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讨厌那浑浊的眼睛双,会让我联想到自己。
所以,我极力的小心避开,不去看鱼。
然而现在,我眼前摆着一只巨大的鱼。
餐桌中央,横着一具鱼的尸骸。它在积起薄薄一层血的托盘上,散发出腥臭味。鱼的肚子鼓得圆圆的,让人感觉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了里面。泛着黄光的身体内侧,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吧。
胶质的眼球,无表情的盯着我。胃液涌上喉咙。
我强行咽下酸性的液体,放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取而代之传来了电视机开关打开的声音。从与厨房相通的客厅里,响起爆炸般的笑声。烦人的喜剧演员刺痛我的鼓膜。俗不可耐的综艺节目足以让我烦躁的感情爆发出来。
「我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回答我啊!」
我叫喊着踢起桌子。鱼从托盘中弹了起来,掉下了餐桌。躺在客厅里的女人对声音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挂着头皮屑,缠成复杂形状的头发下面,眯眯眼向上看着我。堆满脂肪的肚子以及刻满皱纹的脖子,令人联想到趴在岸边的海象。
女人露出似乎是笑容的表情,动起厚厚的嘴唇。
「………………午饭」
女人呵呵地吐出笑容,依旧摆着崩溃的笑容,大声啜起鼻涕。
此刻,愤怒与不悦令我丧失理智。我望着女人臃肿的肚子,视线又移向鱼的尸骸。我目光从两边移开,攥紧拳头。空气中漂浮着腥臭的味道。女人讲得莫名其妙,我生气是无可避免的。
我挤出丹田的力量叫喊起来,猛地踹起餐桌。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餐桌激烈地摇晃起来。放在鱼旁边的东西滑了下去,然后
————我瞪大双眼。
「…………这是?」
我茫然地嘟嚷起来。充满压迫感的寂静回应我脱线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正站在一个陌生的玄关内。是与我直到刚才身处的厨房,既相似又不相似的地方。眼前,一条过道延伸下去。向脚下一看,只见宽敞的玄关中摆着一双女性的鞋子。那是一双带着好几条黑色缎带的,充满恶趣味的鞋子。一看到它,背脊便不知名的爬上一股寒气。
我摇摇头,将手放在门上。但是,门打不开。
嘎嚓嘎嚓,嘎嚓嘎嚓。
刺耳的声音,空洞的回响起来。
我呆呆地重新转向过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我就像喝多酒的时候一样,感到恶心还伴着头痛。在笔直延伸的过道另一头,我看到一扇门。光线朝黑暗的过道中漏出来。
我缓缓走去,走过过道,抓起门柄。
我咽下口唾液,打开门。
下一刻,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向我袭来。
眼前的景象,令我哑口无言。
被光线灼烧的眼中,映出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美丽身影。
* * *
————咔嘣
碎片四撒,巧克力在齿间粉身碎骨。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向我投来倦怠的目光。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少女眨了眨眼。鲜红的舌头舔舐嘴唇的轮廓。这份若无其事的举止,显得异常美艳。
我缓缓向屋内移动。少女的全身进入视线。他穿着黑色的哥特萝莉装。华美到荒唐地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样子,美得叫人恐惧。无论手脚的形状,还是端正的五官全都完美无缺。
「…………我,难道在做梦么?」
这样的人类,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看来我是在做梦。
我望着少女,不安的感情涌现出来。这种感觉,就像看到停在电线上的巨大乌鸦时一般。
被她不属于人类,却拥有知性的眼睛盯着,我变得不安。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咔嘣
少女突然呢喃起来。我不假思索地后退一步。那声音柔滑而美丽,却一味的煽动着我内心的不安。她鲜红的嘴唇弯起来,露出讨厌的笑容。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你所看到的景象是梦还是现实,做梦的你自己并不明白。虽然这间屋子对我来说,是货真价实的现实就是了。对你来说是不是现实,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呢」
————咔嘣
少女口若悬河的说道。莫名其妙的话向我推挤而来。
这丫头可能脑袋有问题。正当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好没礼貌,在怀疑别人发疯之前,先怀疑自己是否正常如何?在我看来,你才是处于接近疯狂的状态,不过无所谓了。闹够的话,就赶快回去吧」
少女嗖地伸出手指。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向我指来。
被她读心了。我感觉被她指向心脏,耸了耸脖子。
不过,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少女所指的,是我刚才走过的过道。黑暗的过道,一直连接到玄关。
我想从灼烧胃袋的恐惧中逃离,蹴地而起。我不曾回头看身后的少女,冲到了玄关,就像撞上去一般,手放在门上。
我不能呆在这种毛骨悚然的地方。无缘由的焦躁,冲击全身。
我用因汗水而变滑抓住门柄,按下去。
————嘎嚓
门打不开。我几次转动门柄,试着向前推,但还是没有动静。我猛地向门上揍上去,拳头好痛。转过身去,远远看到少女的身影。她悠然的倾斜着茶杯。
此刻,我感觉仿佛遭到电击一般。
我被这位少女关起来了。
「见、见鬼!门打不开啊!」
我朝着少女吼叫,但少女没有回答。少女以优雅的可恨的动作,一直喝着茶。愤怒在我脑袋里沸腾,这种事实在太荒唐了。我为什么非得被那种小鬼鄙视不可。我最讨厌被人瞧不起。
「说点什么啊,喂!是你搞的鬼吧!快放我出去啊!」
我大步流星地回到屋内,站在少女面前。我举起攥紧的拳头,少女的眼睛微微张开。那双焕发出宝石般光泽的眼睛,将我映了出来。
此刻,我无法挥下拳头。
————嘎啦
她将蔓草模样的茶杯放在碟子上,忽然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我不知不觉间松下了绷紧的弦。她向茶几伸出手,拈起什么。
————咔嘣
一只小青蛙消失在她口中。我不由身体一紧。这位少女难道是魔女么?
在我产生如此想法的下一刻,伴着甜美的香气,我察觉到青蛙的真面目。
是巧克力。
茶几上,放着好几只巧克力的盒子。少女伸出手指,一次又一次将青蛙扔进嘴里。吃完一盒,她又优雅的喝口茶。
————嘎啦
茶杯搁在碟子上。看到茶杯里的东西,我惊呆了。
茶杯里的可可奶茶摇晃着。原来如此,她是甜食党啊。
「你似乎误会了呢,这是热可可哦」
又被读心了。我再次后退,尽可能地与少女拉开距离,冲向窗户。只能从窗户跳到隔壁的房间去了。确认没有上锁之后,我奋力向一侧拉起。
————嘎嘡
————打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魔法、
锁孔被堵上了么。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这个情况。
少女对我不加理会,吃着巧克力。我从她背后迂回过去,避开她,扑向过道上的另一扇门,猛地拉开。
————噶嚓
里面,东西堆得像山一样。衣服、杂物、用途不明的破烂,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我关上门。
接着我冲进了厨房,但那里不可能存在出口。
我冲出昏暗的过道,依次打开并立在过道上的门。
噶嚓、噶嚓、噶嚓
厕所、盥洗间、浴室、另一个房间、被东西塞满的储藏室。
没有任何一扇门通向外面。我,被完全关在了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妆化得像小丑一样的眼睛,仰视着我。
搞不明白。这种事情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
我再次捏紧拳头,返回客厅。这种不现实的状况,只能想到是那位少女在搞鬼。我满腹的愤怒沸腾起来。侧腹很痛,这让我加快速度。
「喂!你……你……」
但我一看到少女,愤怒便再次平息。
我不能迁怒于她。不能期待她会做出符合人类行为的反应。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我的性格,让我一旦成为愤怒的俘虏便无法停下来。换做平时,就算向对方宣泄也无法感到满足。
这位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疑问,开始单手摆弄手机,编写邮件。可能是发送完毕了,动作停下来。确认回信之后,她感到无聊一般哼了一声,将手机放在沙发上。那仿佛口红凝结一般的红色机身,泛着薄薄的血色。
看到这一幕,我察觉到。
既然逃不了,求救就行了。
「拿过来!」
我大叫起来,从少女手中夺过手机。我的手指触碰到白皙的手,然后离开。此刻,畏惧在全身驱驰。我想也没想就去碰了不知真身的东西。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是,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我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挪开,输入记忆中的号码。
我将手机贴到耳边。呼叫提示音漫长的响着。不过,这个声音让我感到头痛。犹如咬着铝箔般的异样感支配我的大脑。
————奇怪?
————我究竟在给谁打电话??
想到这里的瞬间,电话接通了。
————卟呲
叽、叽叽……咖……鱼……开什……笑……啊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吃唔唔唔路唔啦啊挨挨挨以以以噜唔哦呃呃呃………………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部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大啊按按按按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卟呲
回过神来,我已经按下了电源键。电话被挂断了。
粗野而令人不悦的声音在耳边被切断。
手机从因汗水而变滑的手中掉落。咕,发出沉闷的声音,向沙发下滚过去。腥臭突然充斥鼻腔。我当场跪了下来,按住肚子,向颤抖的喉咙送进唾液。
搞不懂。心脏好痛苦,呼吸变得困难。
「为、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喂!」
我每次叫喊,唾液就会飞洒在木质地板上。我猛然抬起脸。
此时,我将本应再度喊出的话咽了下去。
少女没有看我,她撑着脸,咬着巧克力。
鱼形的巧克力消失在她口中。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响起好似小动物啃咬树果的声音。
「啊……呜…………」
我想说什么,耷拉着肩膀。一看到少女,我便觉得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我飞快地离开她身边,走了出去。我触碰放在墙边的电话。我缓缓拿起受话器,试图再次拨打电话。呼叫提示音一直响着。插入不知几次噪音后,突然放出了尖锐的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
我扔掉受话器,耳边播放的广告的轻快音乐离我远去。我连忙将受话器放回电话上之后,沉默袭向我的耳朵。我感觉好想吐,捂住嘴巴。
我感觉嘴里粘糊糊的。唾液中,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我想喝水。只要含上一口冷水,应该就能舒服一些。
我拖着脚,走了起来。不知为何,侧腹很痛。在我的皮肤下面,一定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
我背对少女,向厨房走去。干净的水槽很干。我把嘴贴向水龙头,大口喝下温水。喝道肚子胀起来之后,我抬起脸。
那里,有一只鱼。
水槽旁边,摆着一只快要腐烂的鱼。
鱼横在托盘上。托盘上积着薄薄的一层血,顶头贴着柔软的塑料。鱼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胶质的眼球积蓄着浓稠的黑暗。这就像,镜子里映出的,我那毫无生气的眼球似的。我感觉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这里会放着鱼。
那位少女准备料理,但是忘掉了么。就算我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认同。从刚才开始一直咬着巧克力的少女,怎么也想象不出会将快要腐败的鱼送进嘴里。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
腥臭肆虐在我的鼻腔。我想远离水槽,准备逃走。
就在此时,我转过身来的瞬间,冰箱进入我的视野。我发觉有个煞白的背影站在那里。赘肉从腹部垂下的巨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内衣,这个样子,让人联想到包着保鲜膜的猪肉。
只见一语不发伫立着的那个身影,扭曲而膨大。我一步一步,与那个拉开距离。在那个转过身来之前,我必须逃跑。不能被那个发现。
那个以手扶冰箱的状态伫立在那里。腥臭的臭味里混着汗味。那个突然有了反应。煞白而巨大的脸缓缓向我转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个即将看到我之前,我惨叫着飞奔出去。
我一边叫喊一边逃进客厅。感觉脑袋要变得奇怪了。恐惧勒着我的头骨,迸发剧烈的头痛。我在少女面前跪了下去,粗暴的喘着气。
我没办法回头。
如果那个追上来,我无所适从。
那个是什么?是鱼么?我准备大叫,抬起脸。
————咔嘣
我把话咽了下去。
少女独自静静地咬着巧克力。
和煦的光线下,少女不断的吃着巧克力。看上去,仿佛就算过一百年依旧如此。她从盒子里拿起一粒巧克力。熔成鱼形消失在她的唇间。
她无聊的抓起丝带,顺滑的蓝色布料在少女跟前滑落。丝带在空掉的盒子上盘卷落下。
静谧的情景,在我眼中美得不正常。
我无法形容,对这幅情景看入了迷。少女突然叹了口气,翘起腿。她俯视着我,撑着脸说
「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巧克力拿过来?」
「………………什么?」
「冰箱里有储备的。全都是让小田桐君搬来的哦。本以为分量准备的相当充足,然而消耗的速度出人意料呢」
少女叹了口气,变换姿势。她躺在沙发上,挥动包裹在长筒袜里的腿。我茫然的重复着她的话。
拿巧克力过来?冰箱里有储备。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帮她的忙不可。
而且,我可不想去开冰箱。我再也不想靠近厨房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用百无聊赖的口气呢喃
「哎,对你来说不行么。真麻烦啊。没办法了」
少女伸出手,捡起掉在沙发下面的手机,飞快地编写邮件。几秒钟后,响起了电子音。她凝视着屏幕,耸耸肩。
「搞什么搞什么,心胸如此狭窄。感觉最近有些蹬鼻子上脸哦」
少女噘嘴嘀咕之后,编写回信。发送后,她站起来,踩着跳舞一般的脚步走向厨房。
不能去。去了会有危险。那个在那里。
但是,我没能阻止她。我脑中浮现起少女被膨胀得好像气球一样的那个吃掉的情景。比冰箱更巨大的脑袋,将咬住她娇小的身体。然后,像石磨一样的牙齿相会互咬合。想象异常鲜明,直逼眼前。
就在我即将发出惨叫的瞬间。
「为什么一副这种表情?你就算留在屋子里也只会令我不快,虽然没有实际损害就是了呢。还有,希望你能像家具一样安静。能不能闭嘴不要说话?虽然不知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鬼叫什么,但眼中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有意义哦」
给我消停一点。你的声音比砸烂的铜管更让人不快。
少女以轻快的动作在沙发上坐下。白皙的手打开巧克力的盒子。红色的丝带被解开,点缀着她的手指。她不再打算看我一眼。
我呆呆的杵着。少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我向她问道
「你……在冰箱前面,没遇到么?」
「遇到?你说我究竟会遇到谁?」
「瞧,就是那个……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注意到那个么?」
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背影吧。不过,我不认为那么巨大的身体她会看不到。随后,少女轻蔑地对我眯细眼睛。
「你在说什么?」
感到她和我的语言之间存在致命性的龃龉。
觉得事情在某种前提下很混乱。
但是,我仍未明白其实质。我在脑袋里,追寻异样感的实质。我将可能成为线索的影像,从记忆中抽离。
她没有察觉到冰箱前的那个。不久之前,她编写过邮件。
我抬起脸。这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事实。
或许用邮件可以联系。
「那个,把手机,再借我一下」
我从沙发上拿起手机。从记忆中拼命搜寻邮箱地址。但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文字。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被流放到大海中一般。我感到困惑,将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少女对我这一连串的动作就连看也不看。但我看着她的手,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
她,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你能联系到外面么?可以从这个屋里出去么?」
「这是当然的哦。这里是我的屋子。从物理层面没有被关起来,不可能无法离开。有时创造『牢笼』的,是人的意识。因为你认为不能从这里离开,所以你才无法走出这里,不对么?」
少女露出讨厌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看着我。
好似嘲笑的表情,令我背脊发寒。换做平时我一定会吼过去,但我果然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我的嘴好几次打开合上,终于吐出声音……
「能不能,帮我和外面联系一下?只要能离开这间屋子就可以了!你只要把门打开……」
「不要,好麻烦」
少女没有一丝犹豫,随口拒绝了我的请求。
少女拈起巧克力。一个制作精巧的家落入她的齿间,发出嘎哩嘎哩的响声,屋顶被削去。
这个样子果然非常不祥。美丽的侧脸,联想不到是人类之物。
不过,在几次的言语交流中,我察觉到。
似乎能够和她进行交流。
「你,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话该我问你。在询问别人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吧」
我吐出一直怀揣的疑问。而后,少女如此回应。
我想说出名字张开嘴,但在下一刻,侧腹痛了起来。
「——————」
我无法忍受疼痛,按住侧腹。掌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于此同时,剧痛飞驰。手掌碰到的某种东西,粘粘的,湿湿的,温热地搏动着。
就好像拥有柔软外皮的生物,咬破我的肚子一般。
好想确认,但又不想确认。我不想去看。
我轻轻地撒开发抖的手,小心不让视线转向侧腹,注视手掌。
手掌染成鲜红。血从皮肤上生生滴落。
红色的液滴连成线,顺着手腕纷纷流下。从手指与手指之间,映入少女斜着茶杯的身影。满是鲜血的手掌和黑色的身影所形成的反差,鲜明得让我好想吐。
「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低语着,少女没有回应。
我战战兢兢的放下视线,破开的肚子映入眼中。大量的血从腹部滴下来,把牛仔裤弄得又温又湿。有飞出来的肠子正搭在上面。我每一次呼吸,内脏就会上下运动。腹部的疼痛令我颤抖起来。
在下一刻,就像开了洞的袋子崩解掉一半,内脏从伤口洒落。
从腹腔中响起声音,内脏飞出来,重重地掉在地板上,散开。满是脂肪和血的内容物倾泻一空。这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情景。我无法忍受肚子变空的厌恶感,向半空中伸出手。满是鲜血的手抓到空洞的虚无。
在那个方向,黑色的少女正斜着茶杯。
————嘎啦
伴随着硬质的声音,她将茶杯放了回去。
少女和我视线相接,对无言惨叫的我笑起来。
她用弯成新月状的嘴,编织话语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肚子被切开了一样哦?」
少女吃惊似的耸耸肩,她没有看地板。
下一刻,疼痛如幻觉般消失了。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轻轻触摸腹部后,传来干燥的布的触感。
我视线维持在前方伸出脚,在木质地板上寻找。然而,我只看到一面坚硬的地板。
洒落的内脏,并不存在。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少女的视线再次从我身上移开。她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望着天花板。寂静敲打我的耳朵。房间像原先一样,重拾沉默。
「得救了、么……?」
我呆呆地低语起来。不过,少女没有回应。
回过神来,只见她合上眼睛,已经躺下了。
我动起本应直到刚才还沾满鲜血的手掌。
少女没有看我的脚下。
她似乎没有看到内脏。
我一去思考真相,脑袋边剧痛起来。还有几个其他令我在意的事情。
我察觉到事情在彼此的前提下很混乱。
对,少女没有在厨房遇到那个,就连快要腐败的鱼似乎也没察觉到。她甚至说,她能够与屋外取得联系,能够随意出入。
难道说,我和她眼中的东西不一样么?
她说过,这里是她的屋子。
既然如此,难道不正常的,是我么?
「我、我说,那个,你…………」
我战战兢兢向睡下的少女说道。她像睡美人一样闭着眼睛。
但是下一刻,澄澈的声音忽然从她双唇间流出。
「————————什么事?」
「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么?这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少睁开原本阖上的眼睛,以若无其事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抬起脸,用手撑着脸,弯起嘴唇。
「提问不会让我生气哦。不过,麻烦依旧是麻烦。首先,你能蹲下来么?抬头看你很累哦」
「蹲下……?」
少女竖起食指,直勾勾地朝地板一指。
她似乎是让我坐在地板上。
但我讨厌被俯视。为什么我非得听从少女的命令不可。
我将抱怨咽了下去,环视四周。少女面前的沙发进入视线。我战战兢兢地在皮制的沙发上坐了下去。少女打了个哈欠,重新坐起来。
虽然还是我的视线更高,但少女什么也没说。
她似乎原本就没和我对上视线。
「这个屋子是我的屋子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自己不知道么?至于你眼中映出的东西,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并不知道」
少女挥了挥拿在手上的巧克力。制作精巧的家被削去一半,显示出凄惨的样子。她舔舐损坏的外壁,轻声说道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叭咕
阳台崩落,被她的舌头卷进去。
少女舔舐红唇,继续着莫名其妙的话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就参考这句话,应用一下看看吧。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有闲情和她猜谜。但是,我对少女奇妙的话,没有觉得生气。答不上来的我耸耸肩,她咬起巧克力。
在她口中,家粉身碎骨,完全消失了。
「想不到就没关系了。不过,在早晨到来之前,可要小心哦」
虽然听到了瞧不起人的声音,我的心却莫名的平静。只要一看到她,涌上胸口的愤怒便会马上消失。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我感到非常舒服。
没有必要被感情支使。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
我已经受够了。粗暴的声音也好,快要腐败的鱼也好,煞白的背影也好,侧腹的剧痛也好,我不想再问,不想再看,不想再想。
少女的确是不祥的存在,但并不危险。他只是在这屋里,一直吃着巧克力。
少女美丽,宁静。
仿佛并非人类一般,令人害怕,完美无缺。
————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少女就好了。
这样一来,我也不必一直忍受愤怒了吧。
我呆呆的想着,对她的话感到纳闷。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充满屋子的巧克力味道,突然变浓。胸口被甜腻的味道充满。感觉肺要烂掉了。但是,这比鱼的腥臭味要强好几倍。
点点残留的侧腹的疼痛也消失了。
对着一直沉默的我,少女不耐烦地开口
「你呀,不能放弃思考哦。逃避怠惰,沉溺于麻痹状态的快感之中是你的自由,不过选错了可怎么办?虽然你露出一张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那是错觉。你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才对眼前未知的存在感觉到了可能性。这样的坚信,对我而言只能是添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你才……」
少女淡然地吐出恶语。不过他叹了口气,突然噤口。
「说了也是白费力气。反正,你马上就会理解的吧」
少女的话让我萌生一抹不安。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拿起手机。确认画面之后,微微倾首。
「真是的,真冷淡阿,小田桐君。究竟怎么回事,邮件也不回。变成连寻乐之心都无法理解的大人的话,我可会寂寞的哦」
————啪
少女合上手机。我挥去不安,反刍着她的话。
这是第二次从少女口中出现人名了。
「小甜桶君?」
「小田桐君就是小田桐君。是我的助手哦。他在的话非常方便,不过不懂通融呢」
非常方便,竟然用这种词来形容人,感觉好怪。
不过,这种是无所谓了。相比之下,少女的话让我在意起来。
她的助手是怎样的人呢。
其实没有去在意的必要。还有大量的事情更应该去思考。
这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必须回去么?
想到这里的瞬间,涌上一阵呕吐感。内脏在肚子内侧蠕动着。感觉变成了放在托盘上的鱼。胶质的眼球泌出泪水,从脸上滑落。
「欸…………啊…………呜」
好难过。但是难过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不过,我对一切都难过得不得了。
无力的味道渐渐变淡。甜腻的味道消失,腥臭味充满鼻腔。好可怕。相比这间屋子,我开始害怕别的某种东西。
我激烈地摇摇头,切换意识,向少女搭话。
我尽可能让意识避开某种东西。
「说到助手……要做什么呢?需要助手的工作,想不到很多呢……哈哈」
连我自己都觉得的尴尬,发出笑声。少女向我投来木讷的眼神。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优雅地伸出手,拈起一块巧克力。
————咔嘣
「我在这间屋子干灵能侦探。委托人一般是通过我的朋友或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偶然造访这里的人呢。他们身上必然存在着被卷入委托的理由。这个世上,不存在完全无辜的人」
她的手指突然松开,咬掉一半的家掉了下去。
————扑通
坏掉的家掉入了变温的热可可中。它没有沉入总量减少过的液体,可以看到屋顶的顶端。少女用勺子戳起那个,细语到
「被怨恨的人身上,有被怨恨的理由。被牵连的人身上,有被牵连的缘……无论本人如何主张呢」
不知为何,背上窜过一阵薄薄的寒气。我将寒气挥掉,反刍少女讲述的话。灵能侦探,这个职业相当可疑。恐怕只是随便听取委托人的故事,然后出售水晶之类高价商品的职业吧。少女华美的衣服,也是为了谋得委托人认同的舞台装束,这么想就能够接受了。
少女的样子会让人联想到非人生物。可按理说,真正扯上灵能的工作,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时尚的超能力者之流,我觉得都是骗人的。
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向我控诉着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我对此毫不理会。我试想着在她身旁,自己以来访的委托人为对象流畅交谈的样子。
————感觉还不赖。
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健谈。而且连我自己也明白,我是个沸点很低的人。不过,只要在她身旁,感觉这不成问题。巧克力的浓厚味道我可以忍受。我紧紧的合十双掌,依赖着这份想象。
对呀,不想回去的话,不回去就好了。
既然无法从这间屋子里开,不出去就可以了。
「助手的话。只需要一位么?」
「————嗯?突然间怎么了?」
少女用勺子舀起湿哒哒的家。小小的嘴张开。鲜红的舌头接住滴下的液珠。我扣紧双掌,继续说道
「是叫小田桐对吧?那个不通情理对吧?再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吧。我,那个。是灵能侦探么?我对这个还是有点兴趣的呢」
「………………原来如此,来这一出么」
少女用冰冷的细语回应我颤抖的声音。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我便确信自己会遭到拒绝。不过,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迅速将家咬碎,咽了下去。然后又打开盒子,在指尖上放上另一块巧克力。
一直肥大的鱼在白皙的手指间回转。
「我本以为你总会察觉到的,所以就放着你没管哦。不自然的东西,很快便会回归自然的形式。正因如此,你当初在这个屋里才会不安,才会不停叫喊。但是,如果你一直依赖着你的梦就无济于事了。你对我突然怀有好意的理由,只是逃避。对我来说,这只能是添麻烦」
突然,她讲出毫无关联的话,不是拒绝,也不是愤怒,而是用唱歌一般的语气,说出我无法理解的话。我听着听着,心情开始变差。我无法理解少女的话。本应如此才对,可我感觉她戳中某种致命性的东西。
少女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她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你来这个屋子后,好像碰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碰到。回想一下吧。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咔嘣
鱼粉身碎骨。小小的脑袋碎掉,消失在了少女的嘴中。
我内心否认了她的话。我无法忍受这种莫名的不祥话语,堵住耳朵。
但与此同时,影像在我脑中以猛烈的速度展开。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无论我扔过与否,人偶的位置没有改变过。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咦……完全搞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才对。若非如此,你又为何动摇?」
她头一次将视线与我重合。凛冽的瞳眸中所浮现的光,令我呼吸为之一窒。
她的眼睛十分澄澈。
而且,有着无边无际的冷酷。
「我使用手机的时候,你突然靠过来。然后,你做出要抢的动作之后,突然站定不动了。尽管大体预想得到,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我的确抓起了手机,然后把手机弄掉了。
我想叫喊但发不出声音。记忆在我脑中回溯。以迅猛的速度倒带的光景,静止下来,又动起来。
我抓起手机的时候,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盯着沙发下面呢。
我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奇妙声音,手机不小心掉了下去。
手机发出咚的一声钝音,掉到了沙发下面。
少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冰冷的回荡,令我倒抽一口凉气。
————你,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致命的预兆让我全身颤抖。侧腹开始慢慢疼起来。就好像,刀子正在一点点的陷进去一般。
「啊……好、好、痛……」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少女望着痛苦的我,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红唇微张。我回忆起最初感受到的强烈印象。
「你在说什么?」
少女很美。
但很不祥。
「肚子上插着那种东西,会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下一刻,剧痛在侧腹迅速蔓延。至今从未有过的刺痛贯穿全身。
我无力维持呼吸,视线落在侧腹。
一把菜刀陷在肉里,衬衫被红色所侵蚀。
刀柄的方向,伸着一只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手。那只让人联想到馒头的煞白手掌,握着刀柄。近似笑容的褶皱在极粗的手指上浮现。
住手、求你了、求你快住手啊、喂、喂、快住手、喂。
我想叫喊,但出来的只有混乱的气息和大量的唾液,发不出声音。
就连那个时候,我也没叫出来,更何况是现在。
白手的方向,巨大的女人呲牙咧嘴地微笑着。
下一刻,手横着一拉。
菜刀的刀刃发出声音,将我的肚子横向切开。
「呀、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喉咙里流出来。火热的血潮漫到脚上。发出湿润的声音,内脏掉在地板上散开。我抱着肚子呻吟着。可怕的剧痛蔓延全身。但即便如此,我仍没有死。
血如泉涌,肚子被撕开,内脏掉落,但我依旧艰难的活着。
「啊、啊、啊」
我拖着内脏,想要逃跑。视线摇晃起来,白色的壁纸开始发黄,随后发出声音,开始上卷,变成了因湿气而扭曲的模样。在地板上,从餐桌上掉下的鱼望着天花板,血从它的肚子里滴下来。
继我之后,鱼的肚皮会被菜刀撕开,腐烂的内容物会露出来吧。
「 阿— 、 阿— 、 阿— 」
我在地上拼命爬行。肠子在脚下发出声音,被压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在地板上散成一滩的那些,粘着其他东西的脏器,弄脏我的肚子。
我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一边滴着唾液,一边前进,剧痛灼烧着脑浆。但与此同时,自己异常的冷静。冷静的我观察着自己,痛的发狂的自己流着口水到处乱爬。但是,疼痛和恐惧在不知名的脑髓中同样不断冒出。
好痛、好痛、好痛。在充满暴力的痛觉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后揭晓!
声音从电视里冒出来。在期待答案的掌声之后,一直播放着广告的轻快音乐。
女性的声音开始歌唱洗衣粉的效果。然后,和湿软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脚步声缓缓向我逼近。
我拼命地向前逃走。但是,脚步声穷追不舍。
我转过身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只穿着内衣的肥满女人手里拿着菜刀,站在那里。从下垂的乳房滴下的,无疑是我的血。
「鱼为什么不行啊。开什么玩笑啊,喂」
女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声音的语气突然变了。
发疯似的笑声响彻这一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来了。肠子要出来了………………好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视线之中,映出扭曲得十分奇特的女人身影。
拿着菜刀的肉块,露出扭曲的笑容摇晃着。
看着如噩梦一般的情景,我恍然大悟。
这,是现实。这才是现实。
正是最糟糕最该死的现实。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话语传入耳朵。并且,与巧克力碎掉的声音重合起来。
冰冷的声音,与综艺节目的爆笑声重叠之后,开始播放。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
……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
少女的现实对我来说是一场梦,少女的现实中混入了我的梦,这才是真相。
「 阿— 、 阿— 、 」
我张着嘴,喘着气。柔软的内脏贴着肚子,我没动一下就会发出湿响。
我差不多应该死了。但不知为何,我没有死。
疼痛还是老样子,在脑中迸发着火花,不断灼烧神经。
电视里,响起了观众们的掌声。
转过头去,女人松弛的肉映入眼中。
我的血,在满目疮痍的地板上扩散开。我抬头看着被铁锈味熏染的肮脏而逼仄的房间,回想起来。我离家出走,突然住进了偶然认识的女人家里,勾勒出这几个月的回忆。
那是一段犹如沉入无底沼泽一般,无可救药的日子。
肥满的女人特别丑陋,从相遇当初言行就很诡异。在她那里发现可疑的药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跟着这个女人可以遮风避雨。女人好像很有钱,我的生活费也是女人出。家里有固话,但没有手机,发不了邮件有些不方便。但是,只要能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忍下来,不愁生活问题。
而且柔软的肉,只是排解性欲的话绰绰有余。
不过,我渐渐变得无法忍受她的丑陋。
在我变得粗暴的同时,她也的神智也渐渐坏掉。
我虽然感觉到了危险,但我离不开已经习惯的不悦的生活。
结果就是这样。
就是这最差劲,最糟糕的结局。
我在地上爬着,不断逃走。可是,无论经过多久也没能靠近门。感觉方向好像很宽敞一样。每动一下,疼痛就会加剧。但我无法停下。女人会从身后追上来。
我又转过头去,只见她的样子膨胀得就像皮肤色的气球一样。头快要贴到天花板。条状的赘肉被拉长,从皮肤上散发出汗与污垢的味道。巨大的眼睛眨起来,睫毛动起来发出响声。
不能被她抓到。一旦被她抓到,一定会被她吃掉。就像做成晚饭的鱼一样,被放在托盘上,被她从头开始整个吃掉。就算被石磨一般的牙齿咬碎,咀嚼,送进喉咙下面,依旧死不成,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迄今所经受的疼痛都没能让我死掉。我会被滚烫的胃酸溶化,表皮崩落,变得只剩下骨头,可我还是能感受疼痛,在她的肚子里持续不断的饱受煎熬。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所以我爬呀、爬呀、爬呀,不得不为了逃跑而爬行。
「 啊— 、 」
唾液洒落。咸湿的体液和血液在地板上扩散开。屋子无限膨胀,地板如沙丘般崩解。一定是女人肥大的肉体,塞满了整个房间来压迫我,让房子崩溃掉。我颤抖着伸出手。明知白费力气,依旧不断逃跑。
我在地狱中不断彷徨。
指尖突然。
触碰到了包在长筒袜之中的脚。
「————于是,你在做什么?」
地狱般的房间里,站着一个美丽的身影。
完美的造型,伫立在扭曲的空间内。少女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我。
从黑色的哥特萝莉装,飘散出甜美的香气。巧克力的味道驱赶了铁锈的味道。少女与在那个屋子里时,看起来别无二致的美。
但是,有一点不同。
少女,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
「哼、还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呢,结果不是挺有意思么。我有些兴趣了哦」
少女脸上露出讨厌的微笑,细语着。红色的池水,漫过了她黑色的脚尖。
「区区一个人的肚子被撕开,是不够形成水池的呢。而且在这样情况下,你依旧活着。真是的,你已经沉溺在这种奇异的状况中了不是么」
荧光灯的灯光,在少女的脚尖上跃动。她从红色的血池中抽出脚。
黑色的脚,没有染上分毫。血没有打湿少女的脚,静静地晃动着。
「你所沉溺的这幅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哦。内脏暴露出来还能活着的人类……这种东西作为杂耍还真是稀罕而单纯。你也够了,别再叫了怎么样?」
少女用低沉的声音细语道。她眼中一瞬间浮现的愉悦之光,转瞬而逝。
我呆呆的听着她的发言。
这个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
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
「————梦?这是、梦?」
她是说,这份剧烈的疼痛,女人的穷追不舍,都是梦么。
「啊、是这样啊。到被菜刀撕开肚子的地方为止应该是真的吧。你免于即死,想要逃跑也是真的吧。可是,人类是能够拖着内脏生存下去的物种么?你一直逃避的,并不是那边的肉块哦」
少女扬起脸。她的眼中,映出了我身后的女人。我回头看去,女人的动作停下了。她的身影继续膨大,化作侵蚀房间的肉瘤。手中那把小小的菜刀,看上去非常滑稽。
女人没有动。不知为何,没有朝我追来。
少女凛然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我转过身去,红色的纸伞在我面前旋转着。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转着。
「————你想逃避的,是自己的死啊。你在很久以前你就被追到,从那以后就不断的逃跑。不过,你还是放弃吧」
————咔嘣
巧克力碎掉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她将甜腻的糖果咬断,细语道。
「这份痛楚,这份痛苦,都毫无意义哦」
在下一刻,痛楚缓和了。铁锈味也渐渐缓和,不过,仍淡淡的残留下了一点。虽然肚子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只觉痛感变钝。
回过神来,我趴在房间中央。
白色的墙壁映入眼中。少女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她从皮质的沙发上站起来,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她的身影开始摇晃。视线薄薄地暗下来。我终于理解到。
————啊,俺已经死了。
————那份苦厄,那份痛楚,毫无意义。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但是,那只手够不到少女。泪水打湿的视野中,少女默然地站着。
她的身影很美。
却很不祥。
我感觉,她仿佛不是人类。这份印象一定不会错。
她对我来说,是死神。是她的话,让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死。
不论温柔的梦境,还是地狱般的痛苦,我都已无法依靠。
「……………………………………不、要」
声音不由自主地漏出来。我抱着肚子流下眼泪。那位少女果然什么也不说。
她没有握住我拼命的伸出手。
「不要…………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好可怕阿」
我拼命的乞求着。而后,少女开口了
「…………我的委托人中,没有完全的被害者。你被杀的理由,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全都是自作自受哦。你的死,应该自己承担」
那是,无比冰冷的话语。但同时我也明白。
少女说的一点不错。杀死我的,终究是我自己。我没能好好的活下去,都怪我这个混账不争气。
我,我究竟怎么了。
愤怒支配我的胸腔。这份感情让我好难受。
直到将死之际,我并不想怨恨自己。
在视线的一头,红色的嘴唇张开。
少女朝着被痛苦与恐惧折磨的我,细语道
「不过,你没有必要背负这份责任。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视界的之中,红色的纸伞旋转着。我呆呆地向上看着少女的脸。
这张脸还是那么美。思考变得朦胧,疼痛和恐惧突然消散。
感觉我的感情,被吸入了少女澄澈的瞳眸中。
「————所以,睡吧。任何感觉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是死神。靠着她的话语,我从梦境中剥离,从痛苦中得到救赎。然后,被无法逃避的死亡击落。
我应该怨恨她吧。但是,我依然无法涌上怒气。
少女从视线中消失。即便如此,我眼皮下面依旧勾勒出她的那个身影。
黑色的样子,造型完美的手脚,美丽的面容。
——————啊,什么啊。
作为临死之际的景色,不是够赚了么。
「噢?你,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视野染成黑色,我的存在消失了。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不过,唯独一件事我在最后察觉到。
这是我唯一的眷恋。不过,我已经无法去实现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拼命,将最后的话语投向黑暗。
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句话回响着,响彻四野。
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啪
茧墨,静静的收起了纸伞。客厅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甜腻的巧克力气味中,混入了铁锈的味道。茧墨对令人不快的气味不加理会,坐到了沙发上。打了哈欠,拈起一颗巧克力。
————咔嘣
一只鱼消失在她嘴里。
她无聊地吃着巧克力。不过,她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她打开门,朝着玄关,走进被黑暗笼罩的过道。
————啤
突然响起湿润的声音。
红色渗进黑色的长筒袜。
茧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俯视玄关。在那里,倒着一个黑影。
肚子被切开的男人,死在了玄关。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冷静的观察他的样子。
从出血量来考虑,这个男人早就应该在来到事务所之前就死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死透,到达了这个屋子。强烈的感情超越了人的极限,驱动动弹不得的肉体,这种事并不稀奇。不过,他似乎在到达这里的时间点上,肚子破掉,完全用尽了气力。
————叭库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甘甜的碎片,落在男人的尸体上。
茧墨眯起眼睛,微微细语
「————我可没有忘记上锁哦。在这深夜里,可是会有委托人来访的呢」
造访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委托人,是透过茧墨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像被引导一般,来到这个房间的人。这个男人,不折不扣是事务所的委托人。
茧墨无言地俯视着他。察觉到自身之死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是想逃离死亡么,还是想让恐惧结束掉呢。问题的答案,已无人知晓。而且茧墨,不曾对男人的委托内容感兴趣。
死者不过是死者。他生前的愿望,在死亡的时间点上便失去意义。
她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已经一动不动的身影。
不过,她突然细语
「————你究竟,为什么在笑?」
虽然脱口而出,但茧墨并未期待回答。
茧墨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身去,就这么走进了房间里。
用手机适当的联络完后,她拈起一块巧克力。
受到濒死重伤的男人造访这间屋子,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从电话中得到的情报得知,女人住在这幢高层公寓附近,已经遭到逮捕。世间所寻求的是简单易懂的梗概。茧墨家和警察交涉之后,男人当做了在女人家旁边气绝身亡来处理。
————咔嘣
巧克力粉身碎骨。
在下一刻,手机响了。
茧墨懒洋洋的伸出手。
将手机放在耳边,按下通话键
「————来了,喂,什么啊,是小田桐君啊」
茧墨向通话口的另一头细语道。她舔舐甜润的手指,接着说道
「感觉好久不见了呢……………………太在意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心灵变老的证据哦。于是,久违的假日过得开心么?」
茧墨又咬碎另一块巧克力,问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作出回答。
茧墨的嘴愉快地弯起来,开心的如此细语
「有什么不好的,充实是最好的哦………………嗯?我么?」
茧墨微微倾首。装饰头发的蕾丝发带好像很沉重似的摇摆着。
几秒钟的沉默最后,她吐露对今天一天的感想。
「——————累死了啊」
电话对面的声音增大了。茧墨将手机从耳旁拿开,不去听对方的声音。就这样,她二话不说直接关掉的电源。
电话挂断了。
茧墨伸了伸懒腰之后,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她站起来,开始提早做起就寝的准备。换好衣服,穿着睡衣拿起帽子。帽子上的毛绒秀上,两头狮子正在雄吼。
她在沙发上准备毛巾,站起来。
玄关的门依旧敞开着。尸体仍旧倒在那里。不用多久,茧墨家的人应该就会来处理。不过,茧墨不打算等下去。她的手指放在点灯的开关上。
————喀
茧墨打了个哈欠,熄掉灯。
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