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雪乃一如往常来到侍奉社社办,映入眼帘的是难以用「一如往常」形容的景象。
两位陌生男性坐在社办的正中央。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面色凝重,低头沉吟着。
往桌上一看,是日本最大众的桌上游戏。
他们在下将棋。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将棋社了?」
雪乃轻声——至少对她而言已经有在控制音量——叹息,戴眼镜的男生似乎吓到了,身体向后仰去。
「啊,啊,啊?」
对不起、不好意思——听不清楚的软弱道歉声,落在社办的地上。
「你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讲清楚一点。」
雪乃温柔地——至少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亲切的语气——回问,戴眼镜的男生都快哭出来了。
「——啊,啊,啊!」
他留下另一名男生,逃也似的冲出社办。
明明没人会对他怎么样。
单纯的问题都能让他慌成那样,八成是因为提问者的表情太恐怖。当然,从雪乃本人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一点来看,理论上来说,怎么想都是眼镜男孩看见幻觉了。
玩将棋会看见幻觉。真可怜。法律应该禁止这种游戏。
雪乃悲伤地摇头,然后清了下嗓子,调整心情。
「所以,请问你哪位?」
说起来,她原本就没打算质问眼镜男孩。
是因为另一位陌生男性厚颜无耻,不慌不乱地坐在那里,她才忍不住叹气。
全是依然待在社办的这男人的错。
「你好像没打算跟他一样逃走。请问你来侍奉社有何贵干?」
「……呃,啥?」
留下来的男子在雪乃的注视下,发出比表情更厚颜无耻的声音。
一副自己是这间社办的主人的态度。
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旁若无人地坐在这里,不像眼镜男孩那样。只想得到他企图靠暴力手段夺取社办,在这里创立将棋社这个可能性。
下将棋会变野蛮。真可怕。联合国应该禁止这种游戏。
雪乃摇摇头,为暴力的桌上游戏的恐怖之处低下脸。
视线就这样落在男子的室内鞋上,「哎呀」了一声。
「仔细一看,这不是比企谷同学吗?你今天真早来。」
「……不要靠室内鞋上的名字才终于认出对方啊。」
比企谷八幡不耐烦地撑着颊。
「对不起,因为你的脸让人不太想留下印象。下次见面时我会努力记住。」
「根本是对待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的态度……」
「我无时无刻都这么希望。」
「真巧,我也每天都在这么想,要我现在就当成我们从来没见过面都没问题。」
八幡回以讥讽。
离升上高中二年级,已经过了数个月。
以侍奉社的身分共同解决的各种委托,仍然记忆犹新。尽管她也不想,八幡特有的死鱼眼实在无法轻易忘记。
因此,说什么长相不会让人留下印象是一种玩笑。当然了。
与友人的交流,就是由这种无拘无束的玩笑构成的吧——雪乃在内心偷偷这么想。
不过比企谷八幡并非她的朋友,拿来举例一点都不适合。这人为什么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
「先不说这个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下将棋啊。雪基百科不知道吗?」
「我知道。」
雪乃摇摇头,手指抚上桌上的将棋盘。
「将棋这个要用脑的游戏,和比企谷八幡这个特殊人类的组合,我实在无法接受……对不起。我平凡的想像力无法补足你欠缺智慧的外表,我真的很心痛。」
「别用那么诚恳的语气跟我的外表道歉……」
八幡无力地说。
一直是这样。
雪乃跟他讲话时,八幡一定会像这样板着一张脸。
简直像在对拿聊天当藉口逗自己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女生感到不耐。
当然,比企谷八幡对雪乃来说是认识的人以下人类未满的存在,该不耐烦的是她才对。别再让她觉得更烦了。
「那个人是来委托我们的。」
八幡冷淡地说,指向眼镜男孩逃往的走廊。
「委托呀……」
雪乃跟着看过去,这次轻声叹息。
不晓得是不是又是平冢老师介绍来的。
解决了几件委托后,其他人好像误会了。侍奉社可不是打开来就会冒出魔法咒语的玉手箱。
「如果设计成偶尔会有腐烂的比青蛙跳出来,无意义的咨询会不会减少呢……」
「我听不懂这句话,不过别用那种期待我做些什么的眼神看我。」
「可是,这次不就是因为你吓到人家的关系,委托人才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回去了?」
「可以请你不要窜改记忆窜改得这么自然吗?他找我商量时就很正常,是因为你冰冷的语气跟态度才吓跑的耶?」
「再讲下去也没意义。比起那个,把委托内容告诉我吧。」
「唉……」
八幡仰天长叹。
大概是意识到怎么说都没用。证明他认同雪乃是对的。说实话,她不讨厌老实的八幡。
但也一点都不喜欢。这部分可别误会了。
「你……算了……就是,他想改变社团的气氛。」
八幡望向远方,仔细地述说。
眼镜男孩是真正的将棋社社员。
雪乃并不知道总武高中有将棋社,不过大部分的学校,将棋和围棋这类型的社团都用不会进入女性的视线范围的特殊迷彩处理过。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将棋社内部。
「听说他们直到去年都还是和乐融融的和平社团。」
「跟我们社团一样?」
「……是我幻听吗?你说跟侍奉社一样?」
「噢,不好意思。这不是该跟非社员说的话。请继续?」
「我百分之百是社员好吗……总之有个棋力高达全国等级的转学生加入将棋社。那个人透过关系,找来年轻时就以职业棋士为目标的奖励会出身的顾问,导致社团的气氛整个变了。」
具体上来说——
他们决定以团体战的形式,在「高中龙王战」这个高中将棋界最大的比赛中打进全国大赛。
在此之前都走轻松路线的文系社团,蜕变成认真严肃的社团。
每天都要参加社团活动自不用说,还以晨练及中午练习为由叫人解好几盘棋局,假日也规定要看将棋书和去将棋道场——认真下将棋自然而然成了义务。
「……往更高的地方迈进未必没有好处吧。又不是每个人都跟某人一样,会藉由贬低自己反过来肯定自己。」
「要看方法吧。只要不是跟某人一样,藉由排挤他人维护秩序就好。」
「太好了。比企谷同学还知道自己被人排挤呢。」
「我放心了。你知道自己在排挤他人……」
将棋跟以前侍奉社社员玩过的「大富豪」这种纸牌游戏,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距。
也就是否为「双人零和有限确定完全情报游戏」。
将棋分出胜负时,完全不存在运气要素。
反映在棋盘上的,只有理所当然的实力差距。
强者获胜,弱者落败。仅此而已,纯粹又残酷的世界。
因此——
跟棋力差距过大的弱者下棋,对强者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起初他们好像想大家一起切磋琢磨。但将棋到头来就是只凭实力说话的游戏。最后特别会下棋的人,只会跟特定的对象下棋。无视较弱的社员……不仅如此,还彻底把他们当成『不存在的人』。」
「这社团说不定很适合你。」
「这句讽刺真是有够直接……」
或许是彻底习惯雪乃的挖苦了,八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拿起手边的棋子放到棋盘上。
「于是,社内现在完全没有交流。棋力低落的社员渐渐不来参加社团活动。听说还有人甚至变得讨厌将棋。刚才那名学生就是担心将棋社的现状,才来找我们帮忙。」
「……原来如此。」
雪乃竖起食指抵着脸颊,摆出思考的动作。
「认真下将棋的他们,相信那是通往全国大赛的必要之举。为了达成符合高中生身分的目标,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以『正确的方式』努力对吧?」
「嗯,这样说是没错。委托人也是因为这样,才一直不敢开口。」
「不过,你不喜欢那个『正确的方式』。所以想接下委托……事情就是这样。」
雪乃瞄了八幡一眼。
经过短暂的沉默,八幡明显移开视线。
「……别讲得像你都看在眼里一样。」
「这点小事不用看也知道。」
雪乃耸耸肩膀。只要待在八幡身边,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只有我特别理解他——或者说,想要理解他。绝对不是。这严重损害我的名誉。快给我道歉。
「可是问题在于……这种事基本上该由社团的人亲手解决。」
八幡也点头同意雪乃的说法。
这跟插手处理朋友之间的纠纷不同。
这次的委托事关其他社团根本上的经营方针。随便插嘴的话,搞不好会换成委托人本人沦落到退出社团。
「也不是想不到方法……在那之前,比企谷同学。」
雪乃指向桌上的将棋盘。
推测是将棋社的委托人说明状况时顺便带过来的。她从来没碰过这么正式的棋子,连拿法都很生涩。
然而,八幡刚才的动作比自己熟练许多。虽然她并不想承认,真不甘心。
「你会下将棋对吧?」
「嗯,会一点。」
「我想也是。任何生物都至少有一个长处。例如黑猩猩会梳毛,大猩猩可以把香蕉连皮一起吃下去。你大可引以为傲。」
「比较对象不是人啊……」
八幡苦笑着说,但受到他人的称赞,他应该很高兴吧。
他缓缓清了下喉咙,用指尖拎起将棋给雪乃看。
「既然是土生土长的千叶人,会下将棋是当然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伟大的十三世名人——关根金次郎就是千叶人。」
「……关根,金次郎?」
「改革维持三百年传统的名人制,创立将棋联盟的『近代将棋之祖』。关根一门一脉相连的系谱中,有『棋界的太阳』十六世名人中原诚、『超越羽生的男人』十八世名人森内俊之、『史上最强』的十九世名人羽生善治、上了年纪依然处于全盛期的『一二三』加藤一二三,还有一肩扛起下一代的『天才』藤井聪太等等,多到数都数不清。现代的将棋风潮,说是由千叶带起的都不为过。」
「……我没问这么详细。」
「当然,千叶在现代也是知名棋士辈出。于四十六岁夺得王位,睽违四十六年更新了最年长的初头衔获得者纪录的木村一基、下棋时吃饭的模样引起话题,被找去拍食品广告的丸山忠久、让顺位战从来没输过的藤井聪太第一次吃败仗,逼他原地踏步一年的近藤诚也、以「三间飞车(注10)藤井系统」这个让三间飞车派狂喜的战法引来注目的佐藤和俊……每个人都是千叶出身。甚至可以说全世界所有的千叶人,或多或少都跟将棋有关系。」
八幡滔滔不绝地说。
老实说挺烦的——雪乃心想。
大概是将棋拥有能让人脑袋出问题的特殊魔力吧。例如不相信他人的高中生仅仅是被夸几句,就会忍不住一直聊将棋。例如会在某作品的短篇小说集里硬塞将棋梗。
下将棋会入魔。真惊悚。小学馆(注11)应该禁止这种游戏。
雪乃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比企谷同学最近有点像那个……叫材什么的人呢。」
「…………」
顶着一张臭脸的八幡瞬间陷入沉默。
雪乃知道只要在他讲个不停的时候搬出这个人名,他就会安静下来。材木什么的与剪刀必有用。
「总之,我知道你算会下将棋了。那还有办法。」
雪乃将掌中的棋子放回将棋盘上。看来这次的委托,或许没有她出场的机会。
「既然是将棋社内部的问题,从内部发声就行了。对吧?」
「……果然只能用这招吗?」
八幡应该也跟雪乃想到同样的主意。他「喀」一声让棋子前进,发出今天最响亮的声音。
意即——实际加入将棋社。
幸好总武高中没禁止加入复数社团。将棋社应该也不会像运动社团那样,严格规范中途加入。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猛毒攻猛毒。」
「有必要在汉摩拉比法典上加入多余的东西吗?」
「不过这样会给人家添麻烦,达成目的后就尽快回到侍奉社吧。」
「……尽快啊。」
雪乃只是在担心被比企谷八幡这个稀世毒素入侵的将棋社而已,啊啊,他在误会什么呢。
八幡讽刺地笑了。
「你刚才还说我是非社员咧,怎么?果然还是承认我是社员吗?」
「你、你脑袋有问题?别误会,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厌你。真希望现在就能看见你凄惨的死状。」
「别装成傲娇结果只是在用言语伤人好不好?」
偶尔反击一下,立刻就会变成这样。
听着八幡碎碎念的声音,雪乃轻声笑了出来。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心想,和朋友愉快的交流,果然就是像这个样子吧。
但她并不愉快,这男人也如她刚才所说,不是她的朋友,所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比企谷同学,别再硬是插进与你无关的话题了。
隔天放学后,雪乃一如往常来到侍奉社社办,映入眼帘的是一如往常的景色。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八幡独自坐在社办,盯着手机。
不是要去加入将棋社吗?别再假装看不会有人打过来的手机了。看他可怜,要不要传个讯息给他呢——雪乃如此心想。在这辈子多积点德,好让我下辈子活得坦率一点。呃,不是说我现在就不坦率喔。
「我本来也打算今天过去。」
八幡摇摇头,将视线从手中的手机移到雪乃身上。
「没那么容易就能入社——听说要接受测验。」
「……入社测验?」
八幡在午休时间前去提交入社申请书,结果社长单方面决定测验日期订在后天,叫他改日再来。
「真可惜。亏我还想说总算可以摆脱麻烦。」
「不要用真的很遗憾的语气说好吗……」
仔细一想,这很正常。
只因为太弱这个理由,就把目前的社员当成「不存在」的人,对于想加入的人不可能不设限。
「于是,得知有入社测验的你便夹着尾巴逃回侍奉社……你在做什么?」
雪乃小步走向八幡,从旁窥探手机。八幡在认真观看的,似乎是什么东西的影片。
「干么?你靠好近。」
他吓得向后仰去,雪乃为此感到不满,将脸凑得更近。
要是他在侍奉社看什么下流的影片就糟了。瞧这男人猥亵的眼神,无疑是会做那种事的禽兽。必须尽快检查。内容、类别、偏好、喜欢的类型等等。是黑色长发还是褐色中长发?毒舌冷酷系还是笨蛋小狗系?比企谷同学,你喜欢哪一种?
「让我看看。」
「之后再说。」
「现在立刻给我看。视情况而定,我可能会告你性骚扰。」
「为什么啦,哪里有性骚扰要素。」
雪乃慌张地伸出手,用胸前的某个部位卡住八幡的手臂。
「喂!碰到了……不对,没东西可以碰……」
不知为何,八幡忽然面露忧伤,雪乃抓准这个机会,勉强成功让手机萤幕朝向这边。
萤幕中的是黑色长发的冷酷系美少女……
不对,是一群看起来很内向的黑发眼镜少年。
「……你的喜好真独特。」
「什么东西?」
八幡把手机放到桌上,似乎放弃挣扎了。
「这是那个委托人传给我的。他们跟外校将棋社比赛时的影片。」
「啊,原来如此。哦……」
雪乃揉了下眼角,驱散不良的想像及些许的安心,认真地重看影片。
的确是将棋社社员的影片。
推测是拍来研究用的。不只盘面,连苦恼时表现出的态度、被逼入绝境时使用时间的方式,或是判断局势时有没有不小心表现在脸上,他们下将棋的模样被巨细靡遗拍了下来……的样子。
雪乃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对于将棋这个游戏一窍不通。
「你在靠这个影片制定入社测验的对策吗?」
「嗯,没错。」
八幡轻轻点头。
「入社测验的对手是目前的团体战正式选手。每个人当然都有段位,听说还有并不常见的四、五段这种业余高段。」
「段位……?」
雪乃脑中浮现跳箱的层数(注12)。四层的话,小学时期的我应该也跳得过去,毫无难度。
「虽然我不是很懂,以你的程度总会有办法吧?」
「不好意思,我的棋力没强到哪去。我之前差点输给初段的委托人,顶多二、三级吧。」
「级……?」
雪乃脑中浮现英检的等级。二级差不多是高中毕业程度。看来你有资格报考将棋大学喔,比企谷同学。
「我还是没概念。意思是小学生的段,比高中生的级还弱啰?」
「……?」
八幡头上瞬间冒出问号。
「跟年龄无关吧。棋力是绝对的。尤其是高段者。」
「所以比起英文能力,会运动对将棋比较有用。」
「…………?」
八幡头上又冒出一个问号。
「或许吧……毕竟顶尖对决最后好像也是要靠体力决胜负。」
「你连四层都跳不过去的话,要不要加入体操俱乐部?」
八幡头上冒出第三个问号。
「我们是在讲将棋吧?」
「当然是在讲将棋呀。」
「……是吗……」
八幡陷入沉思。
大概是累积至今的人生经验使然,他习惯推测他人的言外之意。连这么直接的对话,都会想去嗅出隐藏在其中的恶意及讽刺的味道,下意识警戒起来。
雪乃心想,这是你的坏习惯。对话节奏是人类的魅力之一。是因为对象是我才有办法忍耐,换成其他人肯定会对你幻灭吧。所以比企谷同学才会不受女生欢迎。太好了。
总而言之——
「你的原则是不做多余的事对吧。」
「嗯?喔,是吗?」
「但你还特地拿了比赛影片来看,观察对手。」
八幡这么做,代表影片里充满比去体操俱乐部训练跳跳箱更重要的资讯。
「我想将棋的战法大概有很多种。像你刚才也有提到三间飞车?这个我听不懂的词汇。所以你是在用这个影片调查对手的战术啰?如果我在乱发表意见,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这是目前最正常的意见。」
八幡明显松了口气。
「但你猜错了。到了这个等级,花几百小时研究自己擅长的战术再正常不过。就算我临时抱佛脚制定对策,最后也只会被反杀。」
「那就不行了。」
雪乃有点失望。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输掉。你已经是人生的输家,再不至少在将棋比赛中获胜的话,未免太可怜了。」
「可以不要假装鼓励我其实是在伤害我吗……咦,是说,你要来看比赛喔?」
「怎么可能。与其把时间花在将棋这种地方性的小众游戏上,人生有更多有意义的事。」
「别从根本上否定这件事好不好,会害我想死。」
八幡嘴上说着丧气话,实际上却高傲地晃了下翘起来的腿。
「将棋或许是地方性又小众的游戏没错,不过本质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一样。即使对于制定战术没用,也能看出很多事。打个比方。」
八幡抬起下巴,指向在萤幕最右边下棋的少年。
每下一步棋就会左顾右盼,不安地窥探隔壁的盘面。一和队友四目相交,少年便谄笑着急忙将视线移回自己的棋盘上。
「这坐立不安的模样、注意周遭的方式,跟那家伙很像。」
「……谁?」
「由比滨结衣。」
「会吗……」
雪乃给予模棱两可的回答,八幡没有理会她,手指继续移动。
由比滨(暂定)旁边的社员体型微胖。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掌装模作样地从驹台拿起桂马,以彷佛要把棋盘砸碎的力道下在棋盘上。
「看看这个下出引以为傲的一步棋的男人。超大的下棋声、超吵的咳嗽声、无谓的大笑声,没有一个地方不烦对吧。材木座义辉存在于世界各个角落。」
「呃,嗯,是啊……」
「接着是这位少年。」
材木座(暂定)旁边的社员,身材非常娇小。
他似乎在注意队友的下棋声,扭扭捏捏的,下起棋来十分谨慎。和对手对上目光时,会抬起视线腼腆一笑。
「没错,是户冢彩加。户冢更可爱好不好白痴东西,这家伙和户冢根本不能比。别小看户冢了。」
「……呃……」
户冢(暂定)对面的社员则在不耐烦地抖脚,以粗鲁的手势移动棋子。对材木座(暂定)咂舌,立刻让他安静下来。
「这个自以为女王的态度,怎么看都是三浦优美子。」
「………………」
「虽然他是个平凡的男性啦。现实中的将棋社社员全是黑短发眼镜男。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八幡开玩笑似地笑着说。
雪乃回以沉痛的沉默。先不说期望了,她完全不知道八幡看见了什么。所有人都跟本人一点都不像呀……
是因为一直被同学无视,导致他终于将人际关系寄托在陌生人身上了吗?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好,或许该对他温柔点。
在雪乃尝到生平第一次的后悔滋味时——
「好。」
八幡咕哝道,关闭手机萤幕。
「大致确认完毕了。」
「……那个……」
你确认了什么?你该确认的是医院的门诊时间喔。
雪乃慢慢移动手,八幡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脸上浮现十分阴险的笑容。
「没问题的,雪之下。」
我是没问题。但你的脑袋问题可大啰,比企谷同学。
「普遍认为将棋不会受到运气的影响。这是事实,但不是事实。」
八幡无视雪乃怜悯的目光,接着说道。
棋力是绝对的。
但那只是理论上来说。
如果人类是机器,高中的级位对上小学的段位,胜算近乎于零吧,然而——
「实际上的比赛,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八幡露出嘲讽的笑容。
真希望他不要在别人为他担心时耍帅。其他人看了搞不好会误会。
看来我还是得去看一下,免得他在将棋社做什么怪事。比企谷同学好歹是社员。别说好歹,已经只剩下歹了,但他还是社员。
雪乃默默做好觉悟。
入社测验的日子到来。
雪乃从侍奉社所在的特别大楼四楼依序走到一楼,终于发现将棋社社办。
为什么会在这么难找的地方?如果有个路痴加上不擅长问路的女学生,肯定会浪费好几十分钟在找路。不对,连不是路痴的我都浪费好几十分钟在找路了,路痴肯定会花更多时间。路痴真可怜。
雪乃有点烦躁地打开将棋社的门。
测验似乎已经开始了。
八幡和将棋社的某人,正在社办角落比赛。
剩下的社员则围在旁边观战,有的人坐着,有的人站着。
「……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
雪乃愣了下。
社员们不知为何——感觉起来杀气腾腾。
雪乃眨眨眼,想寻找异状的源头,离门最近的眼镜男孩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啊,啊,啊!」
大概是在说「是来参观的吗」、「欢迎来到将棋社」。
眼镜男孩说着语意不明的话迅速接近。看来他知道雪乃是侍奉社社员。
「……啊,啊,啊……」
他带领雪乃入座,对她投以求助的目光。
求求你别说是我去委托你们的——
「谢谢,打扰了。」
雪乃回以微笑。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于一般的女高中生来说,将棋社社员统统都长一样。这是个小知识。
在雪乃眼中,只有正在比赛的八幡看起来跟其他人不同。
他没注意到这边,应该是在专心下棋。跟平常一样,带着宛如死掉的鲷鱼的表情,大胆地面对棋盘。
塑胶棋盘旁边,放着神秘的像电子钟的东西。每下一步棋,八幡就会按下计时器的按钮,换成对手的时间开始倒扣。
「那是什么……」
「啊,啊,啊!」
听见雪乃不经意间的自言自语,眼镜男孩悄声回答「那是棋钟,大会上也会用到的比赛计时钟」。
时间超过十五分钟就算输。遇到千日手(注13)的话先后手替换,以剩下的时间重下一局,和棋的话未满二十七分的那一方输,同分的情况下算先手输,有人给建议当场算输,视总共五场的入社测验的结果判断能否加入。
规则是这样的——眼镜男孩念了一堆将棋咒文,雪乃当然没听进去。
她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单单凝视着那位特别的参赛者。
坐在八幡对面的将棋社社员,是影片里被他说是「由比滨结衣」型的那个人。虽然雪乃本人无法区分,总之就是这样。
那位由比滨(暂定)看起来非常坐立不安。
明明在比赛,他却四处张望,跟对手四目相交时竟然还露出谄媚的笑。
感觉像要设法改善社办内杀气腾腾的气氛。
「……到底发生什么事?」
雪乃歪过头。
「啊,啊,啊……」
现在是入社测验的第二局,第一局发生了一些问题——眼镜男孩小声回答。
「比企谷同学存在本身就类似问题儿童,不过这个情况有点异常。」
「啊,啊,啊!」
或许吧,他也有他的优点,可是,那个,这次的手段有点游走在犯规边缘……委托人低声帮八幡说话。
雪乃惊讶地望向眼镜男孩。这个人为何一直自己在那边跟我说悄悄话?我的嘴巴没打算跟比企谷同学以外的人说话。
「——唉唷!」
这时,八幡大声惊呼。
这步棋大概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他用力将棋子下在棋盘上的瞬间,不小心力道过猛,弹飞对手的棋子,连着驹台一起掉在地上。
「抱歉抱歉。」
八幡嘴上在道歉,却没去动手捡棋子。
「换你了。」
他若无其事地按下棋钟,连雪乃都看得出盘面乱七八糟,根本不是可以下棋的状况。
比赛已经进入终盘。对手所剩无几的时间一秒一秒减少。
吱吱喳喳——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周围的将棋社社员气得脸色都变了。杀气浓度又提高一阶。
「……啊,啊,啊!」
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手段……眼镜男孩低着头说。
第一局他也是用这种肮脏的做法耗光对手的时间,赢得胜利。
也有社员抱怨这样违反礼节,或是帮忙捡棋子,他却说「帮助比赛选手的你们几个,才会违反不能给建议的那条规矩一秒出局吧」,连规则都被拿来利用,得意洋洋地说「赢了就是赢了」……。
「哦。」
雪乃抱着胳膊。
难怪气氛这么糟。
真符合他的作风。在揣测弦外之音的这方面,他可是稀世奇才。他八成会坦荡荡地宣言,是没把规则订仔细的将棋社有问题。
将别人对自己的好感度全数拿去牺牲。
不过本来就没人对你有好感,这个攻击机会实际上等于零成本,感觉挺划算的。比企谷同学,这主意不错嘛。
「好、好了啦好了啦……没关系的,大家别介意。」
由比滨(暂定)露出讨好的笑容,以安抚杀气腾腾的同伴。
他说着「没关系没关系」,连忙趴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棋子。
掉在八幡脚边的棋子则因为他的脚挪都不肯挪一下,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收集起来。
「啊哈哈,那换我下啰……」
由比滨(暂定)却半句话都没抱怨,只是苦笑着说。
对于把察言观色这个技能点满的由比滨(暂定)而言,如何收拾局面应该比输赢更加重要。
尽管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还是急忙重新排好棋子,将放回驹台的棋子下在适当的位置。
下一刻——
「好,我赢了。」
八幡说。
「……咦?」
由比滨(暂定)愣了一瞬间,战战兢兢地回问。
八幡指向他刚放到棋盘上的棋子。
「你算算看。那是第五个香车。你犯规了。」
「——咦?」
由比滨(暂定)用不同的语气说出同一个字,瞪大眼睛。
雪之下也弯起手指计算。角落一个,上面一个,比企谷同学那边两个,刚才下的一个。原来如此,确实有五个。将棋这个游戏是凑到五个一样的算输吗?看来规则跟扑克牌有点出入。
「怎、怎么会……啊、啊啊,刚刚的⁉」
由比滨(暂定)似乎发现了什么,指向八幡脚边。
「我就想说怎么会掉在那种地方!这该不会是你带进来的棋子吧⁉故意弄掉棋子,让它们混在一起,害我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
八幡耸了下肩膀。
「啊,啊,啊!」
社员们的怒吼声四起,眼镜男孩小声地说。
那是在以前的将棋道场必定会看见的大叔战术,偷偷从旁边的棋盘拿走棋子……让对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么做,诱导人犯规吗?如果是外面的比赛,绝对会出问题,竟然想得到如此恐怖的计策……
然而雪乃还是一样,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确实有那种提到感兴趣的领域,话就会突然变多的人。这人应该很喜欢将棋。
入社测验继续进行。
将棋社社员为是否要承认刚才的比赛结果争论了一番,由比滨(暂定)苦笑着说「犯规就是犯规……」他们便勉为其难接受了。
更重要的是——
「呵哈哈哈哈!战友被干掉了吗……不过,那两个人在我们将棋五虎将之中是最弱的……竟然输给这种货色,真是丢光了将棋社社员的脸!」
第三位对手非常有干劲。
八幡看影片时说他是材木座(暂定)型,雪乃依然无法区分。但她觉得有那个味道。
「呼呼呼……禁忌棋子的操纵者啊,若你以为我和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就大错特错了。你那卑劣的计策,对本人五虎将首领——振穴将军可不管用!」
材木座(暂定)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摆出十字架,哈哈大笑。
「……啊,啊,啊……」
眼镜男孩说,事实上,以他们的棋力,应该不会算错手上的棋子有多少。
除非跟刚才的对手一样,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不过现在这个对手虽然有点吵,下棋时的专注力却是全社团最高的。
不出所料,比赛似乎以材木座(暂定)的步调进行。
八幡一直盯着棋盘苦思。明明轮到他下了,他的手却一直没动。看来现在的他没有余力弄掉棋子。
「看到我的飞角二刀流,怕了吗⁉你再怎么烦恼,都无法攻破我那有如铜墙铁壁的四穴熊金刚城!呼哈哈哈哈哈!」
材木座(暂定)已经在为胜利欢呼。不管在哪个世界,材木座(暂定)都很吵。
雪乃盯着八幡的侧脸。她不懂将棋,八幡果然处于劣势吗?看他不停搔头沉吟的模样,总觉得不像平常的比企谷同学。太不自然了,真无趣——
……不对?
由于太不自然,雪乃歪过头。
仔细一看,八幡的嘴角微微扬起。其他人都没发现,但雪乃看得出来。不,这样讲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羁绊,好羞耻。比企谷同学总是像这样在我身上寻求真正的理解,伤脑筋。
「下啊,下啊,怎么啦怎么啦!你的力量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材木座(暂定)完全没发现这个小细节,不断愉悦地大笑。
然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望向棋钟。
「呃啊啊啊啊!」
大惊失色。
正在减少的,是材木座(暂定)的时间。
「啊,啊,啊……」
眼镜男孩喃喃说道「他忘记按棋钟了」。那个人常因为太专注在盘面上,下完棋就忘记按自己的按钮。
不过,通常对手都会提醒。偶尔——真的是偶尔——会有明知道对手没按棋钟却不下下一步棋,一直等对手的时间减少的人……
「卑、卑鄙小次郎!竟然不敢跟我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材木座(暂定)现在才着急地按下按钮,可惜为时已晚。
只要有持子时间用完就算输这条规则,局势再怎么对自己有利都没关系了。
即使他将一直只选择拖延时间的下法的八幡逼入绝境,也无法挽回失去的时间。
「好,我赢了。」
通知时间耗尽的铃声响起。
「下、下一个是我。请多指教……」
第四名对手户冢(暂定)非常紧张。
看起来是在想八幡这次会做什么,担心过头了。
雪乃摇摇头。
这样不行。被这个野蛮的男人看见你破绽百出,不用想都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凌辱——
「——哈啾!」
「哇!」
果然,一瞬间就分出胜负了。
户冢(暂定)拿起棋子的瞬间,八幡打了个大喷嚏。
他的手抖了一下,棋子不小心掉出来,滚到跟本来想下的地方不同的方向。
「你走两步。是我赢了。」
八幡理所当然似的宣布胜利。
「各位,抱歉……我没打算那样下的……」
户冢(暂定)咬着下唇跟其他社员道歉。
那双大眼盈满豆大的泪珠,讲话抽抽噎噎,都快哭出来了,将棋社社员纷纷轮流安慰他。
户冢(暂定)在这个社团中,肯定也是吉祥物般的存在。
他们一下叫他不要放在心上,一下说八幡不遵守礼节。
社员们温柔安慰输给卑劣手段的同伴,频频瞪向八幡。若要尽量用委婉一点的词汇形容——就是充满污蔑及憎恶吧。八幡毫不介意从四面八方刺在身上的视线。
仅仅是孤高、超然地,稳稳坐在针毡上。
比企谷八幡这个人,总是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明知道自己不对,还刻意选择不正确的做法,以导正只会走在正确道路上的将棋社。
雪乃心不在焉地想。总觉得——那是非常纯粹的人生态度。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也绝对不想代替他的位置,不知为何就是这么觉得。
「——无聊。」
远方传来不屑的骂声。
围住户冢(暂定)的社员惶恐地让开一条路。
他们的行为意味着,声音的主人是将棋社绝对的统治者。
「垃圾在那边互舔伤口,输了就是输了吧。但我<本小姐>不会承认的。」
是三浦(暂定)型。
团体战的主将兼改变社团气氛的女王蜂……他当然是男的。也不会像三浦那样用「本小姐」自称。
搞不好是因为比企谷同学的关系,导致我的眼睛跟耳朵也出问题了。雪乃感到愤怒。我要你负起害我身体产生变化的责任。
「赢了我,我就同意你入社。如果你输了,就不准再踏进这里。」
三浦(暂定)语气尖锐,锐利如刀刃的视线忽然落在雪乃身上。
「——你也是。」
正确地说,不是雪乃——
「啊,啊,啊……」
她旁边的眼镜男孩像被刺中一样,瑟瑟发抖。
他知道是我找他来的?怎么会。那我之后该怎么办?
这么频繁地跟雪乃说话,自然会被怀疑跟侍奉社有关系。你也该发现我都没在回话了吧。
「好了,快把棋子排好。」
一将棋子放回初期配置,三浦(暂定)就忽然高高举起棋子。
没有问候,也没有宣布比赛开始。
第一步棋就用力砸在棋盘上,将八幡的棋子远远弹飞。紧接着拉倒隔壁的桌子,让其他棋盘的棋子也掉在地上,跟原本的棋子混在一起。
然后按下棋钟,开始倒数计时。
那卑鄙的举动——无疑是八幡刚才对社员做的事。三浦(暂定)直接将八幡的挑衅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面对惨不忍睹的棋盘,八幡摇摇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有意见吗?」
「没啊?怎么可能有。这样就对了。」
三浦(暂定)瞪着八幡,八幡嘴角扯出扭曲的笑容。
「啊,啊,啊……」
脸色苍白的眼镜男孩吓得嘴唇都在打颤,依然做好了解说员的工作。
刚才的社员也都有段位,但这个人是特别的。业余五段,还做为高中生的千叶县代表参加过全国大赛。以我的等级,就算他让我飞车和角这两个棋子,也会输得很惨。
雪乃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千叶代表这头衔挺帅的。只要冠上千叶代表四个字怎样都帅。例如千叶代表猫咪,真是太棒了。可惜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会有优先顺位比猫更高的事。
例如——欣赏眼前这场化为激烈互殴的比赛。
三浦(暂定)八成是相当好胜的人。
八幡下棋的瞬间,他会迅速接着下。弹飞他的棋子,用力拍打棋钟,不管在棋盘上还是棋盘外,都正面回击八幡卑鄙的计策。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猛毒攻猛毒。
「……啊,啊,啊……」
没救了——眼镜男孩嘀咕道。
棋力差距太大的对手对自己使出同样的手段,不可能赢。
「——4五桂喔,4五桂。」
再加上就算八幡将他的棋子远远弹飞,三浦(暂定)也会立刻开口。无法亲手将棋子下到棋盘上的话,用指的说出自己要走哪一步棋也可以,正式规则有这么一条,的样子。
八幡则不能如法炮制。以他的棋力,非得把棋子放回棋盘上才能想下一步棋。因此他的时间一定会比三浦(暂定)更紧凑。
三浦(暂定)下的棋,确实是最适合将死八幡的下法。
啪,啪。每当棋子掉落、棋钟摇晃,社员们都会大声嚷嚷。
逼死那个异类。打倒那个卑鄙小人。
啪,啪。每当拳击般的敲打声响起,社员们都会握紧拳头。
排除不正确的东西。在他走上正确的道路前别让他加入。
雪乃对将棋一窍不通。
可是她看得出来,八幡真的陷入苦战。
他的身体在微微晃动。眼球充血,脸颊发红。在受到这么多人抨击的情况下孤军奋战。
输掉吧。输掉吧。输掉吧。不正确的家伙给我输掉吧。
听着将棋社社员激情的大合唱,置身于惊人的疏离感之中。
「……比企谷同学。」
雪乃下意识握紧双拳。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排挤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你不抱期望。
我——就我一个人,偶尔也不是不能诚心为你祈祷。
比企谷同学。即使你性格乖僻,不受欢迎,仍然是我的——只属于我的,比企谷同学。
——加油。
这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比赛结束。
再怎么看棋盘,雪乃也看不出是谁赢了。计算了一下,没有凑齐五张牌的样子。还能怎么分胜负呢?
雪乃连忙左顾右盼。
「……?」
然后疑惑地歪过头。
身边的将棋社社员,看起来也都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都目瞪口呆,只有一个人。
「我还没下。」
只有八幡脸上带着浅笑。
「……啊?什么?」
三浦(暂定)惊讶地回问,八幡当着他的面拿起角落的步兵。
敲在棋盘边缘,格子外面的地方。
「我只是假装有下,棋钟也只是拍了按钮旁边而已。」
那个动作在对方眼中,怎么看都是下完棋了。三浦(暂定)原本就判断这是场跟时间的竞赛,两人跟拳击一样正在高速互殴。
因此他才迅速下了下一步棋——
「你等于连走两步。是你输了。」
「——什么⁉」
「这样我的入社申请就通过啦。以后请多指教。」
三浦(暂定)气得脸色发紫。是危险的颜色。
「你这人,到底有多卑鄙!」
他踹倒椅子,抓住八幡的领口。没人阻止得了他。不可能去阻止。因为社员都跟三浦(暂定)有同样的心情。棋子多出来、时间耗尽、连走两步,尽是用卑鄙的手段引人犯规,笑着接受的人才奇怪。
正当他激动地举起拳头——
「好了,到此为止。」
鼓掌声传来。
众人反射性望向门口。
将棋社的顾问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穿着与修长身躯相衬的整齐西装,缓缓走到社办中央。是会自然而然引人注目的人种。三浦(暂定)立刻安静下来,大概是社员也对他另眼相看。
用八幡的说法,就是叶山隼人(暂定)型吧。那名顾问又拍了一次手,这次是为胜者献上掌声。
「分出胜负了。到此为止。真是场有趣的比赛。」
叶山(暂定)直盯着八幡,对他微笑。
「你是叫比企鹅同学?你的棋力我没有仔细确认过……但我认为你为今天的比赛认真锻炼过。你很强。应该能变得更强。」
然后像理解一切似的,瞥了眼镜社员一眼。
「不过,他说得没错。将棋是在跟对手对话。胜利就是正义,但并不代表正义之人什么都可以做。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才下了『叫比企鹅同学过来』这步妙棋对吧?」
「啊,啊,啊!」
「将棋棋手没有力量就无法生存。可是,光有力量不具意义。看来我的指导方针有问题,真对不起大家。」
平静的声音,温柔地传遍社员们的心。
他们眼泛泪光,双手握拳,自然聚集到叶山(暂定)身旁。
顾问环视众人,微微一笑。
「我们大家都输了。所以,要不要现在开始重来一遍?」
「啊,啊,啊……」
「因为——真正的将棋是非常有趣的!」
所有人都欢呼出声。
三浦(暂定)、户冢(暂定)、材木座(暂定)、由比滨(暂定)一起抱住叶山(暂定),又哭又笑,有的人跟对方道歉,有的人跟对方重修旧好。
高洁正确美丽,青春的一切都浓缩于此。
五战全胜的八幡身边,没有半个人。
「……回去吧。」
八幡跟平常一样,理所当然似的,独自起身离去。
委托人说他改天会再来郑重为此事道谢。带着所有社员拜托八幡「求你千万不要加入将棋社」的道歉信。
唯有眼镜男孩带过来的将棋盘和棋子留在侍奉社社办。
似乎是一点心意。
在那之后,八幡从来没碰过将棋。
亏他那么努力……亏他实现了我的祈愿。
她仅仅是觉得棋盘放在社办桌上的角落积灰尘很可惜,心里完全没有一丝鼓励或安慰之类的心情——
「偶尔要不要下一局?」
雪乃停下在翻阅书页的手,瞄了八幡一眼。
「……跟你?」
「不要就算了。」
雪乃并未说明理由,因此八幡歪过头,接着移开视线。
「……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没有多问,轻轻点头,着手将棋子排成初期配置。
雪乃也有样学样,笨拙地排好棋子。凑到五个步兵算输对吧?
「那,请多指教。」
「嗯。」
她彬彬有礼地低下头,头上传来简短的回应。看他没打算找棋钟,这次他似乎愿意好好下棋,而不是引诱人犯规。
雪乃发着呆等待,八幡露出「我先吗?」的表情。没错,你先。因为我其实不太懂将棋。
只知道八幡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将棋到头来就是只凭实力说话的游戏。』
跟弱者下棋没有意义。跟连规则都不懂的雪乃下棋,八幡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又是什么?
我纯粹是心血来潮,完全没有深意。
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陪我下将棋的呢?
「……呵呵。」
雪乃轻轻摇头。
想也没用。因为我们的青春无时无刻都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雪乃不知不觉间露出柔和的微笑。
一直,一直等待他的那步棋。
10注将棋战法的一种。
11注 《果青》日文版的出版社。
12注跳箱层数及将棋段位,日文皆写成「段」。
13注指同样的走法重复四次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