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很遗憾那既非才能也非特技,而是“能够频繁遭遇不合常理的偶然”的体质。
凰华自从当上了百之喜的秘书以来,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有无论如何都需要见到的活人,却怎么也抽不出时间来见面,而让她等待——甚至是与之擦肩而过的经历。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顺利地不合常理。
就像是现在这样。
花梨估计只将此当做是单纯的偶然吧。——事实上,按照正常的看法,这无疑就是一个偶然,因此她笑着说:
“很久没有看到弟弟了啊,你看起来挺精神的嘛。——和父亲见过面了?”
“嗯,刚见过,正要出来透透气。”
服部正人是个满脸亲切笑容的年轻人。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溜溜的,有一种如同泰迪熊玩偶一般的可爱感。
正人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很随意地指着那个女孩子说: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舞美。”
舞美的肤色很白,脸蛋小小的,乌黑的头发长长地垂落着,前面的头发是整整齐齐地剪平的。
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和白色的高跟鞋,以当下的流行服饰而言还是不错的,但是借用有子的话来说,这略微有些不太适合医院的氛围,简直就像是约会穿的衣服。
看上去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可是比起长相来,更多还是靠化妆、发型和衣服所创造出来的可爱感觉,就是这种类型的。
凰华若无其事地端着饮料站了起来。
“——所长。”
“啊,好的。”
正好旁边一桌的客人起身离席了,于是两人便转移到了那边。
正人似乎以为站了起来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偶然拼桌的陌生人,仅仅是略微点了点头,就和那个女孩子一起坐在了空出来的椅子上。
“舞美,这是我大姐宫野花梨,还有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桦林慎先生,然后,那个,这位是……?”
“我是海老原优姬,请多关照。”
“她是我的未婚妻。”
“初次见面,我是服部正人。你们来得正好,慎哥,今天我也想让父亲见见舞美,就把她带来了。”
那个女孩子甜甜地笑着报上了名字。
“我叫相田舞美。我听正人提到过哥哥你的事,很高兴见到你。”
凰华就坐在紧挨着的旁边一桌上,察觉到舞美有意作出了一副无视花梨和优姬的样子。
还有桦林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之色。
这份不安的来源,应该是觉得无论如何正人与舞美结婚还太早了一点吧——话虽如此,不能当着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这点分辨能力他还是有的。
取而代之的是,花梨显然有些愕然地说道:
“我说你,让父亲见见她,这么说简直就像是要跟舞美结婚了一样吧。”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哦。当然不会很快就结婚,我想等舞美毕业了之后吧。”
“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份。”
“那就能说是‘很快’了哦。”
而且舞美所上的是短期大学,即使毕业了,也只能说她刚满二十岁。
桦林的表情变得越发微妙了,优姬也露出了祝福之外更多是担心的表情。对于她来说,自己就有过太年轻时结婚而失败的经历,因此会格外地觉得担忧吧,但是舞美却用非常可爱的笑容和明快的声音天真无邪地说道:
“我很想在六月份举办婚礼,我特别憧憬六月的新娘啊。哥哥你们的婚礼预定什么时候办呢?”※
(※注:「六月新娘」(June bride)是由June的语源Juno而来的。在罗马神话里,Juno是天帝Jupiter之妻,也是女性、婚姻和母性之神(the goddess of womanhood,of marriage and of maternity),集美貌、温柔、慈爱于一身,她也是相当于希腊神话里天帝宙斯(Zeus)之妻赫拉(Hera)。)
“不,我们不想搞什么婚礼,计划是请亲人和朋友们一起吃顿饭。”
“哎哎~?就这样吗?”
她的声音要说是单纯的失望,其实还略微包含着一点优越感。
花梨询问道:
“舞美小姐,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工作?”
“哎,我想每天都为正人君做好吃的饭菜。”
舞美这么说着,仿佛沉浸在了甜蜜的新婚生活的美梦之中,但是花梨却显得越发错愕地说道:
“单单以他的薪水,你要做职业主妇是不可能的吧。正人,我说你啊,这种事你要好好跟她说清楚哦,这样你就准备结婚了?”
“因为舞美说她想结婚嘛。没关系的,两个人一起工作总会有办法的啦!”
“我说你啊,耳朵在听什么嘛。舞美小姐已经说了,她希望做个职业主妇哦。”
“哎,是这样吗?”
正人显得很吃惊地看着舞美,舞美用很可爱的眼神望着正人,撒娇般地说:
“因为我想、结了婚之后一般都做职业主妇的吧?”
“你说什么嘛,一般都是一起工作的哦。我又没法赚到那么多钱,这种情况下舞美说想要结婚,于是我才满心以为你是打算工作了的吧?”
“哎哎~?怎么这样……。”
舞美显得非常不满,但是她也知道,在正人的姐姐面前和他争吵不是明智之举,她向花梨提出了问题。
“那么,姐姐你也是和丈夫一起工作的吗?”
“我是单身的。姓氏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我母亲的前夫,我和现在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哎呀……是这样的啊。”
以同情的口吻说着,舞美的眼眶中溢出了泪水。
“这么说的话,难不成、姐姐你就得不到你父亲的遗产了吗?真可怜啊……。”
“不,其实也没什么可怜的啦。虽然没有遗产,不过父亲收集的那些老东西全部都是会给我的。”
花梨故意开玩笑地说着,她弟弟也表示了同意。
“反正我和母亲对那些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啊,既然父亲一直都很珍惜,由姐姐来继承和管理就是最好的啦。”
此时舞美作出了敏感的反应。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探出了身子。
“你说的老东西是指古董吗?书画和壶之类的?哎,可是,姐姐你说全部……到底有多少呢?那种东西应该是挺值钱的吧?”
在一旁听着的凰华瞬间作出了判断,“这个女孩子不想让花梨得到任何好处啊”。
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意让正人得到的那部分有所减少。
换言之,那就意味着舞美是在不断地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花梨大概也察觉到了舞美的意图吧,然而她却心情很好般地笑着作出了回答。
“不,我父亲对书画和壶没什么兴趣,所以那种东西一件都没有哦。他最喜欢的是刀。”
“刀……那是什么呢?”
正人笑着说道:
“舞美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那种梳着发髻的武士插在腰上的东西吧。”
“就是时代剧里的那种?那是拍戏用的小道具吧。”
“不是不是,我说的是古代那些真正的日本刀啦。”
花梨又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说明。
“我父亲收藏的多数是一些比较新的刀啦,也有十几把是江户初期的大业物和肋差吧。”※
(※注:日本刀以切割力为标准可分为四级,大业物是第二等级,能够切透七至八成的人体厚度。肋差通常指日本武士用来破甲的短刀,长度一般在30-60公分。)
“嗯哼?”
舞美很明显失去了兴趣的模样。
对于她而言,好像只有书画和壶算是古董,而花梨没有管她,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其它还有很多元禄时代金漆彩画的砚盒以及套盒之类的吧。包括根付,他也收集了不少怀玉斋的精品。另外父亲还很喜欢景泰蓝呢,两个‘NAMIKAWA’的香炉、香水瓶和花瓶之类的东西都相当多哦。”※
(※注:1.根付,是古代日本人系在和服的腰带上挂饰品的物件,一般是用木料或象牙雕刻而成的。2.怀玉斋,指怀玉斋正次,是日本幕末明治时期著名的根付雕刻大师。3.两个NAMIKAWA,指的是涛川惣助和并河靖之,因为两人的姓氏“涛川”和“并河”的日文发音都是“NAMIKAWA”,又同为明治时期的景泰蓝工艺家,故而并称“两个NAMIKAWA”。)
“哎~?那都是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
“砚盒现在说起来就是笔盒,套盒就是便当盒。”
花梨这么一说,默默听着的慎也插嘴道:
“照这么说的话,根付就像是手机挂件了吧。”
优姬也加入了进来。
“景泰蓝的英文是enamel,所以就是在玻璃或者金属的瓶子表面用珐琅上色的东西吧。”
他们两人的语气有些慎重,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但是只有舞美没有察觉到这里的气氛。
她显得很同情地呵呵笑了起来。
“讨厌啦,你父亲真的是尽收集些奇怪的东西呢。”
凰华暗自忍住了笑意。
抬头一看,百之喜露出了复杂得有些可怕的表情。
别看他这副模样,也算是个小有身家的少爷了,他凑到了凰华耳边,小声地耳语道:
“虽然具体数字还要看情况……不过花梨刚才所说的那些,全部加起来估计要过‘亿’了吧?”
由于百之喜知道这种东西是很贵的,亿这个单位他也毫无怯意地说了出来。
凰华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他耳语道:
“有些难为情的是,我没听说过‘两个NAMIKAWA’,——你知道吗?”
“我祖母很喜欢那些的。是涛川惣助和并河靖之,以制做无线景泰蓝和有线景泰蓝而闻名的人。我原本听说日本所留存的作品好像已经不多了……。”
花梨提到的其它东西,无论哪件也都是人气非常高、很容易换成现金的物品。
这样一些物品应该也是完全可以认定为遗产的,但是不知为何在服部家却好像是被当成了“个人爱好物品”。
如果真的全部继承了这些,从结果看来,不是遗产继承人的花梨就成了收获最多的人。
桦林和优姬也淡淡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然作为儿子的正人应该很清楚那些东西的价值吧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反正自己没有兴趣,不需要那些,主张可以让给姐姐。
这究竟是正人的真心话,还是故意伪装出来的大度呢,凰华正在这么想着,正人突然说话了。
“——没关系的,父亲是不会死的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姐弟二人却都作出了强有力的断言,看起来他们两个都对此深信不疑。
花梨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哎呀,已经这个时候了?百之喜先生,凰华小姐,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吧?”
正人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桌子。
“哎?这两位、是姐姐你带来的吗?”
“百之喜先生是父亲过去一位朋友的儿子,凰华小姐是百之喜先生的秘书,他们是特地前来探病的哦。”
“是这样啊,非常感谢你们。”
“优姬小姐也一起来如何?我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你。”
“好的,那我就一起去吧。”
花梨并没有向正人和舞美发话。
但是,舞美好像很不喜欢被“排除在外”,于是她拉了拉正人的衣袖。
“哎,我们也一起去啦。”
“不行哦,我现在身上可没带多少钱呢。”
“哎?可是……。”
舞美偷偷瞄了花梨一眼。
在场的女性都明白了这一“瞄”的含义。
(姐姐你不请我们吗?)
(应该要请弟弟和弟弟的未婚妻吃饭的吧?)
这眼神实在太过露骨,简直引人发笑,但是很遗憾,男性极少有人察觉到了这个目光。
桦林正在诧异着,正人也只顾着发呆。
话说回来,出乎意料的,百之喜却是罕有的例外。
他明白了舞美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在他姑且还归类于男人的条件下,又由于他本质上是个好人,因而对此做出了错误的解读,于是他连忙摆了摆手。
“对啊,既然花梨小姐身为姐姐又是公司的社长,这种时候是应该要付帐的吧。啊,不过,我和凰华那份就不用了啦!我们可不能如此承受花梨小姐的好意,我们会自己付的。”
花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百之喜先生。我弟弟那份,我才不会为他付啦。好歹他也是个社会人了,如果要跟着来的话就要让他自己掏腰包。”
虽然是很冷淡的说法,但看起来这也是一贯的情况了,正人苦笑着喃喃地说道:
“真过分啊,姐姐,一点都不疼爱弟弟嘛。”
“弟弟我是疼爱的,不过敲诈就很讨厌了。”
“好啦——。晚饭不会是牛肉盖饭吧。”
“那是当然的啰。你既然也已经是个社会人了,也要记住该花钱的地方还是得花钱啊。”
“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钱呀,下次再说吧。”
“不擅长交往作为社会人来说也是不够格的哦。”
花梨笑着向舞美搭话说:
“舞美小姐,我觉得你还是找份工作比较好啊。正人赚到的钱全都是投入到器材里去的,日常生活就算没有钱他也完全不在乎。他可以在五天之内只靠着烧过的酱汤和白米饭渡过,还一直穿着中学时买的运动衫,母亲愕然地问他要什么时候扔掉,他就一脸认真地说,‘反正哪都没有破,也没有开洞,没有理由扔掉的啦’。衣领穿松了也好,脱色褪色了也好,他都无所谓的哦。”
“哎~没有这种事的啊~,上大学的时候正人穿得可是相当时髦的哦。”
“那是我母亲为他准备的啦。不然的话,大学四年内他就要一直穿着运动衫渡过了啊。”
她说有子很担心会发生这种情况,就以“这么难看的东西就别穿出去丢人现眼了”为理由,分别为他置备了七套夏装、七套冬装,还告诉他在一周内如何搭配,正人真的就仅仅靠着轮流穿着那些撑过了四年。
现在她又摸着他的衣领说道:
“这套西服就是这样的啦,是五年前我母亲买给他的。”
优姬显得很感慨地说:
“实在看不出已经穿了五年时间了啊,请问有什么保养的秘诀吗?”
“正人很会打理衣服的,熨烫也非常拿手,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能穿得挺整齐的呢。”
正人颇为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对优姬说:
“我觉得拿去干洗太浪费了,而且自己打理还能保养得更久。我毕业的时候,母亲说当了社会人就应该有一套西装,以此为由,就给我准备了一套特别高档的西装啦,我是打算靠这套西装撑过十五年的。”
他姐姐犀利地吐槽道:
“你在挑战什么呢?”
听着这令人微笑的对话,桦林和优姬都微笑了起来,舞美不知为何也很满足地笑着点了点头。
“您母亲果然还是宠爱着正人君的啊。”
姐弟两人立刻齐声断言道:
“完全不宠爱!”
“正人这一辈子,都没法对母亲抬起头来,因为他总是想要与自己的身分不相称的昂贵器材。”
对于没有听明白的桦林和优姬、凰华和百之喜,正人作出了说明。
“我的工作是与电脑相关的,需要相当特殊的机器和软件啦,这些是很贵的。现在是稍微便宜点了,不过全部加起来还是要一百万的。”
这个价钱对一个大学刚毕业的人来说,怎么都是超出了能力范围的。
“我自己实在是买不起,就求母亲帮我出资了,她倒是真的出了——不过如今我还在偿还向母亲借的钱。”
这时舞美再次敏感地作出了反应。
“借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工作用的机器都是你母亲出钱买的吗?”
“是她出钱买的,可是,我从来就没说过她这钱是白出的哦。借条都让我写好的嘛,不过毕竟还是给我免了利息的呀。她说要是有两次拖延还款就算违约,她会把机器都收走卖掉,所以我真的是拼命了啦。”
“讨厌啊,怎么这样……你母亲应该不会真的那么做吧?”
“为什么?我的父母说要做什么事就真会做的哦,舞美你的母亲难道不会做吗?”
他发自内心觉得很奇怪地说着,舞美顿时无言以对了,她以微妙地有些平淡的声音反问道:
“……那些钱,大概要多久能还清呢?”
“嗯——,大概还需要十年吧?”
正人是一脸的悠闲,但是舞美的脸上却凝固住了一副难看的表情。
花梨以同情的语气说道:
“舞美小姐这么爱打扮,化妆品和衣服都是必需的,而且还希望能经常到外面去吃饭的吧,对这个孩子是不能期待那些的哦。你跟他说到外面去吃饭,那就是牛肉盖饭了。——你们交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
“没关系的,舞美做饭可是非常拿手的哦,经常会做好饭菜给我带过来的。”
“哎呀,没有在你家里做吗?”
“她说我家的厨房太小了没法做。”
“哎?”
花梨微笑着看向了舞美。
在场的女性们也很明白这个微笑的含义。
(其实是不会做饭的吧,是你母亲为你做的?)
舞美也露出了“糟糕”的表情,眼神躲闪向了一边,当然正人是没有察觉到的。
“化妆品让舞美自己赚钱买就行了,然后,生活费各自出一半就足够了啦。”
毫无疑问他这话说得完全没有自觉,舞美的脸上绷得越来越紧了。
花梨伸手提起了包,像是发现了什么般轻呼了一声。
“哎呀。”
微妙地有些冷淡的一声“哎呀”。
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两个同行的中年女性顺着通道走了过来。一个人中等身高偏瘦,另一个身材矮小略胖,但是两人的长相和气质都非常相似。
正人低声“呃”了一下,把脸背了过去。
看弟弟这样,姐姐抓着他的手臂拉住了他。
“喂,那是你的亲戚吧,快去应付一下啦。”
“我才不要啦!姐姐,你想办法解决啦。”
“她们跟我是没关系的嘛。”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中年女性发现了正人,露出满面笑容走近了过来。
“哎呀呀,这不是小正人嘛!”
“太好了啊!我们想见见你父亲,可是不知道他的病房在哪里哦,你给我们指个路吧。”
正人已经摆出了要逃跑的姿势,带着明显的厌恶之色向两人提问道:
“两位伯母……你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探望顺一的啰。”
“是啊,可是问了这里的护士,却不告诉我们他的病房在哪里呢。”
“不会让你们见我父亲的啦,我拜托过他们,除了家人之外都拒绝探望的。现在时间也很晚了,请你们就这样回去吧。”
“喂,你在说什么呢,你的父亲是我的弟弟,我就是他名副其实的家人哦。”
“对啊,他是我的亲生哥哥吧。”
这么听起来,身材高的女人就是服部的姐姐端津子,而矮胖的那个则是妹妹沙智绘了。
对她们而言,正人是她们血脉相连的外甥,但是正人却显得特别厌烦地说道:
“就算两位伯母去探望我父亲,他也不会高兴的。而且我父亲是为了检查身体而住院的,不是为了谈钱的事。”
“行了,别啰啰嗦嗦的,快告诉我们是哪个病房。”
“我不会说的,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话,就请去问我的母亲吧。”
两个中年女性顿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我们要是真的去问你母亲,她对丈夫的亲人可不会有半点尊敬之意的啊!”
“就是因为小正人是那个女人养大的,才会变得这么傲慢的哦。”
“我都跟顺一说过无数次了,让他快点把那个女人赶走,可她还是不要脸地赖着不走!”
“真的是,太厚颜无耻了。”
正人无奈地翻起了白眼,花梨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松地说道:
“再见了啊,正人,我回去了。”
“等一下啦,姐姐,我也要回去啦,反正呆在这里也没事了。”
听到这话,舞美连忙站了起来。
虽然她想靠到正人的身边,但是在这两位气势强烈的伯母面前,看起来她是没勇气走过去的。
凰华和百之喜、桦林和优姬则装作是陌生人的样子,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特别是桦林,(虽说这种时候装作没有看见是大人的礼仪)他还十分小心地偷偷看着那两位女性。
对于桦林而言,这两位也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姐妹。
尽管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但是他丝毫也没有要报上名字的意思。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桦林家的人,另一方面这两个女人很显然不是那种让人愿意亲近的人。
事实上,她们现在也无视了自己这些人,正以尖锐的嗓音向姐弟二人高喊着。
“你要到哪里去,正人!”
“你也是哦!给我等一下,花梨!”
花梨转过了头来,微笑着说道:
“您是哪位呢?我可不记得有被外人直呼过名字哦?”
“你说什么呢!对伯母这么说话太傲慢了啊!”
“讨厌,端津子女士才是,请不要开玩笑了哦,我和您不就是标准的外人嘛。”
她委婉地说着,声音还是比较平稳的,但是远比放出冷淡的话语来要可怕得多。
对此那两姐妹是越发激动了,沙智绘大喊了起来。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你想想是谁把你们母女俩给捡回来的啊!”
“哎呀哎呀,看样子您年纪实在太大,记性都不好了呢。我和我母亲都不记得被别人捡回去过。”
“你的母亲就是个扫把星啊!把她第一个丈夫害死了还嫌不够,连我哥哥都害了!我哥哥会生病也都是因为你母亲吧!”
正人那张娃娃脸上泛起了强烈的厌恶和鄙视。
虽然这只是毫无逻辑的说法,但是亲生母亲被侮辱到这种地步,是没有一个男人会泰然处之的。
他正要脸色通红地怒吼起来,他姐姐却抢先面不改色地淡淡说道:
“我一直都很感叹,你们还真能这么想啊。不愧是有着超越常识的神经,能对八岁的小孩子若无其事说出‘你母亲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钱’、‘留下你弟弟快点滚出去吧’还有‘你和你母亲最好早点去死’这种话来的人啊。明明是这样,知道了我母亲的公司经营得很好的时候,又突然说‘既然是亲戚就援助我们一下吧’,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那个时候,我母亲对你们说了什么,我想你们不会连这也忘记了吧。”
百之喜和凰华以及桦林和优姬都无语了。
唯有正人,虽然哑然失声,表情却没有改变。
这么看来,她们在正人的面前也曾经这么说过。
作为证据,她们两人都显得有些羞愧,然而又挺起了胸膛。
“援助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们是亲戚嘛。”
“对啊,我就说既然她赚到了钱就拿点给我们嘛,为什么不爽快点拿出来呢。”
“花梨,你也是哦。听说你赚得相当多吧,在我们开口之前就每个月拿十万来融通一下怎么样。我们家最近各方面开销挺大的呢。”
“凭什么?”
花梨的话说得很柔和,又充满了嘲弄之意。
“就让我用我母亲的话来说吧,凭什么,我非得要援助像你们这样愚蠢而又无能、毫无优良的品性、活着也跟没用的废物一样的陌生人呢?”
这种直接否定了她们作为人的存在意义的表现方式,看样子最终还是艰难地到达了两人的大脑皮层中。
即便如此她们还没有泄气,恨恨地说着。
“真受不了,你这个孩子!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啊,对长辈耍什么嘴皮子呢。”
“你给我好好记住哦!要是以为能够随意处置我哥哥的财产,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啊!”
“这里是医院哦,安静一点。——首先我和父亲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所以不会接受他的遗产。”
旁边的正人看起来稍稍镇定了一些,也开口说话了。
“我对于自己该得的那份是不会手软的,不过我父亲是不会把任何东西留给你们的啦。”
接着花梨又进一步缓缓地强调说:
“正是如此哦,我父母的继承人只有作为她妻子的我的母亲、他的亲生儿子正人、以及他另一个亲生儿子慎君。”
中年姐妹二人露出了很明显的嘲讽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贵美子女士所生的孩子,已经成为与贵美子女士再婚的那个男人的养子了哦。”
“对啊,姓氏都不一样了,他已经跟服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哎呀不是吧,你们连一点关于继承的基础知识都没有吗?也是啊,你们还自相矛盾地说什么,自己作为姐妹也有权利呢。今天是个好机会,你们就好好记住我的话再回去吧,两位年纪大了爱忘事的伯母。第一,如果有妻子在,遗产是不会分给兄弟姐妹的。第二,就算是成了别人的养子,与亲生父母的关系也是不会取消的。据此而言,冠以了其它姓氏的孩子,也完全具有可以接受父亲遗产的资格。明白了吗?”
不知道两姐妹是否能够理解花梨的话语,但她们这次真的是在狂乱状态下尖叫了起来。
“你这个大骗子!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
“把服部家的遗产留给当了人家养子的人!?别开玩笑了啊!”
“让我和顺一见面!我怎么能听你说这种蠢话!”
桦林亲眼看着这幕情景,一脸故作平静的表情。
准确地来说,
(我是外人,完全是个外人……)
他是在这样拼命地说服着自己。
当然优姬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显得有些担心地轻轻倚靠着桦林。百之喜和凰华也都沉默着。
唯一的例外是舞美。她偷偷地瞄了桦林一眼,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凰华挡在了她的面前,正面笔直地凝视着她,
于是她被那种魄力所压倒,闭上了嘴。
那两个中年女性越发兴奋了起来,还在继续大叫着,可是将她们支离破碎的言辞整理一下的话,
“作为后妻的那个品性恶劣的女人、和当了别人养子的孩子都无所谓,姐妹是当然应该要优先考虑的。”
好像就是这样了。
看来在她们两人的心目中这就是绝对的正义了吧,却在医院的走廊里暴露出了如此的丑态。
就连周围的人也实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行了,差不多该叫警卫员过来了吧?”
花梨的一句话,似乎终于让她们两个意识到了,有一些不太愉快的眼神正在看着自己。
她们慌忙转身就走,不过直到最后还不忘留下狠话来。
“别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在你好好反省、重新考虑之前,不管多少次我们都会再来的啊!”
“请便,到时候我母亲会来和你们谈的哦。”
两个人都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看着两人快步离去的背影消失了之后,花梨叹了一口气,转向了桦林。
“——抱歉给你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啊,慎君。”
“那两个人……一直都是那种样子的吗?”
桦林很勉强才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但是花梨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样子还算是比较好的啦,总算还是旁边有人看着的,她们也说不出太露骨的话来。”
桦林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最终说道:
“——那样还算好的?”
“我估计你是没法相信的吧,不过她们两个其实都是想要教训一下‘没有教养的坏女孩’啦。正因为是在旁人面前,才觉得必须要以严厉的态度好好地说几句。她们是打算作为长辈来给予‘正确的指导’的,所以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到非难。”
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仰头长叹起来。
“……我感觉自己理解能力的极限受到了挑战。”
花梨也说了一句“确实如此吧”点了点头。
“我之所以要报出你的名字来,是希望你能预先了解一下那两个人的真面目。别看她们那样,在外面还是挺像好人的,所以要是她们某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估计可能会装出‘好想见你啊!’的样子,流着虚伪的眼泪,把我和我母亲描述成坏人来博取同情。可是,刚才那样才是她们的本性哦,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桦林摇了摇头。
“只要她们一说你和有子女士的坏话,很明显就不能相信了。——我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有子女士的坏话,也没有责备过她,只是充满好意地说她是一个很有气概的人。”
花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
桦林也微笑了起来。而这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的气氛,却被舞美在另一种意义上打破了。
她还是保持着可爱的样子,像是要安慰正人般撒着娇说道:
“那个……可是,刚才姐姐说的话是真的吗?成了别人养子的那个哥哥也能接受遗产,不会有点奇怪吧?因为那样的话……正人君就没有立场了吧,正人君好像挺可怜的……”
凰华在某种意义上、发自内心地感叹了起来。
这个女孩子可能连服部家到底有多少财产都不知道吧,仅仅只是凭着自己(结婚了之后丈夫正人的财产就是自己的财产,舞美对此深信不疑)该得到的东西得不到就是吃亏!这样的理念在行动。
这种一眼就能看穿意图的台词,好像也真的被正人当成了为自己考虑的话语,他向舞美说了一声“没关系”,点了点头,然后以真挚的表情对慎说话了。
“慎君,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突然这么郑重。”
“我知道,谈论这个可能会让你觉得不太谨慎吧,就是关于我父亲遗产的事。”
桦林的脸上紧绷了起来,摇了摇头。
“正人君,别说了,这里是医院哦。”
“不!拜托了,我希望你现在就听我说。我父亲是个相当大的家族的长子,拥有数量可观的股票和不动产,所以,我那两位伯母的眼睛也红了。说不定我家那些亲戚会对慎君说些什么——”
正人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严肃地紧绷着,坚定有力地说道:
“请你绝对不要放弃继承权啊!”
“……啊?”
桦林不必说,就连百之喜和凰华的眼神也愣住了。
当然舞美是无语了,但是正人却没有注意到,他弯腰低头继续热切地说着。
“真的,拜托你了!我给你行礼了!如果慎君说了不想要我父亲的遗产,我是会出大事的。”
花梨笑了起来。
“想必是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吧?”
“呜……”
他说那是在此之前,他和舞美一起探望过父亲之后,正准备回去时发生的事。
有子让舞美先出了病房,然后低声对正人说,你父亲的遗产我拿一半,你和慎君平分剩下的一半,能明白吧?
虽然只有这么几句话,却让正人显得极其害怕,而花梨一脸觉得很有趣的表情,夸奖了弟弟。
“这样你就理解了吗,了不起了不起。”
“姐姐,你觉得我有傻到那种程度嘛。——真是,她的眼神很认真哦。所以说慎君,你就当是帮我,拜托了。”
看正人始终拼命地请求着自己,慎哑然失声了,他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向花梨询问道:
“有子女士……有那么可怕吗?”
姐弟二人显得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瞪圆了眼睛,弟弟痛切地摇头叹息道:
“是这么回事啊……。母亲在慎君的面前,样子到底有多温和啦。”
姐姐也苦笑着安慰起了弟弟。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你是自己家的孩子,而慎君是别人家的孩子,态度有所不同也是自然的啦。”
“结果,就把不良影响都转移到我身上来了吧。其实,我本来就不想要什么遗产的。”
桦林再次以疑问的语气向同父异母的弟弟询问道:
“……你不想要吗?”
“刚才那种情形,你看到了吧?要说当然是有钱比没钱好,可是随便接受了遗产的话,像那样的人就会全都跟着来了啦。如果要忍受那种麻烦才能拿到钱,我还是不要了。”
桦林表情严肃地对正人说道:
“正人君,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们两个人都放弃继承就行了。说起来我本就是不该接受遗产的。让作为妻子的有子女士接受了全部遗产的话……”
“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我放弃继承是完全无所谓的,不过慎君要是不接受就很糟糕了,毫无疑问会被认为是由于我的缘故。”
“这才是太乱来了吧。”
桦林愕然地说道。
“服部先生对于我来说——虽然有些冷漠,还是说清楚吧,就是个外人。不可能让你放弃继承,却由我来接受他的遗产。关键是如果这么做,我会被服部先生的亲戚缠上的。”
“那方面没关系,因为慎君你的姓氏不同,我们家的亲戚执着的是‘服部’这个姓氏啦。”
花梨也说道。
“我们没有把你的联系方式泄露给服部家的亲戚,以后也不会泄露给他们。毕竟是我父亲希望你能接受他的遗产,要说我父亲的任性也就是这点事了——你不愿意吗?”
这么问也让桦林很为难。
看他犹豫着,正人像是彻底赖上了他一般说道:
“慎君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我也没办法,不过那样的话也要请你务必帮忙说服我的母亲,我一个人是怎么都做不到的……拜托了!”
花梨也帮起了腔。
“但是,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唯有一点我可以预先断言,即使你们两个一起去,那也是极难做到的事。”
桦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笑了笑。
“服部先生——就像刚才说的,对我来说是别人家的人,但是他能有这样的家人支持着他……我真的感到很高兴。”
“这话应该由我们来说。”
彼此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三个人微笑着互相看着对方,正人有些天真地对舞美说:
“看到了吧?我的家人,关系都是很好的吧。”
不幸的是舞美听到这话并没有点头同意。
她露出了微微有些不快的表情说道:
“……不知怎么,觉得有点累,我要回去了。”
“啊,那么,我送你吧。”
舞美没有向花梨打招呼就快步离开了,正人天真地追了上去。目送他们两个离去之后,百之喜直率地透露了自己的感想。
“舞美小姐是一个十分计较金钱的人吧,结婚了之后应该会很精打细算吧?”
尽管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舞美的态度所展示出的意图,却将之善意地理解为了“精打细算”。
凰华则苦笑着对花梨说:
“他们两个,看样子迟早是会分手的吧。”
“那就值得庆祝了。”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正人可能会遭到毫无根据的中伤哦,被说成是恋母癖或者姐控之类的……”
“让他们去说吧。就像你们看到的,正人原本就是个有点脱离世俗的孩子,像那种‘女人味全开!对他撒起娇来我真可爱!’‘新婚美梦满载!’的女孩子,前途如何是可以想见的。——不过下次最好还是能带个更适合他的女朋友来。”
花梨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看向了优姬。
“如果是像舞美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和仁礼崎君相处得很融洽吧?”
优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那个女孩子的话,仁礼崎君会受不了的吧。”
“是的。”
凰华把这段短短的对话留在了心里,然后看向了桦林。
“我们接下来要和优姬小姐一起去吃饭,能请桦林先生别去吗?”
这么说是要把人家的未婚夫扔下不管。
桦林吃惊地反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向优姬小姐详细询问一下仁礼崎先生的情况,如果你在场,优姬小姐应该无法放心地把话说清楚吧。”
“不,我是无所谓的。”
优姬说道。
“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慎君也听听。只是,如果慎君不想听的话……”
“没有那种事。”
桦林立刻回答道。
“因为我想这对于优姬而言可能是不愿意回忆的事,就觉得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既然优姬说了不介意,希望我能听的话,我自然是很乐意听听的啦。对于你前夫的事我也是很在意的,而我母亲则比我更加在意。”
“你母亲?”
“我母亲对优姬你可是极为赞赏的呢,她总是说‘像优姬小姐那么优秀的女孩子,竟然因为性格不合什么的就被放弃了,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虽说追究这种事不太好,可我实在很想知道她的前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也完全赞同母亲的意见。”
百之喜也很理解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明白这种感觉。”
贵美子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就是说在贵美子的眼中,无论如何都不认为他们分手是由于优姬的原因。
花梨也苦笑着说道:
“优姬小姐是一点错都没有的啊,问题是,仁礼崎君也坚信自己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那么,就让我们来具体探讨一下吧。”
凰华说完,花梨便拿出了手机。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店,问问他们有没有空座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