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我等到开店时间,先前往闹区的书店。不是因为我定期阅读的杂志今天出刊,何况我没有定期阅读的杂志。杂志是什么?很杂吗?
我检视自动门旁边的店内导览图,看见「儿童图书区」位于七楼后搭电梯。
我立刻找到要找的书。《翻花绳全集》。
这是规模较大的书店,店里某个书架应该会有更加正统、适合大人的教材,但我觉得买了也看不懂。我不是说我,是说千石抚子。
依照那个女孩的智力等级,嗯,大概是这种程度。
我不喜欢包书套,书店的柜台店员却没问我是否需要就擅自包书套。我有点不耐烦,但只是有点而已。身为大人没必要吹毛求疵。
我当然不是想把这本书直接拿到北白蛇神社当慰问品,这么做会搞砸计画。到时候千石抚子或许会向我道谢,但佩服的对象将是这本书。
所以我接下来要记住书中内容,吸收为自己的知识并且习得技术,再向千石抚子表演,这样我的股价才会增加。
……这样好像在对一个纯粹的女国中生打肿脸充胖子,我有点讨厌起自己,却还是解释为工作而看开。应该说我并没有讨厌自己。
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这是理所当然。
我离开书店,就这样进入附近的星巴克,点一杯大杯滤泡黑咖啡饮用。
我没以页数顺序阅读《翻花绳全集》,记忆招式名称与做法,并且察觉到要是手边没有花绳,即使记得步骤也没什么意义。
要是手边有绳子之类的东西就好,但我运气没有好到这么称心如意。我思索片刻之后起身去拿几张纸巾回来,以身上的笔画图。
换句话说,我只是照著书上的图画一遍,不过如同我在工作前会画想像中的地图,只要亲自画过一次,印象就会植入脑海。至于我是否真的学会,坦白说只能在直接上阵时确认……
「好,记住了。」
我试著这么说。只是试著这么说。我当然不需要在今天之内记住整本内容,总之先挑孩子可能感兴趣的几个招式记住就好。
我以暂时告一段落的心情阖上《翻花绳全集》。阖上之后,我的视野当然变宽敞。变宽敞之后,我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坐在我座位的正对面。
店里客人没有多到必须共桌,即使客人很多,我觉得也没什么人敢坐在我对面,不过现在的我并非穿著战场原所说「像是丧服的西装」,所以状况或许和平常不一样,何况对方是我认识的式神斧乃木余接,所以我可以接受。
「咿耶~哥哥,胜利胜利~」
斧乃木这么说,单手拿著看似很甜,大概是自己点的饮料,面无表情以另一只手摆出胜利手势。
「…………」
她的角色个性又变了。
看来她交到坏朋友。
022
「贝木哥哥久违了,多久没见面?」
「不准叫我哥哥。」
我暗自感谢店员帮我为《翻花绳全集》包书套,随手将书放到一旁。
「我说过叫我贝木就好。」
我如此训诫斧乃木。这么说来,我回想起千石抚子昨天叫我「叔叔」。
被叫「叔叔」令我忧郁,被叫「哥哥」则是令我恶心。
「是吗?但我基于立场,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喔,咿耶~」
想说她这番话只有态度可嘉,但她不知为何在最后比个胜利手势。
「和阿良良木成为好朋友了?」
我这么问。我理所当然推测她交到的坏朋友是阿良良木。到头来斧乃木……应该说影缝会知道阿良良木这个人,就是我提供的情报。
想到这里,就觉得斧乃木像这样变坏的部分责任在于我。或许是我多心吧。
「啊啊,说得也是。说到多久没见面,大概从我提供阿良良木的情报给你们之后就没见面吧。影缝那家伙怎么了?难道在这附近?」
「不,姊姊她……喔,这是秘密。」
「秘密?」
「不能透露的意思。」
斧乃木说完,一口口喝著看似很甜的饮料。原来如此,斧乃木让我学会「秘密」这个词的意思了。不过「秘密」或「不能透露」对我来说都完全没意义。
看来那个暴力阴阳师扔下女童式神,不晓得又在哪里做什么。那个家伙基于和我不同的观点,是比我还危险的人物,我自认颇为注意她的动向,却经常失去她的消息。而且现在也正失去她的消息。
「极端来说,无论影缝在哪里做什么,别妨碍我做生意就完全无所谓……虽然这么说,斧乃木,你的职责是监视影缝吧?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是来你的。」
「?」
来你?什么意思?
「……我是来见你的。」
我刚这么想,她就如此订正。
还以为有什么深刻的意义,看来只是口误……怎么回事,这也是和坏朋友来往的结果?
「卧烟小姐派我来的。」
「卧烟……?」
忽然提到的这个姓氏,使我的紧张感一鼓作气达到极限。光是卧烟这个姓氏就足以令我紧张,而且斧乃木所说的卧烟不会是别人,正是卧烟学姊。
是卧烟伊豆湖。
「接下来是卧烟小姐的忠告。」
「不,慢著,我不想听,别说。」
「她要你收手。」
斧乃木不在意我的抗拒这么说。这家伙在这方面还完全没学习人类的情感。我希望阿良良木如果要教就别教胜利手势,而是这种贴心的态度。
要是被我这么说就完了。
不过……
「收手……?」
「从这座城镇收手……唔~她是怎么说的……卧烟小姐吩咐我别修改内容直接传达,可以的话,我想据实转达她的话语,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真的很不适合当信差。」
「咿耶~」
胜利手势。
我不忍正视。
「『你这种人』……」
即使如此,斧乃木似乎还是回想起来了,她模仿卧烟学姊的语气开始说。相似度勉强让我听得出她在模仿,换句话说没有模仿得很像。
真要说感想,就是心情被刺激到不太愉快。
「『别搅乱那座城镇。那座城镇虽然反常,却处于某种程度的稳定状态。贝木,要是你做了无谓的事情,可能会搞砸或是比原本还惨。所以收手吧。』胜利胜利~」
「……最后那句是卧烟学姊说的?还是你最近的角色个性?」
「是我最近的角色个性。」
「这样啊。再说一次就扁你。」
我威胁女童。不过我这样好像阿良良木。
「还想喝什么饮料吗?」
所以我说这句话讨好她。
「贝木,你讲得好像鬼哥哥。」
很遗憾,到最后包含这一点在内,我似乎都很像阿良良木。这是必须觉得丢脸的事。
「飮料还有,所以不用了。不过……我想吃热腾腾的巧克力司康。」
「你刚才侮辱我像是阿良良木,你以为我还会请客?」
我原本就只是当成对话随口问问,不打算请客。
「不用找。」
此时斧乃木暂时起身,从裙子取出一张摺好的千圆钞。看来是摺起来夹在某处。她大概不习惯随身带钱包吧。
我默默接过纸钞前往柜台,请店员好好把巧克力司康加热,取餐回座。
「辛苦了。」
「哼。」
我耸肩回到斧乃木正前方,双手抱胸挺起上半身。
「卧烟学姊似乎很了解我,却出乎意料不了解我,伤脑筋。她要我收手,我肯定反倒会提起干劲吧?」
「她说有必要的话会付钱。」
斧乃木啃著我端来的巧克力司康看向我。她嘴里糊成一团,看起来很恶心。我再度认为这个女童不擅长吃东西。
「其实刚才的一千圆,也是卧烟小姐交给我保管的。」
「肤浅。别以为钱买得到人心。」
我这么说。总之,一辈子至少说一次这种话也不错吧。顺带一提,我平常总是说人心不值钱。
「顺便问一下,多少钱?」
「…………」
斧乃木沉默片刻之后,说出金额。
「三百万圆。」
即使星巴克算是高级咖啡厅,这也不是会出现在这里餐桌上的金额。
三百万圆。这确实是一大笔钱,不过具体来说可以买什么?对了,可以再买一张贵宾通行证,一年可以搭六百次飞机。真美妙。不只是用不完的程度,而是绝对会有一整张没用过。
不提这个,我开始思考。
换句话说,至少这是值得我考虑收手的金额。
「我拒绝。不准把人看得这么廉价。」
但我整整思考三十分钟之后这么说。光明正大这么说。这也是我这辈子想说一次的台词。不对,是我以为这辈子连一次都不会说的台词。但两者大同小异。
「帮我回去问她是不是少了一位数。」
「很遗憾,我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联络不上卧烟小姐,该说音信杳然吗?是断讯状态。想问的话就自己问吧,贝木哥哥……贝木。」
「…………」
真是没用的家伙。没用的式神。
不过,我同样联络不上卧烟学姊。应该说没人能主动联络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只会在自己有事、自己感兴趣的时候擅自接近过来。
不只如此,她也会只从远方出一张嘴。而且是擅自这么做。
「总归来说……」
斧乃木再度开口。看来接下来不是转达卧烟学姊的话语,是她个人的解释。
「我觉得卧烟小姐是担心贝木工作失败造成的结果。」
「担心?卧烟学姊会担心?真好笑,挺有趣的。」
「……不,我觉得她当然相信贝木会成功。我觉得那个人由衷信任自己优秀的学弟。」
「…………」
这女童自然而然就令我不愉快。
又是相信又是信任……居然面不改色讲这种话,不晓得她是接受何种教育。
「贝木想骗千石抚子吧?」
「这个嘛,你说呢?」
我试著装傻。正确来说是在表现「自己在装傻」的样子。即使是明显的谎言也并非毫无意义,我在默默主张自己不想和她正经讨论这种事。
忍野经常这么做,我也经常这么做。
「……嗯,应该会成功。以贝木的才华,不对,没这种才华应该也一样,欺骗那个孩子易如反掌。」
她说「易如反掌」。
讲得像是昨晚听到我与战场原的对话。
或许是听卧烟学姊说的。
「但是失败时的风险太高。千石抚子现在拥有的神力,足以轻易毁掉一座城镇。要是她察觉自己受骗而使性子……到时候不会只是一两人受害。」
「使性子……又不是小孩子……」
我说到一半噤口。
她是小孩子没错。
而且如今比实际年龄还幼稚,也就是「婴儿化」的孩子。
「即使十之八九会成功,要是没成功的时候会有核弹打下来,没人会冒这种风险吧?赌博不是看胜率,是看风险下注。」
「不准对我大谈赌博经。」
「也对。」
斧乃木率直认同般点头,以她的个性难得如此。
「不过,嘴里这么说却插手处理可以放任不管的事,搅乱已经稳定的状况,做这种事的人只要有忍野哥哥就够了。卧烟小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
意思是我的所作所为和忍野一样?
那就是最高等级的侮辱。
同时我也觉得,如果现在位于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忍野……如果战场原成功找到忍野求助,卧烟学姊肯定不会这样干涉。我想到这里就觉得羞愧。
只能说是恶有恶报。
「不过……也就是说,既然卧烟学姊讲得这么熟悉那座城镇,代表她也去了那座城镇?」
「我就公开真相吧,到头来,就是卧烟小姐努力让那座城镇维持正常运作。没有啦,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这件事,所以不太清楚。」
「正常?」
根本不正常吧?
千石抚子变成那个样子,战场原与阿良良木生命面临危机,这种状况究竟哪里……不对。
从这种微观角度,那座城镇现在确实大乱,不过仔细思索并观察就会发现,神降临堪称城镇气袋的神社之后,现状在灵力层面或许逐渐变得很「正常」。
所以我在妨碍运作?
因为我去骚扰千石抚子?
「我……不太明白。换句话说,是卧烟学姊将千石抚子打造为神?那个人是幕后黑手?」
「不,有点出入……原本不是预定要让千石抚子这个人类成为祌。卧烟小姐当初的计画,似乎是要让高龄老者……更正,唔,叫什么名字?是要让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成为神。」
「…………?」
我越听越糊涂。卧烟学姊想将阿良良木历的萝莉奴隶打造为神……这么一来将会怎么样?将不会怎么样?
「那个吸血鬼曾经被拱为神,应该会适任,却因为某个疏失,应该说不知为何遭到某人介入,导致这个工作落到千石抚子身上……」
「这样啊……」
总之,即使我当时的行径成为起因,我也不认为国高中生的恋爱游戏会直接造成神的诞生,原来是基于这种隐情。与其说是隐情更像是秘密。
「因为到头来,那座城镇的灵力是因为前姬丝秀忒而乱掉。我觉得这么做是要当事人负起责任……」
「你刚才说遭到某人介入,这个某人是谁?卧烟学姊应该知道吧?」
「应该知道。应该说我认为她早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这么详细。但我推测或许是某个秘密组织。」
「这样啊,你就尽管推测吧。」
和式神认真打交道也没用,所以我没追究。反正卧烟学姊应该只提供必要最底限的情报给这个女童,不,甚至连必要最底限的情报都没提供吧。
或许卧烟学姊的目的,正是要我白费力气打听消息。但我像这样猜测她的想法,正是徒劳无功的行径。
「现在绝对不是卧烟小姐期望的状况。不过现状确实也不差。咿……」
斧乃木欲言又止。她大概原本想喊声「咿耶~」却打消念头。看来她姑且具备学习功能。
「……耶~」
我才这么想,她就这样喊完了,似乎是到最后来不及煞车。不过原本要举起来摆出胜利手势的手勉强放下。
我觉得身为男人,应该依照承诺痛扁这个女童,但我宽容理解这应该和止不住打嗝是相同道理,所以决定放她一马。
假装心胸宽阔真不错。
「总归来说,无论是谁都好,得有人在灵力乱掉的那座城镇成为神……?」
战场原罹患怪病是距今两年以上的事,我觉得很难把问题全都归咎给阿良良木的萝莉奴隶,不过我的诅咒「显现」在千石抚子的「身上」,确实是那个吸血鬼的责任吧。
……也是我的责任。
「嗯。姊姊与我前往那座城镇之后,卧烟小姐似乎就这么认为……但我不知道详情。如果真的想知道,就直接问卧烟小姐或姊姊吧。」
「……两人我都不想问。」
「我想也是。我们这种跑腿角色用不著知道细节。」
斧乃木这么说。我很难原谅她把我一起归类为跑腿,但我觉得从斧乃木的立场来看或许如此。
包括我、影缝余弦、斧乃木余接,所有人都是卧烟学姊的跑腿。到头来,和卧烟伊豆湖相关的人都是她的「跑腿」。那个女人看似亲切,却处于美妙的统治地位,要说例外就真的只有忍野咩咩。
不过这个忍野现在杳无音信。
「总之就是『收手』。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这两个字转达给贝木。而且贝木现在从卧烟小姐收到的命令是『收手』。」
「……我肯定回应过。我拒绝。」
我这么说。
「既然没办法帮我转达,那就不用转达。又不是求职面试,应该不用特地让她知道我的意愿吧。」
「我想起来了,我忘记转达一段话。」
斧乃木终于吃完巧克力司康之后这么说。或许是大脑补充糖分使记忆复苏。
「『如果不收手,我和你就再也不是学姊学弟的关系。』」
「…………」
她至今警告我「收手」很多次,我则是有时候收手、有时候没收手,但我第一次听她以如此威胁的态度警告。
原来那个人会讲这种话。我甚至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虽然很荒唐而且很可耻,但我即使再三强调怀疑很重要,我在某处,在内心的某处似乎依然信赖卧烟学姊。
我以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蛮横强势,再怎么说也会尊重个人的自由。
教训。
我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什么教训?
「贝木哥哥,你要怎么做?」
斧乃木如此称呼我。与其说这是不小心忘记我的吩咐而失言,应该说这是她表现的一种关怀、一种让步,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或许是给我这个别扭的家伙一个提示,以免我这时候做出错误的决定。
你位于这一边对吧?
她似乎是以叮咛的语气确认这一点。
我开始思考。刚才也思考过一次,但这次思考得比刚才更深入。我回想起昨晚所看见战场原哭肿的脸,以及那番道谢的话语。不是对别人,是对我这个人的道谢话语。
以及我和卧烟学姊的关系、利害关系。
我回想起她提供的三百万圆。
「斧乃木。」
然后,我这么说。
这次不需要三十分钟。
「明白了,我收手吧。」
023
我当然没有收手的打算。我从斧乃木那里拿到三百万图之后,就这么前往北白蛇神社。
总之有了这笔钱,接下来的千石抚子指名费……更正,用来叫她的香油钱就得到保障。我很高兴再也不用担心参拜千石的问题。一天一万圆的话是三百天,即使在毕业典礼之前每天造访也能剩下一大半。
连机票钱与住宿费都得到保障,我非常快乐。这么做的代价当然是得和卧烟学姊为敌,不过仔细想想,她原本就像是敌人,藉机断绝往来反倒有种清爽的感觉,还拿到一笔分手费,简直是万万岁。活在世间真的可以这么顺心如意吗?
我以爽朗的心情上山参拜北白蛇神社。与其说参拜,不如说朝赛钱箱投入万圆钞。
「抚子来也!」
蛇神大人以昨天的节奏现身。记得东急HANDS有卖这种存钱筒?我这么想。
「啊,贝木先生!你来了!」
「当然,因为我是你的第一号信徒。」
看来我似乎很喜欢这种胡闹的说法,继昨天之后又这么说。千石抚子听完露出开心的表情(不晓得她究竟多渴望有信徒),但我觉得光是这样不太够力。
「其实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实现的愿望,所以决定在这间神社百度参拜。」
我如此补充。
「百度参拜啊~抚子也做过……好像吧……又好像没做过?」
千石抚子说得含糊,并且歪过脑袋。与其说她记忆模糊,不如说这件事对她来说不重要。那就表示她想这么做却受挫失败,大概是这么回事。
「所以,贝木先生的愿望是什么?是抚子能实现的事?」
「……这个嘛,一言难尽。」
千石抚子太没威严,我忘记这家伙就是我当成百度参拜对象的神。
如果要进行百度参拜,我就非得向千石抚子说出不存在的愿望。
看来不提是否是我有生第一次,但我非得进行我记忆中第一次的求神行径。
「一言难尽,所以是哪件事?恋爱谘商之类的?类似这样?」
千石抚子说出这种话。大概是和她自己抱持的问题,应该说自己曾经抱持的问题重合吧。
「到了贝木先生这个年纪,恋爱谘商会是结婚意愿吗?」
「荒唐。」
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变得有点正经。我不免觉得在这种时候提出接下来这个主张根本没用,但我没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玩过『勇者斗恶龙』这个游戏吗?」
「嗯?抚子没玩过,但抚子知道这个游戏。」
「那你应该明白,那个游戏是在打倒魔王的过程存钱玩乐的RPG。」
「是这样吗……?」
「不过,要是被怪物打倒而死掉,好不容易存的钱会减半。」
「嗯,说得也是。抚子知道。」
「结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我在眼神注入力道这么说。
「换句话说,结婚和死亡同义。」
「……那个……」
千石抚子露出为难的笑容。
或许她正在为难。
「那、那么,和比自己有钱的对象结婚不就好?」
「你不懂。我讨厌自己的钱变少,并不是能从对方拿更多钱就好。」
我越说越热中,因此稍微回过神来,做个总结。
「总之不是结婚意愿。这件事一言难尽。」
别说一言难尽,这个愿望本身就不存在,我用尽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若要硬是一言以蔽之,就是希望生意兴隆吧。」
「生意兴隆……」
千石抚子依照我的发音复诵。她不会写的应该是「兴隆」两个字。如果不会写「生意」就真的是一大问题。
「那个……贝木先生的工作是什么?」
「这也一言难尽。」
其实很好形容,「骗徒」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但要是这么说,我的计画就会毁掉。她即使忘记贝木泥舟这个名字,好歹也记得自己因为某个骗徒的企图而成为「咒术」的受害者。
即使可能忘记,要尝试这种事也过于危险。
「总之,今后我会再来这里一百次,严格来说是还有九十八次。不用著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嗯!说得也是!」
千石抚子大概是终于从我这番话察觉到我想打马虎眼,但她挂著满脸笑容,如同这件事不重要,她更高兴我会再来九十八次。
她是会以正面情感抵销负面情感的类型。好羡慕她的人生如此单纯。不对,这已经不是人生,她生为人的时候肯定是更加消极的少女。
然而如今,她成为这种类型。
「贝木先生要慢慢告诉抚子喔!抚子会听你说!因为抚子是神!」
「…………」
她真强调自己是神。我如此心想。
大概是刚成为神很开心吧。或者是再也不是人类很开心,想要如此主张。
真相并不重要,但是无论如何,这超越我的理解范围。而且也无须理解。
「那么,总之今天教抚子翻花绳吧!依照约定!你昨天教的招式,抚子大致都学会了!」
千石抚子离开主殿,一个翻身跳过赛钱箱,跳到我身旁。她的运动细胞与顽皮模样真了不起。
她还是人类的时候,果然也是这样吗?
她跳过赛钱箱,也就是跳过放钱的箱子,我不得不说她不敬,但实际上很难说。千石抚子已经抽走我放入的万圆钞,既然赛钱箱是空的,感觉神要不要跳过去是神的自由。
「花绳是吧?」
我暗自得意并且点头回应。预习很完美,我可以在脑中完全重演。而且那本书(虽然暂时藏起来,结果还是)送给式神女童了(我还没全部背下来,但还是大方送她),所以我手边没有证据,不用担心被她发现我假装成高手。
「好吧。拿我昨天给你的花绳出来。」
虽说是花绳,其实是我即兴制作的绳圈。
「啊,抚子后来一直玩,结果那条断掉了。」
千石抚子毫不内疚报告自己早早就弄坏我的礼物。但那条绳子原本就是不清楚用在哪里的神秘绳子,我对此生气也不够稳重成熟。可是,这下子怎么办?
我刚才直接从星巴克过来,早知道应该买条正统的花绳。但我不晓得正统花绳和我制作的花绳差多少。
「所以抚子用这个当成替代品练习!」
千石抚子说著取出一条绳圈。什么嘛,原来她拿附近凑得到的绳子做了一条花绳。太好了,这样就没问题……我原本这么心想,但是问题可大了。
千石说完取出的是白蛇环。恐怕是她扯下自己头发制作的。
这条细长的蛇含著自己的尾巴,有种衔尾蛇的感觉。千石抚子笑咪咪地要将这条恐怖的花绳递给我。
「贝木先生!玩吧玩吧!」
「…………」
我确切感受到必须将脑中的模拟内容重组一次。没想过可以用蛇制成花绳就来到这里,我对自己的愚昧感到羞耻,同时觉得非得修正我对千石抚子的认知。
这个女孩是笨蛋,而且是疯子。
头脑不好、头脑有问题。
024
我和又笨又疯,头脑不好又有问题的千石抚子嘻嘻哈哈玩到傍晚,下山经过好一阵子之后,察觉到有人跟踪。
我在察觉的瞬间,双脚就下意识地远离车站。这部分该说身经百战还是老奸巨猾,是植入身体的危机回避意识。
我经常是享受刺激感的自我毁灭型人物,却意外地会基于本能选择安全做法的样子。贝木泥舟终究也是凡人。我想到这里就好失望。不,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自己,有著可爱的一面。我不晓得千石抚子怎么想,但是对我来说,「可爱」是称赞词。
「…………」
我没有转身,维持从容的步调,刻意加快脚步。路面积雪,我差点滑倒。
仔细想想,雪国是易于跟踪的区域。因为脚印会清晰残留,雪可以消除脚步声,而且只要稍微飘著雪花,跟踪者就可以完全藏身。
既然我已经察觉,只要利用转角或死角,我当然有机会查出跟踪者的身分,要是转过身去使出成人的真本事冲刺,或许也可以逮到跟踪者。但是也可能逮不到,而且要是逮不到,只会让对方察觉我发现有人跟踪。
这么一来,那些家伙(?)应该会采取下一个手段,采取不会被发现的下一个手段。这样很棘手。
所以我置之不理,完全不努力试著查出对方的身分。不努力实在是很简单的事,至少比努力简单。
我找个适当的地方招计程车,告知司机的不是饭店名称,是车站名称,而且不是最接近饭店的车站,是隔一站的车站。
无论跟踪者是谁,我不认为对方现阶段会不惜跟踪计程车,总之以防万一。
在东京或大阪这种大都会就算了,要是在这种乡下城镇进行飞车追逐式的追踪,我反而会高兴对方有这个心……正如预料,没有车子跟踪我搭的计程车。
看来对方放弃了。轻易放弃。不,或许只是今天到此为止,或是我这种小伎俩没什么意义,我下榻的饭店或许出乎意料已经有人监视。
对方是谁?我自此首度思索。
老实说,跟踪的可能人选太多,招致他人记恨的印象过多,我完全不晓得可能是谁,何况这里又是我行骗过的土地。
「虽然这么说……」
我如此低语。
可能性最高的,当然是卧烟学姊(不对,她已经不是需要称为学姊的对象)的「跑腿」。
我骗得过斧乃木,但我不认为骗得过卧烟学姊。大概是学姊得知我背叛……更正,得知我为了纯真少女下定决心做出「不收手」这个美丽的选择之后开始监视我。不过斧乃木说她没有联络卧烟学姊的管道。既然这样,卧烟学姊不可能知道我的行动。
不过以那个人的能耐,很可能早已看穿我的行动,打从一开始就不只派出斧乃木,也派出一些人监视我。
但我思考一阵子之后,认定没问题。
我当然不是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不过依照我从学生时代认识卧烟学姊的经验判断,她已经完全从这件事收手。
那个人收手,就等于再也不打算插手。即使我后来再怎么搅乱她完美的工作成果,她肯定也不会再度亲自来到这座城镇。
换句话说,我并不是判断可能性不高所以没问题,纯粹是认为「既然卧烟学姊本人没来就没问题」。
只要余弦或咩咩没来,对我来说就没问题。我甚至可以笼络这些「跑腿」,反过来对卧烟学姊设局。
……总之,先不提我是否真的会做到这种程度,不过看来可以的话,我必须调查卧烟学姊几个月前究竟在这座城镇做过什么事,或许和我今后的工作有关。
接著我姑且思考,如果跟踪者不是卧烟学姊那边的人,接下来是哪一种可能性比较高。
对我怀恨在心的国中生?
照常理考量应该如此……不过在这种场合,对方应该不用特地花时间跟踪,而是突然从后方暗算,采取直接的暴力手段。
但我也想得到许多除此之外的理由。
「客人,您在旅行?」
计程车司机向我搭话。
「嗯,算是吧。」
我点头回应。
「与其说旅行,应该说出差。我是基于工作所需来到这里。」
「喔,工作啊,果然。感觉您有种都会气息,我就觉得是这样。」
「谢谢。」
我不晓得「都会气息」是客套话还是某种形容方式,但至少应该不是坏话,所以我如此道谢。
「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司机如此询问。
「我过得很快乐。各方面都很刺激。」
我这么回答。
025
后来,计程车载我到车站之后,我没有搭电车,也没有回饭店,就这么走马看花回到原本的城镇。
不是提防警戒,我已经完全放弃在意这部分。我判断只要没造成直接的困扰就无害,决定置之不理。没受害就是无害,我做得到这种事。
我有更须在意的另一件事,就是千石抚子的毁坏形式。
真要说的话,无论是笨到发疯或是聪明到发疯都是她的自由,但她的言行龃龉让旁人有种不稳定的感觉。
或许只是我刚才被迫以白蛇翻花绳,导致内心完全乱了分寸(真想让大家看看千石抚子依照我的教学,纯真地以蛇翻出扫把图样的笑容),幸好我没有因为乱了分寸忘记刚记住的翻花绳步骤。无论如何,既然她精神变得不稳定,就非得想办法使其稳定。
所以我再度造访千石家。
不过这次我不打算按门铃从玄关进入。我已经不需要向那对父母打听情报。既然不需要打听,我就不想和他们交谈。
善良的一般市民。
总之,也不能完全不讲话就是了……
我在千石家附近,以手机打给千石家。顺带一提,千石家距离阿良良木家没有很远,我非得随时注意周围动静。
不只是不能毫不提防跟踪,我更应该担心可能在这附近轻易撞见阿良良木或火怜。
接电话的是父亲。
我以擅长的话术告诉他,我发现失踪女儿的线索。说我从当时进入的房间拿回一本书对照,发现某些新的事实。由于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加上想徵询两位的判断,所以请他和夫人一起前来我现在所说的地方。我就像这样非常拐弯抹角,也就是虽然客气却加入颇难拒绝的要素对他这么说。
但现在是这种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千石抚子的父亲有所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总之他担心失踪女儿的心情绝无虚假。
我结束通话暂时观望,他们夫妻驾的车终于离开千石家车库。
我确认之后,小心翼翼穿过千石家外门。这是所谓的私闯民宅,但事到如今无须计较这种事。
我无视于大门,绕到住家后面。我终究不认为玄关大门没锁。即使没锁,我应该也不会从那里进入。
我该注意的是二楼窗户。
我立刻猜到千石抚子卧室窗户的位置。
我退后一两步,拉出可以助跑的距离之后冲刺。只是民宅二楼的高度,人类不需要梯子或绳索就上得去。
我以皮鞋蹬上垂直的墙壁,抓住二楼窗框,以攀岩要领爬上去。
然后我打开窗户入内。
昨天进入千石抚子卧室时,我假装开关窗帘偷偷打开窗锁,幸好派上用场。虽说幸好,但这当然不是巧合,是预先计画的犯行。
我并非打算绝对要再来这里一次,开锁是以防万一的布局之一(除此之外,我当然也在各方面布局),不过这里姑且也有某件令我在意的事,让我觉得最好再来一次。
我在意那个衣柜。
千石夫妻被女儿吩咐绝对不能打开,绝对没开过的衣柜。
我要来打开那个衣柜。
所以我才会约父母出来见面,将他们赶出这个家。这种做法只限一次,而且千石夫妻对我的印象肯定变差……总之无所谓,毕竟做都做了。
要是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将会一事无成。
机会难得,所以我决定最后再打开衣柜,先在微暗的房内,应该说漆黑的房内,正式进行昨天在双亲监视之下不敢做的调查。不过很遗憾,我不得不说这种前置行为是白费工夫。
我甚至翻出斗柜里的贴身衣物,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是能找到秘密日记本之类的该有多好。
我抱持一丝推测,翻阅书桌上的笔记本。我推测或许能在她上课时画的涂鸦看出她的个人特质,不过到头来,千石抚子似乎没有上课写笔记的习惯(那她是什么时候写笔记?),她的笔记本几乎是白纸。
看来千石抚子不喜欢念书。
我也不喜欢,但这个孩子似乎很极端。
真要说的话,这就是从空白笔记本看出来的个性……
「那么……」
终于进入重头戏。
我将见面时间约得比较晚,还说过「不好意思,我可能会稍微迟到……」,所以大约还能在屋里搜索一个小时,但这里终究是别人家。
是我很陌生的别人家。
肯定久留无益。
我将手伸向衣柜。隐约传来一股抗拒的力道,似乎有上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双亲就是因为这个衣柜上锁才打不开吗……我完全没有如此释怀。
因为虽说上锁,也只是插入十圆硬币就转得开的锁,要形容成锁都很丢脸。这是「这里是私人空间所以不可以看」的小小主张。只是让贸然想打开的人知道这件事的锁。
这个锁是为了善人而存在,正是用来诉诸人们良心的锁。这种诉求对于不是善人的我来说当然行不通,立刻会被我拋弃。
我摸索口袋里的零钱。
帮斧乃木买巧克力司康剩下的零钱,刚好就在这个口袋。我挑出十圆硬币,打开衣柜的锁。
里面并没有被电锯切得四分五裂的中年男性腐尸,乍看之下是一片毫无异常的光景。
正常地摆放著挂在衣架上的衣物。
但是,并非如此而已。
应该说这些衣服只是幌子,在衣柜深处……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