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昏暗的通道上,脚步声踢跶作响。看到转角的另一头,延伸到尽头墙面上的自己的影子,少女──玛丽亚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夜晚的船上竟然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不安低喃的声音除了玛丽亚自己以外,依旧没有任何人听见,微弱地消散。
虽说是夜晚,但也不是整船的人都入睡了。舰桥上现在应该也有值班的船员站着,轮机房的柴油引擎也在持续运转。只是这些声响传不到此时的玛丽亚耳里。
「果然,要是拜托约瑟夫大人陪我一起来就好了。」
由于客舱的厕所故障,所以她到有点距离的公用厕所方便完后要回房间。若是在白天热闹时就不成问题的路程,在夜深人静时让人一味地感到遥远。
尽管不好意思因为这种理由而把早已熟睡的丈夫唤醒,但玛丽亚已经对此感到后悔。
(不过,只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就能回到她与丈夫的客舱了。等回去后,就再次枕在他的手臂上寻求慰藉吧。可是,要是把约瑟夫大人吵醒的话──
正当她用这种妄想来掩盖恐惧时。
「咦?」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笛声。
断断续续的声响、嘶哑的音色、让听者心如刀割般的阴森曲调。这道声音在阴暗的通道上凄凉地回荡,支配着周遭的黑暗。
「这是……什么声音?」
在无尽的恐惧驱使之下,玛丽亚颤抖起来。而且,偏偏笛声渐渐愈来愈大声。
(靠过来了?)
玛丽亚立刻躲到通道的转角。从那里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朝着笛声的方向窥望。
然后,她看到了。
在黑暗之中,配合着笛声,有道白影蠢动着。
配合着断断续续的曲调,时而和缓地趴伏在地,时而激烈地跳起、发狂的模样。那个怎么看都不像这世上的存在。
短短一瞬间,从无法言语且浑身僵住的玛丽亚眼前掠过后,蠢动的影子再度消失在黑暗深处。
被遗留下来的玛丽亚只能茫然地伫立着。
(什么?那个是什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等她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时,是将近一分钟之后的事。然后──
「啊啊────!」
少女口中发出撕裂丝绸般的惨叫。
客舱的小窗户外头是一片温暖南洋的漆黑夜色。
「很久很久以前,在战国时代……一名侍奉某个北方小国的年轻俊美的武士,迎娶了城下町也很知名的美人为妻。两人是一对很匹配的夫妻,过着相当恩爱的日子。然而,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
在熄灯后的阴暗客舱里,少女的声音淡然响起。在小桌子上,一根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火苗。
每当橙色火光微微闪烁,围在桌旁的四名男女的黑影就会诡谲地跃动。
「就在两人结婚后刚好一年,在与南方大国的一场战争中,年轻武士战死沙场。被遗留下来的妻子在得知丈夫死讯后悲伤叹息,思念着不归的丈夫流泪。」
三条菊乃以阴沉的语调说道。宛如日本人偶的端正脸蛋上,落着烛光照出来的诡谲阴影。
在她右边跪坐着的克拉拉.毛微微颤抖着娇小身躯。
「然……然后呢……?」
克拉拉以沙哑的声音问道。菊乃在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后,继续说下去。
「办完葬礼的当天夜晚,带着疲劳与悲伤入睡的女子忽然感到奇怪的气息而清醒。然后,发现枕边站着一名铠甲武士,屏住了呼吸。被刀枪弓矢留下无数伤痕的甲冑、失去头盔还被割下发髻的一头散发──不过,那张苍白的容貌毫无疑问是她的丈夫。」
「…………喔……」
菊乃那充满感情的语调,让坐在对面的市之濑达哉也吞了口口水。
这是──怪谈……
「看到丈夫面目全非的模样,妻子惨叫出声。这时,丈夫的身影突然烟消云散。尽管女子以为是在作梦,但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隔天夜里,还有后天夜里,铠甲武士的亡灵都出现在妻子身旁……」
说到这里,菊乃意义深远地暂不开口。
「该……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不是吧?」
达哉对沉默了相当久一段时间的菊乃低声问道。菊乃扬起一抹冷笑,轻轻点头。
老实说,光是她的表情与动作就相当可怕了。
「…………」
「…………」
在众人沉默不语之中,菊乃的故事迎来了最高潮。
「三天三夜后,彻底憔悴的女子来到城下町的寺庙。老和尚在听完这件事后,要她到寺庙的内殿,如此说道──『是依恋。对夫人的依恋将您的亡夫束缚在现世之中。如此下去,也会无法成佛,尊夫君会永远在这世上彷徨吧。』『怎么会,虽说战死沙场是武士的夙愿,但这般前世报应也太过残酷。还请师父务必拯救夫君的亡魂。』『贫僧明白。那么,必须请夫人接纳贫僧的法力。』──」
(这是无耳芳一那类的故事吗?)
达哉才刚这么想,菊乃的语调突然大变。
「和尚一说完,就把寡妇压倒在地──『啊啊,您要做什么啊,师父!』『别抵抗,贫僧应该说过,要叫你接纳贫僧吧。』『怎么会,太过分了……』」
「…………啥?」
急转直下的发展让达哉睁大了眼。
「寡妇尽管拼命抵抗,但独守空闺的肉体却已点燃欲火,泛滥成灾──『请放过我,师父,恳请您赶快住手。』『哈哈哈,夫人的花丛可不是这样说的喔。』」
「给我等一下!」
朝着奇怪的方向急速展开的故事,让达哉全力发出吐槽。不过,菊乃没有住口。脸颊涨红,扭动着身躯,以甜腻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啊啊,请饶了我吧!』『如何,贫僧的如意棒是不是让你欲仙欲死啊』──好痛!」
「给我适可而止!」
菊乃的声音冷不防地中断了。
因为至今保持沉默的最后一人──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把铝制马克杯丢向她。
「给我想想听你讲这种下流故事的人的感受吧,你这变态。」
「哎呀,真过分。而且要这么说的话,雅德莉娜小姐祖父的故事不也半斤八两吗?」
菊乃揉着被马克杯直击的头,不满地噘起嘴。
「迷失在冬季雪山里的猎人发现到雪男──光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只靠着猎枪与柴刀击退未确认生物体〈UMA〉的英勇故事,让人听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啊。」
「啊,不过那个与猎犬之间像是感人小故事的结尾很棒喔……完全不是怪谈就是了。」
连克拉拉也低声吐槽,让雅德莉娜扬起那双细长清秀的双眼眼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侮辱我的祖父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就只是觉得,这以怪谈来说不太对吧。」
「哼,像你这样的发情女哪有资格说我。」
「……你说什么?」
抛开最关键的怪谈故事,少女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争吵。达哉用温暖的眼神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样的两人。
(真没想到会和菊乃变成这种关系呢。)
毕竟达哉与雅德莉娜等人新生D.O.M.S.与菊乃,直到不久之前都还作为敌人在生死相搏。
在前些日子,于亚丁湾海贼岛上的战斗中,菊乃背叛了她的「老大」──米赫洛夫。然后作为新生D.O.M.S.的一员搭上了这艘作为移动据点的伪装登陆舰〈辛巴达〉号。
话虽这么说,但无法轻易接受「昨日的敌人是今日的朋友」这句话的人也不少。雅德莉娜也是其中一人。毕竟她至今作为AS操纵者与菊乃交战过了无数次,这也难怪。
顺道一提,今晚的怪谈是为了让这样的雅德莉娜与菊乃拉近彼此的距离,克拉拉以D.O.M.S.社长的身份提议的。
虽然就现状来看,这个计划行不太通的样子。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吧。)
实际上,就在达哉像这样悠哉旁观时,克拉拉也设法让雅德莉娜与菊乃停止争吵了。
「唉~够了,别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吵架啦!你们是小孩子吗!」
「唔。」
「哎呀。」
雅德莉娜与菊乃总算不再争吵,克拉拉在她们面前轻咳了一声。
「真是的,接着轮到我了。好了,你们给我把耳朵挖干净听好了。这是我珍藏已久的一个叫作《恐怖的后仰小僧》的故事──」
就在克拉拉开始说之前。
当当──
当当──
清脆的奇怪声响冷不防地在阴暗的客舱内响彻开来。
「这……这是Rap声吗!」(注:指无人的场所在无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发出不明声响的超自然现象)
「不,只是有人敲门吧。」
达哉对焦急的克拉拉轻声说道。
「这种事我也知道啦。」
克拉拉站起身,打开客舱的门。船内通道的灯光照射进来,让习惯黑暗的达哉等人眯起眼睛。
「……深夜打扰,失礼了。」
前来拜访的是穿着黑白搭配的围裙装,面无表情的阿拉伯裔少女──新生D.O.M.S.的一员兼赞助商,约瑟夫王子的侍女──莎米拉。
「怎么了吗,在这种时候过来?」
克拉拉一面打开房间的灯光,一面问道。而莎米拉紧紧握住她的手。
「……事关玛丽亚夫人,我想借助各位的力量。」
「玛丽亚?」
目前在〈辛巴达〉号中,约瑟夫的「妻子」玛丽亚也在这艘船上。而这位玛丽亚从今天早上就身体不适,卧病在床。
约瑟夫也因此一直守在爱妻的身旁照料。
「之前也叫我不要去探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该不会是病情──」
克拉拉担心起年纪相仿的好友情况,莎米拉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不,已经知道真相了。」
「真相?」
这个不安稳的字眼让克拉拉紧张起来。莎米拉对这样的她平静地回答。
「……玛丽亚夫人被出没在这艘船上的恶灵袭击了。」
「──啥?」
当达哉与克拉拉等人来到房间时,玛丽亚还醒着。
「真是不好意思,劳烦各位在这种时间特意前来一趟。」
在客舱角落的一张小巧精致的床铺上,玛丽亚坐起身,举止娴雅地向众人行礼。
「不会啦,我们才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还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跑来,抱歉喔。」
身为玛丽亚好友的克拉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间客舱原本是分配给约瑟夫的房间,基于VIP待遇有着相应的宽敞空间。尽管如此,在挤进这么多人后还是很拥挤。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玛丽亚无力地笑着,眼睛周围清楚浮现出黑眼圈。
「那么,有关你看到的东西……」
克拉拉才说出口,玛丽亚就伸手拉住她的手。
「没错!我昨天晚上真的看到了!那个一定是出没在这艘船上的恶灵!」
「是……是喔。」
她气势汹汹地一口气说道,把克拉拉吓了一跳。在吃惊的友人面前,玛丽亚滔滔不绝地说──
「──发出惨叫后的事就不记得了。等我醒来时,就躺在这张床上了。」
「……是碰巧经过的我听到惨叫,把昏倒的玛丽亚夫人送回房间。」
在故事的最后,莎米拉补充说道。
「随着笛声出现的白影啊。」
达哉听完,半信半疑地嘟囔。
「那肯定是海上的魔物──Insan al Ma的眷属!」
「……『海上老人』,据传是航海家辛巴达在第五次航行时遭遇到的魔物。」
关于玛丽亚害怕地说出名字的魔物,莎米拉补充说道。
「……据说『海上老人』会伪装成虚弱的老人,拜托路过的旅人把它背在肩上过河。不过,一旦发挥慈悲把它背在肩膀上,最后魔物会紧抓着肩膀不肯离开,勒住你的颈部,将你当成家畜或牛马,至死方休。」
「想不到,吾妻竟会受到如此恶灵作祟……唔!」
约瑟夫也一脸沉痛地垂下视线,哀叹自身的无力。
「不,至少这个像是子泣爷爷亲戚的家伙和这次的事件无关吧。」(注:日本德岛县的传说妖怪。若有人觉得它可怜而抱起,就会被紧缠着不放,其体重会渐渐变重,将同情它的陌生人压垮,夺取性命。)
达哉的这句吐槽似乎怎么样都无法传到约瑟夫的耳里。
「也有可能是错觉或误会呢。」
「嗯。」
菊乃与雅德莉娜也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几天,也确实有几名船员在晚上看到可疑人影。」
用船内电话通话的莎米拉平静地说。看来是从待在舰桥的船长珊恰那里听来的消息。
「既然如此,果然就只能上了吧。」
克拉拉毅然站起身。
「我的好姐妹都碰到这种事情了!怎么能置之不理!我不知道什么幽灵不幽灵的,要确实让它付出代价。」
「克拉拉……」
玛丽亚对这股真挚的友情(?)感动不已,克拉拉则用力拍着她的肩膀。
「玛丽亚,你就安静地等着好消息吧──就是这样,要上喽!莉娜、达哉、菊乃。」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啊──」
尽管隐约感觉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但达哉轻轻地叹了口气。
「……给你们添麻烦了。」
以实在不好意思的语调说着,约瑟夫低下头。
「没关系啦。像那样兴奋起来的克拉拉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也好,只要当作是刚才怪谈的延续,这种试胆活动也不错吧。」
菊乃也抿嘴笑着,靠在达哉身上。
「就是这样,魔鬼克星D.O.M.S.组成!即刻出发!」
「好──」
「好──」
配合克拉拉的高呼,达哉与菊乃有气无力地喊道。但唯独雅德莉娜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沉思。
「怎么了,莉娜?」
「现在就出发不会太轻率了吗?」
面对克拉拉的询问,雅德莉娜如此答道。
「不只没有完整的计划,现在还是深夜。这时应该要慎重行事吧。先专心制定计划,实际的行动等明天白天时──」
「不不不,等一下。」
克拉拉在中途打断雅德莉娜的话。
「说到底,我们是要去找幽灵喔。大白天去找幽灵,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唔。」
理所当然的反驳让雅德莉娜蹙起眉头。看到她这种反应,达哉与菊乃忍不住面面相觑。
(不过就是去试胆,还真是夸张呢。)
(很不像雅德莉娜小姐呢。)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时,雅德莉娜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既然是这样判断,我就听命吧。」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要上喽,小子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克拉拉这么说后,约瑟夫与玛丽亚都点了点头。
「我期待佳音。」
「感谢各位。」
跟着站起身的达哉在离开客舱前转头看向莎米拉。
「话说回来,你不参加吗?」
对于达哉的提问,莎米拉摇了摇头。
「……我还有其他事。而且,有点害怕。」
「什么嘛,你怕了吗?」
克拉拉不满地说道后,重新转向达哉他们。
「那么,这次真的要上喽──!」
2
夜晚的船内通道上万籁俱寂。
在黑暗中,达哉他们四人的脚步声踢跶作响。
「玛丽亚说她遇到幽灵的地方,就是这附近吧?」
带头的克拉拉环顾周遭。
「没发现特别可疑的东西呢。」
达哉一面用手上的MAGLITE手电筒照亮通道,一面说道。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菊乃摊开甲板平面图。
「据船长所说,船员们碰到可疑人影的地方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嗯嗯。」
克拉拉对逐一指着甲板平面图的菊乃点了点头。
「总之,我们先绕着这条路线走,各位意下如何?」
「很好,就这么办。」
克拉拉用力点头,气势高昂地再次前进。在一旁拿着手电筒的达哉,看向克拉拉高高举起的右手。
正确来讲,是她手上握着的成田山护身符。
「……那个,有效吗?」
「当然有效喽。」
听到达哉的询问,克拉拉咧嘴笑着。
「这是爸爸给我的,非常灵验的护身符喔。只要有这个,幽灵就不可怕了。」
「好吧,你高兴就好。」
心诚则灵嘛。达哉像这样改变想法,转头看向走在队伍最尾端的雅德莉娜。
「怎么了吗,莉娜?你走得有点慢喔。」
「稍等一下,我在确认后方安全。」
雅德莉娜背着巨大背包,还用双手举着爱用的军用自动手枪,就这样朝着周遭投以万分警戒的眼神。
比平时还无懈可击的灵敏动作。
「好,没问题。朝下一个地点移动吧。」
「喔……好。」
点头回应的达哉等人再度迈开脚步。
「干劲十足呢,莉娜。」
「是你们太松懈罢了。在战场上掉以轻心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就算是你──」
「啊~够了,我知道啦。」
正当达哉有点不耐烦地回答时。
叽叽──!
伴随着尖锐、细小的叫声,前方的暗处有什么小小的黑影掠过。
「喔哇!」
「什么!」
克拉拉大大向后仰,达哉将手电筒迅速转向黑影的方向──
「呀啊~~~~!」
伴随着有气无力的惨叫,菊乃从旁抱住达哉。
「唔哇!」
冷不防被抱住的达哉不经意地放开手电筒。
「好可怕喔~~达哉先生~~!」
「喂……喂!放开我,菊乃!」
「讨厌啦~~别说这种不近人情的话嘛~~」
「…………」
克拉拉无视抱在一起的达哉与菊乃,极其冷静地捡起手电筒,朝黑影移动的方向举着成田山的护身符,并将灯光照过去。
光线揭露黑影的全貌。
「什么嘛,是老鼠喔。」
克拉拉确认到老鼠的身影,以无聊但同时也像松了口气似的说。
「哈,居然敢吓伟大的人类。」
「──就是这样,菊乃,放开我。」
「啊啊,讨厌啦……达哉先生真是坏心眼。」
总算是摆脱菊乃的达哉,发现雅德莉娜消失了。
「……莉娜?」
不免慌张起来,找起雅德莉娜──找到了。
一下子就找到了。
她在达哉等人因为老鼠而吵闹的极短时间内,返回至通道后方约一○公尺的交岔路口处。
从丁字路转角的另一端,她只把头探出来,战战兢兢地窥望着这边的情况。两人对上眼。
「……………………」
「……………………」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雅德莉娜轻咳几声,以极其冷静的语调说:
「你冲太前面了,达哉。很危险。」
「不,是你退到后面去了……」
无视他的吐槽,雅德莉娜动作灵敏地走回来。
「好,走吧。」
插图p107
「嗳,莉娜,你该不会──」
「走吧。」
雅德莉娜以坚决的口气,打断达哉的话语。
「喂~停下来~」
转过通道的下一个转角处后,克拉拉说。前面正好是通往船内下层区块的舷梯。
「兵分两路吧。我跟菊乃从这里下去,先去巡视下层;莉娜与达哉,你们巡视完这一层后从船尾的舷梯下来,我们在那里会合。」
克拉拉用手电筒照着甲板平面图,发出指示。
「……这样确实比较有效率,可是……」
「我是无所谓,但要和达哉先生分开吗?」
雅德莉娜与菊乃尽管都提不太起劲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达哉也没有特别反对。
(毕竟让莉娜与菊乃两人一起走,大概会吵起来吧。话虽这么说,让我和菊乃两人一起走感觉也很危险。)
恐怕是考虑到这部分来分组吧。达哉对克拉拉稍微刮目相看了。
「那么,待会儿见。」
「你们也要给我认真干喔。」
话一说完,菊乃与克拉拉就冲下舷梯。
「好了。」
被留下来的达哉环顾周遭。一变成与雅德莉娜两人独处后,周遭的寂静与黑暗感觉突然加深了。
是错觉吧,但实在平静不下来。
(该不会兵分两路是错的?)
为了掩饰心中的这种不安,达哉稍微提高音量说: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嗯。」
雅德莉娜点了点头,依旧举着枪,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才刚这么想,她就匆忙绕到达哉背后。
「我还是担任支援吧。前卫就交给你了。」
「……也是呢。」
达哉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同时迈开脚步。
「嗳,莉娜,你果然是在害──」
「现在在作战行动中,禁止私语。」
「……遵命。」
达哉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消失了。
自从达哉与雅德莉娜两人独处之后,也没有发生特别奇怪的事态。无论是人影还是声响,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果然是公主她们看错了吧。」
「是啊,是这样就好,肯定是这样。」
雅德莉娜重复着奇怪的三段活用,以格外无谓的大动作将手枪的枪口指向周遭。
跟方才那俐落简洁的适当动作是天壤之别。
「拜托你,别把枪口指过来──等等。」
啪答──细小的声响与脚上的奇妙感觉让达哉停下脚步。看来是从天花板滴落的水滴,在靴子的鞋头上溅开来了。
「怎么了吗,达哉?」
「没事,天花板有点水──」
「啊!」
啪答──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水滴声,雅德莉娜按住后颈跳了起来。看来是从天花板滴落的水滴直接滴在她的领口上。
雅德莉娜瞪大眼睛,顺势将手枪指向天花板!
「等等!你在干什么啊,莉娜!」
达哉连忙架住莉娜,握住她的手腕,意图挪开枪口。
「你才是在干什么,达哉!」
雅德莉娜吼回去,拼命地挣扎想甩开达哉。
插图p112
或许是勉强还保有最低限度的理性,她的手指从扳机上移开了。这样就算互相拉扯,也没有擦枪走火的可能性。
「我们可是遭到敌人奇袭了喔!必须尽快反击!」
「就叫你冷静点了!不是这样啦!」
啪答──第三次,静静响起的声响。
「咦?」
在地面溅开的水滴让雅德莉娜瞪圆了眼。
「这究竟是……?」
「就说是这么一回事了。」
达哉不耐烦地说着,将手电筒朝上方照去。雅德莉娜也跟着往上看。
配置在天花板上的一条管线上湿答答地结满了水珠。
「这样你明白了吧?」
达哉带着非常微量的挖苦说。在沉默了一分钟左右的雅德莉娜眼前,水滴再次滴落。
「唔嗯,只是结露的话倒还好,但也有可能是管线劣化而导致漏水吗?」
雅德莉娜彻底无视自己刚才差点犯下的开枪未遂,以冷静的语调淡淡说道。
「明天去向船长报告吧。」
「说……说得也是呢。」
刚才要是开枪的话,现在就乱成一团,没空报告了──达哉把这句吐槽吞了回去。
结果,两人在这之后决定交换位置。由于不盯着雅德莉娜似乎会很危险,所以决定由达哉走后面。
「……我知道了。」
似乎有自己闯祸的自觉,尽管不甘愿,雅德莉娜仍同意了。
(不过真意外。)
重新在她身旁观察,发现雅德莉娜的行径变得更加可疑。会不发一语地看向周围的暗处,一点小声响就吓得缩起身体。
虽然不至于突然拔腿就跑,胡乱挥舞手枪就是了。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很冷静。」
尽管她嘴巴上这么说,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话虽如此,在这之后没有特别发生什么意外,来到船尾的舷梯附近。按照计划是要从这里下去,与先巡完下层的克拉拉及菊乃会合,然后前往停机库与轮机房。
「好……好吧,要下去了。」
雅德莉娜尽管嘴巴上这么说,但完全没有要走下舷梯的意思。
(唉,这也没办法吧。)
达哉一面用手电筒照着舷梯下方,一面心想。楼梯下面看起来盘据着更加深沉的黑暗,就连达哉也想裹足不前。
尽管如此,但也没办法丢下克拉拉她们,就这样只有两人先回去。
「嗳,莉娜,要是这么害怕的话,你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克拉拉她们那边我会好好帮你解释的。」
「虽然我根本就不害怕,但就算不提这件事,我也要拒绝你的提议。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采取单独撤退。毕竟要是在暗处遭受奇袭会束手无策吧。」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人摸黑回去更可怕的意思吧。)
他在脑内翻译雅德莉娜的反驳。听她这么一说,也确实是如此。
「走吧。」
下定了决心,雅德莉娜开始走下舷梯。达哉也跟着她走下去。
先行的雅德莉娜大概是连逞强的余力都耗尽了,脚软得相当厉害。看着这样的她,达哉说:
「与克拉拉她们会合后,今晚就先解散比较好吧。」
听到他这句低喃,雅德莉娜以惊人的气势回头。
「这样啊,这是你的意见吗?这可不行,欠缺努力与诚意喔。」
尽管她拼命装出一本正经的态度,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安心感。
「我自己是觉得应该要依照计划遂行侦察,不过如果你要向克拉拉如此提议,我也很乐意帮你说情。」
「……这样啊,真是谢谢你。」
雅德莉娜那骤变的态度让达哉连吐槽都办不到。似乎连她走下舷梯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背在她背上的大型背包发出沉重声响。
「……嗯?」
当达哉感到些许的不安与可疑,准备叫住雅德莉娜时……
「喂,莉娜──」
「等等。」
雅德莉娜压低声音,制止达哉。
在走下舷梯后,手电筒的灯光出现一道娇小人影。表情僵硬的克拉拉在通道正中央等着达哉他们。
「你们两个很慢耶。」
「稍微发生了一点事。」
不想当着本人的面把雅德莉娜的种种行径说出口,达哉含糊其词。顺道一提,那个本人则是兴高采烈地冲下舷梯。
「其实刚才达哉提议要撤退。没有啦,我当然是反对──」
「之后再说。跟我来。」
克拉拉冷淡地打断雅德莉娜发言后,快步离开。达哉与雅德莉娜也连忙跟上。
「在船舱。虽然有把菊乃留在那里,但一个人说不定会很危险。得赶快过去会合。」
「到底是怎么了?」
达哉搞不清楚状况,向克拉拉问道。这样简直就像是……不对,难道──
「就跟你想得一样。」
像是看穿了达哉的想法,克拉拉转头说道。
「幽灵真的出现了喔。」
「你说……什么……?」
雅德莉娜回应的声调完全飙高了八度。
3
在黑暗中蠢动的诡异白影──
配合着白影,悚然响荡的刺耳笛声──
杳无人迹的〈辛巴达〉号船舱区块,如今化成了光怪陆离的魔境。
「真的和公主说得一样耶。」
目睹到超脱现实的景象,达哉哑然低喃。
「那个是什么?」
与众人会合的菊乃有点害怕地摇了摇头。
达哉四人正屏息躲在货柜后方,窥望着白「影」的情况。
「从我们发现那个影子到现在将近三十分钟了,但它只是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坦白说,我不觉得那是这世上的存在。」
菊乃一这么说,克拉拉就不断点头。
「不妙啊,是真正的幽灵耶。想不到居然真的中大奖了……」
「这下该怎么办?干脆当作没看到,回去吗?」
达哉吞了口口水说道,抹掉额上渗出的汗水。
「我同意达哉先生的意见。现在还是先撤退,之后找人驱邪之类的会比较好吧。」
「别……别吧……丢下这么可怕的东西逃回去,我晚上会睡不着觉啦。」
克拉拉以微弱的声音反驳。接着,至今都保持沉默的雅德莉娜说:
「我赞成克拉拉的意见。」
她的灰色眼眸犀利地眯起来。
「就这样逃回去,等着我们的也只有毁灭。我的房间里可没有厕所喔。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我晚上就没办法上厕所了。」
她莫名地一脸严肃,发自内心地说着丢人现眼的主张。
「就算是这样,你要怎么做?只靠着克拉拉身上的成田山护身符,朝真正的幽灵突击吗?」
「安心吧,有备而无患。」
雅德莉娜一说完,就将背上的大型背包放到船舱地上。放下的力道让背包盖掀开。
看到里头出现的东西,达哉等人瞪圆了眼。
「……喂。」
从背包里头露出来的是乌亮的枪管。而且不只一把。
散弹枪、短机关枪、突击步枪,乃至于班用自动武器,凑齐了各式各样的军用枪械。
「雅德莉娜小姐,亏你能带着这么多把枪走呢。这很重吧。」
菊乃惊讶的地方有点偏离重点就是了。
「只要射杀那个元凶,一切就会结束……」
伴随着宛如从地底传来的低吟声,雅德莉娜拿起一把犊牛式的突击步枪。
「你打算做什么?」
「那还用说──脏东西就是要消毒。无论是幽灵还是恶灵都无所谓,这一切都只能靠五点五六毫米弹的弹幕解决。哪怕对方是不会死的怪物,也只要射击到它不会动为止。」
「「「住手。」」」
雅德莉娜的危险发言让达哉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制止。
「你这家伙,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准在船上枪战!」
「要是因为流弹有什么万一,你打算怎么负责呢?请稍微冷静一点。」
「没收!没收!」
「可……可是──」
「那至少把子弹交出来!」
「……我知道了。」
雅德莉娜不甘心地从步枪的机匣上拔下弹匣。
「这样就行了吧。」
「嗯。」
从她手上接过弹匣时,达哉注意到一件事。
直到刚才还从白「影」那边传来的奇怪笛声突然中断了。在战战兢兢地从货柜后方窥望「影子」的情况时,发现那道「影子」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部望了过来。
「…………是──谁?」
影子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无眼、无耳、无鼻、无口的平脸注视着达哉他们。
下一瞬间,雅德莉娜失控了。
「……………………!」
伴随着笔墨难以形容的呐喊,雅德莉娜从货柜后方冲了出去,就这样笔直地冲向「影子」。
手上仍拿着取下弹匣的步枪。
「去死吧!」
才想说雅德莉娜拿着没有子弹的步枪要做什么,她就用双手握住步枪的枪管,紧接着高举过头朝着「影子」挥下。沦为棍棒的步枪发出风切声,模压成型的枪托逼近「影子」。
几乎同时,「影子」的身形轻盈地飞在空中。以感受不到重量的动作向后跳开,躲掉雅德莉娜的攻击。挥空的步枪枪托打在船舱地板上,发出沉重声响。
「该死,真会跑。」
雅德莉娜沉着声音吼道。她那仿佛丧失理智的模样让达哉焦急起来。
「糟糕。尽管不太清楚状况,但我们也去支援她吧。」
「咦……嗯──呀啊!」
菊乃正要起身就向前大幅踉跄了一下。是吓到腿软跪在地上的克拉拉,紧抱着她那修长的腿。
「不妙啊,是真的耶!怎么办啦!」
方才的精神与气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半哭半疯狂的克拉拉对菊乃气势汹汹地喊。
「社长,请你冷静下来!达哉先生,你先去!」
「好!」
在菊乃的催促下,达哉冲出去。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雅德莉娜向幽灵发起激烈格斗战的身影让达哉愈看愈焦急。
该去帮雅德莉娜吗?──我只会碍手碍脚。
从这个位置进行掩护射击?──我没有能只击中幽灵的本事,说到底,就算铅弹命中也不晓得有没有效。
应该干脆撤退去请求增援吗?──没有这种时间了。
(没东西可用吗?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达哉拼命环视周遭的视线停在船舱的角落。
「……就是那个!」
对雅德莉娜来说,这是一场宛如置身于恶梦中的战斗。
横向挥出的步枪打击被白「影」轻松避开。腰被挥舞的步枪重量拖走,雅德莉娜摔了个狗吃屎。
步枪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唔──」
连忙想要站起身的雅德莉娜目瞪口呆。「影子」无声无息地朝这里飘了过来。
「…………」
「影子」泄漏出听不清楚,无法理解意思的声音,向雅德莉娜伸出右手。
(再……再这样下去会被干掉!)
受到恐惧的驱使,她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翻滚,勉强避开「影子」的一击。雅德莉娜顺势拉开距离跳起身。
恐惧与后悔慢慢侵蚀雅德莉娜的心。
就在这时。
「莉娜,闪开!」
「影子」的背后传来呐喊。与此同时,看到朝这里冲来,视死如归的达哉。
「别过来,达哉!就算只有你也好──」
快逃──正要这么喊的雅德莉娜注意到达哉将一条粗大的管子抱在腋窝。那是──
「消防水管?」
下一瞬间,强烈的水流袭向雅德莉娜与「影子」。
「……啊。」
看到这副景象,达哉发出愚蠢的声音。
从消防栓水管中喷出的高压水流,确实是不偏不倚从背后直接击中白「影」──连同与「影子」对峙的雅德莉娜一起。
结果,遭到水流冲刷的「影子」与雅德莉娜以撞在一起的姿势跌倒。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没……没事吧,莉娜?」
达哉连忙跑过去,抱起倒下的雅德莉娜。伴随着微弱的呻吟,她睁开了眼。
看样子似乎没事。
「达……哉……?那个幽灵呢!」
「啊,那个的话──」
一下子就恢复意识的雅德莉娜从他怀中跳起来。达哉被她震慑,伸手指着背后。
就在这时,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咦?」
仰倒在地的「影子」胸口规律地上下起伏──是在呼吸。
说到底,仔细一看就知道,那个会看起来像个白「影」,是因为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外套。因为兜帽拉得很低,所以才看不清楚长相。
「不是幽灵吗?」
达哉下定决心靠过去,观察着那个人的模样。娇小的体型,显然是名女性。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下连帽外套的兜帽。
从底下露出的,是达哉与雅德莉娜都十分熟悉的长相。
「莎……莎米拉?」
达哉与雅德莉娜都无法理解状况。
终于赶来的克拉拉与菊乃也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幽灵附身在莎米拉身上?」
「或许吧。」
莎米拉似乎被众人吵醒了,总算睁开眼睛。达哉他们四人紧张起来。
(这家伙真的是莎米拉吗?还是……)
在达哉等人屏息注视之下,莎米拉的视线左右游移,就这样用双手轻轻抱住自己的胸口。
「……该不会是想要我的身体?」
看来内在是莎米拉本人的样子。
「才不是。」
「……这样啊。」
达哉一说完,莎米拉也坐起身。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不高兴似的瞪过来。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不,我们才想问呢。」
「探索时在船舱发现到可疑人影,结果是你。」
「能跟我们坦白你在做什么吗?」
「好,莎米拉,我们一起去找牧师吧。放心吧,我也会陪你一起去的。」
单方面听完话后,莎米拉纳闷地歪着头。
「……我只是在健身。」
「啥?」
「……最近体重稍微增加了,这是为了减回原本的体重。帮我向少爷与玛丽亚夫人保密。」
「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音乐是?」
「……那是拉希德正在流行的减肥课程,其中的BGM。」
「今晚没参加幽灵搜查的理由是?」
「……只要中断一天就会复胖。必须避免这件事。」
尽管她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声音听起来有些害羞。
「……玛丽亚夫人都吓成那样了,真的很抱歉──」
「不,没问题了。谜题全都解开了。」
「什么时候从鬼故事变成推理剧啦,三流侦探。」
达哉当作没听见克拉拉的吐槽。毕竟根本没有推理的必要。
「嗳,莎米拉,你觉得要是有人看到你穿成这样在健身,那个人会怎么想?或是玛丽亚在半夜看到你偷偷摸摸地溜回房间时会怎么想?」
「…………啊。」
听到达哉这么说,莎米拉瞪圆了眼睛。脸上渐渐浮现理解的表情。
「……该不会……是我?」
似乎总算能客观看待自己了,莎米拉将双手合十拍响。
「注意到了吗?」
事情结束了──正当达哉这么觉得,松懈下来时──
莎米拉从怀里拿出一把大型小刀,让达哉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犯下这等不忠行径,我要以死向少爷与玛丽亚夫人谢罪。」
看到莎米拉的眼神完全是认真的,雅德莉娜与菊乃连忙上前架住她。
「……放开我。我只能这么做了。」
「你就算死了也无济于事啊!给我适可而止!」
「笨蛋,你要是死在这里,会变成真的幽灵依附在这艘船上吧!这种事我不会允许!」
看着她们激烈纠缠的模样,达哉低喃道:
「莉娜那家伙说得真过分。」
克拉拉也点头同意。
「该怎么说呢,活着的人比幽灵还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