第三卷 连锁的镇魂曲 上 MC档案2

「从前从前,在某个农场,有只人称『呼唤黎明』的公鸡。

某天,当『呼唤黎明』走在路上时,有只狐狸跳过围篱,走了过来。

接着狐狸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逃呢?』

『黎明呼唤』装作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没有回答。

『我之前跟百兽之王狮子还有百鸟之王老鹰谈过话了。我们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不再残杀动物。』

狐狸眼神温和地说。

『所以我不会攻击你,可以从围篱下来吗?』

『呼唤黎明』看着远方回答:

『猎犬已经往这边冲来了!』

听到这句话,狐狸赶紧逃了出去。

看着逃跑的狐狸身影,『呼唤黎明』说:

『为什么要逃呢,不是不再残杀动物了吗?』

但是狐狸再也没有回来……」

《世界和平的黎明》

取自舍赫拉查德所述《一千零一夜》

MC-0022 NEXT WINTER

卡特莉奴•伍德•温拿。

这是我的名字。

父亲的名字是萨伊德•塔布拉•温拿。

他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

中间名的「伍德」是乐器的名字,哥哥卡特尔的「拉巴伯」,父亲的「塔布拉」也一样。后来伊莉亚告诉我,这是温拿家另类的习俗之一。

我知道卡特尔杀了父母亲的事。

与我一样,名字叫作「卡特莉奴」的母亲,是在生下卡特尔时去世。

据说当时的女性若在宇宙怀孕,同时就意味着「死亡」。

虽然不是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我没有母亲,我是以上个世纪的医疗技术「体外人工受精」出生的试管婴儿。

我有种从我出生到这个世上起,就背负了得思考「生命」意义的使命感。

没有任何生命可以被随意处置。

宇宙中最贵重的,就是生命。

真的是如此吗?

举例来说,和我一样名字的卡特莉奴,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生下了哥哥卡特尔,这样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我实际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哥哥会觉得自己有幸生到这世上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呢……我相信这问题会在我死的时候知道答案。」

「有多少人因为哥哥出生而死亡呢?」

「不知道耶……父亲及母亲肯定是因为我而死去,而我自己也曾在战争中杀了许多人……」

「可是你不是救到更多的人吗?」

「是没错……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是这样相信而生活着。」

「我没有看过哥哥流眼泪。」

「我以前很爱哭……现在,眼泪或许是已经冻结了吧。」

「…………」

「或许哭着道歉会有人肯原谅,但我并不原谅自己……所以决定不再流泪。」

举例来说:管理下的和平世界,或者允许自由却纷争不断的世界,哪一边会比较幸福呢?

当然,允许自由的和平比较理想,但我想这样的世界并不存在。

在这两者之间找到某个可以妥协的点,虽然或多或少会感叹不如意,但也只能就此满足;这才是人类所处世界的实情吧。

因为少数人的牺牲而造就多数人的幸福,这就道德而言绝对没有错。

但是,这必须是少数牺牲者能够接受才行。

要是不经由他们同意,那就是强迫行为。

这时,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就会变成强者口中不道德的「傲慢」言语,用来「不合理」强压弱者。

父亲萨伊德属于少数意见派。

他反对宇宙殖民地建立武力。

因为他是个颇具规模的资产家,大多数殖民地民众都要求他购买武器,但他坚持不从这些意见。

——人类居住在宇宙中已是难能可贵,战争这等行为是既不可行也毫无意义。

我以为这个说法正确。

但是卡特尔不遵从这样的想法。

——战争确实可悲。但是不出战的话,这场战争不会结束。

他驾驶名叫「沙漠钢弹」的MS,亲自站上战场。

无论多么了不起的圣人,既然生为人类之一,其生存就会带来越来越多的其他牺牲者。

宇宙的环境问题常常被人当作话题提出,说到极端时,就会听到有人说:「如果真的认为这么重要,那么人类灭亡才是最好的方法。」我认为这是常见的谬误。

如果认为人活着是种「罪恶」,那么他可以选择自绝生命,并且还必须思索及着手「赎罪」的方法。

可笑的是,事实上几乎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没有什么「罪恶」意识。

他们应该觉得活着是理所当然的事,才不想要死亡呢。

我则是稍微不一样。

我的「诞生」是刻意借由医疗技术而得的结果。而我生存的意义,则从一开始就有着如同使命似的路要走。

我必须剪除所有活在世上之人感受到的苦恼。

必须奉献自己,让更多的人得到幸福。

这就是我要背负的人生。

我的生命可以被随意处置。

我的生命,在这宇宙中并不贵重。

而不「自重」,正是我的「自重」。

我决定戴上眼镜。

并不是我的视力变差,而是像我这样的人,若是直接用肉眼观看这充满生命的美丽世界,实在是会感到过意不去。

就像用显微镜或望远镜看事物时,不管是什么,不是都可以冷静应对吗?

就像这样。就我而言,如果不隔着眼镜,就会感到害羞得不能自已,完全冷静不下来。

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色,我想大概是火星上最美的了。

黎明时刻,染红了天空的朝阳。

当下还有着正即将下山的太阳,被火卫1弗伯斯穿越而过的火星独特日蚀现象。

漆黑的奥林帕斯山耸立在对侧,山脚下广大的红色沙漠则猛烈吹拂沙尘暴。

然后,有两架巨大的人型兵器——MS。

穿着白色斗篷的「白雪公主」。

穿着黑色斗篷的「魔法师」。

我感到一阵兴奋。

这两架黑色与白色的机体是最美丽的机体了。

我带着高昂的情绪,大声喊出机体的名字。

但是我景仰的人却冷冷地说:

「卡特莉奴……我要杀了你。」

跟我从莉莉娜口中听来的「希洛•唯」形象有点不太一样。

——希洛•唯是带给我们希望的人。

莉莉娜曾经语带害羞,略微低下头来跟我这样表示。

——我也已经请求过桃乐丝总统,若要让现在的火星和平,就需要他才行。

他确实这样说过。

背后传来特洛瓦•弗伯斯的叫声:

「你再想想吧,卡特莉奴!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的理想仍旧还无法实现!」

这或许会是场必败的战争。

但是,如果没有人为了这个理想而战,那如此可悲凄惨的状况不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吗?

我已经下定决心。

要完成莉莉娜的完全和平主义——

MC-0015~0019

小时候,是伊莉亚博士将我养育带大。

伊莉亚是最能了解我心情的人。

我感觉她就像是我的母亲。

或许就是她让我诞生到这个世上。

而伊莉亚也告诉过我,她是我的姐姐,一样是借由试管而出生。

我的生日跟火星独立纪念日在同一天。

据说从那时候起,火星就到处发生纷争。

但是小时候的我,住在可以不用管这些事的地方。

伊莉亚在距离火星地方都市偏远的偏僻地区,为火星改造计划而建的居住用巨蛋中开了一间名叫「温拿医院」的小医院。

那是间像小鸟巢箱般的小木造屋子。

虽然小,但我记得其中齐备了最新的医疗机器,医院经营得有声有色。

住家外面有透明的巨蛋来隔离火星的环境。其中森林及湖水长保亮丽,鸟及松鼠之类的小动物还会在林木间来回穿梭奔跑。

庭院中,会有随着季节不同而绽放的美丽花朵,还有多彩的蝴蝶优雅飞舞。

我猜肯定也有妖精或小人住在其中。

对小时候的我而言,这间小鸟巢箱就是全世界。

而我当时认为自己一定不会离开家,走出外面的世界。

我私底下梦想着,永远和温柔的伊莉亚住在一起。

当时的我是个相当顽皮,又很爱撒娇的孩子。

在只有两个人共处的晚餐后,伊莉亚常常演奏小提琴。

她会用老旧的小提琴演奏许久前的动人乐曲给我听。

我以为她也有个取自乐器的中间名,但她说没有。

「有中间名的,就只有温拿家的继承人。」

伊莉亚这么说。

「我希望由你继承卡特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卡特尔哥哥的名字。

「卡特尔哥哥没有小孩吗?」

「嗯……他没有结婚,也没有谈过恋爱。」

「……?」

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年幼的我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这把小提琴也是卡特尔从前使用的乐器。」

「伊莉亚不结婚吗?」

「我已经是个老太婆啦。」

我看起来并没有这种感觉。

「而且我的工作是医生……要是说出我要结婚的话,一定会挨父亲骂的。」

伊莉亚一直在研究火星上出现的地方疾病。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为了这种疾病的人体实验而诞生。

「卡特莉奴,拜托你不要再说这么令人伤心的话了。」

伊莉亚紧紧抱着我,流着眼泪恳求。

虽然这时候的我依然毫不在乎,就是如此认定,但她还是一直不求回报地关爱着我。

我只有一次,趁着伊莉亚外诊时偷拉那把小提琴。

我只拉得出阵阵难听的怪声,因而领悟到,这对我而言实在太难了。

但如果是钢琴,我就还可以弹奏。

我试着弹奏留在我心中,伊莉亚演奏过的曲子。

「了不起,卡特莉奴。你果然是个天才呢……」

我记得那是我差不多只有两岁时的事。

不过是指火星历的年纪哟。保险起见,还是先说清楚。

我跟伊莉亚睡同一张床。

每当我睡不着时,伊莉亚就会说很久以前的故事给我听。

像是水手的大冒险,或是秘密洞窟,还有飞天魔毯及从油灯中跑出的精灵。我总是满怀期待地听着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据说那些故事是取自一个叫作舍赫拉查德的公主说的《一千零一夜》。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很喜欢看书。

伊莉亚放在家里面的书堆得像山一样高。而就算我看不懂其中内容,也有电脑这种方便的资料收集装置可以查询。

我的兴趣因此无止尽地拓展开来,到处寻找不同领域的书来翻阅。

常常有人说这叫「菁英教育」。但至少我是当作兴趣一般,凭着自己的喜好阅读,因此不太喜欢听到别人用教育这样的字眼。

另外,还有种游戏软体叫作「描绘记忆」。让游戏与自己的脑波同步之后,就可以暂时重现某特定人物的资料,我当时常玩这款游戏。

那阵子,我常常化身成男主角游玩。不知不觉间,我也把自己当成了「男孩子」看待(注:原文中,卡特莉奴是以男性的人称代名词来自称)。

我依自己的意思动手改造了这款软体。例如说,我载入伊莉亚的小提琴演奏程式,虽然并不完全,但也算是可以重现,使得我因此也会拉「天方夜谭」。

但是数位转换仍有极限。要能确实演奏,就必须再花上好几个月练习才行。

当我演奏给伊莉亚听时,她叹了一口气说:

「你就跟卡特尔一样,有着这方面的才能呢……但是可不能荒废了努力喔。人呀,是辛苦收获才会感到其中的价值……」

这也是伊莉亚给我的唯一像是劝谏的话。

明明在身为女孩子的我把自己当作是男孩子时,都还面带笑容地坦然接受呀。

每半年时间,留着帅气白胡子,身材高大的拉席得叔叔会有二至三次运送食物、药品及最新医疗器材到这个家中。

「老是麻烦你,真是抱歉。」

伊莉亚诚挚地向拉席得道谢。

「这没什么好道谢的啊,伊莉亚小姐。」

我很喜欢这位拉席得叔叔。

「我们是一家人(马格亚那克)嘛!」

他咧嘴一笑的表情相当灿烂。

「小姐真是聪明,越来越像卡特尔少爷了!真是令人期后以后啊!」

拉席得叔叔做的是温拿家的行星运输工作。听说他只要经过火星轨道的附近,就一定会顺道来一趟。

不知何时起,我发现只要拉席得叔叔过来,平常素颜打扮的伊莉亚就会化妆。

虽然我只从书本上看过,我想伊莉亚应该是爱上拉席得叔叔了吧。

我只有一次,当拉席得叔叔背对着我,在整理庭院时间过他这件事。

「叔叔觉得伊莉亚怎么样?」

「他是叔叔很敬重的人呀。」

「会跟她结婚吗?」

「别胡说!我的身分跟伊莉亚小姐不一样!」

拉席得叔叔满脸通红地回过头来澄清。

我一股脑儿地问:

「因为是试管出生的吗?」

「…………」

拉席得叔叔停下整理庭院的手,大步走到我的前面,睁大眼睛瞪着我说:

「卡特莉奴小姐!还请您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他的表情严肃而有压迫感。

「第一,我也是试管婴儿!」

既然这样,那就跟身分不同没什么关系了。

「伊莉亚喜欢拉席得叔叔啊……」

「我已经有太太了。她是个老爱抱怨又心胸狭窄,做事粗鲁不细腻的太太。」

那么伊莉亚不是比这样的女人更加迷人吗?

「可是她适合我。」

庭院中,白色的木兰花已然绽放,让周遭飘散着芬芳的花香。

「男人与女人啊,可不是想要就可以尽如人意的生物。」

「好复杂喔……」

「可是,还请卡特莉奴小姐顺着自己心中所想所感受去恋爱。不可以欺骗自己的内心!这跟是不是试管婴儿这种事情绝对没有关系!」

「呃……思……」

虽然我对拉席得叔叔点头答应,可我实在无法想像自己会谈恋爱。

木兰花的花语是「对大自然的爱」。

我不懂爱人的感觉,但是我尊敬这宇宙中所有的大自然.爱着在其中欣欣向荣的那颗心。

因为大自然万物都是顺应着自我去燃烧着自身的生命。

「你在奇怪的地方像极了卡特尔少爷啊……」

拉席得叔叔似乎叨念了什么,但我听不清楚。

在「温拿医院」内,有两位住院的病人。

一位是名叫玛丽涅,德莉安的亲切婆婆。她总是将我唤作莉莉娜而疼爱着。

就算每次我都会说我的名字是「卡特莉奴」,德利安婆婆还是听不进去。

「我以前是卡缇莉娜小姐的侍女……她就是你真正的母亲哟,莉莉娜。」

「我就说我不是卡缇莉娜,是卡特莉奴……而且我也不是莉莉娜。」

德利安婆婆接着就要我要像个女孩子。

「德利安婆婆,红茶要加牛奶吗?」

「好,麻烦你了。不过啊,莉莉娜,有教养的小姐要问的方式应该是:『您想要用牛奶吗?』」

我懂了,看来莉莉娜是德莉安婆婆的养女。

「穿起裙子来,这一定会很适合莉莉娜。」

我听了她的话。

因为我好喜欢看她微笑。

顽皮的我,只有在德利安婆婆的面前才会稍微端庄一些。

而且说话也不会像个男孩子,而是表现得像个淑女似的。

另一位病人比我大一岁,名字叫作史特菈。

她总是躺在床上。

肺部及心脏有着先天性疾病的史特菈,只有我在的时候才会展露笑容,所以我会尽可能待在她身边。

我曾经两度看过史特菈痛苦的模样。

她会发出令人不忍的呻吟。

「好难过……好难过……」

她流泪呼喊,咳嗽吐血,痛苦挣扎。

「不要看我……到别的地方去……」

在伊莉亚用了止痛剂之后,情况总算好转起来,但史特菈似乎相当不想要让我看到这样的情景。

我们之间就此出现了无形的隔阂。

隔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看过她的笑容。

令人落寞。

我想也是无可厚非。

史特菈当然不希望患病。

她虽然和我一样得到了生命,充满痛苦的住院生活跟顽皮又任性的生活,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

我这么觉得。

像我这样试管出生的人能活得自由奔放,为什么史特菈却得不到自由呢?不由得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史特菈开始失眠。

似乎是害怕一闭上眼睛,那小小的刺痛感就会集中起来。

我学着伊莉亚在我小时候为我做的那样,在她的床边为她念故事书。

可能是因此松懈了紧绷的心,史特菈又微微露出了笑容,并安心地睡着。

我每天晚上都这么做,而我与史特菈的关系也就逐渐和好了。

「谢谢你……」

史特菈诚挚地跟我道谢,并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如此说:

「卡特莉奴,你可以当我的好朋友吗?」

「愿意跟这样的我……」

「当然了……」

我与史特莶互相看着对方。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眼中都浮现泪水,滴下豆大般的泪珠。

我感到好开心。

从此以后,我们无话不谈。

庭院盛开的花、跃上湖面的鱼、家人等。

「听说我有二十九个姐姐,一个哥哥……虽然我只见过伊莉亚姐姐而已。」

「我有爸爸跟妈妈,还有个『同名的姐姐』……虽然也是从来没见过面。」

同名的姐姐?

我不懂其中意义,但想到史特菈并不孤单,就稍微放心了。

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面呢?

可能是用药有效,史特菈的病情逐渐有好转的迹象。

然而过了半年之后,某一天,史特菈又因为剧烈疼痛而苦不堪言。

连止痛剂都没有效果。

伊莉亚叫我离开病房。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伊莉亚马上就为她进行紧急手术,当天直到早上都没有回来。

我则是整个晚上都在念故事。

虽然寝室内只有我一个人,我仍然流着眼泪,拼命念着故事。

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失望。

眼看好友史特菈如此痛苦,我能做的却只有在自己的床上念故事书。

隔天早上,伊莉亚的手术似乎成功了。这当然不会是因为我的愿望通达天听的关系吧。

伊莉亚做的是称作「再生医疗」的手术,好像是利用史特菈的细胞做出新的肺和心脏后,再为她移植。

但是史特菈本身因为有先天性疾病,据说仍处在不知何时会复发的状况中。

「所以,卡特莉奴……你再常常去陪史特菈喔。」

「我知道了。」

史特菈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

真是令我开心。

后来,史特菈便康复到可以和我一起上小学的程度。

那是MC-0019年,史特菈五岁,我四岁时的事。

巨蛋外面有着猛烈的沙尘。

眼睛一直因为进沙而流眼泪。

外面的世界可能真的很可怕。

就在这时候,拉席得叔叔刚好来了,给了我一副护目镜。

「这是马格亚那克的队长戴的护目镜喔。」

我感觉自己一戴上护目镜后,就有勇气自内涌出——

MC-0022 NEXT WINTER

逼近的「白雪公主」挥出了光剑。

接着光热的剑就刺进我驾驶的气垫船中。

驾驶舱严重损毁。

我在前一刻就跳往红色的沙漠,跌坐在沙丘上。

我回头确认被破坏的气垫船。

机库没有受损。

「太好了,果然是打算完整回收普罗米修斯……」

我低声自语,并冒着猛烈吹拂的沙尘暴,向着马格亚那克的队长机前进。

护目镜保护了我脆弱的眼睛及心灵。

这架叫作「拉席得」的队长机,驾驶舱可以换成手动操纵。

并且也可以从这架机体中遥控马格亚那克队。

沙尘暴就要过境。

「不好意思,容我抵抗一下!」

我坐进「拉席得」的驾驶舱内。

——密码是「MAGANAC-8X5」喔,卡特莉奴小姐。

我心中浮现拉席得叔叔的声音。

于是便将这组关键密码输入至子操作面板。

接着主荧幕一亮,「拉席得」就此启动。

通讯频道总算恢复了。

虽然杂音很重,但可以断断续续侧听到白雪公主与魔法师的驾驶员对话内容。

『收拾掉她了吗?』

『不,她打算启动MD吧。』

答得好。

不愧是我景仰的人。

我操作侧边面板,唤出虚拟键盘。

这是种钢琴键盘型的MD控制装置。

我输入了以谱写出「天方夜谭」的林姆斯基,高沙可夫为师的某音乐家名字。

「你喜欢谢尔盖•普罗高菲夫吗?他作的『彼得和狼』不错,『罗密欧与茱丽叶』也很动人呢。」

不过我喜欢的是公认的难曲「钢琴奏鸣曲」。

又称作「战争奏鸣曲」。

「那么,就用『第七号钢琴奏鸣曲』来应付他们吧。」

我开始演奏「操纵」。

马格亚那克队随着这首曲子开始行动。

『喂喂,他们开始动了喔!』

『你从左翼冲……我从右侧往中间进攻。』

『要跟四十架MD为敌,还是挺吃力的啊!』

『一个人分二十架……你父亲可是闭着眼睛都办得到。』

『哼,好啊!就做给你看!』

这两人的对话让我笑了出来。

既然如此,我也有方法应付。

「白雪公主就配上七个小矮人!」

我加快了演奏的节奏。

「魔法师则是用魔镜!」

我曾经在纪录影片中看过从前一架叫作「地狱死神钢弹」的MS,在地球的布鲁塞尔挥舞着那把像是大镰刀似的光束镰刀。

那架机体有着诡异蝙蝠翅膀,名副其实就像个「死神」。

那光束镰刀的破坏能力超乎想像。

是架会以弧状动线接近的危险机体。

有必要派出MD,以接连不断的波状攻击方式发射实弹应付。

「战争奏鸣曲」的演奏时间大约是十八分三十秒。

马格亚那克队MD在这段时间内能否撑住,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七架精锐机包围了白雪公主。

剩下的三十二架就以「镜射追踪」编程,采近身肉搏的方式挑战魔法师。

我不觉得这样就可以获胜,但应该是场打起来不至于输的战斗。

我的计算得出如此结果。

魔法师并没有避开射向他的数百发实弹。

他漂亮地舞动手中光束镰刀,转瞬间便破坏了实弹。

其身边尽是闪光、爆炸和爆风笼罩着。

魔法师作势直直往前进,又怱左怱右地移动。

那受到狂风吹起的黑色斗篷,同时给人诡异及优雅的印象。

他似乎打算依计划从左翼进攻。

但是三十二架马格亚那克队抢先一步,往右移动,挡在魔法师的正面位置上。

『这些机体是怎么回事……?』

魔法师的驾驶员迪欧•麦斯威尔因为MD出乎意料的行动而慌了手脚。

「镜射追踪程式」确实发挥了作用。

让MD采取不合常理的攻击模式是战术的常理。

我预计不管迪欧•麦斯威尔是多么优秀的驾驶员,也应该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识破其行动模式。

白雪公主的驾驶员希洛,唯正冷静地对付眼前七架精锐部队。

『…………』

双方僵持不下,一动也不动。

这七架前去应付的马格亚那克,是各自专精光束炮近距离战、光剑肉搏战、附加自动追踪功能实弹的中距离炮支援机、预先扰敌引诱用突击高速机、重装型防御机的机体。

每架均保持在对方一旦行动,就会立刻陷入混战状态的距离。

[插图]

吹向那白色斗篷的沙粒打出了一阵阵火花。

蓝白色的光芒隐然给人像是斗气的感觉。

白雪公主突然在转瞬间消失在现场。

难道是进攻了?——正这么想时,却并非如此。

希洛•唯的机体高高地跳在空中,身手就像是耍弄底下的七架MD似的,转动数圈后向后退去。

我方七架正要顺势追上去,但我动手调慢节奏,下达了牵制的指示。

这场仗的目的并非得胜。

『卡特莉奴,你不是想要这架机体吗?』

希洛•唯打开通讯频道,出声向我挑衅。

「嗯,当然。」

我保持着距离如此说。

「但是你应该不会轻易让给我吧?」

趁这时候,准备攻击另一个目标。

我必须设法解决掉这战场上最棘手的对象。

就是那位特地将「无名氏」这么棒的称呼,改成可笑名字「特洛瓦,弗伯斯」的他,必须先摘除才行——

MC-0020 NEXT AUTUMN

小学名叫「圣米涅娃学园」,校舍老旧,当然也是位在星球改造计划下建造的巨蛋中。

因为是由第一批移居火星的民众所创立,学校已有相当的历史。

那是所恬静的小学,但其附近的小型火星联邦军港发出的噪音则稍微扰人。

我跟史特菈都编在同一班中。

虽然身边同学的年纪都比较大,但我还跟得上课程。

念书只能算是尽义务,并不能说是有趣。跟班上同学谈话还好玩多了。

大家都很照顾身形娇小的我。

史特菈虽然不多话,也跟大家处得不错,还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

我最喜欢的是体育课。

但是我对总是只能在旁边看的史特菈感到愧疚。

有一次,在旁观看的史特菈突然就倒在体育馆的角落。

我赶紧联络伊莉亚到学校来。

可是前来的却是大型救生艇,将史特莅从军港运送到大都市的中央医院。

我与伊莉亚除了目送救生艇离去,无能为力。

「大约两个星期前,跟史特菈『同样名字的姐姐』因为受到战争波及,呈现脑死状态。」

「脑死?」

「以前也叫作植物人。」

伊莉亚难过地闭上眼。

「为了帮助史特菈,就决定让这个『同名的姐姐』捐献器官出来。」

「那史特菈就有健康的身体了。」

「嗯,应该是……真是讽刺呢,本来她才是『备用品』啊……」

伊莉亚难过地如此小声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听不懂。

「史特菈已经够痛苦了……这样的发展也好。」

几个月之后,史特菈回来了。

她的气色很好,人也变得活泼起来。

「卡特莉奴,我身体好了!空气真是太清新了!医生说我可以上体育课了!」

她展露的灿烂笑容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

「而且父亲跟母亲都对我好好,我好幸福喔!」

她实现了愿望。

当时我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后来史特菈没有再回到「温拿医院」,而开始从自己家里上学。

史特菈的家似乎是有钱人家,家中住了几十个接送的司机和佣人。

慢慢的,我感到史特菈和我的距离渐行渐远。

我自己还会主动跟和她交谈,但总觉得她开始对我冷淡起来,让我难以亲近。

这比之前感受到的隔阂还要强烈,用疏离感形容会比较贴切。

我蓦然发现,午休时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变多了。

有次在走廊上听到教室中几个女孩子的谈话内容。

「难怪成绩会那么好。」

「她连跳了两个年级不是吗?」

「我记得她不是『备用品』吗?」

「不会吧,『备用品』可以上学?」

「她家有的是钱,能使鬼推磨呀。」

听到这些话,我心想是在讲史特菈。

「等等!要是说出这种事的话……」

我一进教室,看到大家正簇拥着史特菈,听她开心地讲话。

其他女孩子的目光避开了我。

只有史特菈直直盯着我看。

「你好啊,卡特莉奴。」

「刚才是在讲谁?」

「……有讲什么吗?」

是吗,原来是在讲我……

毕竟我是温拿家的么女,又是个借由试管出生的人。

从这时候起,史特菈和班上同学就越来越疏离我了。

对史特菈来说,我或许曾经是她的第一个好朋友,但现在则排到了第三十个或第四十个好朋友。

所谓牺牲少数人让多数人可以得到幸福,那是正确的。

但前提是少数派的我要可以接受。

我开始觉得去学校很无聊。

那只是念书的地方。

我开始在休息时间时去图书馆看书。

也看了历史类的书。

我以自己的方式整理在过去BC、AD、AC时代中,人类有过多少的功过。

渐渐的,我了解到这个世间——

带着冰冷的感觉。

「备用品」的意思,指的是富裕阶级的人家在合适的医疗设施中预先准备,当作「备用零件」的「复制人」。当自己在罹患重病时,便有了提供器官的来源。

富裕阶级的男女,称这种人为「同名的弟弟(妹妹)」。

而以史特菈而言,因为她「同名的姐姐」成了植物人,就反过来移植心肺到她身上,一反自己原本的「备用品」立场。

她以前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现在再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她的身体变得健康,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真是值得令人高兴的事不是吗?

正是我衷心期盼的事呀。

我自己的立场原本也就跟「备用品」没什么两样。

我决定笑容以对。

经过几天,露骨的恶整行为变多了。

没人肯和我说话,会在我座位上的电脑涂鸦跟破坏,或把我的体育服藏起来。

可是我仍然表现出一副开朗的模样。

「卡特莉奴,你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真是个开朗的好孩子呢。」

老师们也如此称赞我。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觉得让那些人安心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班上的气氛并不差,而我不抱怨、不起争执的话,在这间「圣米涅娃学园」便可相安无事。

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有愿望。

并不是我想否定神,只是我自己感到害怕,害怕我的心愿会实现得太过头。

我曾经以为宇宙应该是具有「心」,会运作其「意志」。

或许史特菈的事只是件偶然,即使如此,我仍然感觉到绝不能祈愿自己幸福。

当天下午,我正一如往常地准备回家。

但是我的护目镜不见了。

又是有人恶作剧藏了起来。

去问史特菝他们的话,应该也只会说不知道。又没有朋友可以帮我一起找,我就决定算了,直接回家。

巨蛋外的沙尘多到会让人流眼泪。

我流下了一滴滴的泪水。

说实话,这时候我的心中,已经隐然开始厌恶起这间学校的所有人。

甚至可能还觉得全都消失好了。

很唐突地,高举「反联邦」旗帜的叛乱军攻击了火星联邦的军港。

那是由气垫登陆艇及五架Mars Suit组成的奇袭行动。

疏忽的火星联邦军瞬间就遭到压制。

一定是没有人设想到会有人进攻这样偏僻的军港吧。

虽说如此,联邦军仍动员起附近的所有基地,打算全力反击。

学生受到指示,不可离开校园,必须进入校内的防空洞避难。

我正准备回到学校所在的巨蛋内,却已经紧急封锁了起来。

我只能默默地抬头看着走在附近的巨大人型兵器。

附近联邦军的支援部队已经陆续到达。

Mars Suit的实弹射到了学校的巨蛋。

巨蛋立刻遭到破坏,接着又有飞弹往里面击发。

我无法分辨那到底是叛乱军的飞弹,还是联邦军的飞弹。

老旧的校舍化为一片火海。

难道愿望又实现了吗?我真心感到后悔。

离校舍略有一段距离的地下防空洞也中弹了。

我听到里面传出惊叫声。

一定有不少学生跟老师丧命了吧。

我想战争最大的错误,就是跟战争无关之人却非自愿性地遭到杀害。

在我心中,对自己还活着一事感到强烈自责。

我心想一定要去救他们才行。

我想要尽可能多救一个「宝贵的生命」。

我奔向一片火海的校舍。

校舍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而瓦解在我的眼前。

我再次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不经意往脚边一看,看到我的护目镜就掉在旁边。

就为了这种东西被藏起来,又不是自己会死掉,居然就恨起了学校的人。

我对于自己或许有一瞬间想到「全部都消失吧」而感到后悔。

我捡起护目镜,跑在战场上。

叛乱军的五架Mars Suit开始往这边前进,并不时炮击。

这时,有一架Mars Suit就倒在我的前面。

我想是因为中弹无法动弹而被弃置的机体。

上面或许有什么可以用的武器。

我想要尽自己能力帮助学校里的人。

一心这样想的我,打开了驾驶舱的舱盖。

外侧的锁只有简单的安全机制而已,我一下子就解了开来。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驾驶员还坐在驾驶舱里面。

是个联邦军的年轻士兵,整个人还在惊惶失措。

「办不到……我办不到……」

他浑身发抖,还失禁了。

我甚至也可怜起这个人了。

我望向内部的显示器,不论能源表或配备的武装都还在可以应战的状态。

「我不行……我不可能行的!」

「我可以代替你吗?」

「咦?」

我没有驾驶过Mars Suit。

但是我想不出其他方法。

「不要闹了,你这样一个女孩子……」

「可以的,我来做做看。」

我进到驾驶舱中。

年轻的士兵往外退去并说:

「这架机体已经登记了我的活体反应,其他人是不可能操作——」

我动手操作电脑,清除了登记在其中的所有资料。

「这样我就可以操纵了。」

接着我从铅笔盒拿出晶片,将「描绘记忆」载入到电脑中。

我从几个人物选项中,选择了「卡特尔•拉巴伯•温拿」。

这是留在「温拿医院」资料库中,很久以前的战斗资料,我将之复制下来。

区区Mars Suit,这个人应该可以游刃有余地操纵吧?

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插图]

「我要启动了!请离开!」

我戴起护目镜,操纵Mars Suit站了起来。

一股勇气顿时涌出。

「出动!」

我朝向逼近的叛乱军Mars Suit前进。

作战时,一心只想着让这些人不要靠近学校。

可是卡特尔擅长的似乎是肉搏战。

我拉出其惯用的间距。

对手看来对我的行动不知所措。

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绽。

我立刻发动突击。

钻过对方发射的实弹后,我奋力拔出光剑斩向手持火箭炮瞄准的Mars Suit。

发生爆炸。

驾驶员恐怕死了。

但是他们既然要上战场,应该都已经觉悟到会死亡才是。

他们跟学校里的人不一样。

「明明就身负着我比还要宝贵的生命!」

我这么呐喊着,并回头转向从背后进攻的Mars Suit,从肩口斜劈下去。

「你们不战争就不会有事了!」

不知何时,我两手各抓着一把光剑,同时打倒了三处的Mars Suit。

浑然忘我。

我感到呼吸急促。

于是我关闭了描绘记忆功能,抽出晶片。

「…………」

当我把护目镜放下挂在脖子上时,还是流下了眼泪。

我的胸口及内心都好沉痛。

五个灵魂的消失,让我感到痛心。

我觉悟到自己没有办法再回到普通的生活了。

我也了解自己不能再回到学校。

过了一阵子,联邦军的增援部队即到达现场。

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Mars Suit驾驶舱,跳到一旁的瓦砾堆上,扬长而去。

就联邦军而言,我犯下了擅用军用Mars Suit的重罪。

就叛乱军而言,我是杀了他们五个同伴的可恨仇敌。

我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但我认为自己应该要逃。

这或许很矛盾。

我有种必须连同亡者的分一起活下去的想法。

逃亡的路上,我不断鞭打着就要崩溃的心,催促自己继续奔跑。

我想要再见到伊莉亚。

但是一想到日后会带给她多少麻烦,我便惶惶不安。

我受到了想要就这么消失在什么地方的冲动驱使。

却又涌现想再见最后一次面的想法。

回到家,看到伊莉亚身边站了银发的中年绅士和长浏海的学者型男子。

「你回来啦。」

伊莉亚一如往常地迎接我。

「嗨,你就是卡特莉奴吗……」

我马上就知道这个攀谈语气开朗又爽快的人就是卡特尔哥哥。

我现在还能这样好端端地活着,都是靠他的战法帮忙。

而会转瞬间夺走五个灵魂,也是因为他。

「嗯,果然跟母亲很像呢。」

「首战就打倒了五架Mars Suit,还真是不得了的千金小姐……」

学者型男子嘲讽似的说。

「要当我们的同伴是毫无问题了……」

「要褒要贬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用了『描绘记忆』而已。」

「也是。不过,最好不要再使用那玩意儿了……多玩个几次,你就会失去觉悟感和责任心。」

「……觉悟感和责任心……」

我开始讨厌起说出借口的我。

我想要拯救学校里的人。我想要消弭战争。

那时候明明是真心这么想。

「卡特莉奴……你活得自在吗?」

「哥哥又是如何呢?」

「这个答案,我或许要追寻到死去的那一天……不过我想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还是会找到的。」

或许真是这样。

没必要现在就下结论。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哥哥要接收我吗?」

我的生命可以随意处置。

「如果你愿意到我们那里去的话……」

我的生命在这宇宙中并不贵重。

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必须奉献自己。

「就麻烦你们了……」

这就是我背负的人生。

「多指教了。还有,我现在叫作『W教授』。」

「我是博士……叫我T博士吧。」

「你要飞出巢箱独立。」

伊莉亚将小提琴交给我,如此说道。

「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卡特莉奴•伍德•温拿……」

而不「自重」,正是我的「自重」。

「要是觉得太操劳,就回来这个家吧……」

伊莉亚流着眼泪,温柔地跟这样的我道别——

MC-0022 NEXT WINTER

我不断地演奏。

我弹着键盘,瞄准了特洛瓦追击而来的气垫船,发射大型实体飞弹。

气垫船「奥德哈曼号」随之沉没在沙海之中。

感觉很不踏实。

「让他逃了……」

冷静判断后,就可以知道那个特洛瓦•弗伯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打倒。

他应该有算到我刚才的攻击吧。

但是他立刻反击的机率不高。

当下的问题是「白雪公主」和「魔法师」。

MD马格亚那克队的机数已经少了好几架。

「都还不到十分钟呢——」

演奏才刚进入第二章。

然而已经有一半机体陷入无法再战的状态。

「我的判断太天真了……」

对方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实力。

就在感觉瞬间有阵闪光时,就有一架MD化为被斩开的状态。

「不,也还不算天真。」

应该要说成功撑到了十分钟。

「希洛•唯」和「迪欧•麦斯威尔」。

果然是不能小看的人。

要是这两个人可以合作无间,那自己肯定会束手无策。

我看着过去的战斗纪录,为那绝妙的合作行动而感到战栗。

过去的那两个人,战法是会同时转换攻击与防御这两种行动互相辅助,仅可能减少装备的消耗。另外还会准备二到三重,甚至四重的致命攻击方式。

他们给人一种在战场上建立起彼此截长补短行动的印象。

目前在前方战斗的「迪欧」,并不是过去纪录所显示的「死神」,这点可说是我运气好。

就战术而言,以多数攻击少数时.采用包围歼灭的战法会是正确选择。

四十对二的战力比自然该如此规画,可是我却故意将部队二分为二十二对一及七对一。

因为我完全了解到,若放任白雪公主和魔法师在同一个战场上,到时双方将会知悉彼此的习惯和目标方向,不用多久就会开始合作行动。

所以我必须高估他们两人的战力。

就算是少数,也要分成两边各个击破。

我觉得这是最妥善的战术,就算是会无视战术教条。

虽说是精锐机体,但我也不禁认为用七架对付希洛•唯实在太少了。

但是考虑到迪欧「魔法师」身负的破坏力,这样的分配应该还算恰当。

「镜射追踪程式」会即时分析对手的动作,并以左右相反的方式模仿其行动。

若是魔法师采用近距离战方式进攻,那也就只能觉悟会同归于尽而跟着进攻。

这在避免MD的最严重缺点——误击同伴的问题上,也能发挥功效。

还有个优点,就是可以应付迪欧常用的随兴攻击。

『喂!』

严重的杂音中传出迪欧的呼唤声。

[插图]

『嘿,有没有听到!这跟刚才说的不一样吧?』

白雪公主漂亮地跳跃,留下悦目的光亮蓝白色粒子残影,继续轻松闪躲着数量堪称无数的追踪飞弹。

『不是一个人分二十架吗?我都已经打倒二十七架了耶!』

希洛•唯冷静地回答:

『是二十四架……』

『啧!有空去数别人打倒了几架,就来帮忙啊!』

『罗唆……我现在很忙。』

我可没有自信到能让希洛•唯前去帮忙迪欧。

便继续让七架精锐机以波状攻势发射追踪飞弹,并持续采圆弧移动扰乱对方。

接着就让他们逐渐缩小相对距离,执行封锁其行动的战术。

这看起来就像是在白雪公主身边热烈跳舞的七个小矮人一样。

但是我却大意了。

我看着希洛•唯的操纵技术,不知不觉入了迷。

如果有再多读取些资料的话,应该就会马上发现到,希洛•唯和白雪公主不可能会做出那般无谓的动作。

我太晚察觉了。

就在「战争奏鸣曲」的第二乐章演奏完毕,要进入最后乐章的时候——

突然间,「拉席得」停下了动作。

荧幕上的虚拟键盘消失了。

「!」

同时,马格亚那克队也停止不动。

乐曲还有三分三十秒才会结束的呀。

可惜的是,已经来不及了。

接着,驾驶舱的舱盖就遭人从外部强制开殷。

我以前用在进入Mars Suit的方法,现在用回到我自己身上了。

明明安全机制比当时强上数百倍,真不愧是前恐怖分子呢。

拿起手枪瞄准的弗伯斯就站在我的眼前。

希洛•唯是为了不要让我发觉弗伯斯接近并解开安全机制,才会驾着白雪公主夸张地行动,漂亮地舞动身姿。

他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完成了出色的合作行动。

弗伯斯用认真的表情说出玩笑话:

「游戏到此为止……」

他的视线依然冷淡。

跟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没有两样。

「不用鼓掌……因为还剩下第三乐章没有演奏。」

我回看了头上仍戴着护目镜的弗伯斯一眼——

MC-0022 FIRST SPRING

自从我在克里斯的马戏团帐篷中接受监护后,过了一年的时间,来了一位叫作「无名氏」的少年成为新同伴。

「无名氏」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悲伤,有着放弃了世上一切的冷淡感。

我觉得这感觉跟我很相似。

我演奏了自己擅长的表演曲「天方夜谭」给他听。

当T博士给了他「归所」时,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接着,「无名氏」用我的小提琴演奏「无尽的华尔滋」。

我感觉心中的那股孤独感,仿佛就这么不药而愈了。

他那带有吉普赛风格的演奏有种放克感。不过越是活泼,越是让人感到一股悲苦的乡愁。

跟「无名氏」在一起,我会有种和他分担了自己那受诅咒命运的感觉,令我忘却了寂寞。

但是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只是我自己单相思而已。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跟他在一起。

但是他马上就与凯瑟琳出发,前往地球圈。

我才刚与他相识呀——我的心中因此产生缺口,风透过了我的心。

枉费我将「天方夜谭」练得比之前还要拿手。

接着过了一段时间,许久不见的伊莉亚捎来联络。

——我有事要请卡特莉奴帮忙。

她传来了如此讯息。

达成所有的课题,正感到无聊的我,在得到W教授的许可之下,马上就动身前往「温拿医院」。

到了医院,伊莉亚要我帮忙的事,就是将玛丽涅•德利安带去见「莉莉娜」这个女孩。

「喔,莉莉娜•德利安!」

我现在才赫然想到。

那著名的火星改造计划功臣,就是德利安婆婆的女儿。

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但实在无法想像冷冻睡眠的莉莉娜,其母亲居然还活着。

而我也没想到那位小姐会有再醒来的一天。

「你过得好吗,莉莉娜?」

德利安婆婆这样唤着我说。

「我是卡特莉奴哟,德利安婆婆……」

「我的腰和腿都变得好虚弱啊……」

虽然坐在轮椅上走动,但她仍跟以前一样是个气质高雅的老妇人。

听伊莉亚说,她大概无法再自行用脚站立了。

据说是由于长期的住院生活及火星的引力,让她的肌肉及骨头退化。

当戴着面具的莉莉娜成为火星联邦总统大选的候选人时,不只我,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惊讶。

但是听到她在选举时公开宣誓:「如果我当选的话,就会取下面具——」这番话,我心想或许真的是本人。

实际上,她拿下面具后的面孔,确实就是我在过去纪录中看到的莉莉娜。

然而即便如此,也并非就是不容置疑。

容貌可以用整形变得相似,也不能否定有复制人的可能性。

可是我认为,再怎么样也骗不过养育之亲的眼睛。

就算德利安婆婆跟我一样都错认了,伪装者本身应该也会感到动摇,隐瞒不住真相。

我带着德利安婆婆出发到火星联邦的首都:莉莉娜市。

当天,盛大举行了新总统就任的庆祝会。

我与坐在轮椅上的德利安婆婆在路上,默默地目送莉莉娜搭乘的礼车沿路通过的景象。

礼车经过我们数公尺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妈妈!」

莉莉娜总统拨开随扈阻止的手,露出少女般的表情直奔而来。

「妈妈!我是莉莉娜!」

就在这时——

我眼前发生了奇迹。

「莉莉娜!」

德莉安婆婆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少女及其养育之母流下泪水,相互拥抱。经过了几十年,她们终于再次相会。

「对不起,莉莉娜……都是不我好,你一定很想我吧?」

「不会的,妈妈……莉莉娜很高兴能这样跟妈妈重逢,心中充满了感谢。」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而我直觉地认为,她不做作的表现和她们两人的眼泪是装不了的。

这两人确实就是玛丽涅•德利安和莉莉娜•德莉安。

然后,我一时忘去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想起伊莉亚也曾经那样子紧紧抱过我。

有人爱的感觉。

爱人的心——

我忘得一干二净。

就只是这片刻景象,却让我好想向眼前的两位德利安道谢。

当天晚上,我到了总统官邸接受款待。

虽然是火星上地位最高之人物所款待的餐点,但我享用的却是相当朴实,犹如家庭中常见的晚餐。

「还麻烦您专程带我母亲过来……非常感谢。」

「不敢,要道谢的人是我。」

餐桌上除了德利安婆婆,还有一对比我稍微年长的姐弟。

这两人是莉莉娜的侄子及侄女,听说是异卵双胞胎。

有着一头美丽金色长发的姐姐,名叫娜伊娜•匹斯克拉福特。黑发而文静的弟弟则叫作米尔•匹斯克拉福特。

娜伊娜眼神尖锐地向我问道:

「卡特莉奴•伍德•温拿……你虽然身为名门子女,却似乎做过许多冒险的行为呢。」

看来我的底细已经全都让他们调查清楚了。

「就我的见解而言,是觉得那些算是义工性质的活动……」

就在我这么说出口时,米尔嘻嘻地笑出声来。

「况且若要说冒险,莉莉娜总统的『完全和平主义』不是还更加危险吗?」

米尔忍不住失笑出声,但又继续努力忍着。

「这并不可笑啊,米尔!」

娜伊娜训斥了忍住不笑的弟弟。

「我可没办法对你刚刚说的置之不理……你居然会将莉莉娜大人崇高的理想和你的恐怖行动放在一起比较!」

「娜伊娜•卡特莉奴小姐所言也有道理。请她继续说下去。」

莉莉娜总统浅浅地露出了微笑。

「那么就容我斗胆直言了。火星联邦既然要举起『和平主义』的旗帜,就绝对需要地球圈统一国家当作后盾!」

「这点我们无法接受。」

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

「火星联邦是独立于地球圈的……这点希望你不要忘了。」

「但这是为了维持和平!」

「你想说的是,要有像『预防者』这样灭火用的秘密组织是吧?」

我的话被娜伊娜打断。

「问题是,实际上这样就不算是完全的和平了吧?」

年轻总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的那些老朋友恐怕现在都还在从事那样的活动。」

她的眼眶甚至泛出了泪水。

「他们曾经说过:『我的命不值钱』,还有:『战争就交给低贱的我们』之类的话……」

语气也因激动而发颤。

「但这样一来,他们的幸福又该怎么办呢?要一直活在阴暗的世界,不是很辛苦吗?我认为真正完全的和平,就是要让他们那样的人都消失了才算有意义。」

基于少数人的牺牲而使多数人获得幸福,这在道德上没有问题。

但前提是,那少数的牺牲者要能够接受。

「我可以接受。如果大家可以得到幸福,要我怎么样都……」

因为不「自重」,正是我的「自重」呀。

「走到阳光下吧,卡特莉奴……你与我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不需要再背负什么苦楚了……」

「……可是我……」

这时米尔起身,轻轻地走到因为一时语塞,说不出话的我面前。

他露出犹如天使般的笑容,伸出双手捧起我的脸。

「……咦?」

我想我的脸颊一定红了。

米尔拿下我的眼镜。

「看,果然……」

他笔直注视着我。

「你的眼睛比地球还要美丽呢。」

然后将小提琴放到了我手上。

「…………」

米尔没有再说什么。

他似乎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虽然感到害羞……不,正因为感到害羞,我遂拉起手中的小提琴。

我演奏的是即兴曲风的「圣母经」。

米尔则是静静地吹起横笛,为我演奏的旋律伴奏。

一开始我还战战兢兢,但慢慢地大胆了起来。

[插图]

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一样带着温柔的微笑。

柔和的眼神令人目眩。

而沉默寡言的米尔所吹奏的横笛乐音,却是千言万语。

他色彩丰富的演奏,不断地要我跟着他往前再往前。

我拼命演奏,以跟上他的节奏。

当他演奏到小三和弦时,我突然感受到有股柔和温暖的感觉抱住了我。

那就好像在跟我说:「来,跟我走」似的。

当我心想总算跟上他的时候,他的节奏顿时慢了下来。这就好像在背后推我一般,以他的横笛搭配我小提琴的乐节。

仿佛是在对我说:「你先走。」

我鼓起勇气,开始带领他走。

我像是让人脱光了衣服跳舞般,害羞地拉动手中的弓弦。

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情绪相当高亢。

不知不觉间,随心所欲演奏的自由化作了快感。

我这时才猛然一惊,发觉米尔已经放下横笛在一旁微笑着。

我是在独奏。

我一时兴起,在乐曲中插入了「天方夜谭」及吉普赛的旋律。

我已经不再感到害羞了。

这段独奏,就像是在跟对方说「这就是我」的自我介绍一般。

接着就将主旋律交给了他。

我以眼神和下巴传达:「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他点点头表示:「交给我吧。」

米尔的演奏持续了十四小节。

那真是美丽又有强力的乐音。

尤其在高音域更是清楚动人。

他那正直的人品在演奏中表露无遗。

当旋律走高时,他以眼神传达了心意。

其吹奏的横笛,仿佛在对我说:「就要到高峰了,我们一起来吧。」

我便以小调旋律从旁搭配他。

米尔可爱地对我眨了眨眼。

这次换他吹奏小调,由我来演奏主旋律。

虽然节奏快了数倍,但我们的演奏毫无迟疑,也未曾停滞过。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呈现出独特螺旋成形的浮游感,同时乐曲也达到了最高峰。

当乐曲到达绝顶之时,他故意放慢了节奏,让「圣母经」的主旋律逐渐消逝在虚空中。

我因疲倦而有种轻微的晕眩感。

莉莉娜和娜伊娜、德利安婆婆都听得感动流泪,并拍手表达谢意。

米尔也在拍手。

我开始又感觉到害羞。

他伸出手来,我便顺着与他握手。

他的手感觉好暖温。

这场二重奏是我最精采的演奏。

这一晚,就像是在作梦一样——

MC-0022 NEXT WINTER

要到弹奏「战争奏鸣曲」最后乐曲的时候了。

但应该很难躲开特洛瓦•弗伯斯瞄准好的手枪吧。

我决定使用有点卑劣的手段。

想必他已经事先模拟了所有想得到的未来发展状况。

如果不能超出他的预想,就无法渡过这次危机。

「弗伯斯……之前博士说过,我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和善。」

「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我看了看手腕内侧的手表表面。

再三十秒就会出现。

「双手举起来。」

我照着对方的指示做。

弗伯斯继续向我下达命令。

「从驾驶舱出来。」

我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加快心跳。

「…………」

我的手表会感应动脉的速度。

二十秒之后,手表发出了闪光。

弗伯斯也无可避免地因眩光而眯起了眼睛。

「……!」

我按下自爆开关之后,立刻扑倒弗伯斯。

「那顶帽子很适合你呢!」

我这么说完,就用我的唇与他的唇相接。

这也算是我的初吻。

弗伯斯睁大了眼。

「……!……?……!」

这应该是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想吧。

在我落到沙漠的同时,「拉席得」自爆了。

「对不起了,拉席得叔叔。」

趁着爆炸,我改坐上半毁的气垫船。

船上机库载着未完成的「普罗米修斯」。

约定的时间到了。

一艘巨大的高速运输艇来到上空。

连同我及「普罗米修斯」在内,这艘船艇把整艘气垫船都收了进去。

娜伊娜及米尔正在驾驶舱等着我。

米尔的笑容一如往常。

娜伊娜的表情则是更加冷酷。

「加演曲就送给你了。」

「了解。」

他们已经备好了虚拟键盘。

我开始弹奏「战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剩余时间三分三十秒的战争开始。

残余的MD马格亚那克队再次向白雪公主及魔法师进攻。

为我们争取到充分的逃离时间。

『让他们乘心如意地逃走了……』

『……我设想得太过简单……』

迪欧与希洛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开始告别家人。

「掰掰,各位……」

我走了,卡特尔。

我走了,伊莉亚。

「对不起……」

接着我也顺势向米尔道歉。

「米尔,对不起。」

米尔吃惊地头略略一偏。

「……?」

「为什么要向米尔道歉?」

娜伊娜出口询问。

这就不便当场说出来了。

初吻对象不是米尔这种事……

「咦?我可能讲错人了……」

于是便随口敷衍过去。

但是我下定了决心。

要帮助莉莉娜达成完全和平主义——

《第四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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