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企谷八幡边走边烦恼。理由要追溯到不久前在教职员办公室的对话。
一走进教职员办公室,平冢老师就对我招手。
「你来啦。」
「您有事找我,我当然会来。不过看您的表情,我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是吗?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好说了。」
平冢老师毫不在意我最高级的讽刺,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地区亲睦会举办通知」。
「呃……请问这是?」
「就算是你,光看这个也看不出来吗?」
「那当然。于好于坏您都对我评价过高了。」
平冢老师把手撑在桌上,露出「是喔」的表情,我看不出她的真意。
「市内要召集当地的小孩举办亲睦会,我接获委托,希望侍奉社的人帮忙表演某个节目。」
原来如此。听起来真麻烦。
「表演啊。为什么非要由我们来?这种东西要由专业人士负责才行,外行人来弄会死得很惨,这可是定论喔。」
「别一开始就否定。听我说完。」
「那个表演是人偶戏之类的吗?由比滨感觉很擅长那种东西。雪之下大概也不会不擅长。」
「别巧妙地排除掉自己。」
唔唔,果然被抓包了。或许就是因为于好于坏她都对我评价过高,才会导致我动歪脑筋的时候被发现。
当事人平冢老师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看穿了」的态度,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而且对方想请你们表演的不是人偶戏,而是搞笑节目。」
「……搞笑节目?」
我讶异地回问。不,如果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刚才说的可是最糟糕的委托。
「没错。以漫才、短剧、单口相声、落语等等广为众人所知的那个搞笑节目。」
「原来如此。那比起侍奉社,找落语研究会之类的应该更适合。所以我先告辞了。」
我正准备转身走出教职员办公室,手臂就被人用力抓住。
「比企谷,你也知道吧,我们学校没有落语研究会。」
「咦?是吗?在我知道的世界观,本校好像有落语研究会、漫才研究社、短剧社等社团喔。」
「你再怎么穿越时空,这件事要麻烦你们侍奉社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听见她的觉悟,我垂下肩膀,放弃挣扎。大叹一口气转过身,平冢老师微微扬起嘴角看着我,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情。
「那老师,我想针对这件事直接问您几个问题。」
「好啊。」
「为什么要帮侍奉社接下这起委托啦!搞笑节目是什么鬼!我们根本没经验!」
我提出听见这件事时就产生的疑惑,眼前的老师却依然神情自若。
「没经验不代表不适合。」
这什么薛丁格的想法。「没试过所以无法判断适不适合」,太不合逻辑了。
「而且比企谷,你之前不是说过吗?」
「我?」
「看到班上的同学在闹,你说『那种人就是会觉得自己很搞笑,试着表演漫才,结果把气氛搞得超尴尬啦,活该w』。」
……糟糕。我想起来了。肯定是户部那群人。那些家伙觉得在耍白痴的自己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有趣,我为此感到不满。
「接到这起委托后,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搞笑表演』,看来『搞笑』这种事比起开朗的人,内心阴暗的人更适合。既然如此,我想委托我心中阴暗、阴沉人类的代表比企谷率领的侍奉社帮忙。」
「阴暗的人比较擅长搞笑」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某位不断想出创新笑点的艺人曾经说过,这是因为阴暗的人会从扭曲的角度看待事物。所以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性格阴沉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总之,我已经跟人家讲了,侍奉社会负责表演某种搞笑节目。」
「原来是先斩后奏啊。」
「客人是町内会的小学低年级生到中年级生,男女约三十人的样子。日期是两周后。交给你们啦。」
事已至此,平冢老师是不会退让的。没办法。哎,找由比滨商量看看吧。那家伙搞不好会兴致勃勃地说「漫才!不错呀,试试看吧试试看吧——!」。搞不好还会顺势说出「我来讲单口相声——!」减少我的负担。哇,如果她真的这么做,由比滨根本是女神。我要推爆她。
我边想边走向门口,平冢老师远远对我举手。
「对了!万一人家说侍奉社的搞笑节目有够烂,害我们未来的学生变少就糟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表演大成功喔!完毕。」
她在最后塞了个大难题过来。
我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强人所难的委托,走向侍奉社社办。因为我认为,最好将我现在的心情如实告知其他成员。我一口气拉开门,看见由比滨在里面滑手机。
「啊,自闭男。嗨啰——」
「嗨,你跟平常一样忙着滑手机呢。」
「对呀——收到一堆简讯。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有简讯要回。」
我望向正在用双手回简讯的由比滨,心想「现充得花真多时间跟人交流」。我坐到由比滨对面,等待她跟朋友传简讯玩完确认游戏。
「这样就都回完了。」
「朋友多也很辛苦呢。」
「你在讽刺我吧。」
跟我相处久了,现在她也能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我发自内心感慨。
「跟她们当朋友,我真的很开心,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就是了。」
「是吗?我只是无法接受又没有深交,就只有在那边互传讯息道早安的这种关系而已。」
「你想太多了啦。像我们刚才就约好之后要去购物中心玩。」
我听了更加畏惧现充这种生物。半强制性地被迫跟仅仅是碰巧同年碰巧同班的人打好关系,连假日都不得不一起度过,根本是苦行。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要受这种苦?我深深叹息。
「自闭男,你在想什么都反映在脸上了。」
由比滨眯眼看着我。
「是喔。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盯着由比滨。由比滨立刻别过头,大概是受不了我的视线。
「不要盯着我看……」
「干么?这么不想被眼神凶恶的人盯着看?」
「我又没那样说!」
由比滨鼓起脸颊否认。是吗?那就好。虽然是我自己说的,如果她真的不想被我盯着看,我会难过得要命。
「先不开玩笑了。刚才平冢老师跟我说,有人委托侍奉社在为当地的小孩举办的亲睦会上表演搞笑节目。」
「咦?什么东西?听起来超有趣的。」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由比滨很感兴趣。
「对吧?你也有一两个喜欢的艺人吧。」
「嗯!我喜欢那个艺人!会用『金滴不好意素』道歉的人!」(注14)
举了个比想像中还冷僻的例子。是说那是很久以前的搞笑艺人耶。听说他现在仍在努力。
「这可是能跟你喜欢的艺人做同样的事的宝贵机会。你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试试看?」
「好呀!我要!什么时候?」
「两周后的星期六。」
「两周后的星期六是吧!那就是下个月月初的……啊。」
始终面带笑容的由比滨面露忧郁。
「……抱歉,那天可能不方便。」
「怎么了吗?」
「我跟人有约了。」
由比滨秀出手机萤幕给我看,上面写着——
『那就决定下下礼拜六,大家一起去逛那家购物中心啰!不准像之前那样拒绝。』
寄件人贴心地写着「优美子」。肯定是三浦优美子。由比滨嘿嘿苦笑。
「这……非去不可吗?」
「这还用说!她都说不准拒绝了。」
「呃,我知道……但这不是搞笑时会故意在那边『装』吗?」
「装?」
由比滨歪过头。
「我之前看到一个搞笑艺人在电视节目上说,叫人不要推的时候,反而是要人推他。跟这是同样的道理吧?」
「当然不同!优美子才不会跟搞笑艺人想的一样!」
由比滨摇头否认,看她这个反应就能知道三浦是什么个性。好吧,总之就是这样。
「真的是刚才那封简讯才决定好日期的,时机真不巧。」
明明有这么有干劲的人,时间却对不上,我难以服气,但这也没办法。冷静一想,由比滨喜欢的搞笑艺人是「Desuyo。」,再加上她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装」,上了台说不定也只会冷场。
「真的对不起!」
由比滨双手在面前合掌。我告诉她「没关系」,吸了口气,做好觉悟。
嗯,来想单口相声的剧本吧。
我和由比滨道别,离开侍奉社回到家,在房间对着笔记本沉吟,想单口相声的剧本。选择单口相声的理由只有一个。由比滨没空。这样就只剩下雪之下。可是雪之下不可能接受这起委托,那就由我来讲单口相声。照理说,这是最有建设性的解决方式。虽然我很不甘愿。真的很不甘愿。超级不甘愿。
然而,对着笔记本思考了两小时,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到。咦?剧本要怎么写?「好笑」是什么?想得出梗的搞笑艺人该不会都超有才华的吧?搞笑艺人真的厉害到只能以尊敬两字形容!
……就算我这样想,值得尊敬的搞笑艺人也不会帮我写剧本。
不过仔细一想,要表演的又不一定要是我写的剧本。对象是小学生。表演给小学生看的梗,会让他们觉得「啊,那个梗我看过喔」吗?不,不可能。
好。
去抄别人的吧。
一下定决心,我就用电脑打开影片投稿网,寻找默默无闻的单口相声演员的影片。既好笑,又带有看起来像高中生所写的粗糙之处的剧本……
我用电脑找了一小时左右,找到一个不错的剧本。内容是不知名的艺人以「沙包」的身分故意讲惹人厌的话,让别人揍自己。就是它。感觉很像讲话惹人厌的我会想出来的剧本,这个梗也有逻辑性。
我看了好几次那段影片,把台词写到笔记本上。一写完就马上看着笔记本开始练习。
「我是沙包。随时可以揍我。那我要上啰……你穿的衣服全是你妈在义卖会买来的吧?咚!」
我像影片一样做出被打的动作。嗯,不错喔。感觉会受欢迎。
之后,我不断拿这个剧本练习。练习了好几次。
练习得愈多次,我心中的疑惑愈来愈强烈。
这个梗好笑吗?
光看影片是挺好笑的,但我愈是练习就愈无法判断是否真的好笑。我觉得这很有趣,可是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莫名的孤独感折磨着我。
「如果有人能帮我看看就好了。」
不过现在这时间能帮我看的人……
不。只有一个。虽然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为了缓解我的不安,还是让她看一次比较好。
我如此心想,走出房间。
「哥哥,小町觉得那个梗一点都不好笑。」
看完我的表演,小町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心灵受挫。
「呃,哥哥突然叫小町看你表演的时候,小町还在想『这个人在说什么啊?』怀疑哥哥脑袋有问题,看完后小町还是觉得哥哥脑袋有问题。这是什么?某种惩罚游戏吗?」
「不是惩罚游戏,但类似。」
「小町不懂哥哥的意思。不过改成更容易受小学生喜爱的内容会比较好吧?还有,你说这是惩罚游戏,但被惩罚的反而是要看哥哥表演的小町喔。」
虽说不是自己想的梗,被人批得一文不值,还是会非常沮丧。艺人都得承受这种批评吗?竟然得面对这么不负责任的批评,搞笑艺人真的厉害到只能以尊敬下略。
「哎,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在做这种事,劝你开心一点比较好。不要摆着一张臭脸。小町觉得这样分数比较高。」
我开不了口告诉小町「我有在刻意露出笑容耶」。
隔天放学后,我一面思考「剧本要怎么办呢」,来到侍奉社社办,雪之下站在里面看书。
「辛苦了。」
听见我的声音,雪之下抬起头,一句话都没说就把视线移回书上。
「不要无视我。我会受伤。」
「哎呀,这样啊。我还以为这点小事你已经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还是会难过。」
雪之下阖上书望向我。今天她的表情也一样冷静严肃。
「你昨天没来。」
「老师有事找我帮忙,所以我去了那边一趟。是以侍奉社的身分进行的活动,所以不成问题。」
「哦——是喔。」
雪之下用锐利的视线看过来,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忍不住移开目光。
「由比滨同学呢?」
「在教室跟同学聊天。他们聊得很起劲,可能会晚点才来。」
「是吗?那么最好趁由比滨同学不在的这段期间解决。」
雪之下这句话害我有点紧张。什、什么东西?
「比企谷同学。」
「干、干么?」
雪之下平静地说,看起来异常成熟,我的心跳瞬间加快。
「让我看看你想到的梗吧。」
「……梗?」
这个怎么想都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词汇,使我大吃一惊。
「梗,是指那个梗吗?」
「对。是用来搞笑的梗。不是寿司的馅料。」(注15)
「感谢你贴心的说明——不是啦。你怎么知道我要表演?」
「我不是说昨天老师找我吗?」
听雪之下这么说,我明白了。
「那个老师是平冢老师啊。」
「没错。然后,她还跟我说了之后要办亲睦会。」
原来如此。既然她已经知道,那就好说了。
「是说,你愿意帮我看喔?你喜欢搞笑节目吗?」
「不,并不喜欢。几乎没看过。但我想看看你打算表演什么。」
所以是完美超人雪之下雪乃的好奇心使然啰。
「总之谢了。我也正好想表演给其他人看,看看他们的反应。」
讲到这边,小町昨天的反应闪过脑海。
「不过比起严格地审视,我比较希望你抱持着在看有趣的东西的心态。」
「说得也是。毕竟你等等就要表演有趣的东西逗我笑。没问题。」
这女人在提高难度,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也罢。难度提升到这个等级,我反而无所畏惧了。
「那我就来表演一下。短剧《沙包》。」
「……就这样,今天沙包的工作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我低头一鞠躬,雪之下送上寥寥无几的掌声。我抬头擦掉额头的汗水。不是热出来的,这些全是冷汗。
因为雪之下在我表演的期间表情都没变过。谁来看都称不上笑容。
好,别问她感想了。反正早就知道会受伤,何必多此一举。任何生物都明白这个道理。
「好,表演完了,那我回去——」
「挺有趣的。」
「不用跟我说感想……咦?」
我没想到雪之下的感想会是这句话,为此不知所措。
「等一下。你刚才说有趣?」
「嗯。我觉得挺有趣的。至少对我来说。」
「真的吗?」
我高兴得不小心提高音量。
「具体上来说,是哪些地方有趣?」
「这个嘛,沙包这个设定有点老,不过让人打的理由是惹火对方,这个主意满好的。沙包的台词很有真实感,观众容易引起共鸣,这一点我也觉得不错。」
嗯,夸人有必要说得那么复杂吗?简单地说就是这个部分和这个部分不错嘛。虽说不是我自己写的剧本,真没想到被人称赞会这么高兴。
「你评价这么高我很高兴,可是你完全没笑耶。」
「哎呀?是吗?我还以为有表现在脸上。就算我没笑,我很赞赏你把这个梗写成如此完整的剧本。」
雪之下淡漠地说明。她不是会奉承人的个性。既然她这么认为,应该是真的觉得有趣。
「那你还有其他看法吗?具体上的批评之类的。」
「噢,这个嘛。嗯——就我看来,总觉得有点说明不足。如果有人能帮忙做出反应,解释现在是什么状况,应该能更加明确地将主旨传达给观众。」
雪之下又讲得这么复杂。我边想边咀嚼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有个人在旁边说明就行了?」
「有的话,观众应该能理解得比较快。」
我脑中浮现一个问题,不如说可能性。说不定雪之下会答应这个提议。
「雪之下,我有个提议。」
「什么?」
「方便的话,可以在这个搞笑节目上——」
「不要。」
「反应太快了!你还没听我说完吧!」
看我这么激动,雪之下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八成是要我跟你一起表演搞笑节目对吧?」
「嗯。可以当我的搭档,跟我一起上台吗?」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我拒绝。」
雪之下一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的态度,再度翻开书,视线移回书页上。糟糕。怎么办?
老实说,雪之下的意见我深有同感。看到这个短剧的影片时,我也觉得如果有个人负责吐槽会比较好懂。都练习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希望场面被我搞僵。如果雪之下愿意帮忙是最好的,我该怎么做……
「这样啊这样啊。眼前有人需要帮助,雪之下同学却不肯伸出援手。」
我用显而易见的言词刺激雪之下。然而,雪之下决定无视一切。
「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你是会稍微帮一点忙的人。这样啊这样啊。明明有解决方案却不去做,你的器量就只有这点程度。」
「……这话什么意思?」
好,上钩了。雪之下很强。正因为很强,有解决方案却不付诸实行这种事,她应该做不到才对。
「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孩子们照理说都在期待这场表演。考虑到他们的心情,不觉得很可怜吗?」
我故意垂下肩膀。我演得很烂已经没差了。重点在给予情报。不出所料,雪之下不知何时阖上了书,双臂环胸。
「……原来如此。既然是为了孩子们,那就没办法了。我也来帮忙。」
「真的吗?谢谢。」
「不过,我完全不懂搞笑,这部分你要负责想办法。」
「好。那我演一遍刚才的短剧,你即兴吐槽一下。」
「吐槽就是否定,或是补充的意思对吧。知道了。」
好严肃的解释方式,没问题吗?她行吗?不过头都洗一半了,也只能试试看。
「短剧《沙包》。」
「现在他要带来的,是『短剧』这个独自为各位带来欢笑的表演。」
「欢迎光临。噢,我是做沙包的。」
「所谓的沙包,是指以一次一百元的定价让人殴打的人。话虽如此,并不是真的要被打,通常也可以躲开对方的拳头。因此大多数都是由退休后的拳击手担任。至于这个行业的起源——」
「太长了太长了太长了!」
我受不了,制止雪之下说明。
「现在是在演短剧,不必把沙包说明得那么细。」
「为不知道的人说明比较贴心吧。」
看到雪之下露出「干么阻止我?」的表情,我明白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原来如此,她对搞笑一窍不通到这个地步。
「放心,用不着讲这么多观众也听得懂。那继续啰。你也要加进来演。」
「照这个设定对吧。知道了。」
雪之下同意了,因此我继续表演。
「总之要不要揍我看你自己。要试试看吗?」
「说起来,你现在在桥上做生意,有先跟警察征求许可吗?」
「咦?」
我回问。
「这种事情如果不跟警察申请道路使用权的话,真的会违法,请问你有先去申请吗?」
「呃,我说,雪之下。」
「你自己要触犯法律做什么事,是你家的自由,但我觉得把其他人牵连进去不太好,这部分请你多加留意。」
「你还没动手我就被骂到遍体鳞伤了!」
我放声大吼。
「短剧的内容完全不一样!变成抢走沙包的工作痛骂他的剧情了!你在干么啦。」
「我只是在说明理所当然的常识。这就叫吐槽吧?」
竟然会直接见识到雪之下在这种意义上的深闺大小姐感。我有点想笑。
「不是吗?」
她不安地询问,我慢慢摇头。归根究柢,要和对搞笑只有这点知识的人一起表演,根本不可能。
「没事。是我不该找你帮忙。我一个人来就好。谢啦。」
每个人都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跟叫乌龟跑快一点也没用,叫马长出翅膀飞天也没用一样。对雪之下来说就是吐槽,仅此而已。
「那我先回去了。」
「……」
雪之下头低低的,没有看转身离去的我一眼。
隔天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打算今天直接回家,走出教室时发现雪之下站在门口。
「喔。怎么了?找由比滨有事?」
「不是。我要找的是你。」
「找我?」
「等等到侍奉社的社办。这是命令。」
说完她就快步走向社办……咦?什么啦,什么命令啦。算了……去就去。
我跟着走向雪之下前进的方向,然后拉开侍奉社社办的门,回头一看,雪之下气势汹汹地站在眼前。
「我来了,你要干么?」
「演短剧给我看。」
雪之下的回答再度出乎意料,我的大脑都跟不上了。
「什么意思?」
「再演一次昨天的短剧。」
「为什么啦,莫名其妙。」
「别问那么多,演就对了。」
看她这么顽固,演短剧似乎是强制事件。没办法。我站到雪之下面前,清了一次喉咙。同样的短剧再演一次,很难逗人发笑吧。
「那开始啰。短剧《沙包》。」
「沙包是指收钱给人打的人。」
「欢迎光临。我是做沙包的。钱我会收下,不过揍不揍得下去就看你自己了。要试试看吗?」
「好呀。我刚好心情不好,让我试试看吧。」
雪之下慢慢站到我面前。
「可是要你揍不认识的人,你也揍不下手吧。所以我会说一些让你比较揍得下去的台词,你听了后再试试看。」
「知道了。」
「那我要说啰……咦?你的头发是不是剪坏了?没有?不不不剪坏了啦!绝对剪坏了啦!」
语毕,雪之下的巴掌用力往我脸上搧过来。因为她实在太认真,我拼命闪了开来。
我们照这个感觉继续演下去,我勉强闪掉一次又一次的巴掌,平安演完这出短剧。我为一件事震惊不已。演短剧的期间,雪之下的吐槽技能一直在提升。
「喂,怎么回事?你跟昨天判若两人,变得会吐槽了。为什么?」
「我回家研究了搞笑。」
仔细一看,雪之下的眼睛旁边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一直在影片网上看各种影片,学习吐槽的方式。这样应该有进步一些。」
「岂止一些。和昨天差太多了。」
没错。没有比雪之下雪乃更不服输的人。昨天我在离开前这么说。
『没事。是我不该找你帮忙。我一个人来就好。』
这句话对她来说应该非常刺耳。不过,才隔一天就能吐槽得如此精准……不愧是雪之下。
「雪之下,你的吐槽技术变得这么厉害,可以直接上场了。请务必跟我一起上台。」
「这还用说。」
雪之下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得意。
「啊,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看到有人表演了跟你的短剧内容非常像的短剧,那个人是谁?」
喔,她看到原作的影片了吗?
「那是职业的搞笑艺人。这个梗也是我跟他借来的。」
「……咦?」
雪之下明显面露嫌恶。
「这个剧本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咦?喔,不是啊。我直接拿那个人的梗来用。」
「……竟然盗用他人的智慧财产。」
雪之下气得发抖。
「呃,没有啦,我想说只不过是亲睦会,用同样的梗也没差吧。」
「别小看小孩了。那种骗小孩的伎俩,肯定会被看穿。所以要演的话得想全新的剧情才行。」
我不知道雪之下为何变得对搞笑如此热衷,然而听见这句话,我发现她明显开启了某种开关。
「明天给我写一份新的剧本出来!」
我在内心后悔,自己是不是找了个很可怕的人搭档。
隔天放学后。我拉开侍奉社社办的门,雪之下和由比滨结衣都在里面。
「自闭男,嗨啰——」
「喔,由比滨。你今天来啦。」
我话中带了些许的讽刺,由比滨却一脸不介意的模样。
「我听说了!你要跟小雪乃一起表演漫才对吧!」
「嗯,不一定是漫才,但我们要一起上台表演。」
「所以我带了这东西来!」
由比滨指向两个金色大领结。
「我跟戏剧社借来的!不觉得戴上这个会很有专业漫才师的味道吗?」
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搞笑艺人会戴这么大的领结吧。为什么会来这间社办的女生都跟搞笑艺人不熟?硬要说的话,搞笑艺人的狂热粉丝应该是女性比较多啊。
「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到,由比滨,谢啦。」
「咦——⁉可能用不到吗?机会难得,戴一下啦!」
「可是根本没艺人会戴这种领结。那只是想像。」
「有什么关系。」
雪之下忽然介入我跟由比滨的对话。
「对象是小孩子,以想像为优先比较好。所以这个领结我会心怀感激地拿来用。」
「真的⁉小雪乃,谢谢你!」
我无视握住雪之下的手的由比滨,因为雪之下的搞笑知识大幅提升而感到恐惧。我说不定找了个很可怕的伙伴。
「那么该来练习了。新剧本写好了没?」
「嗯,好不容易写好了。但我有点没自信。」
「那边看剧本边演也没关系,试试看吧。由比滨同学,可不可以帮我们看一下?」
「嗯!可以呀!」
「所以我的愿望是死在榻榻米上。」
「你够了喔。」
「「下台一鞠躬。」」
我和雪之下深深一鞠躬。一抬起头,由比滨就带着佩服的表情鼓掌。
「由比滨同学,感想如何?」
「总觉得超像在讲漫才的!」
「这哪门子的感想……」
她的表达能力之差,害我忍不住吐槽。不过,由比滨的反应应该算不错。昨天我写了好几份剧本,摸索着哪种风格才能逗人笑,如今努力似乎有了回报,我诚心感到喜悦。这样一个礼拜后的亲睦会也能顺利搞定吧。
「由比滨同学喜欢就好。」
「是说小雪乃,你的动作很有漫才师的感觉耶。」
「嗯。我看了许多搞笑节目的影片学习。」
「自闭男反而显得演技很差!」
真的假的。我挺喜欢搞笑节目的说。我以前就会看搞笑节目,所以满有自信的,没想到居然输给只认真钻研了两天的雪之下。不,说不定雪之下本来就有搞笑才能,不过我跟雪之下比也没意义。剧本已经写好了,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么换下一个吧。」
「是啊……咦?下一个?」
雪之下说的下一个是什么?在我疑惑之时,雪之下从书包拿出两张纸。
「接下来换表演我写的剧本。」
「……咦——!你、你也写了吗?」
「嗯。因为我想体验一下写剧本是什么感觉。」
我被雪之下那深不见底的热情吓得往后缩。这家伙不只提升了演技,还连剧本都写出来了。多么惊人的能力。这就是完美超人吗?
「由比滨同学,方便再看一次吗?」
「嗯!」
于是,我们又演了一次雪之下写的剧本。
「那去海边也没好处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
「「下台一鞠躬。」」
我们跟刚才一样弯腰鞠躬。抬起脸,由比滨用比刚才大五倍的音量鼓掌,从椅子上站起来。想不到她会起立鼓掌。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识到,我不禁感到佩服。但我的佩服转瞬即逝,由比滨的反应跟刚才差太多,我无法接受。
「好厉害!这是小雪乃想的吗?超有趣的!」
「我看了许多表演,考虑到观众的喜好想出来的,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真的好厉害!跟刚刚那个比起来根本是天……啊。」
由比滨捂住嘴巴。我瞪向由比滨。
「讲啊,讲出来没关系啊。跟我写的剧本比起来是天什么?」
「呃、呃——天气不错耶!哈哈哈。」
转得有够硬。但我也隐约察觉到那个差距了。我写的剧本也是还算笑得出来的等级,不过跟雪之下的一比,差距显而易见。
引导观众进入状况的流畅度。用俐落的吐槽推动剧情。主题也符合流行,自然地加入装傻和耍笨的情节。后半段还回收了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伏笔。大概称得上品质非常高的剧本。
「这个剧本很厉害。正式上台时肯定没问题。」
「是、是吗?」
雪之下有点害臊。她应该很高兴吧,想掩饰喜悦,嘴角却挂着笑容。
「这样观众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由比滨开心地摆出胜利姿势。我和雪之下见状,露出微笑。
在那之后过了一星期,到了星期日。现在时间十二点半。我们待在公民馆的亲睦会工作人员等候室。
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上台。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我在紧张,不停伸手摸由比滨跟戏剧社借来的领结。
『小孩子大约三十个吧?还有数名家长。』
亲睦会的工作人员所说的话浮现脑海。是吗?也对,当然还会有大人在场。意思是总共四十人左右啰。一想到人还挺多的,就愈来愈紧张。
「快换我们了。」
为了缓解紧张,我和雪之下搭话。雪之下却没有回应,坐在椅子上碎碎念。
「……书店没有书。书店没有书。」
似乎是在复习剧本。
话说回来,这一个礼拜,雪之下像魔鬼教练一样逼我练习。我跟她说只是三分钟的表演而已,应该不会有问题,她却回答「舞台上栖息着魔物喔」,不肯减少练习量。
是说你怎么知道舞台上栖息着魔物?你应该是第一次上台讲漫才吧。
算了,慎重一点不会有坏处。所以就算我现在这么紧张,应该也不至于忘词。
这时,等候室的门打开,工作人员探出头。
「马上就要轮到两位了,麻烦准备一下。」
「好,知道了。」
雪之下开口回应,静静起身,走出等候室。这家伙真可靠。我跟在雪之下后面准备离开,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大领结。
……那家伙忘记戴了!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搞不好她会紧张。思及此就觉得那冷静的表情也挺可爱的。我拿着她的领结走出等候室。
走了一会儿,前面是通往举办亲睦会的大房间的门口。雪之下和工作人员站在那边。
「喂,你忘记领结了。」
「谢、谢谢。」
雪之下态度僵硬地拿走领结戴上。
『那么,大哥哥大姊姊马上就要来为大家表演啰——准备好了吗——?』
「「「好了——」」」
我听见孩子们在大声回应。
「终于。」
「是啊。」
或许是因为这一个礼拜,我们一直在密集排练吧,我莫名产生了一种同伴意识,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我甚至觉得,既然雪之下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就不必担心了吧。
「那么,接下来轮到两位上台。麻烦了。」
「「好的。」」
工作人员打开眼前的门。有一堆小孩在看我们。
「大家好——!」
光是看到孩子们的视线集中在身上,大脑就快要变得一片空白,我拼命抑制住紧张感,跑到舞台上。
「大家好——今天我们是来讲漫才的。请多指教。」
雪之下温柔地打招呼,观众也配合她大声回应。嗯,感觉不错。
「那么加油吧。」
「那个,臭脸同学,方便问个问题吗?」
「叫人臭脸也太过分了吧。雪之下,我叫比企谷喔。」
「我想当当看幼稚园老师。」
尽管有点紧张,讲漫才的节奏并没有乱掉。好,看这情况应该不会出错。
「那就来试试看吧。」
「谢谢。那我来当幼稚园的老师,你来当幼稚园。」
「幼稚园⁉」
我试图靠动作演出幼稚园。
「呃,谁有办法当幼稚园啊!为什么要我当幼稚园!让我当幼稚园生吧!」
「咦——你好恶心。」
「哪里恶心!」
这里是由比滨也笑得很开心的地方。
然而,发生一起出乎意料的事件。
没人笑。没人笑啊。不对,有小孩子在笑,但只有两、三个而已。糟糕。继续演,继续演。
「那我来演幼稚园生。」
「好,小熊班的小朋友——」
「在——」
「太小声了,小熊班的小朋友——」
「在——」
「……小熊班的小朋友——」
「?……在——」
「小、熊、班、的、小、朋、友‼」
「好可怕!不要给幼稚园生这么大的压力!」
这是回答的音量大小,老师不停对小孩子施压的桥段。我第一次看到剧本时也有喷笑。
可是……没人笑。搞砸了。
糟糕。为什么?往旁边一看,雪之下也有点着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着急的关系,她的语速感觉变得比练习时还要快。
眼前的孩子们一脸失望地看着我们。惨了。怎么办?
「啊——」
其中一名孩子转身想走出房间,被工作人员制止。
「再看一下嘛——大哥哥大姊姊很努力喔。」
看到工作人员讲话的速度,我意识到了。工作人员语速很慢。没错。跟小孩子讲话时,速度大多都会放慢。一定是因为要配合小孩的语速。我们的表演内容和语速却都是以大人为基准。这样不行。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我放慢语速,想将这件事传达给雪之下。雪之下却露出「你讲话干么这么慢」的表情,用跟练习时一样的速度说话。
不行。这样孩子们听不懂。快发现。快发现啊。
这时,雪之下脸上浮现非常悲伤的神情。
不是因为自己为漫才所做的努力、所花的时间都白费了,纯粹是因为眼前这些孩子那么期待这场亲睦会的表演,出于对他们的愧疚。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是啊。不能回应孩子们的期待,很难受对吧。
我脑中瞬间浮现一个起死回生的主意。但用了这招,雪之下八成又会变得讨厌我。
可是这样做是为雪之下好,也是为孩子们好。
我下定决心。
「那,比企谷弟弟在画什么呢——?」
现在演到在幼稚园画画的桥段。本来是我回答我在画妈妈,雪之下说「啊——是妈妈在对韩系偶像挥手的模样呢,哎呀画得还真细」。
「咦?比企谷弟弟在画什么?」
我没有立刻接台词,所以雪之下以为我忘词了,又问了一遍。
「嗯,我在画的是……大便!」
「咦⁉」
意想不到的回答,导致雪之下对我露出惊讶占两成,鄙视占八成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就算是即兴发挥,这个回答也太莫名其妙了。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
雪之下望向笑声的来源。孩子们同时笑了出来。
没错。小孩子最喜欢低级梗。
有办法加进对话的话就尽量加进去。
「看,这是我的大便。这是田中的大便。这是佐藤的大便。」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疯狂使用大便这个词。
雪之下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我,孩子们则笑个不停。
「然后,这是大便在大便的图。统统都是漂亮的大便!这也是大便、大便、大便、大便、大便……」
每讲一次大便,笑声就愈来愈大。小孩子最喜欢低级梗和重复梗。我看过亲戚的小孩因为这样一直笑,所以我知道。
「大便、大便、大便、大便,只有这个是鸡鸡。老师,我画得好吗?」
在一阵爆笑声中,我看着雪之下眨了下眼。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叹了口气。
「太低级了吧!够了。」
我们对台下一鞠躬,孩子们便送上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仍在捧腹大笑。
「跟大哥哥大姊姊说谢谢,一、二、三——」
「「「「谢谢!」」」」
我们听着众人的感谢声,回到等候室。
「我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回到等候室,雪之下开口第一句话的语气十分沉重。
「你在想什么?擅自把剧本改编成那种连我的品行都会受到质疑的样子。」
「抱歉啦。可是气氛僵成那样,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在那之前场面是很僵没错,不过之后的笑点说不定能逗笑观众呀。」
我不认为雪之下是真心这么觉得。但她就是想这么说。可见她有多么认真地对待这场表演。
「不过,幸好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或许吧。」
她喃喃说道,拿下领结,露出松了口气的温柔表情。
「好了,要怎么跟平冢老师说呢。」
「由你负责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就说大受好评吧。」
「万一她听了后说『既然评价那么好,在我们学校也办一场吧』怎么办?」
「到时再配合调整剧本。把大便改成排泄物。」
「烂透了。」
我和雪之下自然而然用讲漫才的节奏交谈,因此我们愣了下,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14注指日本搞笑艺人「Desuyo。」。
15注「梗」及「馅料」日文皆为N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