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我下了坡,走到国道跟前,那里有一座天桥,我和伯爵约好了五点在这里碰面。我满怀期盼,不知道伯爵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他说要去警察那儿打听一下消息,不过这个街道只有一个警察的值班亭,没有员警署,他得坐电车去远一点的地方才行。这么说来,他应该会从车站的方向过来吧。肯定又会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但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伯爵来,我正想着他怎么这么晚,这时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天桥下面停了一辆小面包车,黄色的车灯一闪一闪地亮着。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这辆车是刚刚停下的。我走到天桥楼梯处向下望瞭望,看到了从车窗探出来的伯爵的脸,我赶紧飞快地跑到了那辆车跟前。
这是一辆白色的小型汽车,车身凹陷不平,生满了铁锈。车窗开着,伯爵从对面的驾驶席上看着我,一只眼睛冲我眨了一下。他在向我眨眼示意。我们几个小孩通常在要做什么秘密的事情的时候,会把眨眼示意作为大家的暗号。我不知道伯爵做这个动作是为了什么。
“这辆车怎么了?”
“我带你去我的公馆看看。上车。”
“啊?可是……”我赶紧转头看了看周围。
我担心会不会被什么人看到。别人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人贩子的。坐进不认识的人的车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这辆车的相貌实在太惨不忍睹了,真担心它在行驶的途中不幸四分五裂。就像漫画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场面一样,突然坐在汽车里的人被炸得满脸漆黑。
“这辆车,怎么了?这是伯爵的汽车吗?”
“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高级车,但这样比较不惹人注意。”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辆车可是非常惹眼。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正想要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汽车已经发动了。我前后左右找了个遍,始终没有摸到安全带。
“伯爵,没有安全带。”
“没事的。”
“什么没事?”
汽车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可是速度却出奇的慢。后面的汽车不停地按着喇叭,没多久一辆接着一辆地越过车道分界线,从我们旁边超了过去。确实,从这种极慢的速度来看,也许还算安全。
“你要带我去你家?”
“是公馆。”
“在哪儿?在这附近吗?”
“在日本全国各地都有。比如主要的大城市,还有风光明媚的地方等等,加上一起总共有五十多所呢。”
“是吗?”
伯爵一边开着车,一边把头转向我。
“新太,你好像不相信啊。”
“我信,我信。拜托你看前边吧。”
“不过很遗憾,在这个城市的那所公馆是其中最小的一处。去那里之前,我先顺路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哪儿?”
“我的部下工作的地方。”
“部下?啊,就是查尔弗拉小姐那里吧。”
“嗯,她也是其中一员。”
“你去警察那里了吗?”
“当然。”
“情况怎么样?”
“我打听到很多消息。”
“你都打听到什么?”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新的消息了吗?”
“嗯。”
“好,那我们交换一下信息吧。”
“好,交换信息。”
“不过,你觉不觉得用交换这个词很奇怪呢?”
“为什么?”
“信息这种东西,即使告诉给对方,自己知道的信息也不会有所减少,只不过是把信息复制后,和对方共享罢了。”
“对啊。那我们就共享信息吧。”
“对,对,你真聪明。”
于是,我就把我打电话从小贺和小善那里打听到的情报一一告诉了伯爵。从小贺那里听到的话尤其重要,很明显他在隐瞒什么。
“明天我去见他,好好问个明白。”
“嗯,除了你以外,大概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吧。”
“那你那边的情报呢?”
这次论到伯爵讲了。他一边手握方向盘,开着车,一边说。我从一旁紧紧地盯着伯爵的脸,聚精会神地听着。
“关于原田的失踪,警察正在这附近进行搜索和调查,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所以警方还无法明确判断这到底是一起犯罪案件,还是一起单纯的事故。当然,到目前为止,没有接到要求赎金之类的威胁电话。从失踪之后经过的时间来看,警方不认为这是一起要求赎金的绑架事件。还有,哈里的妈妈上个星期去了美国旅游,到现在还联络不上。据说她计划两周后回国。”
“对,哈里的妈妈经常去外国。我妈妈可羡慕她了。”
“不过,联络不上她,这似乎有点不正常。”
“是吗?”
“哈里的爸爸在日本,一般来说,妻子不应该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自己的丈夫吗?”
“一般都这样做吗?”
“应该吧。”
“为什么呢?”
“你太太对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也都一清二楚吗?”
“不。”伯爵望着前方,眯着眼睛嘀咕着,“我不想谈论这个。”
“问了你一些无关的事情,对不起。”我道歉说。
伯爵沉默了一阵,我也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警察聊了很久,从他们的话里话外,能感觉到他们似乎更倾向认为这是一起事故。”
“事故?交通事故?”
“如果是汽车交通事故,不就马上发现了吗?”
“那,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故呢?”
“最有可能的是溺水。”
“溺水?啊,就是掉进水池里淹死之类的吧。”
“对。”
“可是哈里会游泳啊。”
“几乎所有溺水死亡的人都是会游泳的人。”
“真的吗?”
“不会游泳的人是不会靠近水边的。你会不会游泳?”
“不太会,游得不怎么好。那,警察有没有到那个水池找找呢?”
“已经找过了。另外三个可能出事的地方,但也都已经找过了。”
“他们怎么找?潜到水底吗?”
“从水面上看不到底的地方,就只有用长长的棍子戳一戳,或者潜到水底看看。不过,一般都会观察水池周围留下的痕迹。”
“比如脚印什么的吗?”
“对。也有人会脱掉鞋子。”
“可是晚上他不会到水池游泳的,水又不干净。”
“如果不是溺水,那就有可能是从高处摔下来受了伤,动弹不了了。”
“如果真是那样,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也许他已经死了。”
“要看他的伤势如何了。”
“也许只是昏了过去。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他的脑袋摔坏了,丧失记忆了呢?”
“这不太可能。就算丧失记忆,他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别人不就会发现他了吗?”
“对啊,有道理。”
“不过,现在你的情报算是最有力的线索了。”伯爵微笑着注视着我。
“对吧。听到小贺最后见到过哈里,我也大吃了一惊。”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为什么那个山贺没有告诉警察他和哈里曾经去过那个基地呢?”
“那是我们的秘密,他不想告诉别人。”
“可是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担心哈里嘛。比起保守基地的秘密,还是朋友的安危更重要。”
“嗯,”伯爵点了点头,“对,确实如此。可山贺为什么不这么想呢?”
“嗯……”我嘀咕着,确实,这么一想确实有点奇怪。
“山贺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
“不是,我想这种道理他应该明白的。一定是他认为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反而对自己不好。”
“对,这叫于己不利。”
“于己不利?啊,就是有利的反义词。”
“你觉得他如果告诉警察这件事,会到他有什么不利?”伯爵问我。
“嗯……是啊,”我双臂抱在胸前,拼命地思考着,“比如,哈里和小贺吵架厮打起来,小贺猛地撞倒哈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原来如此,思路不错。”
“思路不错?”
“嗯。”伯爵点了点头,蓄着的胡子晃了晃。
“总之,如果把事情都如实地告诉警察,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万一哈里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被追究责任,会受到责备的。”
“但是,”伯爵很滑稽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说,“如果真像你猜测的那样,那他为什么告诉你呢?”
“啊?”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内疚的事情,想要隐瞒的话,应该也不会告诉你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们俩是好伙伴嘛。”
“伙伴?干什么的伙伴?”
“相互知晓基地秘密的伙伴啊。”
“但是,告诉你他做的事,迟早大人也会知道的,对吧。我想山贺如果真的做了坏事,为了隐瞒,他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可是,当时打电话的时候,他妈妈好像就在旁边听着呢。他大概不想让妈妈听到吧。所以他才没有在电话里详细地说明这件事。”
“不能告诉大人的事?为什么呢?对自己的父母都必须要保密,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嗯。”
“你和山贺是挚友吗?”
“稚幼?”
“不是,是挚友。就是最好的朋友的意思。”
“不是。我们也没有那么要好。那个家伙有点盛气凌人的感觉,我并不太喜欢。”
“你虽然这么想,但也许他把你当做最要好的朋友了呢?”
“不会的。他应该和哈里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么,就还是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嗯。他虽然不能告诉警察,但是想把这件事跟我说一说。或者,起初他不想告诉警察,不过后来想法有所改变。但事到如今又说不出口了。这时候恰好我打来电话,于是就告诉了我。”
“嗯,不错的一个推理。”伯爵点了点头说,“你很有潜力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侦探。”
“啊,是吗?”我听到这话感到一阵激动,“那,你也觉得小贺为隐瞒这件事儿感到良心受到了责备吗?”
伯爵转动方向盆,汽车左拐,上了人行道。这里是电车站附近的一条大路,周围高楼耸立,汽车钻进了高楼中间的一个停车场。地上铺着柏油,竖着围栏,入口处有一座小房子,这里好像是放边那座大楼的附设停车场。
“是这座高楼吗?”
“嗯。”
“这是伯爵的家?”
“不是,是我部下工作的地方。”
“是公司?”
“应该说是基地。”
“是吗?真厉害。”
这座楼大约有六层高,很多窗户,看不到什么广告牌。
人行道附近竖着一个电子表。天色尚早,可已经快六点了。我心里嘀咕着,妈妈一定该担心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