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打在我的脸上,碎开。伴着柔和的触感,温热的雨珠顺着皮肤滑落。
我睁开朦胧的眼睛。有人正抱着我,流着泪水。抚摸我头发的指尖,是属于女性之物。她如同悲叹着无法挽回的什么东西,不断哭泣。
嘴里渗出铁的味道。我将温热的液体咽下去,摇摇头。
朦胧的视线中,映出由黑与白构成的身影。
我靠着这份感觉,想起了她是谁。
「…………白雪、小姐…………」
我叫出她的名字,轻轻执起她雪白的手。
白雪哭泣着,扣住我的手。她就像小孩子一样,不住的点头。
环顾四周,感觉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狭窄的屋内,挤满了认识的人。仔细一看,这里是我的屋子。在不太洁净的地哀叹着的人们的身影,看上去仿佛是现代艺术的雕刻。
绫呆呆地瘫坐着。幸仁在墙角抱着膝盖,哭泣着。在他身边,雄介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七海紧紧咬住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的中心,茧墨优雅的站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白雪更用力的抱紧我的脑袋。他的嘴唇不停地动着。
她用无声的声音向我道歉。我轻轻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然而,怎么又让她哭了呢。
我用朦胧的视线再次环视屋内。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金色。尘埃化作无数耀眼的光点在半空中飞舞。我毫无意义的追寻着光线,与即将远去的意识搏斗。
白雪的眼睛,流出了更多的泪水。我伸出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心想。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呢。
* * *
醒来之后,我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
我躺在四面被墙壁堵住的空间内。就好像被关进箱子里一样。全身关节感到疼痛,我蹙起眉头。我一点点起身,矮得出乎意料的天花板磕到了头。在我因疼痛苦不堪言之时,右边的墙壁突然动了起来。
刺眼的光线射进来。此时我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我房间的壁橱。白雪打开槅扇,露出担心的表情。
「早、早上好,白雪小姐」
「…………」
打过招呼后,她无言的点点头,就这么后退一步。
我敞开槅扇,逃出了壁橱。我伸展身体,转向她。
「再次问候一下,早上好。睡得好么?身体怎么样?」
『是、昨天得到了放松的休息。身体没有问题。感谢挂怀』
重新问候之后,她如此回答。不过,她脸上的疲劳之色很浓。或许她睡得并不好。毕竟操纵乌鸦的鸦越家的事件,就发生在昨天。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请赶快和我说吧。我换好衣服就来」
我拿着换的衣服走向浴室。在邻接的盥洗台快速整理好仪容。换好衣服后,刷完牙,剃了胡子。不知白雪在做什么,但能够听到细小的动静。
鸦越的事件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公寓。
因为错过了回水无濑家的时机,白雪也在我家留到了天亮。
从鸦声长鸣的山上回家后,我们在下属茧墨家的医院里接受了治疗。白雪的伤已经痊愈,我的手掌被再次缝合。我回想起医生看到再次受伤的我时的吃惊样子。在那之后,茧墨回到了事务所,与鸦越的人取得了联系。
如果有水无濑的人正好在场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事情将会复杂化。由于要迎接使者,我和白雪被赶出了事务所。就这样,白雪移步我的屋子,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找间旅店住下比较合理吧。不过,昨天十分疲惫,不容对周身之事多及细想。
我回想起为了乌鸦的主人而存在的鸟笼。那里,已经没有乌鸦了。
所有人都已死绝。杀死众人女性,今后会怎样活下去呢。
————还是说,会死么。
——————啪啦
我如拍打一般将水泼到脸上。水珠从头发垂下。对着边缘开裂的镜子,像狗一样甩甩头。茧墨的话在我脑中回响。
————不论是继续等下去还是了断生命,都由她自己做主,不是你能置喙的事情哦。
确实是这样吧。毫无意义的杀人也好,等待着无法回来的人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过,就没有什么话应该对以泪洗面的她说的么。
可能白雪也想过了相同的事情吧。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粗暴的擦干脸。将叠好的睡衣拿在手中,离开浴室。
在摆开的矮脚桌前,白雪转过身来。她背挺得很直,仰视着我。
矮脚桌上,有一只从柜子里取出的玻璃杯。杯中的麦茶摇晃着。她想将冰箱里保存的东西拿给我喝吧。
「阿……非常感谢。那个……」
「…………」
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问她睡得好不好。
但是这个之前问过。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我拿起玻璃杯,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深深地呼了口气。
今天她要回水无濑家了。我们暂时不会再见到了吧。
这短短数日的记忆,在脑海中飘过。白雪的告白,我的拒绝,鸦越家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她在扇子上说的话。我越想越难以启齿。我明白一般的情况下,我应该款待她。但是,我不得要领。
乌鸦的主人的事,不应该去谈吧。但是,我又该说其他什么呢。
就连如何和她交谈我都弄不明白了。
白雪打开扇子。将所想之事汇成文字。
『突然造访,十分抱歉。还请您有朝一日光临水无濑家』
白雪摇了摇头,合上扇子。她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断然不是受到欢迎的身份。白雪打开扇子,重新编织出新的话语。
『期待再会之日』
「嗯,还会再见面吧。希望那个时候,和事件无关」
白雪微微点头。我和她再度沉默。我开口的同时,她拿起了扇子,彼此停下了动作。
此时,从远处传来声音。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嘎嗒嘎嗒嘎嗒
这是有人在楼梯上奔跑所发出的响声。而且还有个声音和它重合在一起。
那是尖锐,响亮的声音,是七海的声音。她大声叫喊
『一大早就出来给人添麻烦,让人不爽总归有个限度吧!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么,你这海蟑螂!还有那旁边的赠品!』
「…………雄介?」
被七海唤作海蟑螂的人,除了雄介没有别人。七海非常讨厌雄介。她一大早就遇到老找我的雄介,一定很不开心吧。但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赠品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我只是被这个赠品拜托带路的啊!我可没错啊!明白么,你这幼女!Do you understand? Yeah?』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总之,海蟑螂和赠品给我立刻滚出去!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不是海产市场!』
『已经不把我当人看了么!真受够了你这幼女。赠品也别哭了,说点什么啊』
『赠品先生别哭的那么惨啊。你找小田桐先生有什么事么?』
最后是绫的声音。她温柔的向赠品搭话。不过,赠品究竟是什么?沉默转瞬间弥漫开。这是,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我 才 不 是、赠 品…………库嘶…………』
这个声音,我记得。
「————幸仁?」
「………………!」
白雪有了反应,站起身来。她连忙走向玄关,穿上拖鞋走了出来。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来。白雪似乎冲到了楼梯上。从敞开的门中,传来幸仁幼犬般开心的声音。然后,雄介和绫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白雪大人!」
「平,目标自己过来了」
「啊,太太,早上好」
看来绫的误会似乎还没有解开。幸仁应该是来接白雪的吧。我也站起来,走向玄关。但是,此时我不由停下脚步。
「………………………………太、太?」
背脊窜上一阵惨烈的恶寒。
我呆呆地杵在了门前。不知为何,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气。说起来,白雪和七海是头一次见面。我想起茧墨很久以前曾说过的话。
让族长和七海君打打照面吧。相性太差会演变成怪兽大战呢
我觉得这种事很荒唐。不论七海还是白雪,都是和善的人。
但不知为何,我无法压抑这种不好的预感。
楼梯里再次响起幸仁的哭声。
听起来就好像,暴风雨的前兆一般。
* * *
「太太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先生?是瞒着七海,其实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么?说啊?」
七海微笑着,歪着脑袋。从两手交叉在胸前的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她让我在榻榻米上正坐。在屋子的一角,幸仁将头埋在坐垫里瑟瑟发抖。雄介望着天,念着好像佛经一样的东西。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奸污什么,后面什么来着?
话说,这真的是对的么。我准备开口的瞬间,矮脚桌弹了起来。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小田桐先生?」
飘在空中的玻璃杯几秒钟后落了下来。
在下一刻,绫从其还身边窜了出来。她一个空翻,漂亮的接住了玻璃杯,顺势向后一滚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她一脸得意的将玻璃房放回矮脚桌。
「…………真、真厉害啊」
「哼哼哼哼、是吧,最近学会的」
只闻乒的,玻璃杯发出裂开的声音。七海将玻璃杯在桌上一拍,漾出微笑。不知为何,就连在我身旁的白雪也是正坐。她摆着一副困惑的表情
但是,她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光芒。
「那个,七海,那是我朋友,那个」
该怎么说明好呢。当我犹豫遣词的瞬间,响起尖锐的声音。
——————啪
白雪猛地打开扇子。
『未及开口多有得罪,我是水无濑白雪』
白雪说不了话。她在扇子上编织语言。七海眉毛瞬间一跳。但她并不吃惊,点点头,流畅地说道
「太客气了。我是七濑七海,这栋公寓房东的孙女」
七海优雅的鞠了一躬。她一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白雪和七海互瞪着。白雪翻起手。同时,七海也张开嘴,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老公」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夫婿』
真希望她们能让我说上一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雪的告白,我拒绝了。七海的好意,只是一时的憧憬吧。明明是这样,但两人正认真地相互瞪视。两人身上散发出的迫力绝非寻常。白雪的态度也不像她。
「白、白雪小姐。我应该拒绝你了。还有,七海还是孩子所以」
『钦慕你是我的自由。而且,将她当做孩子对待很失礼吧』
白雪翻起扇子。她在扇子上奋笔疾书,目光不离七海。没什么当不当做孩子,七海就是个小孩子。不过,七海深深颔首,撩起碰到脖子的双马尾。
「这个想法挺不错的呢。我的心情也好着呢。挺有意思的嘛……而且,看来你是认真的呢」
七海的声音变得低沉。白雪露出浅浅的笑容,翻起扇子。
她将毫不犹豫回答,高举在额头上。
『————是,当然』
「————啊,很好」
七海笑容加深。龙与虎的身影毫不夸张的出现在两人背后。
此时,幸仁从坐垫中拿出脸。他茫然的望着白雪。
好像确认一般,小声嘀咕着
「…………小田桐先生、将来、老公…………」
遮遮掩掩的好像读起扇子上的文字。在下一刻,他的眼睛流下泪水。
————呜哇
「唉、你怎么哭成这样?」
「…………」
雄介吃惊的问道。幸仁没有回答,把脸埋在了坐垫下面。雄介的视线分别向白雪、我、幸仁身上扫过,拍起手来。
「阿—阿—阿—、是这样、阿—、原来如此」
雄介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抓起幸仁的后领。两人向房间一角转移。能够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幸仁拼命的诉说什么什么,雄介似乎在回答他。
「阿—、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心里明白,不过亲眼目睹之后果然还是很受打击呢。嗯,没办法呢。听说初恋是无法实现的呢。而且你,差不多被当成弟弟的样子…………所以别哭了啊,好了啦」
雄介突然搂住幸仁的脖子,幸仁胡乱挣扎。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我好奇得不得了。我想靠近他们,打算起身。但是,耳朵突然被抓住。视线与不知不觉移动到我左边的绫对上。白皙的手指非常柔软。
绫轻轻地动着我的耳朵,说道
「小田桐,我啊,现在才察觉到」
「…………究竟是什么啊。偏偏这个时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对吧!」
就算她两眼放光地对我说道,我也只会感到伤脑筋。不知为何,她双手扣在一起,万分期待。
互瞪的两人没有让步的意思。我依旧一声不吭,忍受着充斥周围的压迫感。
突然间,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七海露出柔和的微笑。
「听说小田桐先生拒绝了,既然如此,七海也用不着闹呢。姑且有很多事情想请教一下」
七海的视线转向我。圆圆的眼睛凶光一闪。我不由感到背脊发寒。白雪的眉毛微微抽动。她合上扇子,猛地转过身来。
————啪
『要说单相思,你看上也一样。有言在先,我永远不会让着你的』
「…………谁说过要你让了?」
七海低声嘀咕。她只睁开一只眼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愤怒。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以优美的动作低下了头,继续写道
『失敬,撤回前言。有言在先,我是不会输的』
「不是挺好么?爱怎么说是你的自由吧」
七海漾出平静的微笑开口说道。白雪也露出相同的微笑。绫困惑的看着两人。可能是冷静下来了,她轻轻地揉起我的耳朵。
「小田桐,小田桐,是不是该阻止她们?你想,修罗场的最后出场的基本上是菜刀吧。然后叹息着『要是老爷去阻止就好了』就是这样的哦」
「我觉得你的知识偏过头了…………不过还是阻止她们比较好呢」
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但是,说什么好呢。我不由向雄介看去。雄介似乎察觉到了我寻求建议的视线,勒着幸仁的脖子,动起嘴型
『这里应该说,请不要为了我而争吵』
这家伙去死好了。
「呃……两位,请冷静一点。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田桐先生请闭嘴」
『多说无益。还请沉默』
两人以近似条反射的速度回答。我一声不吭的瘫坐在绫的身旁。想要抱住膝盖蹲墙角的冲动向我袭来。我愁苦地思考着该如何是好,但得不到答案。
这时,手机响了。互瞪的两人没有动。我连忙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贴到耳边。
与此同时,我看到精疲力竭的幸仁,从雄介手中逃了出来。
「喂、我是小田桐」
『迟到可不好啊,小田桐君。你觉得现在几点了?』
你不看表么?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眼睛和大脑哦。
比平时更加不悦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呆呆地望着通话口。那无精打采的声音,就如从来自异世界一般。她的存在,与这里相隔遥远。
说起来,昨天已经用电话联系过,送走白雪之后我会正点去事务所。
「非常抱歉,现在不是时候。今天能让我请假么?」
『已经迟到了,还想要请假,你真高贵啊,小田桐君?沉溺于怠惰只会使人堕落哦。虽然我不介意就是了』
我请求之后,茧墨不开心地作出回应。她咬碎巧克力,接着说道
『——————现在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可无聊着呢。如果有什么乐子可就得救了呢。
茧墨甜腻地细语道。我头疼起来,按住额头。我感觉白雪正看着这边。还是赶快挂断电话比较好吧。我驱策大脑,思考如何解释。
直接说就行了吧。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
「现在,白雪和七海正释放出危险的气场。我不能放下她们。这种状况没办法来上班了」
『什么?族长和七海君,相见了么?那不是怪兽大战么!』
茧墨不知为何,声音激动起来。她似乎猛地弹了起来,甚至听到了沙发咯吱作响的声音。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
我感觉,我说不定犯下了可怕的失误。
「听我说,小茧!你不用过来!请不要过来!」
『非常遗憾,你的请求我无法接受哦,小田桐君。七海君是那样的性格,族长也是顽固不化的类型。她们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不想看看么?』
「化学反应什么的,说得两人就像药品一样!喂,小茧、小茧?」
通话被无情的挂断了。我呆呆的将电话从耳边拿开。
回过神来,雄介坐在我的右侧。幸仁被他抱在腋下。
他似乎没能成功逃过一劫。或许是挣扎累了,再次变得精疲力尽。
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
「与其说是药品,猛药更贴切呢」
「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一般的药品知识都找不回来了呢。感冒的时候,感冒药退烧药还有头痛药,该吃哪一种呢?全部么?」
雄介和绫在我左右讲道。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用感冒药一种就够了。拿不定主意的话,最好去看看医生。话说回来……怎么怎么办才好?」
我深知恶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可是,究竟怎么做才好。
七海和白雪所释放的漆黑气场愈发增强。即使如此,她们还是面带笑容地交谈着。
「哼哼、白雪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小田桐先生认识的呢。我经常和小田桐先生说话,但没有听过你的名字呢」
『那是五月份的事情。我当时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算舍弃了人生。那时,是小田桐先生拯救了我』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最初的思考方式本身让七海看不惯呢」
『是呀,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当时的我非常愚蠢』
气氛越来越沉重,开始动真格了的。果然轮不到我们出场的样子。
幸仁在雄介的胳膊下突然醒了过来。他扫视周围,激烈的挣扎起来。这次,他终于从雄介的手中挣脱出来,躲到了我身后。雄介呆呆的说道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不会被当做男人看待哦?」
「………………呜呜呜」
「够了,雄介。不要弄哭幸仁。幸仁也快别哭了」
「虽然哭的原因也有小田桐先生一份呢」
「……呜呜呜、我、我没事…………呜呜」
幸仁激烈的摇着头,擦掉眼睛。我又做了什么啊。
不过,我猜不到为何会弄哭幸仁。我从绫揉着耳朵的手指中逃掉,站了起来。在玻璃杯中倒上茶,回到矮脚桌旁。试着将杯子放在白雪和七海面前。
「听好了。七海是问这件事你想怎样。七海虽然对你的家族不感兴趣,但被你这种觉悟不够的人打乱未来的规划,七海可谨谢不敏」
『对我来说,家族是无可替代的。我无法只沉溺于自我的恋情。然而,伤害这份自豪的你也一样』
「七海才不管什么自豪。只是,你不打算放弃对吧?这不是半吊子么。请不要炫耀自己肩上的重量了」
「………………!」
七海叉起手,白雪咬紧嘴唇。
他们同时抓起玻璃杯。七海一饮而尽,白雪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送入口中。看来,她们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我再次尝试说服她们。
「好么……两位,话先说到这里,择日再……」
『「够了,闭嘴」』
文字与声音的怒喝同时迎面扑来,这种经历还从未有过。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抱起膝盖。或许是在可怜我,绫也模仿起我的动作。可能是觉得好玩,雄介也加入进来。排到在最后的幸仁,似乎真的很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绫喃喃私语
「…………到了肚子要饿的时间了呢」
「这里不是说肚子饿了么?」
「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的感觉最近相对比较模糊哦」
「顺便一提,我饿了」
「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你饿不饿根本无所谓」
我将雄介的诉请一脚踢开,叹了口气。但在下一瞬间,响起了脱线的声音。
————咕
所有人都四下张望。在这个情况下,实在悠闲过头了吧。
不过,在找到犯人之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咕
「小田桐先生的肚子叫了呢」
「…………说的没错呢」
看来悠闲的人,是我自己。说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昨晚也是,虽然给白雪准备了晚餐,但自己没有食欲,也就什么也没吃。胃里几乎空了。
一旦意识到,肚子便痛起来。七海向我转过脸来。
她的视线停在了我打着绷带的手上。她微微倾首,向我问道
「小田桐先生,手受伤了么?需要做点什么么?」
「啊、不、没关系。不过是缝了两针,不用在意」
「既然缝了针,那已经伤得很重了啊。七海来做吧。小田桐先生不在的时候,七海和小绫已经帮过很多忙了。如今不必介意啦」
七海平静地微笑起来。在我身边,绫自豪地挺起胸膛。
她像小孩子一样得意的笑起来。七海和绫的确帮过我很多。我必须再次好好答谢她们。看到开心的她,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嗯?唔、唔唔、唔、别动歪脑筋哦」
我抚摸绫的脑袋。短短的马尾辫欢快地摇摆起来。
白雪的脸厉害地抽搐起来。下一刻,以飞快的速度奋笔疾书。
『我没有愤怒,没有愤怒,哪怕一丁点的愤怒都没有,就算在我不在的时候,被别的女性照顾,我也真的完全不会介意』
————噼
笔墨挥洒,然后停止。
下一刻,扇子猛然合上。
————啪
再次打开时,文字消失了。
『………………什么也没有』
露出恶鬼一般的样子对我这么说,实在让我不敢置信。
绫抬头看着白雪的脸。她正深思着什么。
过了一会,绫满面欢笑的投下了炸弹。
「那个,关于我帮小田桐先生这件事,夫人……不对,白雪小姐,会在意的吧?那个,既然如此,今天就由白雪小姐来做饭吧……白雪小姐,莫非是,那个白雪小姐?」
绫睁大眼睛,向我看过来。我重重地点点头。
白雪和绫在狐狸的住处见过一次。一瞬间的相遇似乎没有给彼此留下记忆。尤其是绫的身体融化过一次,自我意识崩溃了。身体和精神重塑之后,产生了记忆缺失。对于被当做狐狸的祭品的女性的名字,似乎如今想了起来。
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摆起手。
白雪还没有察觉到。其他的事情正令她动摇。
『…………让我,做料理么?』
写下文字的笔尖,细微地颤抖着。
七海耸耸肩,叉起手。她吃惊说道
「原来如此,不会做饭。这倒不算稀奇。不过看上去洗过衣服和打扫好像也没有做过呢……被我猜中了?」
『…………!』
白雪的脸露骨地僵硬起来。七海摇摇头,叹了口气。
「虽然多方面的原因就是了,对什么也不会做的新娘,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白雪的肩膀颤抖起来。绫高速变换表情。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踩到地雷的事实,连忙插嘴补充
「没、没什么啦,我也不会做料理……不如说,应为没做过啦!」
「顺便一说,其实我会做咖喱!」
「你瞧,就算想试着去作,至今也没什么机会,虽然我想试试做饭,但燃气和菜刀又不能用,所以……诶,奇怪,我脱线了?」
绫闭嘴之后,沉默弥漫开来。拥有黑暗火锅之名的前科,雄介的话也完全没被理会。白雪闭上眼睛。但在下一刻,睁开了。
她以带着决意的眼神,振笔直书。
『我做。不过是做饭而已,我也能行』
「阿、阿、生气了呢」
雄介不负责任的说道。白雪的脸愈发红起来,手中的扇子咯吱作响。幸仁站起身来,他挥舞双臂,似乎想表达什么。
绫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她困惑地张开嘴
「那个,既然如此,我也想一起做,可以吗?」
这绝非现在应该说出的话。
「我说你啊,这时候就别来添乱了吧!白雪小姐,不用在意雄介的话。就算不会做饭,也没必要懊恼吧。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白雪泫然欲泣地看着我,我不由噤若寒蝉。但是让她去碰厨具,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在大叫,这种事应该避免。
但是,白雪的眼中闪耀着充满决心的光芒。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
变成这样的白雪,一步也不会退让。
「我说,白雪小姐,禁止勉强哦」
『绝没有勉强!』
听到我的话,白雪叫喊似的作出回答。就在下一瞬间。
「————事情我听说了哦!」
门猛然打开。出现一个红黑色的身影。
我战战兢兢地朝朝玄关看去。不祥的黑影,背后撑着红色的纸伞,站在那里。脖子上系着巨大丝带的少女,露出柴郡猫一般的笑容。
我抱起脑袋。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漏出。
「偏、偏偏在这最糟糕的时候」
「希望你说我出现的正是时候哦,小田桐君。事情我全都听说了。不过没有看到族长写的话呢。不过大致和想象中的一样吧」
茧墨,开心地笑起来。红色突然从她身后消失。
————啪
她收起纸伞,走进屋内。就算丧失了红色,楚楚可怜的装扮还是非常浓艳。
七海像戒备的小猫一样,两根马尾倒竖起来。
「竟然连茧墨小姐也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在家乖乖过你的糖尿病生活不就好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呢,七海君。有什么不好的。我正无聊着呢。我承认是在享受七海君和族长的愉快的哦。我的出现,只是为了寻求娱乐。偶尔捉弄一下别人不也挺不错么」
茧墨露出了柴郡猫一样的讨厌笑容。薄薄的舌头,舔舐鲜红的嘴唇。
「摆弄得好,无聊也能变成娱乐哦」
茧墨带着自说自话的味道,吐出不祥的话语。她像踩着跳舞一样的步子,向前走去。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茧墨偶尔会对白雪表现出戏弄的言行,对七海也很感兴趣。而且,她现在正被无聊所困。
她究竟打算说什么。
「小茧,你…………」
『突然出现,打算说什么』
白雪露出极其冰冷的视线,将扇子对向她。
茧墨笑得很深。她在屋子中央驻足。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能够改善你们这停滞的状态」
————啪
红色的纸伞在她身后绽开。白雪蹙起眉头。她飞快地振笔直书
『这样的发言,能够相信么?』
「不需要相信。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我呢。我很期待。做与不做已经纠缠不清。这样的状况,我觉得需要第三者的介入呢」
红色咕噜咕噜的旋转着。七海和白雪保持着警惕的表情,沉默下来。
现状确实停滞了。茧墨笑起来,发出清澈的声音
「族长想要挑战做饭。不过,一直盯着她做也不太好吧。一个人做很寂寞。不过,两个人一起做的话,族长是不会满意的。既然如此,解决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哦,那就是」
茧墨流利的讲述。罗列出好似欺诈师的话语之后,茧墨合上纸伞。
她用红色的伞尖,向我一指。
然后,扔出了效果卓绝的炸弹。
「————料理对决!」
* * *
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我抱头苦恼的时候,事情向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进行着。
『虽然无意奉陪,但既然是胜负较量,岂能退缩』
「虽然是对决,但经验上差距实在太大了!而且,七海没心思被你玩唱这种闹剧。既然要比,那就比好了。我就彻彻底底的当个观众好了」
「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只要做饭就行了么?我要来!」
不知是缓和下来了还是绷紧了。气氛依旧莫名其妙,事态更加复杂。感觉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目的。到头来,这么做意义何在呢。不过,见风使舵的雄介已经遵照茧墨的指示跑去买食材了。
关于食材费我出这件事,我发自内心想要抗议。
茧墨对我冰冷的视线不以为然,转着纸伞。荧光灯的拉绳碰到纸伞,不断的弹起来。对着悠闲吃着巧克力的身影,我低声悄悄说道
「小茧……我恨你。这想搞哪门子的综艺节目阿」
「只是单纯的想见识见识可怕的东西。比起息事宁人的做料理,更有可能诞生有趣的东西不是么」
茧墨愉快的说道。看来以前吃了『神』的苦头,没让她长记性。凭着好奇心推动事物,要是创造出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办。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白雪和绫友好的相互系上围裙。
围裙是七海借的。在白雪的胸前,卡通化的猫正威吓着。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不管结果变成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哦」
我叹着气如此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两人受伤。我是能去帮忙了。不过,无论完成品是怎样的东西,我都必须做好吃的觉悟。
如果剩下,会伤她们两个的心吧。特别是白雪,一定会受伤的。
不论发生什么,我的都不想让她哭泣。我强迫自己下定决心。
茧墨看到我,笑了起来。她挥动巧克力,用戏弄的口气说道
「哈哈、不是挺好么,小田桐君。用不着愁眉苦脸啦。虽然这不是愉快犯应该说的台词就是了。一想到能够吃到族长亲手做的料理,你也不是胸口小鹿乱撞么?」
虽然非常对不住白雪,但我其实完全没那种想象。
此时,玄关的门打开了。两手提着塑料袋的雄介走进来。
「我回来了!重死了啊,见鬼!」
「总算回来了。能帮忙拿到这边来么?」
「收到!」
雄介兴高采烈地把食材拿了过来。我看着里面,皱起眉头。
鸡肉、鸡肉、鸡肉、除了鸡肉还是鸡肉。
「…………喂、雄介。我是说让你买咖喱的材料吧」
「哎呀,我想吃炸鸡啦」
「…………没人征求你的意愿」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吃炸鸡啦」
雄介傻笑起来。我迅速将他的脑袋抱在腋下,倾尽全力勒住。
「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小田桐先生好紧!真的好痛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样、阿阿阿阿阿阿!」
被勒得无法呼吸。雄介拼命挣扎。
这时,绫突然把脸探了过来。白雪也在她旁边。
两人盯着装了大量鸡肉的袋子。绫伸出手,拿起一盒。
「炸鸡,很好吃呢」
『那么,就做这个』
「瞧,就是这样!就像这样!」
「小田桐君,冷静一点。就算是雄介这样也会死掉的哦」
茧墨纸伞的伞尖敲了敲我的肩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开雄介。雄介砸在地板上发出声音,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到屋子的一角。
我重新转向白雪和绫。清了清嗓子之后,提醒道
「两位。炸东西的难度很高,还是放弃比较安全」
「诶,有什么不好嘛。机会难得,我想挑战一下难度哦?不是常说,先苦后甜么」
『我不会逃避的。无须担心』
绫悠然的说道,白雪等着我。我说的话起了反效果。现在的白雪非常固执。绫什么也没考虑。我按着额头叹了口气,转向身后。
七海无聊的坐着,手肘撑在矮脚桌上,正咬着不知何时从柜子里拿出的煎饼。她迅速的伸出脚,踩在了雄介的背上。
「七海,七海怎么看?」
「七海不知道哦。只要小田桐先生加把劲不就好了?要是能让小绫学会怎么炸东西,七海就轻松了呢。不过失火的话,七海可是会生气哦」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七海淡然的说道,咬碎煎饼。看来她也在生气。我只好做好觉悟了。炸东西的时候,如果感觉有危险,就换我来好了。
「也对呢。只是腌制入味和裹上淀粉的话,的确很轻松。可以哦」
「嗯,我知道了。那么,要全力以赴咯」
『…………在此之前,能容我提个问题么?』
白雪将扇子对向我。她的脸不知为何红起来。
白雪合上扇子,在上面写上细小的文字。
『…………炸鸡,是什么?』
她似乎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
「那个,是将鸡肉腌制入味,油炸的菜色。姑且试做一下吧?」
比起口头说明,观察实际操作会更好吧。我将鸡肉从封装中取出,将多余的部分塞进冰箱,取出调味料。洗完手,我为了不弄脏绷带,一只手上套上了塑料手套。将菜刀和砧板准备好。
「好了,两位请把手洗干净」
「是!」
「……」
绫充满活力地作出回答,白雪也坦率的点点头。倒下的雄介像蛞蝓一样在榻榻米上爬行,从七海的脚下逃脱。他蓦地复活,不知为何摆起体育坐,嘟哝起来
「与其说是料理对决,不如说是小田桐老师的料理教室呢」
「对决的话,还是期待有朝一日练就了手艺之后吧」
茧墨痛快地再次说出及其不祥的话。
我只觉发寒,剥下封装的塑料膜。
* * *
将鸡腿肉放在砧板上。
白雪手持菜刀,站在前面。
由于切肉用的菜刀和砧板只有一个,绫在旁边看着。短短的马尾辫充满活力的摇摆着。白雪的眉毛,向中间挤到了极限。或许她连鸡肉都没见过。感觉她对无法下刀感到不安。
「那个,先把多余的皮和脂肪切下来,然后厚度均匀地切成大块吧」
「…………」
白雪一脸紧张地点点头。我看到手中握着的菜刀,她握柄的姿势看上去相当危险。就在我准备教她握刀的方法,伸出手的瞬间。
————咻、叭
突然,菜刀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回旋的菜刀刀柄,犹如被受到吸附一般收入白雪掌中。就这样,白雪高举菜刀,刺了出去。
————噶、兵
菜刀贯穿了鸡肉。刀刃漂亮的插进砧板,震动着。
如同对敌人刺上致命一击一般漂亮。
「…………!」
白雪露出得意的表情,将菜刀拔出一点点,拖到跟前。她想就这样将肉切开。不过,做的并不顺利。白雪有些纳闷了。她将鸡肉向菜刀移动。
如果对象是活着的,说不定会被这样切掉。
总觉得,我的心瞬间碎掉了。
「啊、小田桐先生快哭出来了」
「简直弱爆了啊,小田桐君。这种程度应该还在预料范围之内吧?」
「那个人,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呜呜……白雪大人……漂亮的一击……可是……呜呜……」
从背后传来吵闹的声音。奚落声和咬煎饼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还混杂着弄碎板状巧克力的声音。我擦了擦眼睛,绝对没哭。
只是,有点受打击。
「白、白雪小姐?错了。菜刀不是这样用的。首先,要这样拿……」
我就像母亲教授孩子一样,手把手的教她拿刀的方法。白雪的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不过,她认真的握住菜刀。
「首先先把皮在砧板上固定好,然后就这样首先竖着切成两半。对,这样压下去,扯开,用整个刀刃把皮去掉……就是这样。然后以相同的压力将另一半……」
鸡肉被切成大致相同的大小。切好之后,我悄悄松开手。虽然顺序颠倒了,不过多余的脂肪和筋,我来弄掉就好了吧。看起来不会再有危险。
「可以稍微借我一下么。其实,像这样处理之后会更好吃……白、白雪小姐……唉……」
白雪按住我的手,变得通红。
我也不禁缄口。我明白。血液飞快地冲到脸上。我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我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们两个避开脸,害羞起来的时候。
「哇啊,这是恋爱漫画吧,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响起恐怖的惨叫声。我转身一看,七海正笑着坐在雄介身后。
雄介不知为何好像世界末日一般苦闷着。
七海扣着十指,笑着说道
「小田桐先生?能不能稍微考虑下我们这些等待的人的心情呢?」
「是、是!非常抱歉!那么接下来,绫!」
我感觉汗水从背脊流下。被喊到的绫跳了起来,开心地走了过来。她从白雪手中接过刀,卷起衣袖。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看之后感觉明白了,我要试试!」
她握住菜刀,小心翼翼的移动刀刃。她一时停下来,说着没问题,点点头。鸡肉被对半分开。她的动作很小心,笨拙却很稳定。
既然如此,改刀交给她也没问题吧。正当我如此心想的瞬间。
「哼、哼哼哼哼、哼」
绫哼起歌,将切成一半的鸡肉拿在手中。重新摆在砧板上之后,准备切成合适的大小。我瞠目结舌。按着鸡肉的指头,在菜刀的正下方。
「绫、危险快停!」
「哼哼、哼、哼」
——————兹啪
绫毫不犹豫的拉动菜刀,猛地切向手指。
白色的手指滚到了鸡肉一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幸仁的惨叫重叠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幸仁看去。他发出声嘶力竭地惨叫,抱住雄介。雄介则一把抓住幸仁的脸,强行将他拉开。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啊,快闪开呀,你这家伙!」
我又让视线移回绫身上。现在没空去管幸仁。绫难道不痛么。
「绫、绫!没事吧,绫!」
「唉、怎么了?」
绫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切着鸡肉。手指甚至没有流血。我寻求解释,转向身后。
视线和七海对上。她吞下酱油煎饼,轻轻的挥挥手。
「这是常有的事。做细致的事情时,小绫的手指就会换掉」
「奇怪,取下来了?抱歉,之前手指窗户夹到,所以七海说很危险,给我换掉。还说这样比受伤好多了」
绫若无其事地抓起手指,直接接到了手上。
我强行平息下悸动。凄惨的现场,我见过很多。不过熟人用菜刀切手指情景,还是对心脏不好。
「别、别这样啊。总之别这样了,求你了」
「哎呀,对不住了呢。喂,小田桐你怎么含着泪?好恶心!」
不带这么说的吧。我很想说,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的。
把改刀的事宜交代清楚后,鸡肉的准备做好了。我准备好大腕,将鸡肉放进去。只要遵守调味量的分量和内容,应该就能平安无事。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转向两人。
「下面是调味。把日本酒、酱油、甜酒、姜末、盐、胡椒下进去。这些要分别控制分量」
————叮咚!
就像看准时机一般,门铃响了。
说不定,我被诅咒了。我家很少来客人,为什么偏偏现在来呢。我交代两人要等我之后,急忙来到玄关。开门之后,出现的是配送业者。
「那个,小田桐先生,对吧。你的货到了」
「…………货?」
我猜不出发货的人。而且,盒子似乎异常的重。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是炸弹还是什么。看到配送单后,我眉头锁得更深了。
「————水无濑雅?」
「……………………」
此时,有人拉扯我的衣袖。我向下看去,幸仁正站在那里。
他指着盒子,打开扇子。
『我想,这应该是雅大人的礼物』
「————礼物?」
完全摸不到头绪。我的身份不应该会受水无濑家欢迎。
然而,为什么会送我礼物呢。幸仁微微点头,接着写道
『抱歉没有提早说明,我原本是来接白雪小姐的』
「这我知道。我想应该会是这样」
怯懦的幸仁会专程拜托雄介带路,想必一定有不得不来的原因。幸仁再次点头。她的表情突然飘过一层阴影。
『其实,白雪大人出走之后,雅大人急坏了……』
「…………急坏了?」
『竟然去找山下的男人,白雪大人要是被做这样的事还有那样的事可怎么办啊,呀!』
他淡然地,面无表情的刻上字句。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我开口道
「………………不,没说这种话吧,大概」
『意译就是,就是这种感觉』
幸仁轻轻点头。之后,摆出严肃的表情继续写道
『于是,雅大人让我尽快去接白雪大人,把我踢出了水无濑家。雅大人,是很反对小田桐先生和白雪大人相见的。可是对于至今的事情,雅大人在觉得生气的另一面,还说要表达感谢』
我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我们用灭火器妨碍了水无濑家的战斗。想必在那时,招惹到水无濑家相当的厌恶吧。而且在那之后,白雪也因为我的关系被捉住,受了伤。正因为我被憎恨着,所以不应该受到感谢。
『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会被白峰大人击败吧。白雪大人会死……也无法得知白峰大人的真意。虽然雅大人说不出口,但认同了这一点。正因如此,作为与白雪大人相识一场,送上礼物』
听到幸仁这么说,我望着盒子。白雪因为我而受伤的事,水无濑家应该难以原谅吧。但是,既然能够这么看待我,我也能够得到些许的救赎。我签完字后,接过了盒子。我将盒子搬到玄关中,和幸仁一并将它打开。
从中,取出了三只灭火器。
没有信。
我们陷入更深的沉默。之后,我们面面相觑。
「不…………果然还是被完全讨厌了吧?」
『虽然只能这么认为了,但我,想要相信』
无可奈何,我将灭火器搬进屋里。在水无濑家用过的东西也还有残余。橱柜下面的储物格被灭火器占据。我强行将新的塞了进去。
我插着手,望着突然增加的新成员。
红色锃锃地很像谎言。我关上槅扇,旋踝离去。
* * *
「久等了,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刚一回到白雪和绫身边,那里便化为一片惨状。
鸡肉沉入谜样液体之中。
黑黢黢的液体反射荧光灯的光线,发出光亮。水面上不知为何鼓着泡。漆黑的液体中,甚至难以想象加入了什么。我不由僵住了。
我抱起脑袋,开始想逃避现实。不过,我强行抬起头,看到两位凶手。白雪茫然自失,绫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几秒钟后,她用沉痛的表情小声说道
「发生了…………很多事情」
「到底怎样才能酿成这种惨绝人寰的惨剧?」
我不由指过去,尖叫起来。鸡肉旁边,摆着林林总总的调味料。底料似乎是酱油。但是,为什么还有醋和砂糖和麻油啊。就连清洁水垢用的小苏打都有。
难道说,里面加了么。
「小田桐不在的时候,本来想学着做一下……结果把醋和甜酒搞错了」
「这是搞不错的吧?」
「因为我没看标签就放进去了……然后,把盐和那个白色的什么也……」
「小苏打么!而且你把盐和砂糖也搞错了吧!还放了什么?」
「…………对、对不起。嗯,还放其他了很多东西,吧?……不过加入生姜做底料,我觉得应该没错」
绫红着脸说到。我迅速洗完手,抓起筷子在液体中探索。没去皮的生姜块整个捞了出来。我将它轻轻地放在砧板上,捂住脸。
「……姜末的末字……上哪儿去了……」
「好像,完全忘掉了。嘿嘿」
绫敷衍地笑起来。我避开视线。白雪歪着脑袋。看来她连做错了事都没有明白过来。七海为什么不来阻止她们呢。
我朝矮脚桌看过去。见状,我哑口无言。
「嗯,虽然不太明白,不是角度的问题么?哎呀,其实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呢。打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如果这样能够修好的话,七海是不会阻止的,可要是弄坏了,后果明白的吧」
「原本就气数已尽了吧?在我看来,只是个老古董哦」
茧墨和七海,还有雄介三人盯着电视。
从七海那里接手的二手电视的画面变成了雪花。雄介在后面摸索着。似乎拍掉了灰尘,正在摆弄配线。
不知是不是放弃了,雄介抬起脸,夸张地打了喷嚏,说到
「小田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成雪花点了,这、哇啊,好绝望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这种时候,你们三个才这么步调一致啊」
「我知道你很混乱。先冷静。还有,鼻涕弄一下」
茧墨用冷静地声音对我说道。我遵照指示弄掉鼻涕,擦了擦眼睛。重新面对大碗,救出鸡肉。鸡肉散发出令我赶到为时已晚的异味。我小心的捣了捣,鸡肉变成了米黄色。只好扔掉了吧。虽然很浪费,但我无可奈何。
可是,就在此时。
『请问,莫非我有什么弄错了么?』
「…………唔」
白雪战战兢兢地向我问道,眼中浮出泪花,好像感到羞耻一般,脸颊染上红晕。她轻轻垂下脸。仿佛马上就会消失一般,虚无缥缈的身影。
『真是非常抱歉。对成为食材的鸡也是,不知该如何赔罪才是。它们,不可能为了被扔掉而牺牲的。我,究竟给你舔了多大的麻烦啊』
写字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停下。我呼吸为之一窒。视线在眼前释放出异味的肌肉和白雪的脸上往复。白雪挥掉泪水,露出悲伤的微笑。
『果然,我不配成为你的妻子么?』
那仿佛,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肩膀。我想要否定,却说不出口。我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厌恶。没有整理好思绪便慌慌张张便大叫起来。
「白雪小姐!没有那种事,那个、虽然我不能娶你,但那是因为我肚子的问题,你本人完全没有任何不足」
白雪是坚强而温柔的人。就算有办不到的事情或者不擅长的事,也瑕不掩瑜。
白雪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她慌慌张张地摆起手,微微别开脸。但是,她的目光停在了鸡肉上。看到她再次绷紧的表情,我不由叫喊起来
「没关系的!把这个炸掉也没问题的,我会吃掉的!」
我很想告诫自己,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白雪不停地眨起眼睛,露出安心的微笑。
『真的么』
「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明知如此,我还是大叫出来。我发过誓不会让白雪哭泣。炸鸡的话,我一个人全部吃掉就行了吧,不能制造其他的牺牲者。
我下定决心之后,雄介嘀咕着什么。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渐悟晕姐——
「拜托你别念经了!」
我大叫起来,可雄介双手合十,向我一拜。我朝他脑袋上揍下去之后,重新转向白雪和绫。对眼睛睁得圆圆的白雪,还有轻轻拍着手的绫说
「把油准备好,我要开始炸了」
唯独这一点,坚决不能让她们来做。
* * *
裹上淀粉,鸡肉准备完毕。
开火,等待油温。
在客厅里,七海和茧墨正聊着什么。茧墨似乎心情不错,七海却很不高兴。她鼓着脸,定时地踢着雄介。
「七海君,在你看来,族长和小田桐君怎么样?我对小田桐君能够顶住冠以炸鸡之名的未知物体,很感兴趣呢」
「实话实说,七海虽然很不高兴,但七海不介意。总而言之,小田桐先生一样会听七海的话。只要将这一点继续发扬下去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呢……对酸酸甜甜的互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令人佩服哦」
听着两人对话,确认油温。要点是在油温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时候下锅炸,捞出一次,炸二次。我夹起裹满淀粉的鸡肉。
单从外观来看很正常。
「小田桐、小田桐,这个油温没问题么?」
绫蹦蹦跳跳地靠过来。她在平底锅前弯下身子,将脸凑到油跟前。我连忙抓起她的后领,将她拉开。
「喂、别这样!很危险啊!」
「唔,我只看外观不是很明白呢。这个油温,会不会太低了?」
下一刻,绫将手指向油里伸过去。滋啦滋啦地腾起气泡,白色皮肤的表面猛地炸起来。
我眯着眼,注视着这一幕。绫抽出手指,露出美妙的表情。
「啊、嗯、好不错呢……那个,小田桐?怎么不说话了?」
————我已无话可说。
我松了口气之后,拭去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我望着半空,深深叹了口气。
我转向身后沉默的人,大声喊过去。
「……小茧,我感觉参悟到了什么」
「放心好了,那不过是错觉哦」
茧墨冷静地吐槽。我转过身去。茧墨像松鼠一样咬着巧克力。我们视线相接。我静静询问
「…………是错觉么」
「…………是错觉」
茧墨重重地点点头。我转向油锅,开始炸鸡。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放入鸡肉之后,油发出悦耳的声音。炸过一次后,捞出放进方盘里。由于余热还在加热鸡肉,绫毫无防备地伸出手来,但是弹开了。里面还是半生不熟的。
虽然外观看上去还不错,但吃起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啊,没问题吧。不会吃坏肚子的啦」
不知为何,年少不知父母心这句话在我脑中浮现。
我避开绫的手,炸完第一次。回过神来,雄介站在了绫的身边。他面露难色,戳着炸鸡。一副很警惕,却充满兴趣的样子。
我打了下他的脑袋,正准备开始炸第二次的时候。
「怎么办好呢。又想要,又害怕。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一个我笑纳了」
「啊、笨蛋、快住手!」
雄介一副悠然的语气,拈起炸鸡,来不及阻止便扔进嘴里。
雄介嚼了两三下,脸色瞬间大变。
「………………咕、咕咕咕咕咕咕」
雄介眼看着脸色发青。他鼓着半边脸,看了看我。仔细一看,他的嘴角正微微抽搐。我不由哑口无言。
雄介含泪的眼神,这或许是头一次见到。
「…………?」
白雪倾首。她应该是看到雄介的样子,感到不安了吧。她的脸再次阴沉下来。
不知雄介是不是放弃吞下去,张开嘴。我霎时将其强行塞了进去。
「唔咕、咕、唔噶噶噶」
「哈、哈、哈,不可以偷吃哦,雄介………………抱歉,给我忍住」
我以最小的声音说道。雄介苦闷了一会儿,突然停止了动作。
看来是咽下去了,或者,是断气了。
「怎、怎么了雄介?睡着了么?这样啊这样啊,真拿你没辙呢」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干。我背起雄介,让他躺在客厅里。就这样,伪装成乍看上去就像睡着一样。茧墨和七海的眼神很冰冷,但我无可奈何。幸仁似乎很不安,戳着雄介的背。我若无其事地回去炸鸡。
绫在平底锅前,食指啪啦啪啦地炸起来。
「哼、哼哼哼、哼,啊、小田桐。油的温度好像没冷哦?」
「…………啊、谢谢」
————果然,我无言以对。
按照预定,进行第二次油炸。我听着油跳动的声音,拭去额角流下的汗水。回想起雄介死亡的样子,那威力,或许超乎了我的想象。
到头来,我有生还的可能么。
亲手完成生物兵器的加工,不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我用颤抖的手捞起炸鸡。沥完油后,将啪啦啪啦炸着的东西盛进盘中。
乍看之下似乎很好吃。不过雄介已经证明过了它的威力。
「完成了呢,哇,看上去挺很好吃的嘛!」
绫开心的蹦了起来。我迅速向七海使了个眼神。七海叹了口气,但还是点点头。她跑向绫的身边,开口说
「小绫,那个不能吃」
「咦、为什么,七海?难得那么那么努力做出来的……」
「最初说的是料理对决,对吧?除了评审员之外,谁都不能吃。这次的评审员是男性集团呢」
「咦、是么、总感觉…………好遗憾」
七海理解了我的意图,帮我说了假话。
于是,我做好了孤身赴死的准备。之后,只用下定高洁的决心就够了。
我将危险物搬到矮脚桌上,气势逼人地坐了下去。秋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了金色。
我俯视盘中的东西。洒满阳光的炸鸡,神圣得叫人荒唐。从现在起,我必须将这些全部吃下去。只要想一想,胃袋便发出惨叫。第一位牺牲者,正惨死在我的身后。
不能继续牵连其他人。
只不过,凡事都存有例外。我转向茧墨。
她煞有介事地用黑色蕾丝手帕擦着眼角。
「小茧」
「怎么了,小田桐君?」
我向她搭话,她随即叠起手帕。我们的视线纠缠在了一起。
我用自己都觉得灿烂的笑容,向她问道
「在火苗上毫不留情的浇上汽油的,是你对吧?」
「硬要说的话,希望你称之为有效利用火苗,制造焰火」
然后,我被卷入爆炸之中。
我按住额头。我应该冷静下来。茧墨如愉快犯一般煽风点火。但是,根本的原因出在我身上。不可以对茧墨撒气。说过要吃掉的也是我。我怎么能期待她的帮助。我屏气慑息,张开嘴
「别废话了,给我吃一口」
心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呵呵、连敬语都不用了呢,小田桐君。但我拒绝。我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可是会死掉的呢。难得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拿出男子气概吧」
花为樱木,人为武士。抛开迷惘,高洁地香消玉殒吧。
我才不是什么武士。茧墨加油一般拍着手。我将卡在喉咙的话咽了下去。就算继续求她,她也不可能帮我。回过神来,白雪也正看着我。
我下定决心,抓起筷子。此刻,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惊讶的抬起脸。在那里,是我始料未及的人物。
「…………幸仁?」
「……」
他一声不吭,坚强的点点头。他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决意。
平时爱哭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他摆出凛然的表情,铿地竖起大拇指。
「…………啊、啊啊」
我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幸仁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将充满忧郁的视线,转向白雪,就好像看到耀眼的东西,眯起眼睛。接着,他迅速的夹起炸鸡。
「…………幸仁」
我万分感动,快要哭出来。我们用空着的手,彼此握紧。
仅仅是有人作伴,就能让人如此坚强么。
我用筷子刺进炸鸡。我们两人相互凝视,同时放入口中。
咬到的瞬间,脆皮噶嚓裂开,肉汁流了出来。
炸鸡是汁液,很好的保留下来。
又甜又酸发苦发涩渗透着生腥和辣味还有一点香。
能够认识到的味道到此为止。难以置信的刺激在口中爆开。演下去的瞬间,意识一口气飞向远方。但是,我强行支撑住。我用摇晃的视野,看到在对面伏倒的幸仁。
我将从喉咙逆流而上的液滴完全咽下去。我打算起身,可脚下一滑。
脑袋撞到了干燥的榻榻米。我听到,远处某人的惨叫。
就这样,我的意识陷如黑暗之中。
* * *
又一滴泪水打在我脸上。
回忆在此时停下。
白雪紧紧地抱着我,流着泪。温热的触感再次从我皮肤上滑落。
口腔内渗着铁的味道。嘴巴里面在倒下的时候弄破了。我咽下唾液,视线再一次扫过四周。看到幸仁正在墙脚哭泣,我放下心来。看来他活过来了。雄介还是死了一样倒在地上。连绫也瘫坐在地上。
七海的不好型似乎到达了顶点,紧咬着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中心,茧墨优雅地站立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咬着巧克力。
「嗯,相当强的威力呢。这个实验还挺有趣的呢?」
她甜腻地细语着。但是,我对她事不关己的言辞,就连怒意也无法提起。
所谓人生,是如斯多难,空虚的东西。
我用疲惫的脑袋,思考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松下一口气,感觉灵魂快从身体脱离似的。窗户吹来凉爽的风。可能是七海帮忙打开的吧。我一次又一次地摇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白雪正在哭泣。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
我再次伸出手指,擦掉她的泪水,讲到
「白雪小姐……非常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不是她。
白雪不住的摇着头。她无声地不断向我道歉。我也摇了摇头,抚摸她的脸,强行直起身体。我目光转向了盘子。此时,我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炸鸡一块也没剩下。凶恶的毒物消失了。
「为什么…………是谁」
我下意识呆呆地呢喃起来。是幸仁或者雄介吃掉的么。或许还是该叫去救护车。此时,坐着的绫向我转过来。她露出虚弱的笑容。
就像幸仁一样,铿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我负起责任了,呕」
「怎、绫、你笨蛋么,要不要紧?」
我连忙向她靠近。白雪也已经惊讶,向绫靠过去。她的背不住地颤抖着。不过,绫还是装作没事地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舌头和内脏都调整过了。不过不知道怎么变才好就是了。会不会造成一点消化不良呢」
绫自嘲地笑起来。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痛苦。
白雪松了口气。我攥紧拳头。
「抱歉…………都怪我不中用」
「不,没事的没事的。大概我也有错」
绫胡乱地挥起手。白雪取出扇子。她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振笔直书。
『不、都怪我一无所知就参加了调味。非常抱歉』
「呃、没那种事啦,没那种事。唔、唔、不这样说的话,白雪小姐会过意不去的吧。那么,就当是我们两个错吧?怎么样?」
绫开朗的笑起来,伸出手。白雪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之后,握住了那只手。
绫像小孩子一样,把手上下挥动。白雪嘴边,笑容徐徐恢复。
看到这一幕,我感觉两人能够成为朋友。看着相互幻想的两个人,我也开心起来。绫并非人类,完全没有和同龄的朋友。身为一族之长,身兼重任的白雪也是一样吧。她们如果能够成为朋友,那将是不幸中的万幸。
————咔嘣
清脆的响声响遍屋内。茧墨咬断巧克力,轻声说道
「————真不错呢」
————轮不到你说。
我不由头痛万分。茧墨露出猫咪一般的笑容。想要揍上去的冲动驱使着我,但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突然,雄介醒了。他茫然的四下张望。
他似乎没有掌握情况。他挠乱金发,确认似的低语
「……………………我被小田桐先生杀掉了」
「我谁也没杀,别说这种让人听到不好的话」
雄介没有反驳,跪立着行走,靠近正在哭泣的幸仁,摇了摇幸仁的肩膀。幸仁抬起脸,察觉到是雄介后,擦掉眼泪。我松了口气。
看来所有人都平安无视。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如同总结这场骚动一般轻轻说道
「完全就是场闹剧呢。不过,我想小绫也明白拿做菜来玩会是什么下场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她软弱地俯下脸。是哪里不舒服么,我开始担心。
她用不同以往的微小声音嘟嚷起来
「………肚子饿了呢」
话说回来,从午饭的话题开始一直在脱线,直到现在。
可能因为炸鸡的量很少,奇迹般的没有引起腹痛。取而代之,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一旦意识到,肚子又会叫起来。七海他们吃过的煎饼也已经消耗一空。所有人都不禁彼此相望。
雄介打了个哈欠。他一边按着肚子,一边问我
「小田桐先生,还有没用完的鸡肉吧?」
的确还有剩。不过不经过烹调是不能吃的。
「…………现在做么?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了」
我已经精疲力竭。七海也轻轻摇头。虽然雄介自称能做咖喱,但家里没有面糊。
我们之中,再没有其他会做料理的成员了。
就在我放弃,打算站起来的瞬间,一个小个身影动了起来。
幸仁擦了擦脸,飞快地走了出来。他从冷藏室里取出了鸡肉,还从蔬菜室里取出大葱,想我来看。他似乎在我能不能用。
沉默了几秒钟后,我慌慌张张地点点头
「啊、啊啊、可以用哦」
「……………………!」
幸仁小幅点头,干净利索的开始做菜。
他迅速将白雪的围裙穿在了身上。将鸡肉去皮去筋之后,切成大块。切好的鸡肉上裹上薄薄一层淀粉。平底锅中倒入油,将油温热。将大葱和鸡肉煸香,适当加入似乎是自制的甜味增酱。伴随着悦耳的声音,散发出美味的香气。
幸仁取出盘子,将做好的料理小心盛上。
——————哐咚
「……那个,这是,味增炒鸡肉」
雄介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茧墨也佩服一般瞪大双眼。
绫和七海僵住了。白雪似乎也并不知情,不停地眨着眼。
试想一下,幸仁会做料理这件事,或许并不值得惊讶。他在水无濑家身份低微,帮过厨房也不奇怪。而且他还从水无濑家出走过,也可能是在那段时间里学到的。
托他的福,我们的午饭有了着落。不过,绫和雄介垂着脸。
他们沉重地嘟嚷着
「这,怎么说才好呢……」
「…………好强烈的败北感」
总之,就是这样。
* * *
结束之后再看今天,过得十分匆忙,但也是尤为疲惫的一天。
红得快要融化的太阳下,白雪对我打开扇子。
她露出沉稳的微笑。她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红。
『我会考虑向雅学习料理』
白雪如此写道。幸仁站在她的身旁。在他手中,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围裙。这件画着猫的图案的围裙,是七海送给白雪的伴手礼。
小小东西,不算什么啊。能稍微精进一点么?
她摇着两根马尾,如此说道。
『今日之事多有教训。最重要的是,这拓宽了我狭隘的世界。我也希望能够让你为我感到开心。幸仁也是,我是不会输的』
她微笑着,观察幸仁的表情。幸仁脸红起来,点点头。
两人挥挥手,离去了。我也用力对他们挥手。
约定再会之事,我们相互道别。
她若能找到新的乐趣,那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总算回去了呢。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啊」
七海摇着两根马尾,叹了口气。
她手插在腰上,向我转过身来。在她身旁,绫不知嘟嚷着什么。她依旧穿着围裙,反复嘀嘀咕咕着什么。
「果然啊,总感觉不行呢。得更加努力,嗯」
「哈、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不过,虽然很多地方不尽人意,还是让小绫鼓起干劲了,对七海而言也算赚到了,就算这样算了。那么小田桐先生,明天见」
「再见,小田桐!今天多谢了!」
两人挥舞小手,走向楼梯。最后七海向我转过身来。
卷卷的双马尾勾勒平滑和的弧线。
「下次有客人要来的时候,请事先告诉我哦」
她的笑容,总感觉非常可怕。
我在夕阳下仰望天空。秋日的天空像成熟的果实一般燃烧着。
虽然很疲惫,但有股不可思议的成就感。不过,茧墨一定会说这是错觉。
骚乱奇迹般的结束了,这甚是让我萌生出感激之情。今天一天,莫名其妙的事态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但愿至少最后,对于白雪和绫,这能够成为一段不错的经历。随后还有善后工作要处理,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
我从怀里取出香烟,点上火,深深的吸上一口。
劳累之后的香烟,十分美味。
「吸烟对身体有害哦,小田桐君。气味也很难闻,不推荐吸烟呢」
「那么一点根本不够啊,小田桐先生。晚饭要在外面吃吗,好想吃肉」
从身后传来声音。此时我察觉到。
说起来,这两个人还没走啊。
吵闹还远远没有从我屋子离去。
我不顾茧墨的指示,深深地吸了口香烟。我将缩短到极限的香烟烟蒂,塞进了便携烟缸,小心翼翼的把火熄灭,转过身去。
「————小茧,雄介」
然后,我露出爽朗的笑容通告道
「————请回吧」
凉风送来黑夜。
这已是深秋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