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空,下班后能不能陪我去喝一杯?」
司邀请的对象是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
「哦,春川会邀我,挺稀奇的嘛!怎么了?」经理显得兴致勃勃。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好,我知道了。去车站前的店就行了吧?」
地点很快就敲定了,是公司聚餐时常去的店。他们两个都要出外跑业务,回公司会合时已经过了七点。
当时正是餐饮店开始涌现人潮的时候,但他们去的店位于巷子里,所以还有空位。
两人先用啤酒干杯。干杯时说句「辛苦了」,是社会人生的传统美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辛苦。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啊?公事?」
「不,是私事。」
闻言,经理眉飞色舞地探出身子来。
「你要结婚吗?找我当媒人?」
原来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要谈私事,会引发这种联想啊?司又了新发现。
「不是啦!要我结婚,先帮我介绍交往对象吧!」
「什么嘛!」经理立刻露出扫兴的表情。
「那是什么事?」
「其实是……」
对司而言,这件事比结婚通知更难启齿。
「是关于舞台剧的事。」
果不其然,经理「哦?」了一声,又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旗子剧团啊?」
基于原为舞台剧青年的情谊,旗子剧团每次公演,经理都会来捧场。
「怎么?嘴巴上说得好像是出于无奈才帮忙,其实你很投入嘛!」
司知道一定会被调侃,所以本来极不愿仰仗这个人,但他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无可奈何。
「你硬要说我投入就说吧!总之我是想借助你的智慧。」
「好好好,说吧!」
经理大方地点了点头。他摆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其实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要在剧场以外的地方举办公演,有可能吗?」
「唔!」经理一脸凝重地盘起手臂。
「要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二选一的话,是有可能啦。如果是要在室外盖舞台,以前曾有剧团向知名神社借场地,自备电源和器材搭戏棚。」
「和神社借场地,租金大概要多少?」
「我不清楚。不过,比起钱,和对方的关系更重要。神社不是剧场,借不借端看对方的善意和接受度。如果要借,大概完全得靠关系。那个剧团应该也是和神社认识很久,才能在神社公演的吧。」
新面孔难以商借,倒是不难理解。出借场地给剧团本来就不在神社的业务范围之内,当然不可能有求必应。
「其他还有使用仓库,或是借用餐饮店,直接利用店里的装潢当舞台等方法。不过,考量到设备问题,还是使用剧场最方便。」
「你是指灯杆或便道吗……?」
司看过舞台搭建过程好几次,对于剧场特有的设备还挺熟悉的。舞台天花板上设置了好几支可以升降的金属灯杆,要吊挂照明时,先将金属灯杆降下,挂上照明,再吊回天花板上。
观众席边的墙壁及天花板上也有吊挂扩音器材及照明的横杆,以及检查这些设备用的便道。
「不,这些东西还不难解决。要吊器材,不见得要用活动式灯杆,固定式的也可以。反正舞台一定是搭在正下方,吊上去以后,在公演结束前都不会去动它了。再说,本来就有人在搞野外公演,照明和音响多的是办法解决。」
「那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司询问,经理立刻回答:
「用水问题。」
司满脑子都是剧场的特殊设备,完全没想到这个盲点。
「演员和观众都得上厕所。野外公演通常会利用公共厕所,但就算要用,也得事先留意会场附近有没有公厕。而且演员化妆或打扫时也要用水。」
「在野外公演,可以用流动设备解决用水问题吧?」
最近流动厕所的种类很丰富,甚至还有无障碍流动厕所,租金也变得便宜许多,而流动洗手台也一样。司由于工作关系,认识许多专门业者,只要有水龙头,多的是设置方法。
「只要有仓库大小的空屋,就可以设置器材了?」
「要看状态,有的或许需要补强。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突然想在剧场以外的地方公演?」
「理由关系到我的家务事……」
旗子剧团是弟弟的剧团之事,早已被经理发现了,但司还没向经理提过他协助旗子剧团事务的原因。司从自己代为偿还三百万欠款的事开始,把缘由概略地说明了一遍。
「你的参与方式还真别扭耶!为了让弟弟死心而全力支援?」
听了缘由之后,经理沉吟道:
「唉,站在家人的立场来看,你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弟弟老是搞赚不了钱的剧团,不务正业。除了反对,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这应该是他站在脱离舞台剧界之人的立场而发表的感言吧!
如果朋友的男友是演员,我也会担心。司想起千岁之前也曾这么说过——他们的话中有个共识:只要继续搞剧团,便得过三餐不继的生活。
「还清欠款的期限是两年,到明年七月为止。」
下次的十一月公演和明年的三月公演用的都是小剧场,就算位子都坐满,也不过一百五十人左右。由于剧场小,就损益平衡点而言,要赚钱是不难,但要还清欠款,光靠小剧场的收入绝对不够。《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几乎场场爆满,但收益只有二十五万。物贩生意清淡固然是个原因,但即使物贩生意兴隆,要超过五十万还是很难。
相对地,欠款余额还有一百九十万,除以剩下三次公演,平均每次要还六十三万以上才行。经费已经尽可能撙节了,没有大幅删减支出的余地。
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扩大票房规模——
「不然洞就会越来越大。」经理也点了点头。
「要还清欠款,明年的三月公演之后到七月之间,必须在两百席以上的剧场举办公演才行,但是这段期间偏偏订不到大剧场。」
「不过,债权人是你吧?你不能通融一下,延长期限吗?」
「不行。」
老实说,司也曾考虑过一次这个问题。某个和旗子剧团交好的两百五十席规模剧场,表示在八月以后会有空档。
然而,如果他更动以三百万换来的期限,契约的前提便动摇了。
「如果我通融,他们就会依赖我。」
旗子剧团团员以巧为首,个个想法都很天真,还带着学生习气。要是通融他们金钱和期限,他们铁定不把司开的条件当一回事。
只要我们有危机,司就会放水——一旦他们这么想,两年间全力以赴的大前提便会崩坏,司为了逼进旗子剧团而无息借出的三百万也就失去意义了。
两年内,在经营方面提供最大协助,但在金钱及期限方面决不宽贷。这也是司对自己订立的规则。
司替旗子剧团寻找七月公演的场地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华尔兹剧院的态度令他火大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最大的理由,便是不想让团员拿没订到大剧场来当无法达成条件的藉口。
「站在你的立场,这么想是当然的。」
经理接受了司的说法,替他拿主意。
「不如放弃大剧场,改租一百席以下的剧场,祖久一点,把公演日数加倍如何?」
「又不是公演日数加倍,入场人数和利润就会跟着加倍。」
门票卖得最好的向来都是周末。就营收观点而言,周末票房最好,座位却少的话,赚钱效率就会太差。一般公演都是星期三晚上开演,周六日的日夜场次上演完毕后结束。但是平日的门票很难卖完,在座位少的状态之下增加门票难以卖完的平日场次,并非上策。
再说,公演日数变长,剧场费和工作人员的人事费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租用规模较大的剧场,剧场费也大约是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之间。有这么多预算,要租个可以用来公演的场地几天,应该没问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赌气啊?」
经理猜个正着,令司不禁语塞。司连忙打哈哈,但经理却兴味盎然地说:「不不不,一定有内幕。」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势。结果司只得把华尔兹剧院的事业和盘托出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才要赌一口气啊!」
「正确说来,是我看不惯华尔兹剧院院长做生意的态度。身在一个不成熟的业界还那么妄自尊大,他以为他是谁啊?」
「或许正是因为舞台剧业界还不成熟,他才能摆这种架子呢。」
经理一面苦笑,一面说道:
「如果商业体系够坚强,他哪有时间耍这些小手段啊?又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高级餐馆。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华尔兹剧院呢。资历这么浅的剧场还能这样拿乔,可见舞台剧业界有多么封闭。」
换作开放的业界,处理申请时根本无法夹杂个人情感。若不按照规矩一视同仁处理,营运便会停滞。
「舞台剧这种业界,就是同一笔钱反复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一个舞台剧人邀请相识的舞台剧人来收看公演所赚得的门票钱,到了下回去看别人的舞台剧时又得吐出来。这种舞台剧人之间交换金钱的行为占了公演收入来源的大半,来自业界以外的新钱——换句话说,就是和舞台剧业界完全无关的一般人的钱却很难流入。
活像同好之间互相参加彼此的成果发表会一样。
「旗子剧团能吸引一般观众,没道理被那种歧视观众的井底之蛙用自以为是的态度说教。」
「你那么挺旗子剧团,却不肯在借款上通融,实在很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
司一本正经地反驳:
「我希望他们转行的理由,和我对他们舞台剧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
「你觉得好看吗?」
「如果我觉得不好看,就不会向上司推销门票了。」
经理笑咪咪地听着司解释,点了点头:「事情我大概明白了。」
「要和惹人厌的剧场一较高下,建筑公司的确是最有利的行业。」
没有场地,就自行制造场地——如果司不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他的公司不光是建设平房,还有公寓和大厦,与不动产业者之间的关系也很深厚,是最适合搭建临时会场的行业。
只要利用管道,不愁找不到关闭的仓库、工厂或大楼这类等着拆除的物件。搁在原地又生不了钱,如果有人想短期租用,业主应该也会乐意出借。
「不过,搁置中的物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拆除。」
经理指出这一点,司也点了点头。
「毕竟是明年七月的事,现在无法保证。」
「看来得多找几个候补,定期确认新消息,到了公演近期再签约,连夜赶工布置场地。」
「工程可以包给我们公司做吗?」
「没问题,我会尽力帮你。」
说着,经理拍了拍胸脯。
「我也支持你弟弟。他勉强可以靠写剧本和文案维生吧?」
「以他的收入,如果一个人住外面,大概会常常断水断电吧!」
巧独居在外时,时常以缴不出水电费为由向司借钱。现在他搬回家住,不再受水电问题困扰,精神上轻松许多。
「就算如此,能够靠舞台剧吃饭已经很厉害了。」
看来经理并不完全是在说恭维话。司歪头不解,就他的观感而言,连支应独居生活都有问题,实在称不上是靠这一行吃饭。
「搞不好当时薪制兼职人员或打工,收入都比现在稳定耶!」
「舞台剧的难以维生程度非同小可啊!」
经理用略带怀念的口吻说道。
「做这一行,转行的契机就是结婚和生子,毕竟这不是一般人可以用来养家糊口的行业。」
「我知道。」——司半是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我爸是无名演员,两次转行的机会他都没把握住,最后孤零零地死去了。」
「这样啊。」经理没继续追问下去,但他不追问,反而让司松了口。
「我真的不懂。舞台剧的魅力真的大道让人宁愿离开家人,独自横死吗?」
妻子和孩子都没能把父亲从舞台剧拉回来。非但如此,父亲独自横死,更让司被迫认清父亲放弃他们,选择了舞台剧的事实。
看在司的眼里,巧所写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放弃家人,选择山而死的父亲身上,显然有着选择舞台剧而死的父亲影子。
但是巧笔下的母女却原谅了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仔细一想,最谅解一心投入舞台剧的父亲的,不就是母亲和巧吗?——而在剧本中,并没有冷眼看待「落魄而死的爸爸」的司。
只有司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沉迷于舞台剧。
「我丝毫不认为舞台剧是种重要到让人放弃家人,甚至献上生命的事物。」
母亲深爱当演员的父亲,巧迷上父亲带他入门的舞台剧,选择了同一条路——或许成为春川家一员的条件,是热爱舞台剧也说不定。
倘若真是如此,只有司没满足成为春川家一员的要件。
司突然明白为何阅读剧本时会产生那种漠然的苦闷感了。他为了忽视这种感觉,再度举杯。胸口发闷,是因为一口气喝干了酒的缘故。
「你有完整看过那出戏吗?」
经理突然询问,司不解地歪了歪头,经理又补上了剧名《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司因为喝醉了,说了许多没必要说的事,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不……我看过剧本,但排练和正式公演都看得断断续续的。」
录制的DVD他也没看。太忙没时间看只是藉口,其他舞台剧他都会拨空观看。
「我不认为那出戏里没有你。你哥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司讶异地皱起眉头。
「不像吧!她没我这么冷漠啊!」
「你不是只看过剧本吗?剧本和完成以后的舞台剧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台词和舞台指示都只是给演员的线索,演戏时还得加上弦外之音。」
司不懂舞台剧,难以反驳前舞台剧青年的论调。
「而且,我和你爸爸可说是一丘之貉……你似乎把你爸爸的死看得很沉重,其实我认为你爸爸的志向应该没远大到把人生献给舞台剧的地步。」
下了这个残酷的结论之后,经理又辩解似地加了一句:「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爸爸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无名演员的想法基本上都差不多;在我这个曾是无名演员的人看来,你爸爸只是太过散漫而已。」
司早就知道父亲是个散漫的人,但被外人一说,还是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有机会却没转行的人之中,决心为了舞台剧赌上一切的居少,贪图逸乐而继续下去的才是多数派。」
这是个最符合父亲为人的解释——同时也是最让人泄气的解释。
紧皱的鼻尖突然放松了力气——司心知不妙,连忙喝干剩下的酒。
不知何故,眼角快渗出多余的水分来了。为了掩饰,司只能埋头猛喝酒。
和平时的酒量相较,司显然喝过了头,醉得一塌糊涂。
一回到家,司就窝到厕所里呕吐,澡也不洗了,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巧担心地跟前跟后,司比平时更觉得厌烦,态度也变得更加凶狠了。
睡了一觉,手机来电铃声吵醒了他。当时正好是日期转换的时间。
有人传简讯给他。传讯人是千岁,内容是说她更新了部落格,请司有空去看,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和铃吵架时心情低落,曾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司。既然如此——
我打给她也不过分吧?
铃声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你已经看过部落格了吗?」
听了千岁兴奋的声音,司有点后悔——我应该看过以后再打电话的。
「抱歉,我还没看……」
「啊,有空的时候再看就行了。今天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我想炫耀一下而已。」
这么一提,司才想起最近旗子剧团成立了摄影社。摄影社的中心人物是老家做影片生意又喜欢拍照的秦泉寺,活动内容则是用数位相机或手机拍照,照出满意的照片,便刊登到各自的部落格上。这是为了提升部落格更新频率而推动的企划,有的人用手机拍得不过瘾,还特地去买相机。千岁似乎也在自己的部落格做同样的事。
「你有事找我吗?还是突然想跟我聊天?」
这句话的后半是用调侃语气说的,但司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嗯。」
「我想跟你聊聊。」
千岁倒抽了一口气,慌张失措地说道:「等等、等等。」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时很严肃的话题吗?」
「还满严肃的。」
司又一本正经地回答,千岁沉默下来,隔了片刻之后,才静静地吐了口气。
「……好,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说吧!」
「你还需要时间下决心?」
「你是头一次认真找我商量,我觉得我的责任很重大耶。」
哦,原来如此,我正在找一个小我六岁的女孩商量事情和吐苦水?司这时候才发现,但他姑且不管。
「我想问你《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事。」
「舞台剧的事?」
「对。」
——那个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欸,这句话是真的吗?我可以问你吗?
「我只在剧本上看过完整的故事,看了还挺有感触的。」
「是伯父的事吗?」千岁含蓄地问道。知道春川兄弟家庭背景的人果然看得出来。
「你是怎么扮演那个父亲的女儿的?」
「怎么扮演?」
「如果那是我爸的故事,故事里并没有我。」
千岁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没有回来。为了填补这段沉默,司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剧本中的母亲和女儿并没有责备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伤心难过之后,最后还是原谅了父亲——我没那么宽大,和你提起我爸的时候,也只是冷淡地说他是落魄而死的无名演员而已。」
那个她们初次相遇的晚上,当时正下着雨,司和千岁共用一把伞,一起前往巧的公寓。
「一个结婚生子还离不开舞台剧的没用男人就那么窝窝囊囊地死了,怎么能够原谅?」
此时,电话彼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干嘛?」
「对不起,等我一下,我在找剧本……找到了、找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住了。
「你说的原谅场景,是指最后那段母亲和女儿的对话吧?」
那是母女一起谈论亡父的场景。
「牧子的部分也由我来演。虽然没办法演得和牧子一样,但我会用我的方式演出和牧子一样的诠释内容。」
「等等,喂!」
呼!电话彼端传来了吸气声,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气息时而紊乱,时而平静——这不是在跑步,也不是在走路。虽然不是在做剧烈运动,却显得很疲累——活像正在默默攀爬一座险峻的高山一样。
司闭上眼,眼皮内侧浮现了情景。沾满泥土的登山鞋不厌其烦地踏在荒凉的地面上,垂落脚边的视野正是来自于那气喘吁吁的人。
不久之后,一道深深的叹气声传来,接着是身体放松下来的呼吸声——随着身体放松,固定在地面的视野也拓展开来了。
当时应该是凌晨,连绵的山峰之间飘荡着云霭,天空的夜色逐渐褪去,冰冷的空气渗入气管,在肺部里蔓延。
在无声凝视之间,天色渐渐亮了。
「爸爸说过,这座山住着一个女王。」
女儿一面眺望着逐渐明亮的景色,一面对伫立身旁的母亲喃喃说道。「是啊!」母亲回答的声音带着沧桑。
「一定是因为爸爸长得太帅,才被女王抓住,回不来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诉说的——是死心的念头。
「好过分喔!贵为女王,还抢别人的老公!」
在悲伤、怨恨、愤怒、错愕、难过之后,死心地一笑置之。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王,才敢这样为所欲为啊!」
女儿的声音带着虽想死心却又难以放下怨恨之色,但她拼命克制这股情感,继续笑着。
母亲前方,云霭缭绕的山峦拱着太阳。
当司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正用喉咙克制着呜咽。
在母女千回百转的情感之中、在超越这些情感的死心念头之中,有着司的存在。
「看完剧本以后,应该没有演员不联想到你们兄弟俩。」
千岁的声音不知在几时之间变回平时的她了。
「人过的单纯地代入人物关系,女儿应该是你和巧。但我后来仔细推敲,又觉得不是。女儿几乎都是你。」
千岁努力地诉说着。
「剧本上写的是无言的『……』,从这或许看不出来,但其实长大后的女儿起先是很倔强又顽固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这样?」
司想苦笑,但声音却带着泪意。他已经放弃掩饰了。
「或许有点像。」千岁做了个含蓄的肯定。
「女儿桃子一直无法赞成母亲再婚,她觉得母亲是想忘掉抛弃她们的父亲,藉此逃避,所以有种被背叛的感受。母亲想和桃子一起谈父亲的事,但桃子却冷淡拒绝,说没什么好谈的。」
司不禁暗想:如果妈是在我年少善感的时期再婚,或许我也会有被背叛的感受。
「如果女儿是我,巧在哪里?」
「呃,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千岁下了个没把握的前言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觉得巧应该是父亲。父亲不止有伯父的影子,也有巧的影子。」
脑中纠结的智慧之环终于解开了。的确,巧的个性和沉默舞台剧的习性都和父亲如出一辙。
他不像死心的一方,倒像让人死心的那一方。
「我觉得那个剧本应该是为了你而写的。巧想藉此表达歉意;对不起,我们沉迷于舞台剧,让你操心。」
司想象得出巧拐弯抹角想说的是什么。除了对不起以外——
「还希望我原谅他?」
「应该是。」
真是太自私了。司露出苦笑。
「明知道我担心还这样撒娇,脸皮实在有够厚。」
「如果我的家人这样,我应该吃不消吧!」
两人笑了一阵子。
「你真厉害。」
司喃喃说道:
「光用声音就救了我。」
千岁没回答,沉默下来。
「谢谢。」
司说了声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千岁开口了:
「这是我最强烈地觉得幸好我当了声优的一次。」
司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说了句:「哦,是吗?」千岁迅速地道过晚安之后,便挂断电话了。
*
「好,又到了快乐的暖身时间了!」
这一天,司来到排练场,便听到一阵亢奋的声音从租来的体育室传到外头来。二重唱和的声音来自于铃和千岁。
司走入室内,不禁瞪大眼睛——这里是韵律教室吗?
旗子剧团的团员正整齐划一地运动着,而站在团员面前示范动作的是铃和千岁。但是她们俩的打扮大放异彩,和穿着运动服的其他团员截然不同。
只见她们身穿同款不同色的原色紧身衣,脚上是豹纹裤袜和泡泡袜,手上戴着护腕,头上戴着花俏的头带。两人一身夸张的打扮,脸上挂着闪亮的笑容,化身为教练狂舞。
「各位,保持笑容!」
铃吆喝着,千岁也跟着附和:「由香里,很可爱喔!」
千岁平时对铃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说敬语,现在用平辈口吻说话,似乎是她刻意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她和铃说起话来都像在演戏似的,演员听了她们的吆喝,也都很带劲地回应,看来是导入了即兴元素。
「翼,笑开一点!」
千岁对石丸喊话,视线顺势往他身后滑。司和她四目相交,轻轻举起手来。
「呀————————————————————!」
千岁大声尖叫,立刻蹲下来。团员一齐回过头来,司忍不住退后半步。
「我、我什么也没做喔!」
「我们知道啦!」
黑川一语带过,千岁这才冷静下来,但她为了遮掩奇装异服,还是继续蹲在地上,叫道:
「你没说你今天要来!」
「我要来还得先报备才行吗?」
「不是,可是今天不行啦!」
闻言,小宫山露出苦笑。
「千岁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
「千岁的心志太软弱了!」
穿着相同服装的铃和千岁正好相反,站得又挺又直。虽然她的身材曲线起伏并不大,但她态度坦然,穿起这身教练行头反而合适极了。
「这种东西就是越害羞越丢脸!」
「如果事先说明过就行!我本来想在司来的时候先跟他说明的!」
「真没用。你没来的时候,我都是单枪匹马上阵的耶!」
周围开始七嘴八舌地说明缘由,司将他们的说明结合起来,才知道铃和千岁负责编排暖身运动,这身教练行头也是其中一环。千岁每次扮演奇特角色或穿奇装异服排练时,总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对她而言,没经过事先说明就让熟人看见这身夸张的教练装扮,给予精神上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行了吧?别管我,继续吧!」
司催促道,依然蹲在地上的千岁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司。
「司,你出去。」
「你是在排挤我吗?不过是紧身衣,搞什么神秘啊!」
「啰嗦,老色鬼!」
听了这句夸张的骂词,众人哄堂大笑。
「骂司是老色鬼还不会被凶的,大概只有千岁了!老色鬼,好好笑!」
「不要逮住机会一直叫!」司戳了黑川一下。此时铃对司问道:
「欸,司,你觉得么我们的暖身运动怎么样?」
「很好玩啊!」
运动和舞蹈动作很利落,教练的戏剧化台词和演员的反应让司觉得犹如在欣赏一场表演。
闻言,铃叫了声:「好耶!」露出了满面笑容。
「我就是像创造富有娱乐性的暖身运动!你要继续看下去喔!」
「咦!」千岁在一旁发出嘘声,铃挺起胸膛说道:
「干嘛?你有意见啊?我是主任,你只是助手耶!」
看来这似乎是角色设定。千岁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站到定位。
获准参观的司也在房间角落找了张圆椅坐下——得救了。司微微地吐了口安心的气。
前几天他在半夜打电话向千岁吐苦水,其实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千岁。现在千岁为了自己的教练装扮而感到难为情,正好抵消了尴尬。
包含发声练习的暖身运动即将结束时,巧也现身了,排练紧接着开始。铃和千岁解除角色扮演,换上运动服参加排练。
「怎么,你换衣服啦?」司调侃千岁,千岁又给了他一剑:「老色鬼!」
没有船的划船社社长由小宫山饰演,副社长是黑川,社员是茅原和秦泉寺,牧子扮演顾问老师,铃是经理,由香里和石丸是采访划船社的新闻社社员。
至于千岁则扮演拥有划船经验的不良少年——这回她演的居然是男角。当年划船社还有船时,曾参加过全国比赛,千岁扮演的就是出赛选手的弟弟,和哥哥一起学划船,却因为对哥哥的自卑感而在国中时放弃了划船。
站在划船社的立场,设法弄条船来固然是要事,但社员不足五人,根本不能参加比赛,所以他们决定先游说拥有划船经验的弟弟入社。
对社长小宫山一见钟情的由香里也帮忙游说,但弟弟的态度相当冷淡——排练就是从这个场景开始。
「欸,你为什么不划船了?」
正式登台时得以二十八岁之龄挑战水手服装扮的由香里,对着正式登台时得染成金发扮演不良少年的千岁问道。
「看了就知道吧?」
千岁的声音是少年音色。如果这是为影片配音,观众铁定以为配音员是男人。千岁曾替西洋影集中的少年角色配音,让她扮演男角的目的便是为了制造话题。
千岁狠狠地瞪着长得比自己高的由香里。
「因为这种身高!我长得又瘦又矮,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发烧。但我哥却是靠着划船保送大学的明星选手,我哪有脸划得下去啊!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才跟着我哥学的!」
「原来是因为对哥哥感到自卑,才自甘堕落啊?真单纯!」
由香里出言挑衅,小宫山连忙制止她:
「我们是来邀他入社的,别和他吵架啦!」
「啰嗦!谁要进划船社啊!」
千岁怒吼,一脚踹向小宫山的腰部。「好痛!反对暴力!」小宫山跌坐在地,由香里装可爱,关心小宫山:「你没事吧?」对千岁则是瞪大眼睛:「你干嘛啊!死矮子!」
「你找死啊,臭三八!和我哥一样加入划船社参加比赛,根本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你赢不过哥哥就跟人家混太保,开始太保的世界还不是一样要靠本事!你老是当人家的跑腿,更丢脸!」
千岁勃然大怒,举起手来,由香里吓得缩起身子——此时,小宫山挺身而出,千岁挥落的手打中了小宫山的脸颊,然而——
「……对不起,一点也不痛。」
小宫山面露苦笑,停止演戏。「对不起!」低头道歉的千岁已经变回了平时的千岁。
本来小宫山挨打之后,应该要说出动摇千岁的决定性台词:「欸,你觉得现在这个打女生的自己很帅吗?你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满足吗?」但千岁打得战战兢兢,让他看了浑身无力。
巧似乎也很伤脑筋,笑着歪了歪头说:
「真的打下去也没关系,你用真打的气势打打看。」
「你说的真轻松耶!」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不过,打到也不要紧,你就放心打吧!如果这里打不好,我就接不下去了。」
小宫山也得配合飞来的巴掌转头,演出被打中的样子。但千岁是第一次演打人的戏,气势总会半途衰竭。
「由香里,你来示范。」
「没问题!」由香里转动肩膀暖身。
「我要上啦!」
由香里的手用力挥落,小宫山配合她的手,狠狠地转动脖子。
「厉害!不愧是现实版夫妇相声!」
秦泉寺在一旁调侃,由香里激动地说道:「这才不是相声呢!我很认真的!」接着又转向千岁说:
「你不用想着要配合小宫山,用力打下去就对了。小宫山别的没有,小聪明最多,他自己会配合你。」
「不要用小聪明来形容嘛!」小宫山在一旁抗议,但由香里充耳不闻。
「相信小宫山就对了,试试看。」
千岁依照由香里的吩咐,和小宫山练习了十来次打戏。重新开始排练后,她总算打出了漂亮的耳光。
*
司先找空档和没戏的演员讨论,待排练结束之后,便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明年七月公演的场地问题,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一阵低声骚动回应了司的话语。大家都已经知道不能租借华尔兹剧院的原因了。
「你找到场地了吗?」
巧用饥渴的声音问道。
司命令巧专心去想入会取悦观众以后,巧表面上虽然不再垂头丧气,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挂念这件事。
「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在公演期间设置临时会场。」
咦?众人一脸错愕。
「做得出来吗?」
黑川激动地问道,秦泉寺也紧跟着说道:「哪来的钱啊?」
「你以为管账的是谁啊?」
司戳了秦泉寺一下,从公事包中拿出文件。
他拜托和公司有来往的不动产业者替他介绍可充当舞台剧会场的物件(录入备注:这个书上原文是这样写的,不是打错喔!因为我觉得有点怪怪的所以备注一下。),从中挑选几个出来,类整成这份文件。
「这些都是预定拆除的待售中物件,我挑了几个可以日租、租金又便宜的地方,也征得了室内施工许可。」
「好厉害!不愧是上班族!」
黑川高声欢呼,接过文件,传阅给所有团员看。
「这些是什么物件啊?」
秦泉寺询问,司回答:
「大部分是关闭的工厂和仓库,也有几个是综合商业大楼和店面。」
有的物件还附上外观照片。每个物件都有着荒凉的气氛,但建物强度看来不成问题,而且全都符合旗子剧团在面积及设备上的需求。
「虽然比不上整洁美观又设备齐全的剧场,但只要能够挡风遮雨、有水有电,就可以打造出容纳三百人的会场。」
一百人规模的剧场常用木框架设观众席,以这种设备水准增加容纳人数而成的会场,用预定之内的预算就盖得出来。以临时会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高档货了。
「七月离现在还很远,或许有的物件会在这段期间卖出去。我已经请不动产业者尽量替我找短期之内不会变动的物件了。我会定期补充新资讯。你们慢慢考虑,只要在明年三月公演之前决定就行了。」
最能直接传达给观众的宣传方式,就是公演时发送的下次公演预告传单。他们必须在制作三月公演时发送的传单之前选定场地才行。
「最贵的租金是十天三十万,水电费另计。用租借三百席等级剧场的剧场费来计算,大约可在改建工程上投入一百二十万左右。我挑选的物件都有厕所和自来水,就我们公司的估价,一百二十万用来搭建舞台剧设备,应该绰绰有余。」
在经理的暗自相助之下,公司打了不少折扣,但这一点他没说出口。
「不过活动式灯杆之类的高档货就没办法了。」
「哪能奢求那么多啊?这部分就请舞台总监多加油吧!」
听了黑川这句话,负责和外包商联络的小宫山苦笑道:「舞台总监要是听到这句话,铁定会生气。」
「隔间用便宜的褐色布幕或混凝土板就行了。不过厕所得和观众公用,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方便,我可以租一个流动厕所来。」
「既然用布幕和混凝土板就行,你去问舞台总监可不可以帮我们附带弄好。」
黑川催促的对象是巧。这种交涉还是得由团长亲自出马,才有架势。巧点了点头。
「司,这些物件有空调吗?」
牧子一面翻阅文件,一面问道。
「不,我没问……但我想业主关闭的时候,应该把东西都清空了吧?再说,业务用的空调很多都是用租的。」
「要容纳三百个观众,没有空调应该会很闷热,更何况我们是在夏天公演。」
原来如此。司点了点头,没有实际招待大批观众的经验,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好,我会去租。」
业务用空调以天花板嵌入式为主流,从前装设空调的旧迹应该还留着,不需大兴土木租借,租金或许会加成,不过就算是拥有百平空调能力的机种,月租行情价也不过几万元而已。
正当众人热烈讨论最近车站是哪个以及车站与物件之间的距离时,黑川突然高声叫道:「你干嘛啊!」
「你在哭什么!」
原来巧正在抽泣。
「对不起……我松了口气,就……」
巧一面找藉口,一面擦拭潸然滑下的眼泪,露出笑容。
「华尔兹剧院不能用,都是我害的。我一直很担心,如果找不到替代场地,该怎么办……大家这么努力,我却把大家推进九死一生的危机里。」
转眼间,巧的声音开始夹杂起呜咽来了。
「我对不起大家。」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团员都露出又似腼腆又似想哭的表情。
「……傻瓜!」
牧子高声说道,开朗地打了巧的肩膀一下。
「你不是放话说绝不在瞧不起观众的地方公演吗?你这个没用的团长难得这么帅气,别又破坏形象!」
牧子打了一掌后,手又顺势放在巧的肩膀上,用笑脸斥责他。「嗯。」巧一面吸鼻涕,一面点头。
「可是,我真的很怕找不到替代场地……」
巧又迈入了抽噎循环,其他团员有的笑着调侃他,有的笑着斥责他。此时,巧顶着哭皱的脸,抬起头来对司说道:
「哥,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其他团员也一齐凝视着司。司吓得往后仰,抢在感谢齐发之前赏了巧的脑袋一巴掌。
「一个大男人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
他又继续说道:
「再说,要是你以为现在就能安心了,那是大错特错!改建花多少钱,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的!临时追加工程更是常有的事!为了躲存点备用的经费,你们得在之前的公演尽力提高营收!」
「知道啦!」
这种时候会气势十足地附和的,果然是黑川。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冲吧!划船社》的门票要卖个精光,一个座位也不剩!这次的物贩也会加油,不会再出错了!」
「光是这样哪够啊,白痴!」
司冷冷地说道:
「得想个治本的对策才行。」
「就算你这么说,剧场都已经订好了,还能怎么样?」
秦泉寺立刻开始说丧气话,但茅原会意过来,探出身子。
「你有什么办法吗?」
「要视你们的毅力而定。」
司先抬出前提,才又说道:
「这次的最终预演开放购票,让观众入场!」
「咦?」众人倒抽一口气。
「可、可是……费用……」
秦泉寺结结巴巴地反驳,看来他身为财务管理人的自觉长进了许多。
剧场费用可分为上演费率和布置费率,没有观众入场的最终预演以布置费率计算,费用较为便宜。
「只要补上差额,晚上就可以开放观众入场。我已经和剧场方面谈过,取得许可了。这是预演,门票定价当然得比正式公演便宜一点。但是只要门票能够全部卖光,就能赚钱。这样一来,就算收费比正式公演少,还是可以增加一场次份的收入。」
「有的商业剧团是会开放最终预演购票啦……」
就连凡事都靠气势处理的黑川也有点胆怯。这招对小剧团而言,几乎可说是密技。
「要是临时出状况……」
针对牧子的顾虑,司回答:「就是考量到这一点,定价才比较便宜啊!」
「售票时先声明有可能出状况,可以接受者再买。」
「就算声明了,还是不能提供低品质的舞台剧给观众看啊!」
牧子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在舞台剧上的自我要求很高。
「一有人看,预演的品质就会下降吗?」
司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牧子一时语塞。堵住了牧子的嘴之后,司又环顾所有团员。
「你们曾经说过,最终预演除了没让观众进场以外,其他都和正式公演一样。还说如果不用正式公演时的集中力和精确度来演,就没有意义了。」
当时团员是这么对司说明最终预演的意义的。
「既然如此,观众席有没有坐满,有差别吗?」
每个人一被司注视,视线就逃也似地四处游移,就连千岁也露出担忧的眼神——然而,却有一个人没有逃避司的视线,反而回望着他。
那就是巧。
「你办不到?」
司故意使用反问法。
「办得到。」
巧用坚定的口吻低声回答。
「我绝不对让预演中断。在进剧场之前,我一定会把整部戏调整到完美无缺。舞台排练就用来核对照明和音响的时机。」
——没人反驳,因为巧有着不容反驳的魄力。
「那就好。」
司简短地答道,预演售票就此敲定。
*
排练场是由团员每天轮流打扫,今天负责打扫的是教练组、茅原及石丸。打扫完毕后,还得确认火源,并将钥匙归还办公室。
「欸、欸,翼。」
铃一面小跑步拖地,一面和石丸说话。
「今天是不是快哭啦?」
石丸正漫不经心地拿着畚箕接茅原扫过来的垃圾,「咦?」了一声,回过头来。
「不,我是在说你。今天巧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快跟着他一起哭啦?」
「你粗心归粗心,眼睛很利嘛!」
石丸皱起眉头来,铃鼓着腮帮子说道:「别说我粗心!」
「而且你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我是教练,很关心学员的状况。今天千岁不是也提醒你笑开一点吗?」
「嗯,是有点没精神。」
出声附和的是和铃一起拖地的千岁,她问石丸:
「又到了排练前的禁肉期?」
石丸忙于排练时,就得减少打工,所以没钱买肉吃,他每次都是为了这件事悲叹。
「不是啦!我没精神一定和肉有关吗?」
石丸大声反驳千岁,又一脸不快地喃喃说道:「不是这个原因啦!」
「就是说啊!」茅原点头附和。
「现在还有时间打工,限时特价的澳牛应该还买得起……」
「不要一直绕着肉打转啦,茅!」
石丸吐槽,接着又无力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就连沮丧的时候也是个丑角啊。」
「你到底怎么了?在我们之中,只有我是很正经地在关系你喔。千岁其实很脱线,小茅就更不用说了。」
被指为「脱线」的千岁及「更不用说」的茅原在一旁演起短剧来:「他居然那样说我们耶!「就是说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令兵卫。」但铃视而不见。
石丸挂着沮丧的笑脸,开口说道:
「巧哭的时候……我就在想,这种时候会立刻陪伴他的果然是牧子。」
铃和千岁的表情瞬间僵硬,茅原则维持着固若金汤的一号表情,急急忙忙地扫起地板来了。
「那是因为,呃……牧子就像大家的妈妈啊!」
「是啊,她的资历比较长嘛!」
石丸对着顾左右而言他的两个女生大叫:「别把我当成易碎物品!」
「不用再掩饰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终于知道了?」
茅原毫不客气地发出惊愕之声,更加打击了石丸。石丸拿着畚箕,垂下头来。
「对不起,过去的我太迟钝了……」
「你不用道歉,刚才是小茅不对!」铃猛锤茅原。
「你太过分了,茅,这么做和鞭尸有什么两样?」
千岁完全没发现自己给予石丸的打击比茅原更大,经过铃吐槽之后,才慌忙低头道歉。
「嗯,没关系啦……其实前一阵子我已经明确地失恋了。」
听了这道冲击性十足的发言,大家都无心打扫了,围着石丸坐了下来。
「之前巧离家出走,牧子不是大为动摇吗?我那时候才开始怀疑的。我为了确认,就在排练之前去司家接等门的牧子,结果……」
石丸无奈地笑了。
「她变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而且还哭了。」
这会儿没人开玩笑了。
「真伤脑筋,和我认识的牧子完全不一样。」
众人无言以对,隔了片刻之后,铃才开口说道:
「翼,你很厉害。」
突然被称赞的石丸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
「你一开始怀疑,就立刻去确认,结果失恋了,对吧?要是我,我一定做不到。我一定会告诉自己是我多心了,继续没有希望的单相思。」
「是啊!就这层意义而言,你真的很有男子气概。」
千岁也点头附和。
「而且你在牧子面前努力打起精神,也很帅啊!」
「是、是吗?铃,你真的这么想?」
石丸显得挺开心的。
「你要追牧子是有点自不量力,但我相信你一定交得到适合你的可爱女友。」
「别说我自不量力!」石丸满怀怨恨地说道,随即又笑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唉呀!」石丸害臊地抓了抓头。
「过去我都是以牧子为基准,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其实你也长得满可爱的啊!老实说,你是旗子剧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是人挺好的……」
铃的无影手瞬间刺入了石丸的喉咙。在由香里的调教之下,女生们吐槽起来个个又快又准。石丸低哼一声,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撤回前言!你最好一辈子都没人要,晾起来当肉干!」
「翼,你真是太差劲了。」
「为什么啊?铃还不是说我自不量力!这样只不过是扯平而已吧?」
「你就是这样才没人要……牧子甩了你是正确的。巧虽然很没用,但是你更差劲。」
「你这个鞭尸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茅,你也帮我说句话啊!这些女人很过分耶!」
茅原接收到救助信号,沉思了片刻。
「你能察觉到铃重重隐藏的美德,代表你拥有敏锐的感性。别担心,你非但不差劲,反而很有前途。」
「我才没隐藏!随时都是开放的!」
茅原完全无视于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铃,拍了拍石丸的肩膀。
「欢迎你来到爱好冒失娘的世界。你能在无数的粗心举止之中发现隐约发光的优点,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穷究冒失娘的萌之道。」
「你们两个都一样差劲透顶!都该吊起来!」
正当他们争吵之际,警卫前来催促他们归还钥匙,他们连忙重新开始打扫。
*
【上次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广受好评,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
但由于座位数量过少,无法让所有来到现场购票的观众朋友入场观赏……所以!
这次我们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招待观众入场!——因此,除了预售票和现场票以外,我们又准备了『预演票』!我们将以大幅折扣价提供最终预演日的座位!
最终预演是中途不停顿的全剧排练,和正式公演的状态完全相同。
但毕竟是预演,过程中或许会发生状况(也许会有小失误?),请可以接受的观众朋友再行购票喔!
另外,观赏过预演的观众朋友购买正式公演门票时,可另享少许折扣喔,敬请继续观赏正式公演!】
广告单位和官方网站上公告的预演票定价为两千五百元,比预售票便宜五百元,比现场票便宜一千元。
若能全数售完,扣掉补缴的剧场费差额,还有二十万左右的利润。
旗子剧团并没有预演售票的先例,这招效果如何,不得而知。而结果出炉一看,率先卖完的居然是预演票,看来折扣的魅力胜过了预演的不安元素。
接着周六日、平日的门票也顺利卖出,为了保留现场票,旗子剧团在开演三天前依序停止了各场次的门票预售。每个场次大约保留了二十张现场票,届时能卖出多少虽然还是未知数,但是实质上已经等于全场次销售一空了。
千岁挑战男角和预演售票的话题性带动了买气,才能缔造出这种佳绩。
接着,到了进剧场的日子——最终预演当天。
*
旗子剧团初次挑战开放观众入场收看最终预演,每个团员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由于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司也请了假到场观看。
团员一大早便进了剧场,直到吃完午餐的亮点左右才搭好舞台。在巧的决断之下,团员略过舞台上的分场排练,直接暖身准备上台。
接着,搭配照明和音响的走位入马拉松一般地持续进行。
团员根本没时间外出吃饭,所以司和雇佣的当日工读生都忙着准备伙食。
走位结束后,已经是六点了。七点就要开场,整个大厅变得闹哄哄的。这次的剧场座位不是对号座,外头已经有观众排队等着领号码牌了。
千岁的经纪公司很贴心地在今天送来高架花篮,工读生把花篮搬到了剧场外。到场的观众不见得都熟悉剧场位置,高架花篮正好可当作剧场的标记。只不过一般人送花篮,都是在开演首日之后。七点一开场,观众全挤到柜台前,工读生在大厅收取号码牌,按照号码让观众依序入场。司将带位工作交给已是熟手的工读生,自己则负责检查号码牌。他虽然是舞台剧门外汉,但对于这类事务手续却是驾轻就熟。
这回的剧场小,贩售专区空间自然也小。有些观众在开演前逛摊位杀时间,工读生连忙招呼:「散场以后会很挤,可以趁开演前先买好喔!」
开演时间为七点半,二十五分便暂停入场,关闭观众席。迟到的观众必须等到可以入场的时候,由工读生带领入场。
有观众在宣布开演注意事项时到场,工读生请他关掉手机之后,便带他入座,开幕时间因此晚了两分钟。
「这回真的是一次定江山耶!没问题吧?」
工读生询问司,司歪了歪头:「谁晓得?」
「居然说谁晓得?司,你真的很事不关己耶!」
工读生似乎对司的冷淡态度感到不满。工读生大多是同一批人,彼此之间还算熟悉。但他们只知道司对剧团提供金援,却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解散剧团。
「不过,那小子说没问题。」
「咦~?巧的没问题有点靠不住耶~」
「对吧~?」女性工读生齐声说道。
「那小子的少数优点之一,就是做不到的事情绝不会夸口说他做得到。」
其实这是个很少人具备的稀有优点,但工读生似乎不太懂这个优点的价值——说归说,巧说起「我做不到啦」的丧气话时也是毫不客气,正好抵消了优点。
巧说做不到时,只要好好鞭策他,最后他往往还是做得到。他本来就是个爱撒娇又没自信的人,容易低估自己的能力,所以司也养成了巧说丧气话时先逼逼他的习惯。
不过,一旦巧说做得到,就不用怀疑。他就是这种类型的软脚虾。
工读生担心地望着大厅荧幕上映出的舞台,但司毫不在意,继续清点门票收入。
约过了两小时后,预演结束了。
光听荧幕传来的拍手喝彩声,便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是说了吗——身为成年人,还是别过分夸耀好了。
*
「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大家期待已久的船到手了!」
「咦!」
「真的吗!」
「○○大学的划船社社长是牢骚我高中时期的学弟~我向他借船来练习,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好厉害,一定是因为老师做人很成功!」
「没有啦!我只是开口『拜托』一下而已。对手是一群饥渴的肌肉棒子,只要把裙子掀高十公分,他们就变得服服帖帖啦~」
「喂喂喂,亏这个女人还被称为学生情人,心肠怎么这么黑啊?」
(于划船社社团办公室)
「三木,你不喜欢当舵手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想当尾桨手。既然加入划船社,当然希望和我哥在一样的位置划桨啊!不过我又矮又瘦弱,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变得和我哥一样。」
「一定要和你哥一样才行吗?」
「咦?」
「做你自己不行吗?舵手是整艘船的头脑,如果不是很了解船、脑筋好又坚强的人,是无法持续下指令、带领队友的。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舵手啊!」
(于河床)
「现在是重要关头,撑下去!」
「喝!呀!」
「全力冲刺!」
「喝!呀!」
「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再用力————!再用力————!再用力————!继续冲————!
没问题————!
全力冲————————……刺!」
(于预赛)
《冲吧!划船社》
演出
·朝仓秀一(划船社·社长)……小宫山了太
·宫本隆治(划船社·副社长)……黑川胜人
·三木薰(划船社·社员)……羽田千岁
·冈田凉(划船社·社员)……茅原尚比古
·佐仓大辅(划船社·社员)……秦泉寺太志
·中村康代(划船社·经理)……清水铃
·田崎香苗(新闻社·采访记者)……大野由香里
·藤村启之(新闻社·摄影记者)……石丸翼
·仓木美沙子(学生情人老师)……早濑牧子
虽然作为少,客满也不过一百六十几人,但这次的公演创下了全场次门票销售一空的记录。包含预演在内,入场观众人数达到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贩售专区虽然为空间狭小所苦,但营收比生意清淡的上次还好。
收益为五十七万九千三百元。剧场规模虽小,营收却接近六十万,可谓壮举。
不过,虽然靠着预演增加了公演场次,由于剧场容纳人数本来就少,再加上上次公演亏损的影响,还款门槛又提高了。
目前的负债余额是一百三十二万六千三百元,除以剩下两次公演,平均每次必须偿还六十六万多元——营收虽高,状况却更加恶化,可说是虽胜尤败。
收支报告会上,团员的表情一片黯淡。
秦泉寺拼命敲着计算机。
「下次的会场座位也和这次差不多……只要再推出预演票,应该可以超过五十万……」
「如果下次的营收和这次一样高,最后的公演还剩七十四万多得还。」
司说出他视线计算好的数字。
「……对不起!」
铃泪眼汪汪地低下头。
「都是因为我在《来自大海》的时候搞砸了……」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啦!」
当时最责备铃的黑川尴尬地缓颊。
「七十四万没问题啦!我们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赚了近八十万耶!而且最后的公演场地是我们自己搭的,要排多少作为都没问题!」
气势高昂的激励让气氛稍微好转了。
「我们就搭个三百席的临时会场,一口气招揽两千多个观众,连本带利还司三百万!」
此时,独自保持超然的茅原插嘴了。
「话说回来,我们刚开始不就是以四次公演去除,平均每次得还七十五万吗?这么一想,其实门槛也没提高啊!虽然这几次用的都是小剧场,但还是维持了起初的条件。看来铃身为冒失娘的破坏力还不算致命嘛!」
听了茅原难得说出的中听话,铃虚弱地笑道:「谢谢。」
「预演也很成功,我们都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
巧心满意足地说道,黑川给了他一拳:「你就不能早一点拿出干劲来吗!」
气氛缓和下来,终于恢复了平时状态。团员一面观看问卷统计结果,一面七嘴八舌地讨论。
「最后的预赛风评果然很好耶!」
「因为吆喝声惊心动魄嘛!一群男人用丹田发声,很有魄力。」
「一群男人?千岁也在耶!」
「千岁这次可以算个男人啦!四个大男人一起大吼大叫,她却完全没被压过,还能跟他们抗衡耶!」
司没看完全剧,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重新检视收支表。
虽然团员看了收支结果以后很沮丧——其实被逼进死路的反而是我。司在内心喃喃说道。
当时司是打算给团员制造濒临极限的负担。全力以赴却无法成功——这是死心的必要条件。而他制造的正是最适合这个条件的绝妙负担。
没想到他们挺能撑的。
或许是我太小看他们了——虽然司没说出口,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
收支报告会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司正要就寝时,巧到他的房间来找他。
「呃,哥……」
巧从门外探头窥视,「对不起,你睡啦?」说着便要离开。
虽然司已经上床了,但他还在翻来覆去,尚未入睡,于是便起身说道:「没关系。」
巧直盯着下床的司打量。
「……之前女生她们在聊天的时候,说只有中年人才会把睡衣塞进睡裤里。」
「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管她们怎么说咧!我只要一着凉就会拉肚子。」
「要是女朋友这么说,你要怎么办?」
「关心我睡觉时看起来帅不帅气更胜于我的身体健康的女人,我才不想和她交往。」
「哥的心志真坚强。」
巧赞叹道。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我对女生的中年人评价没兴趣,出去。」
「不、不是啦!我是想找你……算是商量吧?」
见巧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司歪了歪头。
「商量什么?」
巧思索了片刻。
「……恋爱?」
「啊?」
司忘了现在夜深人静,大叫了一声,又连忙降低声量。
「你找我商量恋爱问题?」
「不是我,呃,我想讨论的是一般性的问题……」
巧不肯乖乖承认,还在找藉口,但很可惜,他并不擅长说谎。不过司觉得好玩,便没戳破他,催他继续说下去:「说来听听吧!」
「呃,有个男生和女生一直在同一个社团里,感情焊好。」
听了这个像小学生一般的比喻,司险些笑出声来,又及时忍住。
「后来男生发生了一些事,离……」他分明想说离家出走,又临时改成「心情很沮丧」,实在可笑极了。
「女生很担心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是啊,一通电话就跑到神户去接你了。司强忍着调侃巧的冲动。
「男生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女生说:『因为我喜欢你。』」
哦?她奋勇出击啦?——司的脑海中浮现了牧子的脸庞。
「他们感情很好,所以男生当然也说:『我也喜欢你,谢谢。』结果女生就……」
巧的眼神尴尬地游移不定。司叫巧别这样,因为这样他很难继续装蒜听下去。
「女生说『我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突然亲了男生……」
「真的假的?」
司忍不住追问:
「牧子全力进攻了?」
「我没说是牧子啊!」
巧拼命否认,司赏了他一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啦!」
「那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如果是要问我对牧子的看法,我只能说她长得虽然漂亮,但眼光却很差。」
「不,我是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品位独特喜欢你吗?」
「可是……」
巧面露不满之色。
「她的态度一点都没变,也没要求我和她交往。看她那么平常,害我也跟着平常起来,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代表牧子把决定权交给你啦!如果你喜欢她,可以喝她交往;如果你不想和她交往,可以维持现状。」
巧嘟起嘴巴,又说了一句:「可是……」
「我不懂她喜欢我哪一点。我又散漫又没出息,老是给大家添麻烦……而且也没有生活能力。如果是喜欢上哥,我倒还可以理解。」
「大概是因为我把睡衣塞进睡裤里,所以被判出局了吧?」
「不要开玩笑了啦!」见巧发脾气,司这才认真回答:
「如果是比相亲的介绍书,应该是我全面获胜;但是有些不能写在介绍书上的条件,却是你赢我。」
纵使司再怎么品学兼优、乖巧懂事,父亲依旧未曾对他展露过面对巧时展露的笑容。这两者间的道理是一样的。
「妈说牧子和她很像。」
巧眨了眨眼。
「妈?」
「你离家出走时,妈打电话来家里,是等门的牧子接的。」司说明缘由。
「妈的再婚对象是我这种型的男人,但初婚对象却是爸。」
妈一开始选的并不是我。司已经不是小孩了,说这句话时,并未隐含这种怨怼之意。
听了这个强而有力的实例,巧似乎释怀了,沉默下来。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从来没用这种眼光看待过牧子……自己也搞不太懂。」
这是段天下间的男人听了都会想宰了他的奢侈发言。
「再说,最后的公演结束之前,我没空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司心里有点同情被当成多余的事的牧子,但谁教她人长得漂亮却没眼光呢?她得为自己的缺点负责。
「不过,等结果揭晓以后,我会给她答复的。」
说着,巧抿紧嘴唇——结果将在明年七月揭晓。
终点近在眼前。
「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放弃,没想到还挺能撑的嘛!」
「是啊!」
巧得意地笑了。
「我是个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嘛!」
还清三百万的那一刻也近在眼前了。
「你有想过还清欠款以后的事吗?」
过去司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嗯。」巧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有啊!我绝不会浪费哥给我的机会。」
跑完代价三百万的赛跑之后,你打算何去何从?现在司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话说完了吗?我要睡了。」
「嗯,对不起。谢谢你陪我商量。」
晚安。巧走出房间,司也钻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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