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千石家,到距离较远的地方,看时间差不多之后,打电话给千石抚子的父亲表示突然不方便赴约。
对方终究是大人,没有明显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但肯定还是坏了心情。我清楚知道,今后应该无法和他们进行相同的交流。
只不过,他们不晓得何时会发现千石抚子房间窗户没锁,所以时间越久,和他们打交道肯定越危险,应该只有这几天是调查衣柜的最佳时机。
我的行动基于这层意义是正确的,但以结果来说白费工夫。
那种东西完全无法当作参考。只会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而且我不舒服是一如往常的事。这绝对不是小题大作的夸张形容法,我只要没看到钱大多不舒服。
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事。是立刻会忘记的事。
我这次没搭计程车,而是徒步走到车站搭电车回饭店。不对,严格来说绕路去了某处。
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做这种事,我无法好好回答,我甚至在事后反省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但我回程刻意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
我从正前方的道路眺望开著灯的阿良良木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就这样直接经过。
我不经意看向二楼,但我甚至不晓得哪间是阿良良木的房间、哪间是妹妹的房间,所以看了也没意义。何况他们的房间或许在一楼。孩子的房间并非肯定在二楼。
「总之,看来正在念书准备考大学。」
我只是看著开灯的住家心想。
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只是胡乱推测。就算室内到了深夜依然开灯,就算那个房间是阿良良木的房间,也不保证他正在用功。
即使在玩射击游戏,灯也会开著。
总之该说运气好还是理所当然,我没遇到任何状况就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就这样走到车站。
做这种事被发现,不知道战场原会多么生气。我心想这件事绝对要保密,相对的,也想立刻打电话告诉那个家伙。
总归来说,我不只是不舒服,而是不耐烦吧。白费工夫令我生气,却因为没有宣泄对象,所以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消除压力。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为自己的细腻情绪而笑。
我之所以沉浸在这种自我毁灭的行动与愿望,大概是因为我坚信自己陷入何种危机都能存活下来,我觉得我这份自以为是真了不起。
否则我就不会违抗卧烟学姊的命令。
正是如此。
如此心想的我回到饭店,打开自己的房门,并且察觉不对劲。上锁的房内地板上,一封信落在浴室前面。
「…………?」
「信?」
是白色的信封。我伸手向后关门,缓缓、慎重地接近信封拿起来。
看来不是邮件炸弹。我确认之后,不对,在还没确认就拿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懒得慎重行事,有些粗暴地打开信封。
「收手吧。」
摺成三摺的信纸,写著简洁的这句话。不是列印的文字,是手写文字。从笔触完全感受不到个性。
大概是蓄意改变笔迹。因此我完全无法预料写这句话的是怎样的人。
但至少可以确定有人希望我收手。
「…………嗯。」
我仔细审视信纸背面与信封内部,确定这封信的讯息真的只有这三个字,然后仔细将信纸放回信封、仔细撕碎、仔细扔进垃圾桶。
不对,我觉得扔在垃圾桶终究太不小心,所以扔进马桶冲掉,然后就这么淋浴。卫浴是一体式,所以不用走到门外一次。
我爱洗热水澡,却在这时候刻意洗冷水澡。冬天做这种事,最坏的状况可能会感冒,但是很适合让内心冷静。
我感觉全身逐渐变成紫色,并且思考。究竟多少人知道我下榻在这间饭店?战场原会知道吗?我昨天找她来车站,所以她或许可以推理出我住在这个闹区,但闹区并不是只有这间饭店,她不可能锁定我住在这里。
总之,战场原并不会要求我「收手」……那个直性子的女人,不会在自己提出委托之后,做出这种支离破碎的事。
然后我回想起跟踪者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可能是过于神经质的我想太多。当时的我肯定担心有人监视这间饭店。假设一直有人监视我,我迟钝到直到今天才总算察觉……总之这应该不可能吧。
何况用不著花心力监视或跟踪,像是卧烟学姊只要藉助斧乃木这种超常怪异的力量,或许就查得出我的下落。那个家伙总是像那样出现,我已经不太在意,但是到头来,那个家伙在我到星巴克看书时忽然出现,实在很唐突。
然而,即使能查出我的下落,却不可能有人能在上锁的饭店房间放一封信留下讯息。不可能有人做得出这种事。
是的,即使是斧乃木,没进行物理破坏行动也不可能。我刚刚才非法入侵千石家,所以没什么资格高谈阔论,但这里是高楼层,当然没办法从窗户入侵,因为窗户是不能开启的固定窗。
那么是谁用什么方法在房里放信?难道饭店人员有敌人的内奸……敌人?
「敌人」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敌对的不是那个幼稚的神吗?
「……我或许正在对付一个天大的组织。」
我试著这么说。只是试著这么说。堪称是模仿斧乃木的愚蠢发言。
身体真的快冻僵了,所以我调整水温让身体暖和。适度暖和之后,我擦乾身体走出浴室,拿起手机。
我一瞬间警戒可能有窃听,但判断这终究是我「想太多」,就这么直接打电话给战场原。当然不是为了回报我刚才经过阿良良木家门前。
「……我说贝木,你很孤单?就算你像这样每晚打电话给我……」
「战场原,我要问一件事。」
「什么事啦……我今天内衣是蓝色……」
声音听起来惺忪,应该说她似乎睡昏头。想到那个女人也会睡昏头就有点意外。我以为这个家伙就像吉他弦一样随时紧绷。
「战场原,给我醒来。」
「我醒著啦……唔嗯唔嗯。」
「不准发出唔嗯唔嗯的声音。」
「ZZZZ……」
「你这样不是睡昏头,根本就睡死了吧?」
「……什么事啦,又要找我出去?好啦,去哪里我都奉陪……和昨天一样在Mister Donut碰面吗?」
「不,今天不用来。」
提防窃听是我小心过度,但是直接见面或许依然危险。既然有人能掌握我下榻的饭店房间,我不认为对方不晓得委托人──也就是战场原的事,但是最好有所警戒,避免直接碰面比较好。
「我不是要约你见面,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啦,正经事?」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不是正经事?」
「说得也是……」
战场原似乎总算想认真听我说话,她说「等我一下,我洗个脸」暂时放下电话,没多久就回来。
「怎么回事?」
她这么问。
精神抖擞。
了不起。她的切换速度甚至可以形容为无法无天。
「不是已经拟定好工作计画吗?」
「嗯,这部分没问题。我今天也见了千石抚子加深交情。」
我说到这里,发现刚才那句话也可以听成「加深信仰」,觉得莫名讽刺。交情与信仰,两者都是和我完全无缘的词。【注:日文「交情」与「信仰」音同。】
「所以这部分没问题,不过……」
卧烟学姊与斧乃木的事,先别说应该比较好。要是直截了当公开这个情报,或许只会造成战场原的不安。
「发生了别的问题。所以我想问一件事。」
「尽管问吧。」
她从容不迫,这种切换速度实在了不起。刚才睡昏头的样子如同没发生过。
「你……应该说你与阿良良木,加上忍野忍与叫作羽川的家伙,总归来说,你那边的家伙在解决千石抚子问题的过程中,也就是委托我诈骗之前,有没有被某人妨碍?」
「…………」
「与其说妨碍……我这么问的意思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被警告过。比方说收到写著『收手吧』的信。」
「…………」
战场原听完我的问题,像在思考般沉默片刻。
「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同试探般这么问。似乎是要我在发问之前先说明我的意图。
总之,从战场原的立场来看,这是当然的。要是她面对这种具体的问题,毫不质疑就回答有或没有,我反而会吓一跳。
我当成是报告工作进度,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战场原。虽说如此,我当然不会悉数报告。例如非法入侵千石家即使是工作所需,我也非得隐瞒。要是我贸然报告,战场原也将成为共犯。
我始终要将这个犯法行为当成自己的独断行径,这应该是骗徒应有的礼仪。再怎么对客户友善也要有个限度。
即使现在是讲究当责【Accountability】的时代,也并非凡事都要公开。
不过,某些我认为最好先别讲,应该说可以的话想继续隐瞒的情报,也就是斧乃木与卧烟学姊的事,我非得在这时候说出来。
「嗯……卧烟小姐啊……」
「她不久之前似乎来过这座城镇,你有见到吗?」
「不,我没见到……但阿良良木与羽川同学各自基于不同的事情和她打过交道。应该说千石抚子成为神的原因,到头来在于卧烟小姐的符咒……贝木,你已经知道这个情报吗?」
「嗯。什么嘛,原来你也知道。」
我差点问她为什么隐瞒这么重要的情报,不过到头来,我一直避免向战场原打听事情。
我认为加入个人情感不太好。
既然这样,在我总算走到这一步时,战场原或许在电话另一头松了口气。
「所以,卧烟学姊对阿良良木或羽川说过『收手』这种话?如同对我说的一样要求过他们?」
「阿良良木那边……应该没说。这不就等于要他毫不抵抗乖乖被杀?幼稚园儿童都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
「说得也是。」
实际上,卧烟学姊大概觉得为了维持平衡,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最好死掉、最好被杀,但终究不会直接向当事人这么说。
「不过,她见过羽川同学一次……当时似乎讲了一些讨厌的话,所以她或许也对阿良良木讲过这种讨厌的话。」
「这样啊……」
「虽然这么说,她似乎没逼羽川同学做什么事。当事人说比较像是忠告。」
「我想也是。她也没逼我做什么事。」
只是和我断绝往来。
不过……既然这样,或许找战场原这个叫作羽川的朋友打听情报比较好。虽然我隐约预料一定会后悔见到这个人……
但我是透过斧乃木这个网纹极细,堪称平板的滤镜得知卧烟学姊的意图,所以实在无法掌握她真正的用意。直接得到卧烟学姊忠告的羽川,或许会掌握到某些事。
不过,某些事是……什么事?
某些事必须是哪种事,我才能接受?
「贝木,如果你想找羽川同学打听情报……」
战场原这么说。
什么嘛。还以为战场原不希望她周遭的人和我接触,而且是避讳到病态的程度,但她原来想介绍羽川给我认识?
不过,我猜错了。
「……你还是放弃比较好。贝木,生性别扭的你听我这么说,大概会瞒著我和她见面,但你做不到。因为羽川现在人在海外。」
「海外……?是去找忍野?」
这么说来,记得她元旦提过这件事,她说羽川甚至出国找忍野却找不到。总之,和那个家伙来往这么久的我,觉得这是有点不切实际的行动。
那个家伙是日本国内限定的流浪汉。
该说是研究主题还是实地研究,以那个家伙的状况不会离开国内。除非价值观在某方面大幅变化,否则那个人不可能前往海外。
何况那个家伙和我一样没申请护照。即使在海外找到他,应该也没办法轻易带他回来。
「那个叫作羽川的家伙真是白费力气。」
「是啊,或许如此,或许是白费力气。即使如此还是想尽力而为,这是很像羽川同学会有的心态。我很感谢。」
「是啊,值得感谢。」
我随口回应。她说这很像羽川会有的心态,但我不晓得羽川的心态。
「总之,羽川同学原本就预定在高中毕业之后展开环游世界之旅,所以她笑著说这是场勘……但这样无法安抚我内心的不舍。何况她去年就完成场勘了。」
「……环游世界之旅……这家伙真大胆。」
「不过也有人说是受到忍野先生的影响。」
「这根本超越参考对象吧……」
居然有这么令人畏惧的女高中生。
不过既然有这层隐情,至少不可能立刻找羽川打听事情。或许可以用电话或电子邮件接触,但我不认为她会向没见过的人透露像样的情报。
「这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觉得她其实可能知道。至少真的肯定有用电子邮件或电话联络。所以即使羽川在哪里,她始终不想介绍给我吧。
好坚定的友情。
这当然可能毫无关系,但如果她介绍羽川给我认识,让我稍微明白卧烟学姊的想法,明明也可能提升她得救的机率。
这些家伙的关系真奇怪。
「哎,那就算了。」
我结束话题。我不打算问出战场原不想说的事,这是我这次划下的界线。
「总之,卧烟学姊似乎担心我失败。虽然不可能,但她担心我没能完成你的委托,没成功欺骗千石抚子。」
「……在这种状况,只会按照原本的预定,也就是我与阿良良木被杀吧?这样不是符合卧烟小姐的计画吗?」
「不,我觉得换句话说,她担心我行骗的策略惹火千石抚子。我从诈骗角度采取的做法,和阿良良木前去见她或抵抗的做法不太一样。」
「……嗯,这部分我大致明白。」
战场原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却还是像这样附和。
「换句话说,只是表白之后拒绝就算了,却无法忍受对方以『我有女友了』这种谎言拒绝表白,类似这样吗?」
她如此举例。大概是想进一步理解自己还不确定的部分。
就算她以恋爱举例,我也完全听不懂。
「嗯,对,正是如此。」
但我表示同意。只要战场原接受这种说法,怎样都无所谓。
「…………」
战场原似乎看透我这种想法,不高兴地沉默好一阵子。
「……所以贝木,你刚才说,卧烟小姐对你开出三百万圆的高价吧?」
她回到正题。
「你为什么拒绝?换句话说,你为什么没在那时候收手?」
「什么嘛,原来你希望我收手?」
「不是这样,可是……」
战场原有点支支吾吾,却断然说出下一句话。
「我猜不透你的意图,我很担心。」
这女人面不改色就讲得这么过分。
但我明白她的心情。
「还是说,你已经巧妙打理好各方面的事,计画从其他地方搜刮到三百万圆以上的钱?」
「…………」
我回以沉默。
接著战场原轻易屈服。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她这么说。
这女人真好应付。
「不过说真的,为什么?我当然很感谢你愿意继续做这份工作,但你应该知道我这样会担心吧?」
「没必要计画搜刮三百万圆以上的钱吧?因为我已经拿到这么多钱。」
十万圆加三百万圆,三百一十万圆。已经是三百万圆以上。
「……哎,说得也是。」
「继续工作或停止工作都拿得到一样多的钱,那当然会继续工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既然拿得到一样多的钱,不是会停止工作吗?」
「那是小孩子的理论。大人无法这么轻易扔下工作。」
我讲得很帅气,不过很可惜,依照一般观念,诈骗算不算工作众说纷耘。
「别把我当小孩子。」
战场原不高兴地这么说。
027
「虽说如此,卧烟学姊的事不重要了。那是过去的事。那个人不会因为我收了三百万圆却没收手而使用强硬手段。虽然或许会派人监视……」
我把有人跟踪的事实放在心上这么说。
「但应该不会强行妨碍我的诈骗计画。」
「真的?你只是想相信自己的学姊如此宽宏大量吧?她这个人无情又冷酷,对我、阿良良木以及萝莉奴隶见死不救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卧烟学姊没我想的宽宏大量,因为她只因为一座城镇在最坏的状况会消失,就冷漠到想和可爱的学弟断绝往来。」
「这……」
战场原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说「她就算没事也想和你这种学弟断绝往来吧」这种话,却觉得这样很过分而作罢。
不,这或许是我的受害妄想。
换句话说,我贝木泥舟得知卧烟学姊宣布和我断绝往来,受伤程度或许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这样就代表我得知自己至今不知道的另一面,我有点高兴。
「不过,我只透过他人的描述认识卧烟这个人,所以我就把你这番话照单全收吧。相信卧烟学姊不会强行妨碍……」
「嗯,而且……」
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经意在意手机电量。进入今年至今都没充电,或许会聊到一半没电。
充电器跑去哪里……好像又在上次扔掉了?
「同样的忠告,她不会说第二次。」
「…………」
「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在我外出的时候入侵我的饭店房间,留下同样文字的信就离开的猫眼大盗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就算不是猫眼大盗,应该还是可以趁你外出时,在你的房里留信吧。」「嗯?」
我一瞬间听不懂战场原这番话的意思,回以最真实的反应。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批判我下榻的饭店保全程度太差?」
不,战场原肯定不知道我下榻在哪间饭店,肯定不知道……我没说过吧?
「饭店保全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吧?因为投宿旅客可以自由进出……」
确实如此。
如果是高级饭店,搭电梯或进入各楼层都需要门禁卡,但这也和住家的自动锁一样,只要跟著某人就可以轻松进入。
「不过,即使可以轻易进入饭店,要进入客房也没那么简单吧?也不可能复制钥匙,因为这间饭店使用感应式门禁卡。所以如果想进入客房,就必须有饭店工作人员当内应,或是从外部入侵电脑系统……」
「用不著想得这么夸张吧?不需要猫眼大盗,也不需要以组织当靠山,连我都做得到。」
「你说什么?」
「信封这种东两,从下面门缝插进去不就好了?」
「…………」
我咀嚼战场原随口说的这番话,反覆验证,得知没有反驳的余地。
回想起来,信封掉在浴室前面确实很奇怪。如果成功入侵房间,把信封放在玻璃桌上就好。既然信封位于地上,就证明战场原的推理正中红心。
「原来如此,这是值得验证的推理。」
战场原的推理几乎是正确答案无误,我却慎重地这么说。不对,或许只是逞强。不对不对,不是或许,就只是逞强。我是在孩子面前放不下身段,不值得同情的大人。
不过,我确实没被同情。
啊啊,我无情。
战场原说得过于简单,听起来好像只是我小题大作,不过回到饭店客房发现房里有一封信,人们大多会认为遭到入侵吧?
信只是在门边就算了,但要是使劲把信滑进去,就很难推测得到房间地上的信和门缝有关。
至少肯定具备强烈的恐吓要素。
「要查出你下榻的饭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很难吧?」
看来战场原无视于我的逞强,想要继续推动话题。
这家伙的做法很正确。
「至少如果想阻止你现在进行的工作,就肯定做得到。你说的跟踪者也令人在意……」
「跟踪者或许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是和其他事情相关的家伙。」
「也对,尤其你在这座城镇做过很多事……如果无关,那个部分反而更令人在意吧?」
「这种事我习以为常,无须在意。」
我这么说。我被跟踪的次数当然没多到可以形容为习以为常,但是只要我这么说,战场原应该也会稍微放心。
她光是对我这种人提出委托就很不安,我终究不忍心增加更多不安要素。
「我反而感谢可以像这样『习以为常』。工作好不容易整合到这么简单,可不能事到如今又变得复杂……我觉得你心里或许有底,才会打电话给你。」
「很遗憾,我没有底。」
尽管开场白这么长,战场原回答我的问题时却很乾脆,堪称枯燥乏味。如果我是战场原的同学,我会担心她是不是讨厌我。她的回应就是如此乾脆。不过战场原实际上真的很讨厌我。
「到头来,我没向任何人说过我委托你帮忙。」
「不用说也可能被发现吧?比方说你可能在阿良良木家走廊和我讲电话时被某人听到。」
「没有。总之……真要说可能性的话,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我检查我的手机,就会知道吧……?」
「喂喂喂,阿良良木这家伙不会做这种事吧?」
我对自己这番话吓了一跳。看来我意外地颇为欣赏阿良良木这个人。但他得到我的欣赏应该完全不会高兴。
「嗯,是的,正是如此。何况即使他从我的态度看出端倪,也不会拐弯抹角写什么匿名信,肯定会当面谈判。」
「说得也是。」
我乾脆地点头,我现在的状况是怎样?难道我是阿良良木肚子里的蛔虫?而且就算是这样,我也预料不到某些事。
「战场原,老实说,如果阿良良木在这个时间点得知我介入这件事,知道我甚至已经拟定解决计画,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你满脑子只想瞒著他,但要是那个家伙真的当面找我谈判,你觉得他会怎么说?果然会要求我『收手』吗?」
「……也对。不,很难说……」
「你不知道?」
「就算是我,也没有理解阿良良木的一切。」
我一瞬间以为这是战场原身为那个家伙女友的败北宣言,不过敢断言「我知道男朋友的一切」的女人比较恐怖,所以战场原果然正确。
我不晓得是否正确,但正直就好。
我对正直的人有好感。因为似乎很好骗。
「总之无论如何,我还是调查一下以防万一……或许寄信人和卧烟学姊不一样,会在我欺骗千石抚子的时候妨碍工作。」
「也对……那封信是手写的吧?」
「嗯,没错。感觉刻意消除笔迹的特徵。」
「这样啊……不过如果拿给我看,我或许会知道是谁。虽然终究不可能在今晚拿给我,但明天可以给我看吗?」
「你不是心里没底?」
「这是以防万一。」
「这种谨慎的态度还不错,但是……」
我思索该如何瞒混过去,但我觉得对战场原做不到这种事而放弃,决定据实以告。
「不可能。我已经撕毁扔掉那封信了。」
「咦……」
「我扔进马桶冲掉,所以不可能救回来。」
「……那明明是重要的证据,你为什么这么做?」
「证据?我可不是警察。何况你很清楚吧?只要是我不需要或让我不愉快的东西,我都会尽早拋弃,不会留在身边。」
「嗯,我确实知道。毕竟你当年也是像这样拋弃我。」
「什么嘛,原来你被我拋弃?」
「……我失言了。」
战场原露骨地咂嘴。
「我不小心误以为我在和阿良良木说话。」
她说得莫名其妙,不晓得是否称得上自圆其说。如果她这番话是要伤害我,那这就是一次大失败,更是一大失态。
总之,我就当成耳边风吧。
捉弄孩子也没用。
何况先不提是不是证据,我确实太早扔掉那封信。战场原恐怕因而不得不怀疑我说的那封信是否真的存在。她基于立场难免想挖苦我几句。
「总之,那是放进我房间,换言之是给我的信。我会当成工作的一环想办法处理,你不用在意,也不用做任何事,去和阿良良木谈情说爱吧。」
「这可不行。不,我当然希望你做好自己的工作,这部分完全交给你处理,但我也得尽量做我能做的事。」
嗯……
与其说精神可嘉,不如说她应该是预料到我「收手」或是背叛逃走的状况。这是聪明的做法。
总之,我不会问她要做什么。
而且既然她打算从其他方向寻找解决之道,我就应该避免频繁打电话。
「话说回来,贝木。」
「什么事?」
「你真的打算对千石抚子进行百度参拜?此话当真?」
「嗯。不,此话不当真。我当然不打算爬那段阶梯一百次,我年纪也大了。不过我打算直到一月底每天都去。」
「每天……」
「所以开销大约三十万圆。虽然是必要经费,不过用卧烟学姊给的分手费就绰绰有余。」
而且剩下的钱全进我口袋。真赚。
「见一次要一万圆……感觉好像上酒店。」
战场原这么说。语气虽然平淡,内心却彷佛波涛汹涌。
酒店。
我当时觉得很像市面某种暗藏机关的存钱筒,但她的感性和我差真多。我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战场原是花样女高中生,考量到这一点,我们使用的比喻应该反过来才对。
「老实说,我还是很担心这一点。担心你会不会每天去找千石抚子,不知不觉就被笼络、拉拢,成为她那边的人。」
「怎么回事,战场原,你在吃醋?」
电话被挂断了。看来我玩笑开过头。
幸好不是直接见面,而是以电话交谈。如果是在Mister Donut见面,她或许会毫不留情泼我水。
我原本打算等她主动再打电话过来,但我还是决定以大人身分妥协。
「是我的错。」
我再度打过去所说的第一句话是道歉,我真了不起。不过也没什么东西比我的谢罪更不可靠。
「我不是开玩笑。」
战场原没有亲口原谅我,却也没有一直记恨,而是继续讨论正题。
「因为那个孩子有魔性。」
「……你以前就认识千石抚子?」
「不,我之前或许说过,她只是阿良良木认识的朋友,我直到她成为神,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物。」
「那你为什么可以断言她有魔性?我只觉得她是个笨蛋。」
不过是疯狂的笨蛋。
「……也对,你这么说过。不过我反倒是因为没见过她才敢这么说。我听你打算每三天去见她一次的时候,我就不以为然,你现在说要每天去见她,我非得忠告你三思而后行。」
「…………」
又是被忠告要收手,又是被忠告不要每天去见她,我今天受到好多忠告。
而且重点来了,我非常讨厌被别人忠告。
「明白了。我会接受你这番令人感谢的忠告。也对,或许不要每天去见她比较好。」
「……但愿蛇毒不会让人成瘾。」
战场原无可奈何般这么说。听起来像是早已知晓一切。
我当然当成耳边风。
没向彼此道晚安就结束通话之后,我以这次没扔掉的充电器连接手机、插在插座,开始更新笔记做为一天的结束。
开始工作至今第三天。
今天发生各式各样的事。
斧乃木余接、卧烟伊豆湖。以蛇翻花绳的千石抚子。以及神秘的跟踪者。非法入侵千石家,衣柜见光。以及落在房内……不对,塞入房内的信。和战场原的电话交谈。
我附带插图,将这一切记在笔记本。作业时间大约一小时。
然后我翻开下一页,制作接下来的待办事项列表。毕竟未来已经有个眉目,而且基于某种意义,不安要素也简洁易懂地到齐,现在正是制作待办事项列表的最好时机。
『☆北白蛇神社的百度参拜(到一月底)』
『☆提防跟踪者(警戒等级2)』
『☆调查寄信人(必要等级4)』
『☆查明卧烟学姊的想法(优先等级低)』
『☆别被阿良良木发现(绝对)』
『☆别被阿良良木姊妹发现(尽义务努力)』
大致就是这样吧。我刚这么想,就连忙追加一条。
『☆购买花绳』
以衔尾蛇翻花绳的经验,这辈子一次就够了。
028
后来好一段时问,尽是造访蛇神大人千石抚子所在北白蛇神社的单调日子。要是在这一章能如此述说该有多好,但是如意算盘很遗憾地落空,在单调的日子开始之前,还发生另一段风波。
前提是这件事可以形容为风波。
隔天,也就是一月四日,在三天连假结束,世间总算正常运作的这一天,我先离开房间吃早餐。
仔细想想,我前天吃过Mister Donut之后就没吃过东西。我经常一松懈就忘记进食,看来我的饥饿中枢有问题。但或许只是金钱欲大于食欲吧。
我在饭店一楼的餐厅享受无限供应的早餐(我喜欢吃到饱的那种气氛,应该说我可能是喜欢吃到饱这个行为本身),然后回房。
接著我进行晨间淋浴,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前往市区。离开房间时,我本来想用胶带之类的东西封死门缝,但以我现在的状况,要是神经质到在意起各种细节将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打消念头。
我到饭店柜台询问。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卖花绳的地方吗?」
我觉得去东急HANDS或LOFT应该买得到,但是那种店出乎意料有一种神奇的倾向,明明什么都卖却只没卖我想要的东西(或许因为是主流连锁店,所以采取这种谢绝骗徒的对策),所以我这么问以求慎重。
「啊?」
不过对方一脸纳闷。身为饭店从业人员,如此应对客人很有问题,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没事。」
我回应之后,乖乖前往东急HANDS。即使没卖真正的花绳,手工艺区好歹会卖绳子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注意周遭动静,提防跟踪或监视,走在人潮最多的路上,但实在是摸不著头绪。跟踪者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我明知卧烟学姊同样的忠告不会提第二次,依然觉得斧乃木大约有万分之一的机率正在等我,却也没有。
这样的话,那个女童现在或许在和阿良良木玩耍。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并非如此,但是回想起来,那个家伙也成为颇为自由的式神了。
要说欣慰的话很欣慰。
基于这层意义,我可以感谢阿良良木。
后来我顺便去买了一些东西。只要在赛钱箱放入万圆钞票,那个蛇神大人就会高喊「抚子来也!」快乐登场,但战场原形容为「好像上酒店」,我说不定很在意这件事。
我决定买些供品过去,如同要强调我的行为始终是参拜。
买些供品。
一般来说,神社供品都是水果或鲜花,却好像只会让人增加酒店印象,所以我下意识地回避。
是我想太多吗?
我思索之后决定买日本酒。我发现一间雅致的酒铺。我判断迷上酒店小姐的男性应该很少买当地名酒当伴手礼。
这堪称手头有闲钱才做得到的玩心。
「要让女国中生喝日本酒?」这种道德上的批判,不适用于这个场合。那个家伙已经不是女高中生,甚至不是人类。
她是神。
俗话说无神不嗜酒,何况在日本,那个家伙要是不喝酒反倒没资格当神,基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堪称解决了问题。
充满各种想法的酒瓶,可不能偏偏因为下雪打滑而摔碎。我一定要避免这种脱线的结果,所以慎重走雪路爬山,抵达北白蛇神社时刚好是正午。
拿著大酒瓶登山相当辛苦。
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但今后应该还会做很多次。
我要将万圆钞放进赛钱箱时一时兴起,再拿出一张万圆钞,合计两万圆。
一万圆就能让千石抚子以那么有趣的方式登场,那么两万圆会如何登场?我抱持这样的好奇心。
得到不义之财就挥霍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认为钱就应该拿来用,所以无妨。
我将两万圆放入赛钱箱。
「抚……抚子来、来,咦咦?」
千石抚子照例要从主殿冲出来,却在现身时慌张失措而跌倒,脑袋重重撞到赛钱箱的边角。我还以为她可能会死掉。
话是这么说,但她好歹是神,似乎没受什么伤就立刻起来。只是依然无法掩饰慌张情绪。
「两……两万圆?怎、怎么回事,贝木先生搞错了?抚子不会还耶?」
「…………」
看来千石抚子的感性容许程度只到一万圆。即使如此,一度放进赛钱箱的钱绝对不会还,这样的心态很了不起。你是最近的游乐中心?
「无妨。」
「啊……是预付明天的份?」
「都是今天的份。此外……」
我将酒瓶放在赛钱箱上。箱面是锯齿状很难维持平衡,所以我横放。
「这是慰问品。」
「啊!是酒!抚子一直想喝这个看看!」
她似乎能喝。
看来她很遗憾确实是「神」。总之不只是神,妖魔鬼怪基本上都爱酒精。
不过,我有点在意千石抚子的说法。讲得像是从人类时代就向往……
「爸爸总是只喝啤酒,所以抚子这次是第一次喝日本酒。」
「…………」
明白了。我没深究,但从千石抚子的说法推测,她似乎从人类时代就瞒著家人偷喝。
肯定是那些觉得「看不出来」或「不像会这么做」的家伙,将千石抚子逼到这种程度。我想到这里就说不出话。我也不是孩子喝点酒就唠叨的卫道人士。
「贝木先生,日本酒和啤酒有什么不一样?」
「日本酒是米酿的,啤酒是麦子酿的。」
我简略说明之后结束这个话题,拿出下一个供品……应该说礼物。
「看,我拿来了。」
我将花绳递给千石抚子。
「这样不必用蛇也能玩了。我准备好几条备用,你尽管用来打发时间吧。」
「谢谢!这样就可以在宰掉历哥哥之前打发时间了!」
这孩子一直以相同的语气快乐说话,我反而难以判断她是否正在快乐。即使看似快乐,也好像只是情绪高亢,心情处于高点,正因如此,她忽然提到杀害阿良良木的话题,会令我毛骨悚然。
我自认不是卫道人士,内心也没脆弱到无法承受他人死亡,但是她这么乾脆地提到「杀害」这种字眼,我无法保持内心平静。
我表面上当然继续面不改色。
这是两回事。
「千石,虽说是打发时间,但花绳相当深奥喔。」
我这么说,从昨天背下的《翻花绳全集》挑出还没教千石的招式教她。
我判断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比起继续讨论奇怪话题,不如只以花绳为主题。后来我和千石玩了好几个小时的花绳,说声「明天见」下山。
我知道千石抚子在后方挥手道别,但我刻意无视。我并不是将战场原的说法照单全收,但要是过于急著打好交情,或许会被千石抚子的魔性拉拢。我姑且提防这一点。
酒瓶留在神社,所以回程很轻松。山路的尽头就在眼前,从这里到车站的这段路,我打算再度绷紧神经提防跟踪,但是没这个必要。
这个女人,明显在通往神社的阶梯口等我。
029
白与黑。黑白相间的感觉。
不,我并不是一眼就轻易洞察她的内在,单纯是对她混入白发的黑发抱持这种平凡的感想。
质地不甚细致的毛呢大衣、防寒耳罩、冬季靴子。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不过从这孩子光明正大毫不隐瞒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昨天的「跟踪者」,也应该不是悄悄在我房内放信的家伙。我如此直觉。可以如此直觉。
不对,是被迫如此直觉。
「贝木泥舟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战场原与阿良良木的同学,我叫作羽川翼。」
她──羽川翼说完之后,朝我这个骗徒深深鞠躬致意。她低头的这一瞬间,我当然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所以我并不是不能趁机拔腿逃走。
我对自己的脚程颇有自信。
不过很遗憾,在雪地不一定跑得够快,此外我不知为何不想以这种方式逃离这个女孩。
我不想在这女孩面前做出「逃走」这种卑鄙举动。这是我非常罕见……应该说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的想法。
我至今没想过逃走是卑鄙的举动。
「我……」
片刻之后,我这么说。
「叫作贝木泥舟……看来不太需要这种自我介绍。想必你已经从战场原或阿良良木那里听过我的事情吧?」
「是的。」
羽川抬起头回答。
她的表情很正经,而且工整的脸蛋莫名有种慑人气息。她具备和年龄不符的魄力,在这层意义和战场原很像。
应该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不过,这……
「只是老实说,我听他们两人述说之前就耳闻您的大名。我曾经协助火炎姊妹进行调查……」
「……孩子不该使用这么恭敬的语气。」
我打断她的话语说下去。
「无论如何,你有话要找我说吧?我就听吧,听你怎么说。我也不是没话要找你说。」
「…………」
羽川「嗯」了一声,单手撩起头发。
「说得也是,站在这里聊也不太合适。」
她的语气很客气,也就是称不上随和,但还是以稍微软化的态度向我点头。
「不过我想先问,战场原或阿良良木知道你像这样来找我吗?」
「不,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
每个家伙都是同一个德行。
感觉像是表链与梳子的故事出现新人物,但是这么一来,介入这对相爱情侣之间的登场人物颇为滑稽。
基于这个意义,我现在的立场当然也相当见不得光,没资格说羽川。
积雪的路旁有两个小丑。
我甚至觉得,这家伙出乎意料和我相似。
「总之,这不重要。一点都无所谓。我不打算打小报告,放心吧。我不打算用这个秘密勒索你。」
「……您不用这么强调,我也没担心这种事。」
羽川苦笑著这么说。该怎么说,这是从容、宽容、包容的笑容。
不过很可惜,隔著大衣看不出她是否如战场原所说的丰满。
「何况到头来,以我的立场,和您见面也不需要如此严格保密。」
「什么嘛,是这样吗?」
我有种白操心的感觉,但她说得对。
我在雪地踏出脚步。
「不过,我在这座城镇绝对不能见光。尤其最好别被看到和你在一起。我打算在这附近招计程车,可以吗?」
「好的,我不介意。」
羽川乾脆地点头。
只是光明正大站在正前方就算了,还敢和骗徒并肩搭车,我觉得这已经超过胆量的领域。
因此超过我的理解范围。
我甚至反而想要回避她,但我刚才自己那么说也无法收回。
我与羽川离开山区,招了计程车,跳过车站直接前往闹区。要说警戒过头或许警戒过头,但羽川翼这名少女的外型过于显眼,所以应该不算警戒过头吧。
如果我要彻底确保安全,应该先和羽川道别,数小时后到其他地方碰头。
但羽川翼和千石抚子不同,无论在好坏两方面,似乎都对自己的「可爱」或「美丽」没什么自觉。
「嗯,这颗头确实很显眼。对不起,我上学时会在每天早上全部染黑,但寒假总是不小心会忘记。」
她这么说。害羞地这么说。
「…………」
此外,我们在车上聊著其他话题,闲话家常或是天南地北地闲聊时,我不禁觉得这孩子应该是在不太「受到疼爱」的环境长大。
不晓得父母采取严格管教还是放任主义。
我们没有聊得很深入,所以我没得出结论,但这孩子莫名早熟的态度,令我觉得她有著这样的往事。
「我听战场原说你现在人在海外……那是怎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是战场原的谎言,以免我和你接触?」
「啊啊,不,那不是谎言。」
总之我想把这件事问清楚,羽川则是如此回答。
「应该说,战场原同学不认为这是谎言。她与阿良良木至今依然以为我在海外。」
「喔……」
这孩子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我觉得不可思议。私下和我接触就算了,但她应该不需要把她回国的消息当成秘密。
「啊啊……不,这已经几乎是白费力气的努力,或是当成一种抚慰内心的白工。我觉得像这样虚晃一招,或许能打破僵局……」
「……僵局。」
「是的……总之,我已经大致明白忍野先生不在海外,但还是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除此之外,我觉得我出国一次,或许能转移某些焦点,瞒骗目光。」
「瞒骗目光……瞒骗谁的目光?千石抚子?」
「她也包含在内,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卧烟小姐。」
羽川说到这里,一副恍然察觉的样子。
「啊,对不起,贝木先生,我居然用这种说法。」
她向我道歉。
「卧烟小姐是您的学姊,我却讲得这么失礼,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不是学姊学弟的关系。卧烟学姊和我断绝来往了。」
我嘴里这么说,却执著于加上「学姊」这个敬称,这样看就觉得颇为滑稽。但我当然没在「学姊」这两个字加入任何敬意。
「所以别在意……也对,我听说你直接受过卧烟学姊的忠告。该怎么说……真是一场灾难啊。」
一瞬间,我差点不小心想向羽川道歉,但仔细想想,我没道理道歉。
羽川不知为何,害羞地笑了几声。
「该说我希望那个人以为我会采取不切实际的行动吗……所以我才像这样短暂回国,但我预计明天早上再度出国。」
「短暂回国……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和我接触有意义吗?」
「嗯,有意义。」
羽川用力点头。
听这孩子如此断言,就真的觉得这次见面似乎有重要意义,真神奇。
「对无所不知的卧烟小姐使用这种手法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我出国之后,战场原同学就变得容易行动,并且和你联络,我对此感到庆幸。这可说是令人开心的意料之外,或是令人开心的意料之内。贝木先生……」
羽川直视我的双眼这么说。
我没见过有人能如此笔直注视他人的双眼。
「请您拯救战场原同学喔。」
030
我宣称讨厌当义工,总之要求羽川付计程车钱。羽川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但也没有继续反驳,以信用卡付清车资。
只是高中生居然刷信用卡,我觉得这样很嚣张,但她如今在国外旅游应该需要这个工具。
「谢谢。」
我说完下车。
「贝木先生意外地正经呢。」
羽川下车时这么说。
「啊?」
这女孩被我要求付计程车钱,居然还讲这种话?是「贪小便宜」的口误?
「不,没事。不提这件事,找个地方吧?可以的话最好是避人耳目,能够好好交谈的地方。」
这是当然的。
悄悄回到日本的羽川,虽然没有急迫性,但是应该和我一样,说不定比我更需要偷偷摸摸行事。
去战场原上次带我去的Mister Dount也不错……但那种店白天应该很多人。
「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我下榻的旅馆交谈,您在意吗?那是廉价客房,肯定和贝木先生的饭店不同,但我目前也住在这附近。」
「……我不在意,可是……」
「啊啊,没关系的。我不太在意这种事,而且我自认有看男性的眼光。」
羽川说完露出微笑,我原本还想说下去,却觉得越是讨论,我只会擅自内疚下去,所以作罢。
总之在体面上,比起到我下榻的饭店房间,到羽川下榻的旅馆房间比较好。
不过她居然在骗徒面前宣称自己有眼光,这是相当自负才说得出口的话语,我有点佩服。
「你真是坦率……或许该说开放。」
我只说这句话,就跟在羽川身后,由她带领前往她的旅馆。
我在有点小的单人房和羽川相对。
「要用客房服务点些东西吗?」
「不用……那个,请不要擅自用我房间的客房服务。我虽然有信用卡,却不是有钱人。」
「这样啊。」
这么说来,她说过这是廉价客房。
「我是付出引人落泪的努力,寻找便宜到质疑是否合法的机票,将廉价旅游行程利用到极限,好不容易才能够环游世界。」
「是喔。」
我点头回应。
原本想炫耀贵宾通行证300吓她,但这样不只是幼稚的程度,所以作罢。
不,并不是因为这么做很幼稚而作罢。
就算对这个看似博学的女孩炫耀这张卡价值三百万圆……
「啊,不过那张卡一律登录为二十万哩程额度,所以要是换成电子钱包点数或是实质机票,实际上会低于三百万圆。」
她可能会这样斤斤计较。
到头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不会精打细算,正确来说是不义之财留不久,所以无论基于任何意义,恐怕都赢不了毫不愧疚坚持走在太阳底下的羽川翼。
她这种「引人落泪的努力」,反倒正是对我的炫耀。她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不禁想讲这种话找碴。
「你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试著找碴。
羽川脱下大衣挂在衣柜里,以光明正大的笑容回应。
「说得也是,世间或许有这种想法。」
我很想一拳挥过去,却没自信能将事态收拾到不留后患,所以自制。
「羽川,你有话要对我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所以我不在意你提这件事,甚至该说这样正合我意,不过在这之前,我可以整合一下意愿吗?」
「整合意愿?」
「嗯。关于这次的事情,似乎有各式各样的家伙抱持各种意见,许多想法纵横交错。」
此外还有「跟踪者」(或许)、卧烟学姊派出的「监视者」(或许),以及神秘的寄信人(这个人确实存在)。
「以我这种工作维生的人,最重视他人的想法。」
「这样啊……」
羽川翼当然知道我是以诈骗维生,所以她的附和很生硬,只能以生硬形容。
无妨。要是因为这种事而受挫,就当不了骗徒。必须被说NO一百万次才算是独当一面。
「所以我想知道。羽川,你的立场是『拯救』战场原与阿良良木吧?」
「那当然。我刚才就请您拯救他们吧?」
「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解释成你交给我拯救,自己却不拯救。或是解释成交给他人处理,自己佯装不知情。你之所以出国找忍野,或许也是想先比战场原或阿良良木先见到忍野,欺骗忍野,让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回日本,或是更直接地要求忍野别拯救他们两人。」
「……您居然能对他人抱持这么重的疑心活到现在。」
羽川脸色有点苍白地这么说。看来连这种程度的怀疑,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文化冲击。
但我认为她不应该用这种眼光看我。
她究竟多么率直地活到现在?
不过,看来相当成材的羽川翼,亲切地配合我的作风。
「我想拯救战场原同学与阿良良木。但是不一定要由我拯救。我只是不希望他们两人死掉,所以无论是我、忍野先生或是您,由谁拯救都没关系。」
她这么说。
「你敢对神发誓?」
我这么问。在我应付千石抚子的现在,这是一种自由心证。
「我对猫发誓。」
但羽川翼正经地这么说。
这是怎样?这种说法不在我知识范围,难道是最近女高中生的暗语?不妙,我没跟上潮流,我落伍了。
「……你不问?」
「啊?」
「你不问我任何问题?不问我的立场……应该说我的心态?委托人战场原就非常在意,你不向我确认?不确认我为什么接受战场原的委托,以及我是否真的有心完成委托?」
就算我讲得像是在找碴,但要是她真的这么问,我也没准备贴心的答案。所以如果羽川这时候问「为什么?」或是「问得到答案吗?」这种问题,我或许会因为哑口无言而恼羞成怒扔下一切。
或许会扔下战场原黑仪与千石抚子,如同受够这种寒冷的地方,再度搭机飞向冲绳。
我好像对战场原说过大人不会轻易扔下工作,但这始终是昨天的说法,不是今天的说法。
不过,羽川的回应两者皆非。
这个女人以甜美的笑容回应。
「我不问。」
「…………」
「唔~那么,我想进入正题……」
「等一下。为什么不问?意思是你早已看透我的想法?」
我有点……不对,是相当不悦,反过来像是死缠不放般,询问这个应该比我小十岁以上的少女。
但羽川依然维持笑容。
明明在密室被年长男性逼问,却毫不畏惧。
「意思是这种事用不著问吗……哼,小妹妹,看来你无所不知。」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维持笑容这么说。
这番话使我语塞。令我联想到卧烟学姊的这番话使我慑服。
并非如此。完全不是如此。
羽川和卧烟学姊不同,没有那种震慑他人的气息。
即使如此,明明如此,我却语塞了。该怎么说,这样变得很蠢。感觉我动不动就提防或试探,导致彼此完全处于对峙的状况。
「……好吧。」
「嗯?」
「进入正题吧。羽川,来进行交换情报的程序吧。话是这么说,但你试图以不同于我或战场原的方向解决问题吧?我会提供所需的情报。所以你也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