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她家的次数,已经多到我懒得特地计算,应该说根本记不住。
因此,我的座位也自然而然固定下来。我坐到布沙发边缘,最方便看电视的位置,抱住软绵绵的靠垫。
「不好意思,家里很乱。我大扫除到一半。」
「不会啦。」
我回头望向在厨房泡红茶的她,轻轻摇头,叫她别放在心上。
真的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我也不介意……更进一步地说,一点都不乱呀……
我在摇头的同时看了一圈……这真的是大扫除到一半的情况?……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像婆婆一样竖起手指滑过矮桌,没有半点灰尘……
硬要说的话,只有书堆得有点乱。我不经意地瞄向堆积成山的书,里面有《麦琪的礼物》、《圣诞颂歌》等看起来像小说的书,也有甜点食谱。大概是之前圣诞节活动要用的东西,她还没整理完。
其中只有一本书上了锁。
她会写日记呀……真符合她的形象。
这时,她用托盘端著红茶和点心走过来。
她轻轻将东西挪到旁边,把马克杯和盘子放到矮桌上。
应该是想在大扫除前休息一下……
「谢谢。」
我向她道谢,拿起马克杯。
不是社办里那种正式的茶具组,而是有点居家的马克杯。第一次来她家时,她用了超有气势的茶具组,说实话我挺不知所措的,可是来过几次后,她开始慢慢放松下来,这样我比较自在。
她点头回应我,喝了口马克杯里的茶。
然后吁出一口气,喃喃说道:
「……原来他们是同学。」
尽管没有明言,我当下就明白她在指谁。
因为,我们两个大概一直都很在意。
「啊,对呀。她不停找我们聊天,我有点吓到……」
至今以来,偶尔会听他提及国中时期的回忆。不过折本同学的态度跟我的印象比起来有些许差异,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吓到。
可能在折本同学眼中,他还是朋友。
他却略显退缩,略显疏远地跟人家保持距离,感觉真的是许久不见的同学。
所以,我吓了一跳。
因为对他而言,以前的同学就是这样的距离感。
思及此,心脏就像被掐住一样,胸口隐隐作痛。
所以──
「……嗯,我好像有点吓到。」
同一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是自言自语。
她听了也轻轻点头。
「我也很惊讶。」
我有点意外她会这么说,忍不住盯著她的脸看。总是冷静沉著、成熟稳重的她老实说出感想,挺罕见的……
我如此心想,跟我目光相接的她托著下巴,语带钦佩地说:
「因为主动和比企谷同学搭话的人很稀奇……」
「你跟我惊讶的地方好像不太一样……」
她轻笑出声,露出淘气的微笑,彷佛在说「开玩笑的」。然后,她低头望向手边的马克杯,凝视水面。倒映在水面上的她,眼神已经失去笑意,看起来有几分寂寞。
「……不过,还是有那种人呢,只是不常见而已。」
低下来的脸上带著什么样的表情,我不得而知,但她的语气比平常更加年幼,导致我有股想抱紧她的冲动。
然而,我还没往她身旁移动,她就迅速抬头,露出无奈的苦笑。
「怎么说呢,真的很奇妙……一色同学也挺黏他的……」
「啊……嗯。不是啦,伊吕波有点特别……」
很难搞懂她心里在想什么……脑袋里在想什么倒是很好懂。所以,嗯,有点特别。
她按著太阳穴,像觉得不耐烦似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挂著一抹浅笑。
「比企谷同学也有点特别……」
「没错。真的。」
我不禁用力点头。
说得太对了。有够中肯。那两个人都怪怪的,所以感觉得到他们好像挺合得来。
「有种气味相投?的感觉。」
她轻轻抚摸嘴唇,陷入沉思。
「比起气味相投,更接近同病相怜……不对,同病相轻?」
「那不是病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我也没什么自信。他们两个大概都算健康……或许有点有病,但那仅限于个性……吧。我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她点头赞同我说的话,然后又用力点了一次头。
「那就是一丘之貉了……」
「貉?」
「指獾和狸。主要是指獾,视时代及地区而定,有各种说法。」
「哦……」
我点头应声,心想「獾是什么啊……」。听起来像熊【注】,可是她又说是狸……
注:獾的日文汉字写成「穴熊」。
「讲点题外话,狸猫真可爱。」
我直接将浮现脑海的想法说出来,她皱起眉头,面色凝重。
「那么拿狸猫来譬喻就不恰当了……一色同学是很可爱,他就,嗯……」
「你支支吾吾得太夸张了!」
她彷佛在参加葬礼,默默垂下目光,静静摇头,又猛然抬头,露出非常温柔的微笑,像要劝导小孩般接著说:
「别讲这个了。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时候说人坏话,实在不太好。对不对?」
「当事人在场也不行!小雪乃和自闭男都麻痹了,所以是没关系啦!还有,我没有说人坏话的意思喔!?」
如果可以说人坏话,我也有很多想说的啦!我将这句话收回心中。
可是,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拍了下手,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她竖起手指,自信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啊,那『共犯』如何?」
「把他们当成罪犯!?……可是,感觉有点贴切。」
我可以轻易想像出来,嘴上在抱怨,还是有点愉快地被耍得团团转的他,以及笑咪咪的她。
(插图008)
神奇的是,那个画面并未营造出丝毫清爽感。异常负面的词汇很适合那两个人。
呜呜……在我呻吟之时,她拨开垂在肩上的乌黑长发,挺起胸膛。
「对吧?」
看她那么得意,我不禁失笑。
聊到他的时候,她总是活力十足,或者说淘气,或者说开心,总之超级可爱。她本来就漂亮又可爱,但聊到他的时候是最可爱的。
虽然本人应该没有自觉……我才刚这么想,她果然毫无自觉,抱著胳膊,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咕哝道:
「搞不好,他容易被有点奇怪的人喜欢上。」
「嗯,肯定没错。」
我下意识用力点头。
因为,眼前就有个完全符合的人……我决定别讲这句话。她听了八成会闹脾气……
而且……而且,我大概也有点奇怪。
因为,竟然能这么正常地谈论关于他的话题,果然怪怪的。
我却完全不反感。
不仅如此,能和她聊这些还有点高兴,所以,我果然有点奇怪。
我和她和他,都好奇怪。
如果有词汇能精准形容我们的关系就好了,但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只能用奇怪形容。
不晓得这种奇怪的关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可是,就像圣诞节会结束,就像今年会结束,就像高中生活会结束一样,总有一天,必将迎来终点。
仅仅以同学的关系结束,让它成为过去,光想就有点心痛。
所以,我要尽己所能。
对于会在某些方面放弃的我们来说,维持现状肯定不够,因此就算只有一点也好,要逐渐缩短距离。
好让学校、社团、工作这种理由不复存在也没关系。
嗯,好,就这么决定。明年的目标决定了。要写在日记上,避免忘记。虽然我总是半途而废,明年开始我会加油。
为此,首先要──
「啊,对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她疑惑地歪过头,用那双大眼温柔地问我「怎么了?」。
我稍微站起来,在沙发上滑动,和她靠在一起。
「新年参拜,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