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愣啊?”阿什板着脸问道。
这种问题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佑俐只顾盯着黑衣美男子,并捏着守护法衣下摆微微屈膝,做了个芭蕾舞演员式的回礼。
“我,我叫佑俐。”
“我叫拉特尔,是这座僧院的医生。”
美男子医生大概比阿什年轻一些吧,满头浓密的黑发,眼眸澄澈明亮,高高的个头儿。
“请坐吧!你顺利到达就好,我一直很担心呢!”
拉特尔医生拉过一把椅子,佑俐很淑女地坐下了。
“有阿久跟她在一起,用不着担心!”
阿什似乎有些不开心。且不必管他!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喂!小白鼠,你没偷懒吧?”
阿久从佑俐领口露出脑袋并龇了龇小门牙说:
“本来都是因为你疏忽大意才走散了的!”
佑俐又开始走神儿了。真的,这么帅的男生,我生来头一次见到。他不单单长得俊美帅气,而且富于智慧性富于亲和性,让人感到特别坚实可靠。
走近时发现,拉特尔医生的眼眸也是紫色的,比碧空还要明亮得多,宛如春天阳坡上开放的紫花地丁。
“我听说你是经由塔特来这儿的,那里很排外,游客都很少去。你误入那样的地方,有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他说由结界屏蔽的那座美丽小镇名叫塔特。佑俐视线不离医生,沉醉地摇着头,这倒让医生难为情起来,佑俐赶紧伏下眼帘。
“托,托您的福,一切都还好。”她嗓音有些变调了。
“这位‘奥尔喀斯特’阁下最能给人添麻烦了!”
佑俐把阿什的话当作耳旁风,她整理一下守护法衣,然后低眉顺眼地把手放在膝头。
“一位热心居民帮我通知了宪兵,得知我要到这里来,他们立刻安排了马车——”
“那可不是因为热心!”阿什插言道,“塔特的人们只是不愿意跟这边发生什么瓜葛。”
“这边也不怎么样,有些人似乎不想见到佑俐呢!”阿久尖声回应道,“你也该知道的吧?我们飞行途中撞到封魔墙坠落了。当时有人使劲儿地喊‘不许过来’,那是谁呀?”
不知为什么,阿什和拉特尔医生面面相觑。医生脸上那富于亲和力的微笑消失了。
“马上,去见他吗?”医生问阿什。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阿什答道。
“好吧!”拉特尔医生站起身来。
“越快越好。如果是他使用了封魔咒语可能会有些棘手。”
“我已有心理准备。”阿什说道。
“那就先请稍候片刻。”拉特尔医生快步离去。佑俐恋恋不舍地扭着脖颈目送医生,她还想多聊一会儿呢!
“有必要那么急吗?”
“女孩子就是这么麻烦!”
医生一走,阿什就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你能不能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时机和场合?”
“可他真的很帅嘛!”佑俐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真怪,阿什太不知趣儿了。你瞧,这里还是有点儿人情味的嘛!
“这里还有医生呢!确实像个街市嘛!有没有上百人?或者更多?”
“准确人数不太清楚,谁都没有数过。”
只算僧人就有八十名左右。
“我看你轻飘飘的,所以先叮咛你一下,这里可不是充满光明的地方。寄身于此地的人们——”
“穷人、病人、流离失所的人!”佑俐抢先答道,“我刚才听萨罗说了,还有孩子呢!”
“他们几乎都是孤儿。”
“你对这里很了解吗?你好像跟拉特尔医生挺熟的嘛!”
阿什皱起眉头,仍然不太开心。
“这里也有像喀纳尔村伍兹那样的孩子。”
弹簧腿男孩!血液中混入起死回生者变成的怪物毒素。
“他们走投无路,遭到各地驱赶逃到这里,然后……在这里死去。”
就在这个地下洞窟里!
“死了就得下葬,于是就该我出场了。”
原来如此!这时连佑俐都感到两颊冰凉了。
“洞窟最下层有坟场,我也是那里的守墓人。”
“我明白了。”
“奥尔喀斯特大人——”传来一声私语般的呼唤。环视周围,只见屋角摆着两个书架。这里似乎是起居室,墙上挂着画框,那可能是干花画。花瓶中还插着鲜花。
“我去打个招呼吧!”阿久跳下佑俐肩头,迅速向书架上面攀爬。封皮陈旧的书本们有说有笑,佑俐朝那边送去微笑并点头致意。
“这么说来……那碧空呢?你们在一起吧?”
听她这么问,一瞬之间便冷了场。难不成碧空会坠落到别的地方去?
“你说那小子啊!他在病房里学做护士玩儿呢!”
阿什说到碧空时,仍然那么极端冷漠。他为什么要这样讲话?就说帮忙招呼病人不好吗?
“可能是在你到达之前等不及了吧!刚开始时吵着要去找你,搞得萨罗很为难。”
“抱歉!碧空是我的仆从,他最先担心的就是我啦!”佑俐站了起来,“我去找碧空。病房在哪儿?”
“别管他!哪有那个闲工夫?”
“我马上就回来!”
佑俐又跑出去了。这个阿什,真是坏心眼儿。我得赶快见到碧空,碧空也挂念佑俐,但他一定惊恐不安。她跑过螺旋状通道,法衣下摆翩翩翻飞。越向下跑看到的人越多,他们跟塔特的居民差异极大,都是面容憔悴,眼中黯淡无光。而瞳眸澄澈、动作麻利的都是黑衣僧,也只有他们看到佑俐毫无惊讶。其他人毫无例外地目瞪口呆,还不时有人惶恐退避。
据说病房有两间,左右两条较大的岔道各一间。先看到的那个房间里没有碧空,有个小孩在床上哭,手拿药瓶的僧人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低声哄劝。旁边好像是孩子的母亲,哭得十分伤心。这间病房可能是妇女儿童专用,排满了粗陋的木床,绕过通道时必须像螃蟹那样横行。
病房里有一股血和脓的异味。佑俐刚要走出病房,手腕被人抓住了,她吓得赶快甩开对方的手,只见面前木床上躺着一位老婆婆,缩回了被甩开的手惊恐地蜷起身体。
“对、对不起,疼吗?”
佑俐慌忙蹲在老婆婆面前,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儿,还有老婆婆身上强烈的异味。
老婆婆瘦骨嶙峋,一半多的头发都脱落了,剩下的全是雪白色。她一只眼睛已睁不开,另一只睁开的眼睛也覆盖着一层白膜。
“请、请救救我!”老婆婆口齿不清地说道。她的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嘴唇上裂着口子。
佑俐恐惧的心灵受到了鞭挞,她握住老婆婆的手。
“您得安静修养,好吗?不要紧,不要紧,医生会给您看病的。”
从病房里跑出来,佑俐甩手按住胸口,心跳得像报警钟声般激烈。
她猛地一怔,额头徽标发热,赶忙一摸,掌下徽标的热度在渐渐减退,似乎它也激情澎湃了一番。
佑俐把手掌放在面前凝眸仔细端详,说不定能像在塔特街头击溃“游离物语”那样,此处也能用这只手治病?
——能行吗?
她一边问一边再次把手掌贴在额头上,可这次徽标却没有显示任何反应。
不行吗?还是不可以这样做?所以徽标保持沉默……
“佑俐大人!”
这是碧空的呼唤声!佑俐回头太猛,身子有些摇晃。身后小屋的门口站着碧空,他瞪大了双眼,嘴也合不上了。他正要张开双臂,佑俐向他怀中扑去。——碧空、碧空!佑俐扑过去时,碧空像木柱似的戳在那里。
碧空没有接她,所以她把碧空撞倒在地。地板发出夸张的声响,两人都摔倒了,黑衣袖口和下摆缠住了身体。佑俐猛地反应过来,尖叫一声站起身来。
“碧空,你真坏!”
简直羞死人了!可碧空却像窝囊废似的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你没事儿吧?”
“佑俐大人!”
碧空的眼睛终于对准了焦距,他从容不迫地欠身却没站起来,而是原地跪坐并拜伏下去。
“罪该万死!本应陪伴佑俐大人身边,可我却让您独自遭遇险境。”
碧空把光头蹭在地板上,佑俐惊慌失措。岔道那边的行人向这边张望,病房中也有黑衣僧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诧异。
“好了,起来吧!别在那儿五体投地啦!”
她拉住碧空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可碧空就是不起来,于是佑俐蹲下来定睛凝视着碧空。
“你也看到了,我平安无事,还有阿久跟着我。那是一次愉快的冒险嘛!坠落的地点还蛮不错的,是个叫做“塔特”的漂亮小城——”
佑俐突然住口,碧空眼中噙着泪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失职了。”
好像觉察到自己流泪了,碧空慌忙低下头。他在哭泣!虚空也罢,“乌有”也罢,被称作什么都不是的碧空竟然在流泪!
碧空就是碧空,不是什么“乌有”,他已经不是无名僧了。这是事实,而不是我的个人意愿和自以为是。
佑俐握住了碧空的手,这时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件令她不由自主发出惊呼的重大发现。
“哎,碧空,我在塔特那段时间里,你一直在这里帮忙护理,是吗?而且你还想一个人去找我,却被阻止了。”
碧空好像还在内疚似的轻轻点点头。
佑俐单手在胸口捶打了几下让碧空看。
“那就是说,即使我不在你身旁,你也具备了完整的形体。你具有实实在在的身体,并且到处走动,对吗?”
这也意味着周围人们都能看到碧空的身体。
“是这样吧?只能是这样,对吗?”
碧空大吃一惊,瞪大了紫色眼睛像刚才一样张口结舌。佑俐也跟着张大嘴巴与碧空对视点头。
“是吗?”
“是、是这样的吧!”碧空傻傻地用手在自己身上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好像刚刚想起似的检查着什么。
佑俐高声宣告:“你已经不是什么虚无的存在了!你复原成正常人了!”
这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佑、佑俐大人虽然不在,但守护法衣在这里。是不是它发挥了威力?”
怎么又倒退回去了嘛!
“即使是守护法衣,如果没有我穿它,也只是一件黑衣而已啦!又旧又脏的衣服嘛!所以你别说那种话!”
她照着碧空消瘦的肩膀抽了一巴掌,声音很响,似乎比想象的要重、要痛。
“对、对不起!”
我太浮躁了!还说“如果没有我穿它”之类的话,简直是得意忘形。不管怎么说,碧空能在这里够让人高兴的了,碧空是碧空就已经够让人高兴的了。不知为什么,这回轮到自己想哭,佑俐感到十分难为情。
“阿、阿什说过,现在就可以见到掌握线索的人了,赶快走吧!”
佑俐拉起碧空的手,发觉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像是焚香。当她耸耸鼻尖再闻时,又发现香气来源并不只是碧空的身体,也是从刚才碧空站在门口的那个小房间——这条通道尽头的房间里飘出来的。
“碧空,你在病房里帮过忙,对吧?”
“啊,不,我……”
佑俐快步走近香味飘出的小房间,只见室内有些昏暗,烛台上亮着蜡烛。
“这里好像不是病房嘛!”
她轻轻地走了进去。这个房间很小,这里的房间都是洞窟的一部分,所以墙壁和天花板也都是岩壁,整体呈现出歪扭的球形,墙上挂着几张画。不,比佑俐身高还大的画板就靠在墙上。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高脚圆桌,焚香就在桌上点燃,其上缭绕着淡蓝色烟缕。
这里……是什么地方?美术室吗?
“碧空,你刚才在这里参观来着?”
佑俐慢慢走近圆桌,并向碧空询问。碧空在门口迟疑片刻,又跟了进来。
“我本来想回到上面的房间,但是走错了……”
走错了?不是就在隔壁吗?可是,佑俐的小小疑问,立刻被新的发现冲跑了——墙上都是肖像画!
佑俐走向房门对面那张最大的画板。那是一张身穿古雅银色铠甲、肩裹大红披风的男子立像。
这又是一位美男子!但比拉特尔医生年轻得多,是一位年轻武士而且类型也不尽相同。拉特尔医生是硬汉型的美男子——或者应该称之为美丈夫,但这位武士则是美的化身,没有性别的、抽象的,因而是完整无缺的美,由于偶然的缘由以人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他大概有二十岁,饱满的天庭、通直的鼻梁、幽黑闪亮的眼眸、浓密黑发漫卷舒缓的曲线延伸到脖根,脸颊甚至可以看到胎毛痕迹,整个肖像飘逸出纯真无邪的氛围。不过,年轻武士的右鬓有一绺用画笔扫过似的、醒目的银发。
他的右手按在腰间插着的大剑柄上,左手半边藏在披风下面,中指戴着一颗大戒指,戒指上的雕刻与披风肩部的勋章极为相似。
佑俐小心翼翼地取下身旁烛台上点燃的蜡烛凑近肖像画。
“哦,果然是同样的徽标!”
碧空在背后说:“这是戴克斯特勒伯爵家族的徽标。”
“戴克斯特勒家族?”
碧空与佑俐并肩站在肖像画前。
“就是基利克出生的家族啊!”
佑俐瞪大眼睛,手中蜡烛倾斜着,熔化的蜡泪滴落在脚旁。
“那,这是——”
“戴克斯特勒伯爵家第十二代掌门人基利克·罗斯,十九岁首次出征时的肖像。”
指挥死者军团暴动的领袖,而且是阿什的奶兄弟,被诅咒的“英雄”!
“据说,戴克斯特勒家族的嫡子必定在右鬓长出一绺银发,这是正当继承人的标志。”
佑俐不眨眼地凝视着基利克的全身像,然后慢慢向后退步,又把视线投向别的画像。这边是一张在雪白襁褓中安睡的婴儿画像,那边则是一张大树下牵着狗的少年画像,他似乎很淘气,脸蛋儿红扑扑的——
“这里摆放的都是基利克的肖像画。”
它们记录了基利克成长经历中的片断。
“可这是怎么回事儿?基利克的暴动不是以悲剧告终了吗?”
碧空把蜡烛放回烛台。
“他坐上王位之后,由于驱使死者军团暴动而受到了严厉的问责。王都的反抗势力——多数都是追随王族的议会成员和贵族们,也就是在被基利克击溃之前贪赃枉法的家伙们,他们对基利克进行了追究和压制。基利克为了讨伐起死回生者和怪物们,率领一支军队从王宫开拔并再也没返回。”
虽说这是迫不得已做出的决断,但因离开了王宫,基利克从率领讨伐军的新王反倒变成了背叛国家的叛逆者。因为对于想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的反对势力来说,并不缺少道义上的借口,招致这场动乱、暴动和怪物横行的正是基利克,他才是万恶的根源——
他的讨伐战争演变成了败走大逃亡,并且在征战中死去。
“但是,民众仍然在支持基利克。因为他是为了黑特兰所有被欺凌的民众而发起暴动的,所以才被剥夺了大王的称号,并被取而代之的新王打上叛逆者的烙印。即使沦落到全国驱逐的绝境,仍有残余势力在帮助他或藏匿他。”
佑俐静静地踱步,在五张肖像画前逐一驻足,确认真伪似的审视,然后点点头。
“卡塔尔哈尔僧院也是那些势力之一,对吗?”
碧空也点点头。
“的确如此!他们至今仍把基利克景仰为民众英雄、悲情的年轻圣王。这里是基利克的房间,佑俐大人!”
即使在三十几年前大规模镇压异教的时期,这里的人们也成功地隐藏了这些肖像画。如果没有强韧的意志和团结精神,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本来还可以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一些。不过,把它们摆在病房的附近,恐怕还是别有用意的吧!”
碧空莞尔一笑:“据说,基利克是站在弱者一方的王者。”
佑俐也以微笑回应。恻隐之心和悲伤使她的胸中隐隐刺痛。不过,如今基利克仍然在此得到众人尊敬,也使佑俐心中的痛楚得以缓解。
“走吧!”佑俐转向肖像画,以贵妇人姿态轻施一礼,然后走出小房间。
她和碧空返回刚才的那间起居室,在书架前背对这边的阿什回身并突然显现出可怕的表情。
“哪儿转悠去了?”
“我迷路了,对不起!”≯ 阿久趴在书架顶上,粉红色鼻头抽动着。
“这里的书本们还是想跟佑俐谈谈。只谈一会儿,可以吧?啊?阿什,可以吧?”
有点儿奇怪啊!这不像阿久的性格,听起来似乎有些心虚。
佑俐走近书架,上面密密匝匝的书脊开始闪烁。
“‘圈子’的守护者、伟大的调音师、戴徽标的幼童、善良之光的使徒、担负封印之理的人啊!”
“奥尔喀斯特”大人——在齐声唱和的同时,书本们的闪烁更加明亮,把佑俐的脸也照亮了。
“欢迎您光临黑特兰!欢迎您光临卡塔尔哈尔!”
“谢谢!”
佑俐一边鞠躬一边被书本们的气势所震慑。刚才那些话是怎么回事?伟大的调音师、担负封印之理——似懂非懂的感觉……总而言之这是第一次听到。
“‘奥尔喀斯特’大人!”齐声唱和变成了独唱,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这次越狱与我们卡塔尔哈尔僧院自古以来的因缘有关。其浓度犹如鲜血,其深度犹如‘圈子’边缘的地狱。‘奥尔喀斯特’大人,让我们通过这位阿久智者,也把自己的智慧奉献出来吧!期望您干出一番大事!”
阿久扭扭捏捏地抽动着鼻子:“嗯,我学了不少本事,还记住了新的咒语。”
“是吗?那太好了!”
阿什不知何时离开书架旁,靠在门口岩壁上交叉着胳膊,表情生硬地怒目而视。那视线令人感到痛苦。
“这,这位是我的仆从——碧空。”
碧空也向书架鞠了一躬,书本们的闪光减弱并乱作一团,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地频频眨眼。
碧空的表情也很僵硬,虽然他与佑俐的光照相同,但他却脸色苍白,皮肤像是起了毛。为什么?
“我们,现在要去——”佑俐生硬地刚开口,老婆婆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我知道,‘奥尔喀斯特’大人。
书本们与人类一样,在诉说心中难过的事情时也会微微颤抖。
“请您一定要坚定信念!”
“啊?”这是什么意思?阿久也像很难为情似地挠挠鼻头,这是为什么?
“这次英雄越狱与卡塔尔哈尔僧院有什么关系吗?你刚才说自古就有因缘,那是指什么?”
这时,通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拉特尔医生。
“大家都到齐了吗?”他踏进房间就问,且看着阿什,“终于稳定下来了。他说——既然时机已到,那就不必躲藏了。”
“值得赞赏啊!”阿什像吐唾沫似的说完就站起身来,“走吧!佑俐,去见见面!”
与阿什的精神振奋相反,拉特尔医生无精打采。
“可以见到掌握线索的人吗?”
“就算是那么回事吧!快走!”
佑俐不太情愿离开书架。那当然啦!这算是怎么回事呢?总让人感到像是恶作剧,又觉得一头雾水。
“各位,你们知道我应了解的是什么事情,是吧?现在就在这里告诉我吧!好吗?拜托大家了!”佑俐扶着书架,一边用手触摸书脊一边请求道。阿久跑过来跳上她的肩头。
“应该了解的我都问过了,快走吧,佑俐!”
“你好像也知道某些内情,对吧?那就告诉我嘛!”
“去了就会明白,全都会明白的,佑俐!”
佑俐越听越慌乱,甚至对自己都十分恐惧。可怕,太可怕了!
阿什从对面过来抓住佑俐的胳膊。“别胡思乱想了!”
“不要这样,阿什阁下!”碧空想要庇护佑俐,却被阿什粗暴地推到一边,“你躲开!”
“住手!你干什么?”佑俐顿时勃然大怒,奋然猛撞阿什,并狂乱地挥舞双臂扑向阿什,恨不得拳打脚踢抓挠撕扯他一番,否则难以解气。
佑俐!阿久喊道。
佑俐上下挥舞的手臂在阿什面前戛然定住,因为阿什紧紧地抓住了佑俐的手腕,并发现不仅是右手,左手也被抓住不能动弹。
“你既然是‘奥尔喀斯特’,那就得像个‘奥尔喀斯特’的样子!”
你这疯丫头!阿什低声说着推开了佑俐。趔趄了一下的佑俐被碧空从背后抱住,两人面面相觑。
“‘奥尔喀斯特’大人!”
老婆婆的嗓音带着哭腔颤抖着。
“请您现在跟着‘狼人’去吧!在这个卡塔尔哈尔的深处,‘奥尔喀斯特’大人需要的人正在等候。”
佑俐又瞪了阿什一眼,并问老婆婆:
“刚才在碧空面前你们也降低了亮度,是吧?你们也讨厌碧空吗?你们知道阿什捉弄碧空的原因吗?一直这样吗?阿什老摆臭架子,对碧空那样冷漠,却不告诉我任何重要情况。”
“佑俐大人,没关系!我一”
“什么没关系?我无法理解!你别插嘴!”
“佑俐!”
沉稳的声音。佑俐被轻轻抓住胳膊肘从碧空身边拉开。这是拉特尔医生,他不知何时来到了佑俐身边。
“走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佑俐不知该怎样回敬对方,却还是撅着嘴想说些什么,拉特尔医生只用眼神制止了她。
“那个就是……说来话长,现在不是时候。”
那个?佑俐瞪大了眼睛,难道它不是人吗?
拉特尔医生把噤口吞声的佑俐从房间里带出去,又将同样温和的目光投向了碧空。
“你留在这儿吧!哦,请你留在这里,这是为了佑俐好。”
这对碧空来说,本来也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可碧空却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退了下去。碧空退得太猛,后背撞到了书架上。书本们一阵乱闪。
阿什默默地率先前行,三人在通道上走了一会儿,佑俐对拉特尔医生说:“我不再做没礼貌的事情了,请原谅!”
拉特尔医生莞尔一笑,却已不是最初见面时那种迷人的微笑,双眸中隐含着悲悯的神情。佑俐将此看在眼里。
阿什对这个洞窟似乎了如指掌,脚步毫无迟疑地向前迈进。佑俐在拉特尔医生的陪同下,不时小跑着跟上阿什。
这时只剩他们三人了,连阿久也受命留下守候。它唧唧地叫着反抗,被阿什用手指捏起差点儿扔掉。佑俐生气地制止,碧空却不知为何哄劝了她一番。
走下去才知道,这个洞窟其实比最上层俯视的感觉更加深邃。随着一层层向下,各处点亮的蜡烛和油灯逐渐被松明取代。照明的数量也似乎减少了,黑暗的部分越来越多。从通道边沿扶手向下看,映入眼帘的都是松明火苗。洞窟居民的身影也急剧减少。
拉特尔医生似乎觉察到佑俐的不安情绪,他说:“在最下层的最深处,有一间重病患者专用的隔离病房,我们要去那里!”
“隔离病房?”
“您听迪米特里说过基利克唤醒的死者变成的怪物毒血吧?”
佑俐稍微放缓脚步点点头,喘息有些急促了。
“如果毒素开始表面化,患者不久就会丧命。但就在这短短的期间内,患者会变得极其凶暴。为了保护本人和周围的人们不受伤害,必须使用隔离病房。”
拉特尔医生和蔼的语气中,可以听出类似辩解的话外音。
“这种毒素归结到底就是起死回生魔法的副作用。”
从拉特尔医生的嘴里,蹦出了佑俐原来那个社会的医学术语。
“它的根源就是魔法,解除及治愈除了依靠魔法的力量外别无方策。医学在这里无能为力。”
“解除魔法的研究有进展吗?”
医生轻轻眨了眨眼睛说:
“人们往往会犯一种毫无准备的错误——正在为一种风潮沉迷狂热时却被迫地急转、倒退。”
这样说明就足够了!
“因为,就算现在完成了解毒的魔法,对王族和贵族来说也无利可图。佑俐大人所在的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如果不能获得财富和权力,人们是不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的!”
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在佑俐听来,拉特尔医生似乎在批评黑特兰的魔法师和魔导士们。
三人终于来到洞窟最下层,在螺旋状坡道的尽头,竖着一对较大的松明。从这里看,头顶上方倒显得更加幽暗,松明爆出的火星与黑烟一起向那黑暗升腾而去。
真可怕——突然,佑俐想道。会不会再也回不到地面上去了?
“这个洞窟并不是垂直地向地下凿挖的。”阿什把沁出汗水的额头上的乱发撩上去说道,“整体上是缓慢地斜向掘进的。你走下来时感觉到了吗?”
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佑俐摇摇头。
“用你所容易理解的比喻,那就是一个巨大的蚁巢。”
的确如此,这个比喻一说就明白。无数的岔道和无数的小房间,真像是个蚂蚁窝。佑俐想起理科课本里的图片。
“把这样的洞穴改造成人能居住的场所,虽然不够标准,但卡塔尔哈尔的僧人们确实很了不起。无论怎样昏暗、怎样憋屈,这里毕竟是人们用双手打造的居所,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底层!”
有些人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安宁,有些人只有在这里才能生存。阿什喃喃自语地说:“所以,你不要摆出那种可怜相嘛!额头上的徽标会伤心呢!”
阿什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又仿佛在以自己的方式让佑俐振奋起来。
佑俐摸了摸额头,徽标瞬间发出白光,还有微微的温热——这是在鼓励她呢。
“从现在起,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再也不会说‘你不要惊慌了’。不过,你也别动不动徒自伤悲。”
“这里的人们都是自愿安居的嘛。佑俐大人!”
明白了。佑俐应答之后,拉特尔医生向前一步从披风下面取出了钥匙串。银色的金属圈上穿着数量惊人的钥匙,看上去沉甸甸的。
“请这边来!”
拉特尔医生走向岩壁上的一条隧洞,门口有铁栅栏封隔。拉特尔医生打开门锁,又拉开铁栅栏中央的小门。
“请当心脚下!”
这条隧洞里没有岔道,侧壁直接排列着小房间,全都装着铁栅栏门。照明又从松明变成了蜡烛,直接扎在岩壁上钉着的钩钉上。蜡泪顺着岩壁流落到通道的地面,凝结成白色蜡块。很冷!彻骨透心的冷!
经过的小房间全都空无一人,只有简陋的木床。
“眼下招呼特殊的客人就已经忙不过来,其他病人都转到上面去了。”
这次是手提钥匙串的拉特尔医生打头阵,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另一个小门,打开之后又是一道小门。怪不得要带那么多钥匙!
如此森严幽闭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佑俐不由地做出戒备姿态,脚步越来越沉重,恐惧心理使呼吸急促起来。要是碧空跟来就好了!要是阿久在身边,也能调侃几句缓解紧张气氛呢!
“不必害怕!”拉特尔医生回头看看佑俐,“这里没有什么人能让佑俐大人害怕。”
正在此时——从洞穴深处传来某种沉重挤压的声响,就像要把合页老朽锈蚀的门扇强行撬开的声响,就像推开尘封几百年的石棺盖的声响。
三人停下脚步,佑俐打了个寒战,有所省悟。
这不是声响,而是“声音”,是某个人的声音。一股寒气窜上脊背,佑俐猛地向右转身就跑。不行、不行、不行!这种地方连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
她的身体撞在后面的铁栅栏门上,惊慌之余没有抓住小门上的把手。她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膝头乱颤,冷汗流下脊背,眼中噙着泪水。
“佑俐大人!”拉特尔医生在喊她。
我才不管呢!什么不必害怕!
又是一阵洞穴深处传来那种声音,比刚才更加强烈,听得更加清楚。那是呼唤的声音!
佑俐终于拉开小门,弯着腰,碰了头,好不容易才逃出门去。第三次呼唤声追随她的背后传来,在狭窄隧洞的侧壁和洞顶发出回响。
“——友、友理!”
佑俐原地僵立不动了。
“友、理!”
被隔离在洞穴深处的某个人物嘶哑地呼唤着佑俐。
佑俐抓住铁栅栏门慢慢抬起头来,连自己都能轻易想象到脸上是何种表情,一定是变成了失去血色的幽灵。即便是真正的幽灵,见到现在的佑俐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对不起……友理!”
佑俐屏住呼吸,张大了嘴巴,洞窟里的冷气直袭咽喉,她顿时大咳不止,并佝偻着背部“咯咯”地抽噎起来。拉特尔医生走过来轻柔地摩挲她的背部。
“他说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见见你也可以——不,必须见见你!”阿什说道,“或许也是道歉哪——使用封魔墙阻挡了你。”
佑俐抓住拉特尔医生努力撑起身体,眼中泪珠扑簌簌地落下。
“他就是叫喊‘不许过来’的那个人吧?”
阿什点点头,拉特尔医生继续为颤抖的佑俐摩挲背部。
“我——希望,有一点,无论如何要告诉我,无论如何……”
那是我哥哥吗?
与恐惧感一起涌出的疑问尚未变成话语就冻结在佑俐的喉咙里了。
即使如此,阿什仍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那不是你哥哥。”
拉特尔医生也默默地摇了两下头。
佑俐喉咙里的冰冻融化了,并且从她的身上流走。
“那是线索!既不是你要寻找的森崎大树,也不是他的残骸。我脚该已经说过多次了。”
你——阿什压低了嗓音。
“必须学会仔细倾听别人说的话。现在的你,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思考,只知道沉溺在自己的感情中任意地东跑西窜。”
本来不该这样严厉地训斥一个小学女生,但现在的佑俐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了,所以,她只能低眉顺眼地忍受这些责难。
“对不起!”
佑俐钻过小门,返回两人的身边,连头也不敢抬。
拉特尔医生温暖的大手搭在佑俐肩头,这时又传来更大的呻唤声,但这次却听不出他说了些什么。
那是哭声!他被叫做“那个”,被幽禁在这洞窟的最深处——自己要求被囚禁的某个人在呜咽。
佑俐的视线转向在地层底部黑暗中无助地摇曳着的烛光。
呜咽声还在持续,周围黑暗中,又有别样的感觉沿着刚才恐惧疑问的融冰流走的通道,向佑俐的心中浸润。那是一种佑俐自己也无以名状的情感,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但是她能够感受到,并且令她窒息。
哭成了那个样子!
——好可怜啊!
佑俐向洞穴深处走去,拉特尔医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跟了过去,并且赶在佑俐前面打开眼前铁栅栏小门上幼童拳头大的锁子。
“这是最后一道锁了。”
佑俐钻进小门。
正面岩壁上钉着钩钉,一枝蜡烛眼看就要燃尽。
此前的钩钉都钉在侧壁上,这是第一次在正面看到。
这里已经到了尽头,是洞窟的最深处。
佑俐慢慢扭头向右边看去,随即挪动双脚转向那边。
烛光所及范围勉强可以看到铁栅栏,而光照之外就都被黑暗吞噬了。
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呜咽声在佑俐转过身来时戛然而止。
黑暗与静谧。
自己的呼吸与粗重的喘息声从身体内部传出来。除此以外.全都是黑暗、黑暗、黑暗。还有细微的衣衫摩挲声,那是拉特尔从小门进来了。
佑俐忽然发现,阿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无声无息,难以觉察。
“格尔格!”阿什向前方混沌的黑影呼唤,“我把她带来了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黑影似乎蠕动了一下。
阿什扑哧笑了。
“哦,这孩子是靠自己的力量辗转来到这里的。她很想见你,一门心思地想知道她哥哥的去向。你不要再阻挡了,告诉她吧!”
黑影动了起来,没有看错。凝眸端详,只见黑影中还有个更黑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好像体积极为硕大!
“格尔格啊!”阿什又呼唤了一次,并叹了口气,“你老是哀叹不已,那样既不会有结束也不会有开始,现在是你补偿过失的唯一良机。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就永远没救了。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吧?”
从地板附近响起拖动某种湿重物体的声音,佑俐脑海里唤起了不合时宜的记忆:每年一次清洗全家人的毛毯时,妈妈总要用足了羊毛制品洗涤剂和柔顺剂。
“友理子,来帮帮忙!毛毯快拖到地板上了。”仅仅把毛毯从洗衣机里拽出来都是一道吃力的工序——
“格尔格阁下!”拉特尔医生也呼唤了一声。
“用这个称呼你不满意吗?”阿什继续说,嗓音严厉而尖锐,“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真名吧!”
水内一郎啊!
黑暗中佑俐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墙上蜡烛发出哧哧响声,烟缕随之摇曳。
“水内一郎先生!”
那座山中别墅的主人!与众不同的隐居大富豪,周游世界寻购古书并收藏在别墅图书室里。他是大树和友理子的叔祖,只知其名未谋其面,就在一年前,连他的存在还都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知道了,他在探究起死回生的方术,并为此把《英雄见闻录》弄到了手——
铁栅栏的对面,蓦然浮现出一张白色的脸。它出现在十分离奇的位置,佑俐屏息吞声地向后跳了一步。
白脸位于佑俐膝头的高度,只能清楚地看到额头发际以下的部分。
这是一位老人,眉毛花白、脸颊消瘦、肌肤干皱,松弛的眼袋和口唇周围有些脱皮。
但他的瞳眸格外澄澈,宛如十岁孩童仰望遥远夏空积雨云的双眸,双澄澈瞳眸周围是布满血丝的白眼球。整个面孔都是老人相,只有双眸如同少年。
看着看着,泪水溢出眼眶顺着他瘦削的脸颊落下。泪水濡湿的部位开始变红,皮肤一定很痛。
“叔祖?”
听到佑俐的呼唤,老人难为情地伏下面孔,离地板更近了。
“您真是水内一郎先生吗?我,是友理子,是您兄长的孙女。”
佑俐向前迈出一步并弯下腰去,伸手时指尖碰到了铁栅栏,于是她抓住并蹲下身去,否则无法与水内一郎保持平视。
“我们听说您去世了。可是,其实并非如此,对吧?水内先生没有死去,而是离开我们的领域来到了黑特兰。这是为什么呢?山庄和图书室仍然保持着原样啊!”
水内一郎好像后退了一下,他隐没在黑暗深处,面孔消失了。然后又响起拖动湿重物体的声响,还有像是强忍啜泣声的痛苦喘息。
佑俐把额头贴在铁栅栏上说:
“我知道您有《英雄见闻录》。您不在山庄时我们全家曾经去过那里并找到了您的图书室——哥哥把《英雄见闻录》拿出来了,而且被‘英雄’附体变成了‘最后的真器’。”
黑暗中又响起呜咽声,低沉地、像是伏在地板上传到脚边。呜咽声缠绕着佑俐的脚踝,沿着小腿攀上躯体传到耳畔。
“我正在寻找我哥哥。阿什告诉我——您掌握着线索,所以我见您。”
恳求您了!佑俐也紧紧地跪伏在地板上。
“恳求您了!如果您知道我哥哥的去向,请告诉我!您很精通《英雄见闻录》是吧?‘英雄’附体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您知道吗?我该怎样寻找我哥哥呢?我今后该怎么做呢?我该去哪里——”
阿什默默地抓住佑俐的肩膀把她拉回来。
隔着铁栅栏,黑暗中又浮现出老人的苍白面孔。他在无所顾忌地哭泣,眼皮红肿着。
“抱歉!”老人的面孔微微晃动着靠近佑俐,随即倏然离开。佑俐川到一种奇妙的腥味。这是什么气味?水内先生的气息?就像是被遗弃在渔港角落的旧鱼网味道,去年夏天全家人去海水浴时曾经见过。它太臭太脏,所以,即使爸爸讲解说那是鱼网,佑俐还是出于厌恶而没有凑近去看,只觉得那就像是从深海浮起偷偷晒太阳的怪物。
“抱歉!请你原谅!”
他多次低头向佑俐请求,因此能够依稀看到头顶部分。
“刚才那是什么?”
水内一郎的头顶长着浓密的粗发,与花白眉毛极不协调的油黑头发。不,称其为头发恐怕太粗了,看上去犹如胶皮管子。是不是佑俐的眼睛出了问题?
“全都是我的罪孽,我把《英雄见闻录》带进了我们的领域。并且,我对它进行了解读,把休眠在其中的怪物唤醒了。”
含着泪水的嗓音沉闷混沌,但还是能够听清楚。他说的是不靠守护法衣神力也能听懂的、佑俐所属领域的语言——日本语。
“我——受到了惩罚。”水内一郎老泪纵横地继续讲述,“惩罚太重,我无法留在我的领域逃到这里来。我忘掉罪孽,抛开责任,将图书室弃之不顾,一门心思只想逃跑。”
佑俐的心脏违抗个人意志地暴跳如雷,全身都开始了倒行逆施。
快离开这里!快逃离这里!不能待在这种怪物的身边!
佑俐快要瘫坐下去了,为撑住身体她越来越紧地抓靠着铁栅栏。
“您的罪孽,就是令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对吗?你一直在寻求这种魔法,是吧?”
面孔瘦削、苍白的老人点点头。
“所以您想获取记载着基利克生涯的《英雄见闻录》,因为他是令死者起死回生的英雄,因为书中记载着他曾经用过的魔法。”
水内一郎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从右向左移动。佑俐的眼睛确实地看到了,但她无法理解。在地板上方二十厘米的高度疾流般地移动了近两米,就算是蹲在地板上或卧在地板上,头部能够做出这样的移动吗?
佑俐全身都开始发出了警报——极限!极限!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见鬼!见鬼!见鬼!佑俐拼力抓紧铁栅栏,手上的骨节都凸出来了。
“佑俐啊,这是你在这边的名字吧?”水内一郎回头看着佑俐,并用闷在喉咙里的声音嘀咕道。他头部的位置呼啦一下提到佑俐肩头的高度。
“你哥哥成为‘最后的真器’都是我的责任,都怪我让他接触了《英雄见闻录》。无论怎样道歉,我都是难以赎罪的,你有权利斥责我,有权利为你哥哥报仇而剥夺我的生命。”
佑俐噤口无语。在只有一支无助摇曳的烛光和被封在洞窟最底部的黑暗中,她的眼睛开始恢复视觉功能,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不管映人其中的物体会给心灵造成怎样的影响。
铁栅栏对面依稀现出水内一郎身体的轮廓,不必分外费力也能看得清楚。
躯体硕大!甚至占据了整个隔离病房,且失去了人体形状。
“不要再忏悔了!”阿什那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在佑俐上方响起。
“如果你想死,那就应该自己去死!”
接着,阿什抓住佑俐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并想向后拽。可是佑俐的手指没有脱离铁栅栏,仍然僵硬地弯曲着。
动不了了!我吓瘫了!
“不过,请您在死前告诉我,‘英雄’在哪儿?您已经通过《英雄见闻录》掌握了魔导术,所以应该知道他的下落。”
水内一郎伏下苍白的面孔,这次看得更清楚了,老人头顶的无数粗条状物不是头发,它们具有胶皮管样的质感,闪现出深沉的黑色光泽,而且还有结节,在弯曲时发出细微的响声,就像甲虫在纸上爬行。
“如果‘英雄’是以《英雄见闻录》为法宝越狱的话——”
水内一郎开口了。虽然有些颤抖和嘶哑,但听过多次之后,就发现其实并非如此,那只是因为在人声中掺人了别的杂音而有些混浊。
咔哧咔哧的响声也更加剧烈了,黑暗中突兀浮现的水内一郎的面孔就像从顶棚丝线悬吊的面具被风吹拂,忽悠忽悠地左右飘摇。
“哧溜——”仿佛扔出湿毛毯似的沉重响声从佑俐脚旁传来。
“他肯定会……寻找被封禁的基利克躯体!”
阿什提高了声调:“你是说基利克的遗体吗?”
脸色苍白的水内一郎点点头:“是的!基利克死后躯体被大卸八块,并被装入封魔棺深埋于地下。‘英雄’必定力图找回所有的残骸并使基利克复活,然后栖居其中。”
响起轻轻吸气的声音——拉特尔医生,佑俐这才发现医生来到了身后。他像拥抱似的从佑俐身后伸出双臂,轻柔地把她僵硬弯曲的手指一根根扳开。
首先是右手的拇指,然后是食指,佑俐耳旁响起医生的呼吸声。
“这段故事在记载和传承中都是没有的!”阿什反驳道,“基利克在野战中阵亡,尸骸跟其他士兵混在一起下落不明。只有这一种传言,他连坟墓都没有!”
水内一郎第一次笑了:“我是从基利克那里听到的,从他如今仍然栖居《英雄见闻录》中的灵魂那里听到的。”
佑俐的右手指全都松开了,接下来是左手。当一只手动作自如后,佑俐的身体开始哆嗦起来。
“把坟墓的地点、八个地点全部告诉我!”
黑暗中水内一郎的面孔忽悠地滑向旁边:“告诉你?线索必须你自己去找,否则毫无意义。”
“你说什么?摆什么臭架子?”
当阿什扯开嗓子喊叫的时候,佑俐左手也都松开了,拉特尔医生像打劫似的把她抱了起来。
在医生向后跳步的同时水内一郎的面孔突然迫近,但他的额头碰在铁栅栏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他在笑——苍白的面孔、消瘦的脸颊,双眸中闪烁着炯炯黑光。
佑俐死死地抱住拉特尔医生,医生用黑衣袖摆把她包了起来。
“格尔格啊,你回忆一下过去那个水内一郎、被称作贤士的你吧!这个小女孩是你的亲戚啊!”
听不到,话语传递不到。啊啊,此人意识太不清醒。伴随着血液冻结般的恐惧感,佑俐明白了:心灵崩溃了,精神的桎梏解脱了。
“要想行使起死回生的魔法……”水内一郎脸上浮现出可憎的冷笑,继续讲述着,“施术者自身必须成为魔法的栖居体,并聚集和吸取充满‘圈子’的生命功力,起到蓄电池的作用。”
生命功力,这是混沌的能量、赤裸裸的原始功力,聚集越多压力越大,只有能够与之搏斗并操控它的施术者才能把这种能量注入死者。
“我成功地做到了。不过跟基利克相比还差得很远——”
“为什么差得很远?您不会甘于落后吧?”佑俐问道,“什么差得很远?”
“我——聚集了生命的功力。”
“已经够了,阿什!”拉特尔医生扯着嗓子喊道,“不能再说了!”
拉特尔医生抱起佑俐就要跑,佑俐在他臂弯中踢蹬着反抗,她无法从水内一郎脸上移开视线,无法逃出他那燃烧般的黑色瞳眸。
“您聚集了生命的功力,然后怎么样?”
“佑俐!”水内一郎大张嘴巴露出漆黑的舌头,他的牙齿一颗不剩全都掉光了。
“我的身体输给了那里聚集的能量。不不,我并不是失败,而是为了聚集能量变换成了更加理想的体形!”
随着自豪的哄笑声,他眼中迸发出炫耀的光芒。
在炫目的白光中,洞窟的黑暗瞬间抹去,最底部的所有角落都被州亮,铁栅栏深处的水内一郎现出了他的身姿。
“请看!年少的‘奥尔喀斯特’!这就是我的真相,这就是我得到的功力!”
黑色的团块、堆成小山般的泥土,佑俐头脑及心中——亲眼所见的就是这样的印象。腐烂般的海岸岩礁气味充溢着洞内。
水内一郎完成了超凡脱俗的功业!又湿又黏,泛着黑黢黢的光泽,所有的部位都肥硕、松弛、肿胀、层层叠叠。哪里是原来的臂膀?哪里是腿脚?——已经失去了躯体的原形,就像大中小号的胶皮管子和腐烂海草构成的物体。
这个物体在蠕动并长出了触手,一根、两根、三根,接连不断地离开黑色小山向上延伸。触手上密密麻麻地长着无数吸盘,与小山的蠕动相呼应,吸盘也一开一合。饥饿、干渴、乞食,它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水内一郎瘦削的面孔就像恶魔的灯笼悬吊在其中一根触手的末端!
佑俐叫喊起来,不成话语,只是叫喊、叫喊、叫喊、叫喊、叫喊。她被跑出洞室的拉特尔医生抱着,脑袋向后伸着持续地尖叫。
拉特尔医生像疾风般穿过好几道小门,并用手掌轻柔地摁住不停叫喊的佑俐头部。佑俐把脸埋在医生胸口却无法抑止狂叫。后来,尖叫渐渐变成了哀求。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从这里出去!让我到外面去!
佑俐气息呼尽,停止了呼吸,失去了知觉,仿佛坠入比洞窟最深处更加黑暗的深渊。
——哥哥!漆黑之中佑俐孤零零地伫立着,不知道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哥哥,你在哪里?
遥远的对面出现了哥哥的面孔,没有血色,瘦削衰弱,但确实是哥哥,是森崎大树的面孔,他正在微笑。
然后,他向佑俐挥挥手说“再见”。
——站住!你别走!
追上去!现在还来得及。可腿脚却不听使唤,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迈出一步。
森崎大树苍白的面孔越去越远。
——哥哥!
哥哥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的触手,迟疑不定的佑俐看看自己伸向哥哥的手,它们也开始变成黑色。
“不——”
在大喊的同时,佑俐从梦中跳到了现实。她弹了起来,眼前是碧空,是碧空那紫色的双眸。
她冷汗淋漓,全身挛缩成一团,随即感到身子底下硬邦邦的,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卡塔尔哈尔僧院遗迹的瓦砾当中,正躺在代替床铺的塌倒方柱上。
“佑俐大人!”刚才跪在方柱旁的碧空站起身来伸手搀扶,佑俐却缩了回去。碧空慌忙退后,悬在半空的双手握在了一起,困窘地耷拉下脑袋。
佑俐感到脸颊上有凉冰冰、湿淋淋的东西——自己在哭。好冷!
头顶上方是蓝天,透出暗红色的白云悠然自适地慢慢飘移。
她吸了一口气,冰冷澄澈的户外空气流人肺腑,胸腔深处焦急躁动的心脏受到新鲜空气的濯洗渐渐沉静下来。她更深地吸了一口气,呛得咳嗽起来,但越呼吸就越轻松起来。
“佑俐,是我呀!”这是阿久的声音。你在哪儿?啊,在碧空的肩膀上。它抽抽着鼻头,抖动着长胡须。
“我去那边可以吗?我摸摸佑俐没事儿吧?”
阿久的耳朵和鼻头都被冻红了,碧空也冷得缩着肩膀。
“到这边来,阿久!碧空也来!”
她主动伸出双臂,把跳过来的阿久放进衣襟,并顺手握住碧空的手把他拉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请原谅!我没事儿了!”佑俐放声大哭起来。
哭啊哭啊,佑俐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拉特尔医生大概一直在观察佑俐的状况,当佑俐用手绢擦了脸、擤了鼻涕并叹了口气的时候,黑衣拉特尔医生出现在瓦砾深处洞窟的出口,手中端着冒热气的大铜杯。
“你清醒了吗?正好,把这个喝了吧!”
散发着甜香的饮料,喝下一口,喉咙里舒服顺溜多了。
“你摸摸额头上的徽标!”拉特尔医生用手指轻轻敲敲自己的额头。
“它也应该可以为你自己疗伤,而且,即使是守护法衣不能防护的损伤它也可以帮你康复。”
佑俐按照医生说的做了,徽标传出一股暖流,她感到这股暖流流向身体的每个角落,逐渐恢复了元气。
“‘奥尔喀斯特’大人用不着医生嘛!”
拉特尔医生莞尔一笑,佑俐也以微笑回报。她很高兴能够这样,并对碧空和阿久也投去微笑。
“阿什又要责难佑俐是个爱哭的‘奥尔喀斯特’了!”
“阿什?”拉特尔医生有点儿纳闷,随即点了点头,“你是说迪米特里吧?”
他撩起黑衣下摆坐在佑俐的脚旁。太阳已经西斜,但还很明亮。即使在户外阳光下端详,拉特尔医生仍然是美男子。
“阿什带你来跟格尔格——水内一郎会面,请你不要生他的气。”
佑俐双手捧着铜杯点点头。
“顺便……也请不要生我的气!——我没有阻止他。”
医生微微挑动眉毛做了个怪相。
“好吧,医生!”
“阿什是想让你做出最坏的打算。”
佑俐仍然默默地点点头。
“即使你去寻找你哥哥并与他再次见面,对于你和你哥哥来说,那都未必是幸运的事情。”
佑俐的衣领下,阿久柔软的身体磨蹭着她的脖子。
“我认为我很明白。不,我曾经认为我很明白。现在我真的明白了。”
冷风中,拉特尔医生的头发被吹乱了。
“阿什正以格尔格的话语为线索,调查有多少与基利克相关的地点。关于基利克,特别是关于他临死时的情况,记载、回忆、传说和流言交织混杂,很难搞清事实真相。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
“黑特兰的历史书籍不可靠吗?”
“因为很多部分都是由推翻他的人们改写的嘛!”
佑俐怀疑,创造这个黑特兰国的“编织者”是否认为这样妥当?“编织者”不是站在基利克这一方的吗?基利克的功绩得不到正确传述他能甘心吗?
黑特兰国已经脱离“编织者”的掌控,而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吗?倘若如此,那“编织者”就是一个创造世界却无法掌控世界的、半途而废的弱者。
拉特尔医生向以身体为佑俐挡风的碧空投去亲切的目光。
“你是从‘无名之地’来的,对吗?”
碧空稍稍睁大了紫色眼睛,并像腼腆内敛的女孩儿似的惊慌失措,他好像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直接与他搭话。
“碧空是‘无名僧’,”佑俐回答道,“医生知道‘无名之地’,是吗?”
“我问过阿什了,他是个万事通。”话语中饱含着亲密感和尊敬之情,“所以我也知道,我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是虚构的——你感觉好些了吗?”
佑俐把手从额头移开,情绪稳定,心跳也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
“我们也曾想过,如果‘编织者’能把这个黑特兰国虚构成更加宜居、更加和平的世界就好了。”
拉特尔医生仰望上空的云朵,随即眯缝了眼睛说:“尽管如此,我仍对此地赋予我生命——心存感激。”
尽管这里是拥有晦暗历史的黑特兰国!
“佑俐,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居住的世界或许也是某人虚构出来的呢!”
“可是,我们的世界——”
“就是‘圈子’的中央——根源。嗯,就是这样!所以虚构了佑俐所在世界的‘编织者’正如这个黑特兰国一样,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无数个‘编织者’。而且现在、此时此刻,他们仍在通过虚构无数的故事继续创造佑俐所在的世界。这种想法也并非不可能吧?”
佑俐眨眨眼睛:“通过虚构……来维持吗?”
“是的。无论从积极意义还是从消极意义上讲都是这样。”
“就连你——”拉特尔医生把手搭在佑俐肩膀上,“也是这种‘编织者’之一。你会说自己既不是作家也不是历史学家吧?但那只不过是立场和角色不同罢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存来编织故事。”
“我也是吗?”
“是的,”拉特尔医生使劲地点头,并再次转向碧空,“所以,负咎者并不只是‘编织者’,也不只是‘无名僧’,我们同样是罪人,产生罪孽并生存。因为——为了生存别无方术。”
被医生紧紧地盯着看,碧空逃避似的伏下眼睛。阿久“唧”地叫了一声,似乎还想调侃几句,结果却噤口不语。
“碧空,我倒是觉得你才是最纯洁的存在。”
“岂敢!”碧空好像难以承受地赶紧说道,“我、我是‘咎人’。而且,我已经被驱逐出‘无名之地’了。”
“不。那不是事实真相。”
继续讲述的拉特尔医生——那端庄的面孔上浮现出温厚、深切理解和感同身受的神色。
感同身受?佑俐突然焦虑不安起来,同时,虽不可能有正当的理由却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为什么?拉特尔医生为什么对碧空说出这种谜一般的话语?
医生根本不管佑俐有什么感受继续讲道:“你是自由的,孽债已经一笔勾销了!”
“孽债?什么意思?”
佑俐挺身冲进两人之间,把拉特尔医生搭在肩膀上的手甩开了。
“别人告诉我说,碧空被变成‘无名僧’是因为触犯了某种罪孽——力图生存在故事中的罪孽。那是孽债吗?事实真相是什么?医生的话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说这话太失礼了。佑俐!”阿久用小手摸摸佑俐的下巴尖。
这对佑俐来说可是相当严厉的责备,这让她想起在它变成小白鼠模样前还只是无名的、百事通的辞书时代。
“没什么,阿久。”拉特尔医生说道,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碧空,“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不、越来越明白。对于你来说,这也是必要的,无法回避的事情。”
佑俐回头去看碧空,他忽地抬脸看着佑俐,眼中噙着泪花,眼珠上布满了血丝。
佑俐心神不定。怎么回事,碧空?拉特尔医生说的话你真的明白吗?
“因为我是‘咎人’!”碧空带着哭腔嘶哑地喊了一声,随即挣扎着站起身来,黑衣下摆缠在脚上,笨拙地差点儿摔倒。即便如此,他仍然拼命稳住身体并一溜烟地逃向了洞窟出口。
“碧空!”佑俐立即想追上去,阿久噌地跳上她的头顶,“不行、不行、不行啊!让他单独待会儿嘛!”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佑俐感到头晕目眩。居然连阿久都能说出这种话来!
“阿久,那你怎么样?医生说的话你明白吗?那你告诉我!碧空的罪孽是什么?孽债,一笔勾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嘛!”
“啊啊……烦死了!”阿久噌地跳起来打了佑俐脑袋一下,“你能不能拿出‘奥尔喀斯特’的样子?稳重点儿好不好?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简直像个疯丫头!”
佑俐恼羞成怒,浑身颤抖起来。
“可是,谁都不告诉我真实情况嘛!”
就连我——阿久忽然蔫头巴脑,尾巴啪嗒地软了下来。
“也有很多情况不明白,我只是一本不中用的、幼稚的辞典嘛!”
请原谅!这次轮到阿久快要哭出来了。
“虽然还不太确切,但有些情况我也开始明白了。可是……医生,”阿久把鼻头转向拉特尔医生,“我不喜欢那样啊!”
拉特尔医生点点头。“是的,我明白。”
“这里的书本们教给我的——”
“因为他们知识渊博嘛!”
“也许我在出发前就知道才好呢?”
又是谜一般的问答。不过,好在佑俐这次没有发作。岂止如此,她的心甚至冷淡下去了。阿久虽然仍然懵懵懂懂,但认真得可怕,甚至显得战战兢兢。这样的情形阿久还是头一次见到。
“即使你知道,也是难于启齿吧?”拉特尔医生答道,“你说出来,恐也很难令人相信。既然这样,那你也只有保持沉默直至有人相信为止。”
医生突然缄口不语,然后,像断然决定似的小声补充了一句:
“就像现在阿什做的那样。”
阿久猛地缩成一团,变成了雪白喧腾的毛球。接着又啪地展开身体从佑俐头顶跳下,一溜烟地钻进瓦砾缝隙中。
过了片刻,佑俐终于恢复了正常嗓音:“医生,阿久它……”
“擦擦脸佑俐!”
佑俐立即摸摸眼角,才发现泪水流出来了,慌忙用手抹了抹。
“对不起!我——”
医生歪了歪嘴角,表情有些痛苦。
“都怪我有些轻率。我为自己多嘴深表歉意。”
一阵冷风吹来,掀起了佑俐和医生的黑衣。佑俐额发飘起露出了徽标。
“是不是在我刚才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发出问话的同时,佑俐已经料到答案确实如此。
拉特尔医生仍然满脸痛苦,但他勉强地做出微笑:“不,什么都没有。”
假话!医生在说假话。
“是医生把我从地下带出来的,对吧?我还记得一点儿呢!穿过好几道铁门,来到最下层的大厅。”
还记得自己一直在尖叫!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所以碧空和阿久都很慌乱。医生刚才说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他们吧?”
请告诉我吧!佑俐简直想趴在地上恳求他,希望他摘去恼人的、罩在头上的神秘黑纱。令人急不可耐的是,那些对话中的谜团又不全像是谜团,似乎只要佑俐努力迈进一步就能够解开——答案仿佛就在眼前。
“佑俐!”
“医生很善良,所以不会保持沉默的。对吧?你不会像阿什那样刁难人,是吧?”
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是佑俐把手放在医生的黑衣袖上,她刚要使劲——
咯噔——
脚下传来向上冲顶的震动。地震?佑俐跳了起来。拉特尔医生迅速地拉开架式,把佑俐拢过来保护好。
咯噔——又是一次震动。瓦砾堆上尘土飞扬,四处塌倒,满是裂缝的石柱纷纷破裂。
“这是——”
拉特尔医生仰望上空,佑俐也向上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