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遍,你想做什么?
人生有点像迷宫,却又不完全一样。和迷宫一样没有退路,而且前进之后,后方的道路会因著你的前进而逐渐崩坏。后方的道路残忍而无情地崩解成无数碎片,无法恢复原状。
你一个人被留下。但是,以老鼠来说,它没有这么倒楣。
因为迷宫就是让它徘徊的地方。常有人好心地抓著它的背,让它退回前一步的位置。
观察者如神一般宽大为怀,老鼠的幸运暂时不会消失。
即使犯了致命错误,也不至于受到致命伤。这真是值得留下滂沱泪水为之庆祝喜悦的状况啊。
虽然当老鼠一进入迷宫,致命的霉运或许己等同降临在它身上。
有时观察者会残忍地让老鼠倒退到之前的位置。不过这也是观察者可爱之处,毕竟她爱聊到光是看著这老鼠的丑态就想笑了,她的娱乐总是伴随著残酷的障碍。
没有人希望看见大团圆的结局。若想看见幸福的剧情,根本就不该把老鼠放到迷宫里。何况可怜的老鼠本身还得欣然接受其不幸的遭遇。
比方说有关日常的定义。
以他人的不幸为前提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一种疯狂的行径。
可是我们确实需要休息。承认吧,休息的确很重要。老鼠心神混乱,也觉得有些疲惫。
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可以喝杯茶慢慢等。
反正那也只不过是一场闹剧啰了。
让人看了直打呵欠、时而逗弄并嘲笑它。
等到看腻了就扔了它,将犯抛在脑后即可。
* * *
我妻遭警方逮捕之后,媒体沸沸扬扬地连续报导了数日。
冰箱里的尸体震撼了这些媒体。
媒体甚至报导了我妻的老家与母校,连续几天的报导让他的隐私几乎曝光殆尽。旧照片里的我妻看起来与现在判若两人。
根据我妻暧昧的供词与屋内留下的物品,警方稍后又找出了其他尸体。
每当出现新的被害人,媒体就再次疯狂报导。电视台不断推出特别节目,请来犯罪学家发表意见,探讨社会与年轻人内心世界的黑暗面等话题。不过,现在热潮已经减退。
不确定是因为大家对我妻所引发的话题已经感到厌烦,或是因为他的供词并不清楚,警方决定管制媒体的报导,原因不明。事件发生至今,我几乎没有开过电视。
他心中的困惑与疯狂只有亲眼见过他的人才能体会。
我所知道的那些不知是谁的情报就此中断。
至于茧墨,她迅速地回到了无聊的日常生活中。
她今天同样躺在那里,不高兴地嘟著嘴唇。
「我的直觉完全错误,竟然发生这么难得的状况。对了,你的表情有点讨厌喔,小田桐君。嘲笑他人的无聊绝对不是健康的兴趣,知道吗?」
闹著脾气的茧墨有张过分好看的脸庞,可惜声音低沉得吓人。
她把下巴靠在枕头上,眼睛瞪著我看。头上斜斜地戴著一顶装饰用的小帽子。
帽子以缎带固定在下巴,帽檐缀以精致的黑色蕾丝。
以柔亮的布料制成的裙子却毫无装饰。可能茧墨想藉由这宛如丧服的设计表现出『快无聊死』的心情。即使抱怨连连,她依然很有精神。
茧墨越感到无聊,这个世界就越和平。
这就是为了世界和平所做出的高贵牺牲,只能请茧墨多多担待。
「小茧,你不提自己的低俗趣味,还跑来批评别人的兴趣会不会太过分?直觉错误又如何?你该有效地运用时间。如果想到外头走一走,我可以开车带你出去。偶尔到外头吃巧克力也不错。」
「哈!我拒绝。我不想自己走路。难道到外面去就可以不再无聊?你也该是时候觉悟了吧。」
「从某个角度来看,我的想法可说是始终如一,再清楚也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是两条平行线,无法达成共识。如果你想执行改善无聊计画,就得改变你的生活习惯。」
「不管你说多少次我都不会答应改变,小田桐君。如果你真想改变我的想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动手术切掉我大脑的部分额叶,否则我绝对不会改变。」
茧墨浅浅一笑。我们默默地对看著,但茧墨却不经意地别过头。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看来连我都看腻了。茧墨的无聊病入膏肓,让我也开始有点担心。
「小茧,你还好吧?要不要再喝一杯热可可?」
我赶紧冲到她身边,蹲在沙发旁跟她说话。
但是她没有回答我。她只是语气飘匆地自言自语著。
「…………把小田桐君的…………肚子…………剖开…………心情会好一点…………呵呵…………」
她的发言太可怕了点。
我赶紧往后跳开,感觉到迫切的危机。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逃跑的时候,电铃轻轻响起。
似乎有客人上门。平常并不那么期待委托人上门,这时竟对此充满感激。我从客厅冲到走廊,抓著大门门把后用力打开门。
门一打开就蹦出某个令人难以想像的物品。
眼前有棵巨大的铁树。气派的树叶芷上下摇晃著。
充满南国风情的植物装在花盆中,盆栽下长著一双穿著牛仔裤的脚。意想不到的稀客让我的思考停止运作。这个植物人忽然幽幽地开口说话。
「嗨,小田桐先生——帮我开门啊——是我啊——」
「门已经打开了耶…………咦?你是雄介?」
铁树前后晃动,像是在点头的样子。仔细一看,他不是植物人,是雄介。
他抱著陶瓷花盆,手腕挂著纸袋,双手不停发抖。
「呃、先进来再说吧…………那边有段差,走路小心!」
「哪边啊?我现在只看得到这盆铁树,看不到明天,呜哇!」
我都已经提醒过他,雄介还是被段差绊到脚。还没脱掉鞋子的他就这样直接往走廊冲去。
绊到时的冲力过大,让他一路冲到客厅。花盆倾斜到极限,掉出不少泥土。幸好他在跌倒之前调整好姿势,重新站稳。接著他用力把花盆放在地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茧墨小姐,你好!」
「这种时候应该说『打扰了』才对,雄介君。好久不见,我在这里快无聊死了,但你看起来似乎很有精神吶。能够歌咏平凡的日常生活真是不错。」
茧墨佣懒地碎念著,露出非常死气沉沉的眼神。
雄介拂去沾在手上的泥土,脸上有著莫名疲惫的笑容。
「是啊,托你们的福…………我总算『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忽然面无表情,空虚的双眼望著地板某处。
那里是旋花曾经躺过的位置,他无奈地开口说道。
「就让我这样吧。唐缲舞姬跟久久津也对我说,就算人事已非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也打算这样做…………我可以『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对吗?」
「…………我不知道你能否『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我也没有兴趣知道。再说了,所谓原本的样子是指什么样的状态?你真的觉得那个状态是真实的你?」
我想,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喀!
冷淡地说完,茧墨咬下一瑰巧克力。雄介则不停眨眼。
他轻轻地笑了,换上另一种表情,突然用开朗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今天正好有空,所以不请自来,顺便带礼物给你们。虽然只是百货超市买来的熟食跟巧克力,不过很好吃喔。咦…………怎么融化了?」
雄介看了纸袋一眼,发出悲痛的哀鸣。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半透明的漂亮盒子里装著融化中的巧克力。
「我说雄介………………现在是冬天,巧克力怎么可能融化?」
「是我不好,把刚炸好的熟食跟巧克力放在同一袋…………真后悔。这个给你,请收下。」
沮丧的雄介把手中的纸袋递给我。
袋子底层的可乐饼也压烂了,我向他道谢。
「不好意思。谢谢了。刚好当我的晚餐…………那个是?」
「不用一一说明,相信你也知道……这说来话长。」
我与雄介同时转头,看著摆在客厅一隅的铁树盆栽。
事务所的光景并无太大变化,这棵巨大的铁树顶多只是个入侵者。
「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吗?为什么要带著巨大铁树到我们事务所?」
「这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嵯峨雄介遇见一位搬运著沉重盆栽的老婆婆。一问之下,原来老婆婆在花店举办的抽奖活动中抽到这个盆栽。盆栽看起来颇重,他担心老婆婆的脊椎骨无法负荷,于是就跟老婆婆提议说要帮忙搬运。结果老婆婆听了之后竟以轻快的步伐迅速逃离现场。」
「…………………………太倒楣了吧?」
「对吧?老婆婆竟然扔下抱著重物无法奔跑的我,一溜烟地跑了,有这种道谢的方式吗?」
我懂他的不满。但是现在该如何处置那棵铁树?其实我觉得这里放观叶植物也很不错,可是当我用眼神向茧墨示意时,她却回我一个不高兴的眼神。
「很可惜,小田桐君。我对这种刺刺的东西过敏。」
「这是你临时想出来的拒绝藉口吧?好烂的理由。」
「是不是那种看到栗子或海胆就可能立刻死亡的过敏啊?」
「………………那个——」
茧墨不高兴地啃著巧克力,小狗的头应声断裂。
我再次看著那棵铁树,鲜艳的绿叶轻轻晃动著。
瞬间想起曾经见过的空虚光景。
人造植物充斥的空间,让人联想到南国风光。
空虚的绿意中伫立著一名纤瘦的男人。鲜艳的色彩有著疯狂的美感。
眼前再度出现这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这场景仍然让我耿耿于怀,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是否除丁我妻的事件,我心中还抱有其他不安的因素?
我总是担心雄介能否平安地回归到正常生活。
绿叶在眼前摇曳,那是雄介带来的植物。
不安的种子与烙印于记忆中的色彩互相融合,产生全新的发展。
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只要仔细一想,那却是很好了解的东西。
我转身看著后面。皮沙发上有双白皙的腿蠕动著。躺在上面的女人佣懒地变换了交叉的双腿。红色和服的下襬拉起,露出丰腴的大腿。
她举起纤细的手臂,嫣然一笑。
喂,你的观察力未免太好。这里不是会让人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喔。
——————得重新来一次。
——————啪!
她一拍手,眼前景物霎时碎了一地。红色女人的身影如色纸般越摺越小。大小如石砾的鹤掉在地上,那些鹤没有鲜艳的色彩,与地板的颜色融合在一起。
沙发上有个黑色的身影。真奇怪。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我眯起眼睛。
我盯著茧墨,而她也不太开心的瞪著我。
「很可惜,小田桐君。我对这种刺刺的东西过敏。」
「是不是那种看到栗子或海胆就可能立刻死亡的过敏啊?」
「………………………咦?……………………那是?咦?」
「……………………那个——」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茧墨与雄介就在我面前。
没有什么奇怪的啊。照理说应该很正常,但我还是很不安。铁树放在地上,而铁树旁有个穿著大衣的女人。我看著她,不禁疑惑地歪起头。
「呃?请问你是哪位?」
「不、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抱歉。我不该擅自闯入。」
她慌张地道歉,泪水流下稚嫩的脸庞,柔顺的黑发上下飘动。这个突然现身的陌生女孩不停地鞠躬道歉。我的脑细胞正以惊人的速度死亡。
「别这样,我不是要骂你。」
「可、可是,仔细想想……仔细想想我的行为算是非法入侵。真的非常抱歉。真是的,我一直都这么笨,对不起!我下次再来拜访,啊!」
她冲到走廊却又突然停下脚少。纤细的四肢如铁丝般伸直,好像脚底被大头针固定了一样。我眯起眼,好奇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那双穿著厚丝袜的脚踩著地上的泥土。
「…………………………咦?啊!」
她翻著白眼,然后就这么昏倒了。
长长的黑色秀发散落在地上,我赶紧冲到她身边,雄介也来到我身旁。
「她怎么了啊?」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我跟雄介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昏倒。
她的反应就像是看到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
「好像还有呼吸,舌头也没卡在喉咙…………头没有撞伤。先让她躺一下吧。雄介,帮忙抬人。」
我抱起她,在雄介的协助下把她放在沙发上。
茧墨支著下巴,看著这一连串的骚动。她状甚无聊地说。
「——————那个东西为什么会跑进来?」
茧墨竟称呼这个突然昏倒的女人为「那个东西」,我跟雄介忍不住对看了一眼。
事务所里的三个人都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 * *
大大的眼睛慢慢张开了,女人张开嘴巴深吸一口气。
过了几秒,她倏地坐起身,撞到蹲在一旁的我。
「哇!我怎么、啊!」
「喀啦!」
她的头准确击中我的下巴。雄介听到我的惨叫声后,从厨房走过来。
他端著一杯白开水站在沙发旁,刚才的意外让他瞪大眼睛。
「哎呀,真是悲剧。不过你醒来就太好了。请喝。对了,小田桐先生,可以帮我拿点冰块来吗?」
「谢谢…………好痛喔…………抱歉、抱歉。」
「别介意,不用道歉…………好痛——雄介,你帮我拿好吗?我还好,但是她的头可能需要冰敷。痛死了——」
「收到!我拿两个来吧。」
雄介双手一摊。他把保冷剂用毛巾包好后拿给女人,让她放在头上冰敷。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并喝著开水。
脚上的泥土已经擦拭乾净,但她仍恐惧地看著地板。茧墨问她。
「————————说吧,你为什么会昏倒?」
而且还昏倒在别人家里,这难道是你的兴趣?
女人听了之后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脸色苍白,眼神飘匆不定。
我正想跟她说不必勉强说出理由时,她朝茧墨深深鞠躬。
「我、我叫森本结奈!刚才真的很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听说这里是灵能侦探事务所,觉得你们也许能帮我,所以用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来找你们,然后……」
她忽然用力咳了几声,眨了眨满是血丝的双眼。仔细一看,她脸上有著浓浓的黑眼圈。她目不转睛地看著地上的泥土,身体不停颤抖。
「我、我很怕泥土。而且,为什么我会这么怕泥土呢……」
她又咳了几声,犹豫著该不该开口。最后她像是吶喊般大声说道。
「因为我一睡著,就会听见某个地方传来挖土的声音!」
好像有人企图活埋别人一样!
大大的双眼落下泪珠,茧墨稍稍眯起眼睛。
她朝结奈伸出白皙的手掌,眼神清亮的她点了点头。
「继续说。」
「好、好!」
结奈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端正了坐姿。
她紧张地吞咽著口水,然后接著说。
「当我睡著时就听见有人挖土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那人很执著地、很病态地不停挖著。」
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内容,握紧拳头。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娓娓道来。
「刚开始还以为是某人的恶作剧。可是我家周围没有那种能挖土的空地。以前家里有庭院,但是后来爸爸把庭院拿去盖车库。我还是每晚听见挖土的声音,有时甚至能闻到泥土的气味与触感,或者衣服会沾上泥土…………我完全不知道那些泥土来自何方。」
我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被活埋的人。
结奈粗鲁地抓起茶杯,一口气饮尽里头的水。
她伸手擦拭沾湿的嘴角,一边啜泣著,一边继续说。
「在朋友的推荐之下,刚进入夏天时,我曾经跟某个超能力者谈过。可是情况却更加恶化…………我不只听见挖土的声音,还听见用泥土把东西埋起来的声音…………我想,如果是因为找超能力者商量导致灵异现象更严重,那我就必须找其他超能力者帮忙才能解决问题。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求你们帮帮我。是不是我的头有问题才会听见那些怪声音?呜……呜呜呜呜呜呜……」
结奈号啕大哭,稚气的五官皱成一团。
「——————真无聊。」
这就是茧墨的结论。
茧墨挥了挥手之后在沙发躺下。结奈身体一颤。
她的眼睛涌出更多泪水,她胡乱地擦了擦脸并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说的事情一点也不有趣…………我、下次再来!」
「请等一等。不管你来几次,小茧、我们所长她都会是这样的态度,不需要下次再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下次再来,我不会再来了!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我不会再让你们见到我!」
我赶紧阻止正准备夺门而出的结奈。我抓住她的手腕,她还是无意义地动著双脚。最后她突然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手脚不停发抖。
「结奈小姐?」
「不、不好意思。其、其实我最近一直没有睡觉。」
「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多久没睡了?」
「我记得………………应该有一个多礼拜没有睡饱了。」
「能撑到现在没倒下真厉害。」
「可是,这段期间我可能有昏倒过。上班午休还有其他时候,有时记忆变得很模糊…………所以、我不是完全没有睡觉。没问题,请不要担心我。」
她微笑并站了起来,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这时雄介开口说话。他歪著头问结奈。
「你在家睡觉时才听见那个声音吧?如果去商务旅馆之类的地方住还听得见吗?这样说有点失礼,难道怪声音产生的原因就在你身上?」
「我到旅馆住过。那时候没听见怪声音。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梦见很讨厌的梦,让我觉得非常害怕…………结果还是睡不著。」
「找个朋友陪你一起睡不就得了?可以到朋友家开趴啊。」
「我朋友说……我家太旧了,她不想来。而且也不想跟我一起到旅馆投宿……而且她替我介绍超能力者,我还没给她礼金,所以……」
「那就没办法了。」
雄介无奈地垂下肩膀,我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结奈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
不停道歉的她额头渗出黏腻汗珠,看得出她的体力即将耗尽。
「解决这灵异现象之前,你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才行。再这么撑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明天也要上班吗?」
「不、不用,前几天公司已经开除我了,没问题!我真的很想要好好睡上一整天……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那样说听起来根本裉有问题。结奈皱著眉,我则轻轻咬著下唇。
她说她一个人睡会做恶梦,但是我家不方便收留她。
「如果可以让她睡在事务所…………」
「你已经让铁树进事务所了,还想要做什么?」
茧墨不悦地拍打著沙发,雄介也很伤脑筋,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弓著身体,严肃地说道。
「嗯——可惜我是雄介,不是雄子。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就连我自己都经常麻烦小田桐先生帮忙了。」
「雄介,你有心帮忙很好,但是前面那句话非常多余。」
结奈见了我们烦恼的模样,瑟缩著身体,畏畏缩缩地迈开步伐,但雄介抓住她的领子。这时我的手机发出收到简讯的通知声,拿起手机确认,发现是绫传来的简讯。
主旨:(;O;)
本文:七海给我的仙人掌死掉了(泪)。还不到两个礼拜耶!
我打开附件的照片,站得笔直的仙人掌维持原有的姿势枯死了。
仍维持原有外观的仙人掌看起来反而更可怜。我转头看著那盆铁树,虽然跟仙人掌相比有点过大,不过不试试看怎知道结果?我拍下铁树的照片附在简讯里传给绫。
主旨:铁树
本文:很遗憾听到仙人掌枯死的消息,这次要不要试著照顾它呢?
打到这里,我想起绫那友善亲切的笑容。
她或许愿意帮忙。于是我追加了一些内容。
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跟绫说了委托人的事,希望绫能陪她去旅馆住宿。费用我们会支付,同时也会一起投宿在隔壁房间。几分钟之后收到了绫的回覆。
主旨:好可爱喔~△
本文:这棵植物真可爱~△名字是铁树吗?那我要叫它小铁!你们的委托人真辛苦~我看就别去旅馆了,来住我们公寓吧!她可以跟七海还有我一起睡。我可以借她睡衣,家里也有新的内衣裤,还有专门给客人使用的牙刷组。她可以直接过来这里。我可以跟七海说,告诉她你们委托人有多辛苦。就这样,等你们来喔!
(*^__^*)
令人意想不到的提议。我回覆说『不好意思,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接著关上手机。
想不到竟有了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我看著结奈与雄介。
「结奈小姐,请听我说。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她叫作绫…………」
我跟她说了绫传来的简讯内容,或许我太多管闲事。
有点担心她这么想,但是结奈听了却突然跪在地上,她低著头声泪俱下。
「谢谢谢谢谢谢。实在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可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如果你朋友愿意陪我一起睡,我一定可以睡好。不知该说几次谢谢才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的大恩大德我都没齿难忘!」
「别这么说。快拾起头来!不要跪著了!」
「你有了小铁这个名字啰!太棒了!你被老婆婆拋弃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小田桐先生,我帮你把小铁带过去吧!」
我正想迈开脚步时,忍不住又停了下来。脑中闪过一个小小疑问。
七海为什么送仙人掌给绫?
平常不邀请人去家里的七海为什么会准备客人专用的牙刷组?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我转头看著后面,她仍然躺在皮沙发上。红色和服的下襬往上撩起,她再次变换了交叉的双腿。丰满的嘴巴不知正啃咬著什么。
宛如鲜血的汁液滴滴答答地垂下,那个红色的物体怎么看都像是肉块。
她果然专吃怪东西。红色汁液滑过丰满的胸脯。
■■笑了,像是要让我放心的笑容。
——————放心吧。现在只是休息时间,我并不期待你能成为我的娱乐。
——————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没关系,你不一定要懂。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现在的你不需要产生疑问或提高防备,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快去吧,小田桐君。就照你想的去做。」
宛如白色粉蝶般的手掌轻轻挥舞,如猫咪般的眼睛静静地眨著。
茧墨优雅地挥手,彷佛是丧服的洋装依然是那样美丽。
确认了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之后,我歪著头。
用一种如梦初醒般的心情低声说道。
「好……我出发了,小茧。」
我和他们两人一起离开客厅。
遗忘了寒冬的空气就此封闭在背后的那扇门里。
外头的天空染成灰色,也像是忘却现实般的场景。
* * *
「我拒绝。」
打开门之后最先听到的是这句话。
我们三人同时僵在原地,眼前的七海笑容满面。
七海背后的绫正仿徨地来回踱步。她想走过来,却又缩了回去。我跟雄介一起扛著那盆铁树,雄介用力点头。
「嗯嗯,果然。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小鬼。」
我想问雄介,为什么要一副对此很满意的样子。站在我们背后的结奈瑟缩著头,彷佛很想让自己消失在这世界上。绫在七海后方蹦蹦跳跳。
绫头上的短马尾上下摇晃,她很为难地说:
「那、那个啊,七海。她真的很可怜,小田桐先生也很辛苦,所以……」
「小田桐先生,基本上你听到这提议还觉得七海会答应,表示你真的太不了解我这个人啰。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真是遗憾。」
七海脸上还是保持微笑,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我的背上冷汗直流,七海歪著头装可爱。
「我也很不愿意这么说,小田桐先生。这世界就是要有付出才能有收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得从一个小学生身上学习?还有,那棵铁树太巨大了。」
「这个小鬼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雄介大吃一惊。我也差点想倒退一步。今天的七海说话好像特别毒辣。不过她说的有道理,的确是我们太强人所难。
要让委托人住这里就已经很没礼貌,什么事情都要麻烦七海,难怪她会生气。
「抱歉。我们一定会付住宿费。不过,就算付了住宿费似乎还是很麻烦你们…………不好意思,是我们不好——」
「你说什么?唉唷,怎么不早说啊!如果肯照规矩付钱,七海也不讨厌帮助别人喔。对了,住宿金额我们说了算,可以吗?」
「那当然,七海决定就好。」
「唉——看见自己的朋友正在自掘坟墓,无能为力的我却不能说什么。」
反正我说了他也不会听嘛——雄介仰天长叹,露出沮丧的表情,但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反而是七海开朗地灿笑著,笑容堪称完美。
「交涉成功!来来,请进。虽然很想叫海蟑螂滚回去,不过算了…………请问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森本结奈……我真的可以住下来吗?我刚才站在后面全听见了,真的很麻烦你们,我还是走好了,我立刻离开,没想到会给你们添麻烦,对不起!」
泪眼婆娑的结奈大吼,接著转身离开。但是七海抓住了她的手。
七海就这么把结奈从我们后面拉过去。
「咦?啊、请问为什么要拉我?很重吧!哇啊啊!」
「啊——好啦。都来到我家了,还客气什么啊。七海不喜欢人家这么拖拖拉拉的喔。想进去就动作快一点,你这人真麻烦。」
「咦,咦、咦?好、好!不好意思!打扰了呃啊啊啊啊!」
结奈一路发出没出息的哀鸣,直接被七海拉进屋里。
过了几秒,绫跑过来,她紧紧抱住我们手中的铁树盆栽。
「小铁!我等下会再拜托七海让我照顾小铁。可以先帮我搬进去吗?我希望仙人掌能有个接班人。这次我一定会小心照顾,不会让它死掉!」
「没问题。我们也会帮著求七海答应………………绫,这次多谢你了。」
「我不认为那个小鬼会听我们的,如果会的话表示天要下血雨了。」
雄介再次仰天长叹,我跟他一起把铁树搬进七海家。
结奈与七海坐在矮桌前,七海端了一杯麦茶给全身僵硬的结奈之后说。
「今天就请绫还有小田桐先生负责做晚餐。让七海轻松一下吧。请你们先去买食材。」
七海拿起仙贝吃了起来,芝麻仙贝应声破碎。
她抓起一块辣椒仙贝递给结奈,结奈接过仙贝,噙著泪水吃著仙贝。
「「了解!七海!」」
绫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七海头也不回。这时我们偷偷把铁树搬到厨房。安置好铁树之后,我心中浮现一个疑问。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房东,太久没见到她,都快忘了有这个人存汪。
我从厨房探出头问七海。
「七海,你奶奶人呢?」
「我奶奶跟朋友去热海旅行了,要过几天才回家。」
听了七海的回答后我点了点头,既然她这么说,房东应该是去旅行了吧。
这时视线突然摇晃起来,有一个慌张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
——————哎呀哎呀,一般人听到这里应该会觉得可疑吧?
幻听很快地消失了,我看著这个过去也曾经使用过的厨房。
绫与雄介并肩而站,正用手戳著铁树的叶子玩。今天这么冷,大家又齐聚一堂。
这种时候最适合吃火锅。
* * *
「冬粉好好吃喔!结奈,要不要再来点肉片?这给你。」
「好啊,没问题!我吃啰真好吃谢谢!」
「绫怎么一直吃冬粉,吃太多啦。都不夹肉片,也要多吃点青菜啊…………小田桐先生,要不要再装一碗饭?」
「麻烦了,七海。」
「小田桐先生,可以放麻糈了吗?想吃麻糬!」
「雄介,等锅子里的料少一点再放麻糬。」
我们几个围著火锅热闹非凡地吃著。
绫不停夹肉片给结奈,结奈碗里的鸡肉跟猪肉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难掩紧张的结奈不停动筷,双颊塞满食物活像一只仓鼠。七海站起来替我装饭,我向她道谢后接过饭碗。
多么愉快和平的场面。绫开心地笑著,雄介也很兴奋。
「大家一起吃饭真不错。七海做的料理也很好吃,可是每次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吃…………就不会想要吃火锅了。」
「两个人?绫,那七海的奶奶……」
「欸,小田桐先生,那片猪肉不会煮太久了吗?」
「啊、啊啊,对喔,不好意思。」
「小田桐先生,可以放麻糌了吗?想吃麻缙!」
「我不是说过了要再等一下吗?先吃肉片,吃肉片。」
「哇!猪肉!谢谢。我要加芝麻酱,芝麻酱!」
「结奈,多吃点喔。」
「好、好!我会吃很多。」
「绫,堆太高了啦。要掉出来了!危险——」
「小田桐先生,差不多可以放麻糬了吗?我想吃麻糬!」
「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讲这句!」
一片混乱之中总算吃完了火锅。
我洗完碗并归位,把绫借我的虎纹围裙摺好。
收拾完毕之后回到客厅,绫已经铺好床。
仔细一看,地上有五组床铺。其中三组铺在杨榻米上,另外两组分别铺在壁橱上层兴下层。
「…………绫,这两组要给谁睡?」
「嗯?你们两人不是要住在这里?一起留下吧!可以先到小田桐先生家刷牙洗澡,等我们也梳洗完毕之后到这里集合,如何?」
「不太好吧,七海一定会生气。」
「只要你付住宿费,我就不介意。既然人是小田桐先生带来的,若只让我们两人陪她睡,就算你保证说没问题,我们也觉得困扰。」
七海一边放著洗澡水,一边回答。我与雄介不禁面面相觑。
雄介困扰地抓了抓头,颇为难似的低声说道。
「不好意思,虽然你那样说,可是仔细想想,我睡觉会有很多毛病…………半夜有时候会大吼大叫,脚也会痛等等。在这里留宿会给大家添麻烦,先走了。」
我按著他的头,连脖子一起抓住,他拚命挣扎著。
我抓著他一起往外走。雄介似乎也半放弃了,乖乖地让我拖著走。
「我说——…………那边的小田桐先生?你有听见我说的吗?喂喂喂?」
「七海跟绫不会介意你的那些毛病。尤其是七海,有必要的话她会把你打醒,让你回到现实世界。大家一起睡比一个人睡好,所以,一起走吧。」
「…………………………………………………………………………………………好吧,对不起。」
漫长的沉默之后,雄介点点头。我带著他一起回家。
为了预防突然有访客上门,我家也准备了给客人用的卫生用品。
梳洗过后,稍作休息便再度回到七海家。
结奈已经躺在中央的床铺上。
她用一种宛如埃及法老王的姿势躺在上头。
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她直挺挺地躺著,姿势僵硬。
「结奈小姐,你没事吧?睡得著吗?」
「嗯,还好。总觉得有点紧张,你们好心收留我过夜,我还这么说真失礼。」
结奈双眼充满泪水。也难怪,对她来说,这里可是陌生人的家啊。
雄介不理会我的担心,自顾自地爬上壁橱,占领了上层床铺后,他一脸得意。
「小田桐先生。我喜欢高一点的地方。这里真不错,我觉得自己好家成了那只受到全国国民喜爱的蓝色狸猫。」
他关上纸门后又打开,重复开关的动作,轻声呢喃道。
「旋花也很喜欢睡在壁橱里喔——」
他忽然沉默不语,眼神空虚地望著半空。
接著他甩了甩头,再次露出开朗的笑容。雄介继续说。
「对了,这好像是我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进到屋子里,是因为狗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所以我帮忙钉了钉子搞定它,真怀念那时候。」
「…………………………狗?」
雄介的话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应,结奈害怕地抬头看著我们。
绫坐在结奈身边,开心地看著她。
「结奈也养过狗吗?」
「没、没没没没没没有。从来没养过!只是…………那个…………」
结奈激动地否认了,她用力摇头之后低著头。
她紧咬著下唇,眼眶含泪地说。
「我很想养狗,小时候非常想养狗…………我唯一的朋友是住在附近的小白…………它是一只纯白色的可爱柴犬。可是、那个、这个…………」
结奈嘴巴一张一合,大口地吸气。
喉咙因吸气而发出类似笛子的声音,过没多久,她用力放低肩膀。
「………………………………没什么。」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我正打算问清楚时,听见地板传来地震般的脚步声。
七海身穿印著熊图案的睡衣出现,头上的两根马尾好像飘浮在空中。
「是谁把铁树搬到家里来的!」
她生气地咆哮著,我们同时缩起脖子。
对喔,我们还没取得她的同意就把铁树搬进来了。
我看了绫一眼,她迅速地躲进被窝里。变成一座发抖的人形棉被山。结奈眼神慌张地游移,无意义地大喊著对不起。现场一片混乱。
下一秒,雄介自柜子探出头来,用从容就义的表情高举双手。
「就让我壮烈地牺牲吧!是我、呜噗!」
「我就猜到是你,混蛋——————!」
七海用尽全力扔出枕头,直接命中雄介的脸。
被枕头击中的雄介从柜子里摔下来,一动也不动。
他迅速爬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指著七海。
「你这个臭小鬼!我都主动自首了,你还打我,有没有人性啊!」
「你说什么?海蟑螂,只不过是被小学女生攻击罢了,竟然这么认真?」
他们拿起枕头一来一往飞快地互扔,战况更加激烈,不时听见枕头凌空飞过的声音。
我赶紧站起来试图拦截枕头,手却扑了个空。
「喂!你们两个别打了,铁树的事情是我不好!」
我慌忙阻止他们,他们却不肯罢手。不知为何,绫竟眼神发亮地望著他们。短短的马尾如狗尾巴般不住摇晃,她的手摸著脸颊,双颊红润。
「枕头大战、枕头大战……这一定就是枕头大战,我一直很想玩一次看看呢。」
「绫,别闹了,这有什么好憧憬的啊!」
下一秒,有个枕头砸在我脸上。我的脸被充满灰尘的黑暗所包围,枕头掉下来之后,朝我扔出枕头的绫露出灿烂笑容。我同时看见结奈正以困惑的表情看著我们。
「绫,你在做什么!………………等等。」
我正想骂绫,但是随即转念。我将枕头轻轻扔给结奈。
枕头画出一道拋物线后落在结奈纤细的臂弯中。她歪著头看我。
「唔?那、那个,小田桐先生,给我这个要做什么?」
「结奈小姐,请把那个用力往他身上扔。」
我在心中默默向雄介道歉之后,伸手指著雄介。他依然与七海奋战当中。
结奈拿著枕头,不知该怎么办,彷佛正对著我说她做不到。但是绫却帮她拍手,于是她便慌乱地轻轻扔出枕头。枕头完美地击中雄介的侧脸
「啊!这什么啊……………………呃、嗯………………………………」
雄介看了看泫然欲泣的结奈,接著又看了我一眼。
他似乎察觉到我这么做的目的,于是轻声叹息后甩甩头,嘴角微微弯起。
「收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到!」
他从丹田发出怒吼,接著抓起七海扔过来的枕头,连同结奈的枕头一起朝我这边丢。
其中一个打中结奈,另一个则被我接住。
「啊!」「糟糕。」「你们两个好诈喔!」
绫又抓起枕头朝我们扔过来。
就这样————这场枕头大战更趋白热化。
对战与背叛轮流上演著,最后枕头大战进化为阵地保卫战。
战况更加激烈,一战、再战、历经最后一场战役之后——
「…………………………雄介阵亡了。」
「…………………………怎么会?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
雄介倒卧在凌乱的床铺中央。
他背上堆了四个枕头。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程已不可考。七海站在雄介身旁,伸手指著天花板,摆出胜利姿态。
战争就是这么无情。这样的光景会让人们省思为何要战争。
「就这样……………………………………尊贵的牺牲带来了和平。」
「小田桐先生,我还没死耶。我还活著喔,好痛!」
雄介慢慢地坐起身,但是当他想站起来时却因疼痛而再度倒下。
结奈赶紧过去扶起他,仍在喘气的七海低声说道。
「原来你还活著啊,海蟑螂。下次一定要给你致命一击。」
「那、那个……我们是不是该睡觉了?雄介君也累了,结奈也困了吧……是不是啊,小田桐?小田桐也这么认为吧?」
绫难得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我连忙表示赞同。
「没错!七海,再不睡明天爬不起来喔。」
我们催促著仍处于兴奋状态的七海。她有点不满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雄介也爬进柜子上层,看见他脸上的微笑,我松了一口气。
结奈也迅速钻进被窝,表情比先前开朗多了。我问她。
「觉得如何?结奈小姐,想睡觉了吗?」
「嗯—小田桐先生,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玩了,真开心。」
结奈闭上眼睛,静静地仰躺著。
然后,她缓缓地张开双眼,面带微笑地说。
「……………………我今天一定能睡得很好。」
听见她沉稳的声音,我跟著点了点头,她身旁的绫站起来。
她迈开步伐,头上的马尾摇晃著。她伸手按著灯的开关。
「那我要关灯啰,大家晚安!」
祝大家做个好梦。
绫一说完灯光跟著熄灭。
屋内被黑暗帷幕所包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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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律而不祥的声音入侵耳朵。有人在某处挖土。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那个人不停挖掘,好像正打算挖个洞掩埋尸体。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啊、那人也可能————————
正在挖掘某人的坟墓。
这时我匆然惊醒。从泥沼般的睡眠中醒来。
冰冷的空气让肌肤乾裂,四周只有冰冷沉重的黑暗。
屋子里好冷。没有人被冻醒这一点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听见雄介打喷嚏的声音,七海也微微发出鼾声。梦中传来的声音与他们所发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震荡著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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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有个人像被恶灵附身般不停挖掘土地。
打开柜子门之后,我诧异地张大双眼。蓝色的影子在屋里跃动著。
白色的窗帘在月光下飘扬著,窗户大大地敞开。
我看著地上的床铺,其中一个是空的。我慢慢走近窗边,从落地窗走到外头。
我赤脚踩在庭院的土地。潮湿的草地让脚底一阵冰冷,像是被割伤般疼痛。
清澈的夜空中央殷挂大大的月亮,微亮的月光照在庭院,我环顾四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有个人弯著腰,苍白的月光照在背上。
瘦弱的背部像是生病的小动物,她的手规律地前后移动著。
纤细的指尖沾满泥土,她不停地挖、不停地挖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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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甲脱落,因挖掘而削去手上的肉。但是她不肯停手,继续挖著泥土。我终于理解那是什么状况,于是我飞奔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把她那受伤的手拉离地面。
「冷静点!结奈小姐!你在做什么!」
我大吼著,但是她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挥舞双手。
她默默地蹲回原来的位置,眼神黯淡无光,这时我才发现——
她正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结奈小姐!」
——————啪!
我伸手轻轻地打了她一巴掌,她才眨了眨眼睛。
结奈的眼神恢复正常,她歪著头,恍惚地说。
「咦………………我………………怎么会在、啊!啊啊!」
她看著自己的手发出哀鸣。她刚才空手挖掘土地,双手沾满泥土与鲜血。除了手伤的疼痛,同时也感到寒冷的温度。身体发抖的她转头望著四周。
「小、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我、我到底怎么了…………我刚才做了什么?」
「结奈小姐…………你睡著时听见的声音很可能不是幻听,对吗?」
我看著她的手问道。我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她说除了听见挖土的声音,有时还能闻到味道,感觉到泥土的触感。我想她的行为足以解释怪声音的来源。
「你像是在梦游,在自己也未察觉的状况下徒手挖著泥土。」
至于为什么结奈投宿商务旅馆时怪声音就消失,原因是那边没有地方能让她挖掘。这时我发现一个疑问。她看著指甲剥落的手指,情绪慌乱地说下去。
「可、可是,之前我没有流这么多血啊?」
「之前………………也就是说,你的手受过伤?」
「嗯、嗯嗯。有好几次手掌的皮都严重脱落……可是,我家没有泥土地能让我挖啊!真的没有。」
她抬起沾满泥巴的手,月光照在脏污的手上。
她手上的泥土渐渐剥落,结奈茫然地呢喃著。
「——————应该没有啊。」
屋里的灯匆然打开,我听见七海他们的声音。看样子他们也发现结奈不在房里。大家开始呼唤我们。但是我们坐著不动。
我盯著她的手,想不出疑问的解答。
无计可施的我们只能无奈地坐著,任凭泥土沾在我们身上。
* * *
「答案根本就在预料之中。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原因?」
茧墨事不关己般地说道,接著拿起杯子啜饮。浓郁的热可可从喉咙滑下。
她无聊似的用手支著下巴。手腕上那条宛如念珠的银饰发出温润的光泽。
「能感觉到泥土的味道与触感,甚至身上也沾著泥土。没有睡熟就听不见怪声音。条件很齐全。怎么想都知道怪声音的来源就是她本人。」
不亲眼目睹就猜不出原因,我看你们的脑袋里面塞的八成是泥土。
一头雾水的我们再次回到事务所。
替结奈包扎手上的伤之后,让七海跟绫留在家里,雄介则跟著我们回事务所。他坐在沙发上,结奈脸色铁青地低垂著头。自从知道发出怪声音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结柰的心情似乎仍未平复。但是茧墨并不理会她的低落,平淡地继续说著。
「然后呢?挖土的人是你自己,那又如何?你终于知道怪声音的起因,但是即使知道原因,现状还是一样,不会有什么改变。」
「…………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她家没有土地可以挖,怪声音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她自己吗?」
「没有土地可以挖?但是她确实挖了泥土,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对你们而言她挖的是哪里的土地并不重要,知道吗?」
听了我的疑问,茧墨伸出食指,手指的黑色指彩闪耀著光芒。
她再伸出一根手指,以甜美的嗓音说道。
「挖土这种行为一定基于某种理由。一个是为了把东西埋起来;另一个则是为了把东西挖出来。」
你的理由是哪一个呢?
茧墨嗤嗤地笑了。她弯起柔软的唇瓣。
见了茧墨的样子,我很肯定,她一定预测到结奈那样做的理由了。
茧墨的眼神又被无聊占据,再次躺下去。
她应该是说完话之后突然感到昏昏欲睡。我对著她的侧脸说道。
「小茧,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她为什么会跑去挖土?」
「当然,小田桐君。虽然还有一件事让我在意,不过目前没必要确认………………因为他已经身在牢笼。确认不但麻烦,而且我也不想跟他见面。」
——————因为他已经身在牢笼。
听到她这么说让我背上窜过一股寒气。我只认识一个被关起来的人。听说我们在医院见面之后,日斗又被抓住,乖乖地回到地牢里。
尽管随兴地撂倒守卫之后逃了出来,但是他似乎没有离开监牢的意思。听到这里,除了安心,还产生某种复杂的心情。茧墨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我有些迷惑。
茧墨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我们?就在我打算发问之际。
她开心地笑了。
红色的厚唇弯起,手指轻抚著白皙的脸颊。
那袭华丽的和服轻轻摆动,她佣懒地坐起身。
她与我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抚弄著黑色长发,一边无聊地诉说。
——————无聊.真的好无聊。虽然对你而言这算是休息时间。
——————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快点结束吧。
——————那样才像折断乾枯的骨头般令人感到愉快。
——————啪!
她弹了弹手指,眼前景物便开始破裂,红色场景柔软地扭曲后消融在地面上,像是熟透的果实终于腐烂而掉落,红色女人的残留影像也迅速消失。
茧墨就在我眼前,紧闭双眼。
她应该是说完话之后突然感到昏昏欲睡。我对著她的侧脸说道。
「小茧,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她为什么会跑去挖土?」
「当然,小田桐君。看她老是道歉个不停也有点麻烦,虽然还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在音?………………算了,我就接受她的委托吧。」
茧墨脸上的笑意更深,她站了起来,身上的黑色洋装轻飘飘摆动。
打扮的像是要去扫墓的茧墨居高临下地看著结奈,她对著沉默不语的结奈说。
「我要去你家一趟————然后看一看。」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
她对害怕的结奈说。
「看看土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 * *
隔天万里无云,深夜出现的那些灰色云层完全消失了。
家家户户沐浴在灿烂阳光下,今天的天气与昨天大不相同。
结奈家就在这平凡的城镇之中。
老旧的独栋房舍旁有著紧紧相连的车库。
狭小的车库有几道被车子刮伤的痕迹。结奈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没有泥土地。柏油路面有些巨大裂缝,看不到土地。
我们走到屋外,站在玄关前方。屋顶缺少了几片瓦片,墙上有著明显的雨渍。
结奈望著破旧的外观喃喃地说。
「这里原本是奶奶跟爷爷的房子……妈妈嫁过来之后,爷爷奶奶过世,爸爸离家,妈妈也跟著不知去向……妈妈要我照顾好这间房子,但是我完全没有做到。」
结奈露出不安的微笑,我们打开了大门。
屋里透著沉亘的凉意。潮湿的空气带著一股霉味。歪七扭八的走廊地板翘起,露出缝隙。墙壁也有明显的伤痕。雄介担心的问。
「这房子看起来冬不暖,夏不凉…………这里真的可以住人吗?」
「住起来可能不是太舒适…………可是、那个、这个、它也不算是没有优点喔…………至少下雨天不太会漏水。」
「听到你这么说,更确定这房子不能住人了。」
茧墨冷冷地回应。我们在结奈的带领下来到她的房间。
打开门之后,我眉头一皱。房间里放著老旧的衣柜与乾瘪的被褥。
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就空空如也。
大衣柜跟收纳柜全用胶带封起来,胶带也早已乾裂。看见一脸狐疑的我们,结奈有些困扰似的微笑著。
「不、不好意嗯…………我的房间很糟糕吧。可是,打扫也没多大帮助。」
「抱歉,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要用胶带把柜子封住?」
「那是因为妈妈说过,我只能用这间房间…………也不能随便使用其他东西…………妈妈离家之前说过,绝对不能打开大衣柜跟收纳柜。」
结奈平静地说著,她的笑容竟让我觉得有点生气。
我忍不住抓著她的肩膀,结奈吓得全身发抖。
「那个、那个、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结奈小姐,你完全没发现你被人虐待了吗?」
「咦……………………虐待吗?」
她疑惑地歪著头。她的遭遇未免太没天理。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茧墨打断了我。
「那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小田桐君,你看看这个。」
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指,尖尖的指甲抚著骯脏的胶带。
她甜美地低语。
「上头沾著泥巴喔。」
她朝雄介招了招手,雄介便走到收纳柜,伸手抓著门把往外一拉。上头的胶带似乎早已撕开过,只是看起来像是仍然贴紧罢了。
柜子门就这么顺畅地打开了。
——————喀。
里头是一片沉重的黑暗.让人联想至坟墓的湿气从脚底窜上来。一座狭窄的阶梯延伸至黑暗中,我吸著这淤塞已久的空气,皱著眉头。
冰冷的空气里夹杂著泥土的气味。
「————————泥土?」
我目瞪口呆地说道,结奈拔腿就跑。她突然跌跌撞撞地开始往前冲。
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黑暗中,她精准地踩著每一阶,熟练地跑下去。
「结奈小姐!等一等!」
我们赶紧跟在她后面,看到楼梯时发现中央没有堆积灰尘,显然有人经常使用这座楼梯。我们冲下楼梯,房间的灯光离我们越来越远。
眼前一片漆黑,难以加快速度。不过黑暗的范围意外地小。
楼梯前方出现一间亮著灯的房间。
本来应该是储藏室吧。白炽灯泡照亮了这个相当于地下一楼深度的空间。地板盖著蓝色塑胶布,感觉像是房子装潢到一半的感觉。
蓝色塑胶布破了一部分,地板掀开,露出底层的骨架。从骨架之间看见地面,房子过于老旧的缘故,地面并没有铺上水泥。
地面有挖掘过的痕迹。
「对了!对了…………对了!」
突然听见叫声,结奈跪在骨架上。
她伸手摸著泥土,如盲人般在地上探索著。
「对了!原来是这样!就是这样。爷爷以前试著自己盖地下储藏室,说是家里太老旧需要重新装潢。可是才盖到一半,爸爸问也没问就擅自把钱拿去盖车库了!所以、所以、这里一直是这个样子!」
结奈不停转头看著四周。
她抓抓头,像是要让自己想起什么。她继续低声诉说。
「可是,妈妈认为我们很快会再继续这个工程,所以、在这里…………」
她忽然歪著头,脸上表情倏地消失。她趴下去伸出手,在塑胶布的裂缝中搜寻著。接著从黑暗的角落拿出一样东西。
小巧的手掌抓著一把生锈铲子的捏柄。
「————————在、这里?」
结奈茫然地呢喃后站了起来,她跳下地面,拿起铲子往地上挖。她专注地挖起土来,规律的不祥声音侵入耳朵。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这节奏跟昨晚听见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她疯狂地挖著。
我们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她。她手上的伤口裂开,染红了绷带,却依然不愿放手,像是毫无痛觉似的执著地挖掘。
我没有办法跟她说话,她的表情阴森可怕,拿著铲子继续挖土。
她如此认真地想要从地底挖出某个东西。
——————沙。
铲子忽然停下,她诧异地看著自己挖的洞穴底部。
我想起茧墨说的话。土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感觉到某种不祥预感的我迈开脚步。结奈的背影一动也不动。她直直地盯著洞穴。
我也站在她身边一起看著。
我不禁张大双眼。
「———————这是?」
洞穴底部塞满白色肉块。
柔软的肉块宛如发酵好的面团,表面光滑,并无腐烂的迹象。肉块像是细心保存好的食材般放在洞穴之中。这诡异的情景让我寒毛直竖。
那绝对不是自然的产物。那个尸体与所有生物的肉体不一样。我曾见过与沾满泥土的奇异肉块类似的东西,它让我想到白色的孩子。
我的背脊窜上惊人的寒意,这些肉块绝不是生物的尸体。
像是狐狸制作出的妖怪,但是狐狸早已身陷牢笼。
——————沙。
结奈又开始动了起来,她发狂似的挥舞著手中的铲子,面无表情的她规律地舀起土,淡然地利用泥土埋起肉块。她迅速地藏起肉块。
像是挖错了之后想要迅速将洞穴填补起来的感觉。
她非常、非常小心地用泥土盖住肉块。
最后洞穴填平,完全看不见肉块。
结奈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铲子。
——————喀啦、咚!
她当场跌坐在地。空洞的眼神望著空中,不久又像是突然回过神般环顾四周。她怯怯地站起来,爬回骨架。
她露出怯懦的眼神望著方才被她填平的地方。
「…………我、我…………究竟…………」
「这就是让我很在意的地方。你说曾经和某个超能力者谈过,但是之后情况反而更严重。我之前只听说过一次类似的状况。你口中所说的超能力者…………该不会是茧墨日斗,一个头上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年吧?」
茧墨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心痛的同时想起某个事件。
人鱼事件。我曾经把那个因罪恶感而呼唤出人鱼的男人打到海水里。
灵异现象发生之前,有个自称是超能力者的人找过那个男人。
狐狸在夏天时引诱许多人订下残酷的交易。
茧墨眼神清亮地看著结奈,结奈慢慢地抬起头。
不住颤抖的她开口说道。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可是应该没错。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戴著狐狸面具…………长得很好看,但是那张面具跟他的眼神让我很害怕。」
「果然是这样。和牧原君的状况一样。时间也差不多。你说找超能力者商量之前就开始听见挖土的声音……但是找他商量之后,除了挖土的声音,还开始听见埋东西的声音。」
我曾经跟某个超能力者谈过。
可是情况却更加恶化…………我不只听见挖土的声音,还听见把东西埋起来的声音。
我回想之前与结奈的对话。找超能力者商量之前,她只听见挖土的声音。
但是后来却增加了埋东西的声音。
她现在不断地挖出某个东西,又不断地把那个东西埋起来。
「狐狸曾经设计了死者的游戏。」
结奈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纤瘦的手抓紧大衣。
她开始剧烈地颤抖,茧墨则露出讨厌的笑。
然后问出毫无慈悲心的问题。
「——————说吧,你许下了让谁死而复活的愿望?」
狐狸听取人类的愿望,然后替他们实现。可惜绝不是依他们所希望的形式实现。
结奈愣愣地看著半空中,瞪大双眼,一动也不动。
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惊人的空虚。
「………………我…………」
她开口说道。
像个故障的人偶般发出声音。
黑暗中我只听见巨大的声音回荡著。
* * *
「我、我很想再见小白一面。」
她像个孩子般诉说自己的愿望。幼稚的语气让我心生困惑。仔细一看,结奈脸上已恢复平常的神情。她笑容可掏,却十分不自然。
结奈说话的语调高亢,像小孩说话的样子。愉快的声音被黑暗所吸收。
「我跟隔壁的小白很好喔!我只有小白一个朋友!我很想一直跟小白在一起,所以偷偷地把小白带回家。可是妈妈那天提早下班回家,发现我把小白带回家的事。」
结奈沮丧地低垂著头。她轻轻擦拭眼角,脸颊沾到些许泥土。
但是没多久她重拾笑颜,以更机械化的说话速度诉说著。
「我已经跟妈妈说我会把小白还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妈妈却说要是让奶奶知道,奶奶会骂她是没用的媳妇,没把孩子教好,奶奶会欺负她。所以要是把小白还给邻居,她就完蛋了。于是妈妈拿出胶带把小白的嘴捆起来,把小白踢到地下室去,然后……」
结奈突然不再说话,大口地呼吸著。
她依旧开朗地笑著,脸颊红润的她继续说下去。
「我去过地下室喔,呵呵。然后、然后我听见了沙沙的挖土声。小白没有回来。虽然我的背被扫把打得很疼,没办法继续赖在那里。那次之后,只要我一接近地下室,妈妈就打我,后来我就不去了。」
结奈开怀大笑,银铃般高亢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她挺直背脊,像是很怀念似的点了好几次头。
「妈妈真的很怕被人发现小白。她经常到地下室确认小白的尸体还在不在。可是她从不肯把小自带上来,也不让我看看小白。她一直禁止我去看,我也已经放弃并遗忘了这件事。」
她脸上的表情倏地消失,再度沉默不语。
几秒后她开口说话,声音却变得低沉,与先前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你母亲离开之后,你终于下定决心挖出那只狗。因此你下意识想要执行这个决定,才会在睡梦中走到地下室,开始挖掘地面。那就是你听见怪声音的真正原因…………但是狗已经死亡。就算挖出它的尸体又有什么意义?」
我紧蹙眉头,她说话的语气与茧墨十分相似。但是声音却是结奈自己的声音。
她稍作暂停,轻轻笑著。接著板起脸,继续说下去。
「别再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我可以把狗还给你。」
我来替你实现真正想要的愿望。
这时我才明白,她正在扮演日斗。
她原汁原味地重现了狐狸对她说过的话。
「但是,想让死者复活是有条件的——————你必须代替那只狗死去。」
结奈露出残忍的笑容低声说道。她脸上的表情可能就是日斗对她说话时的模样。我紧握双拳,若现在狐狸就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朝他脸上打过去。
狐狸继续说著残忍的要求。变身成日斗的结奈滔滔不绝地说出残酷的话语。
「我会给你一个能够变成狗的妖怪,只要你能完成条件,肉块就能完全定型成狗的模样。但是,若你无法完成条件…………肉块就会恢复原状,尘归尘、土归土。」
你只要长眠在地下室就行,代替『被自己害死的友人』而死。
复活的狗将替你的尸体盖上黄土,你只要代替狗被掩埋起来就可以。
「我今天就把狗交给你。你可以和它度过一天,然后再做决定。」
与衷心期盼的朋友再度相会,然后——————考虑自己是否能为了重要的东西而死。
结奈扮演的狐狸笑意渐深,但是她的脸瞬间产生剧烈变化。
原本的冷酷表情烟消云散,她开朗地张开双臂。
「所以、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她张开嘴巴大声发表宣言。但是接著又突然垂下双手,她皱著脸,咬著嘴唇念念有词,眼睛流出豆大的泪珠。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抬起头开始号啕大哭。她不停摇晃著身体,耍赖似的跺脚。她的模样让我理解到一件事。她在这里。我渐渐明白她的宣言代表什么意思。
她在这里,可是狗不在。
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你最终还是没能为了狗而牺牲性命。」
茧墨冷冷地说道。虽然残酷,但恐怕事实就是如此。
她不想死,结果狗的身体因此瓦解了。
结奈不知该拿那堆诡异的肉块怎么办,于是便带到地下室埋起来。
就像她母亲之前一样。
「没错。我很想救回小白,也以为我可以救它,可是我却杀了它,把它埋在土里…………哈哈,我真是个笨蛋。」
结奈泪眼迷蒙地望著我们,她簌簌地颤抖著。
她抱著自己的肩膀,像是觉得很冷的样子。她不断发出呓语般的呢喃。
「我其实也怕被人发现这件事,所以才做了跟妈妈一样的行为…………我定期来这里确认尸体,确认完毕之后重新埋起来…………哈哈哈。」
她芜力地甩了甩头,泪水自她的脸颊滑落。
「我好失望。我真的对自己好失望…………………………………………………………………………为什么会这样?混蛋!」
结奈匆然激动起来,她握拳槌打著骨架。木头沾到她手上的血。她哭著不停槌打骨架,我听见骨头发出喀啦的声响及拳头敲在木头上的声音。
「有够笨!我可怜妈妈,所以才好心地陪在她身边!我原本以为我和她不同!结果根本一样!我跟她一样啊!」
她的声音里渐渐夹杂著哭泣的声音,她一边哭一边嘶吼著。
她真的极度厌恶自己,由衷地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
「我跟她没什么两样,她是那种嘴上说自己爱女儿,但是觉得女儿是累赘的烂人。我应该很爱小白的啊…………我最喜欢它了啊…………我还以为、像我这种笨蛋也可以拥有让我很珍惜的事物…………」
她再度高举起手,拳头停在半空。
她更用力地握紧拳头,然后随著怒吼一起挥下。
「我、想不到我也跟妈妈一样,不重视任何东西。」
这样、这样活著还有什么意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
——————啪!
我抓住她小巧的拳头。
掌心传来轻微的冲击。我抓住她的手,她张著一双泪眼瞪著我。
结奈激动地深呼吸,肩膀上下晃动,趁她仍未开口之前,我对她说。
「我觉得你很重视你的朋友。」
我把内心的想法诚实地告诉她。听了我的话,结奈脸色大变。
她粗鲁地甩开我的手,吸了吸鼻子之后大喊。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其他人不可以跑来跟我说我不是那样!」
她的眼神好锐利,彷佛能刺痛人。她的眼睛让我害怕,我看著手掌沾染到的血迹。刚才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否则我应该更早出来阻止她伤害自己。
但是我不能现在就认输。我很肯定地对她说。
「————但是,我可以那样说。」
我直视她的双眼,这么告诉她。在她提出厦驳之前,我很快地对她说。
「结奈小姐,请仔细听我说。你不停地挖出狗的尸体,又一再将它埋起来。你觉得这样的行为就跟你母亲一样,只是想确认尸体是否还在原地,执著地确认没人发现秘密才能安心而导致的行为。可是……………………………」
我停下来稍作调息,大口地呼吸著。
然后对她提出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你开始把狗埋起来之前就已经试图要挖出某样东西了……你要怎么说明这个行为?请回想一下,你遇到狐狸之前就已经听见挖土的怪声音了,不是吗?」
结奈愣愣地张开嘴,如果她挖土的动机真如她自己所说,那么要怎么解释之前出现的怪声音。我在脑中静静重播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些狐狸说过的话。
「『挖出它的尸体又有什么意义』…………那是狐狸的说法。他总是用奇怪的方式替人实现愿望。可是你的愿望却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狐狸只是把能重现狗狗模样的妖怪交给结奈,忽视了她真正的愿望。
所以她才会继续不停地挖著。
「你是不是至今仍未放弃寻找真正的狗的尸体?」
「————什么?」
结奈蹙起眉头。她露出轻蔑的眼神望著我。我看了站在身旁的雄介一眼,他默默地点头。我也跟著点头回应,然后继续说道。
「你跟以前一样,不断寻找狗的尸体。根据你埋葬与狗相似的肉块所留下的记忆,你每晚挖掘著同一个地方。但是你发现埋在里面的是白色的肉块,发现那并不是狗,于是你又将肉块掩埋起来。」
我想起刚才结奈的动作,她迅速用土埋起白色肉块。
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找错的东西给重新埋好的感觉。
「你不停挖掘、掩埋,重复相同的动作,永不停歇。其实你——————」
我再次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绷带早已渗满鲜血。
沾染著泥土与鲜血的手指如此纤细,这样的手连拿铲子都嫌沉重。
她的手腕就是这么细瘦。
打开被封闭的门,害怕著谁也不会看见的尸体可能被发现,然后挖掘土地,这些对她而言是多么沉重的负荷。
「你只是想挖出你的朋友。」
所以她才每天晚上来这里挖掘。
结奈瞪大了双眼,脸颊微微颤抖。她按著胸口,眼神不断游移。然后甩开我的手,抱著弯曲著的双腿,把脸埋进大腿,像是要隔绝外界的一切事物。
她开始自言自语般呢喃,前后晃动身体。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只想到自己的人,就跟妈妈一样…………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听见闷闷的说话声,她还是不肯抬起头来。
让人分不清她现在究竟是在哭泣,或者正在笑。
「其实,就连小白,我也………………………………………………………………」
「你还要碎碎念多久?吵死人了。嘴上说毫不在乎,其实根本非常在意不是吗?」
冷淡的声音匆然响起,那声音如锐利刀刃般划开空气,结奈因此抬起头。
茧墨不悦地低头望著结奈,让结奈诧异地绷紧身体。
茧墨如冰块般冷列的眼神让我发现,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具备让她喜欢的因素。
茧墨只觉得无聊。她很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差不多该闭嘴了——————还剩下一些,想看吗?」
——————啪!
茧墨打开红色纸伞,抢眼的色彩扰乱这片黑暗,纸伞一画出圆形,地上的蓝色塑胶布便自末端开始熔解。像是被火燃烧般变成水珠,渐渐流失。
「——————……………………咦、咦…………咦?」
结奈茫然地看著四周,恐惧地瑟缩著身子。地下储藏室的场景开始变化,地板露了出来,能清楚看见地面的骨架与底下的泥土地。
有个人影站在地上。
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拿著铲子站在地上,纠结的黑发下是一张神情疲惫的脸孔。她张著一对闪烁著异样光辉的眼睛。
她露出彷佛憎恨著世上所有事物的表情,挥舞著手中的铲子。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执著地挖著土,地板下方的地面非常坚硬。但是地狱般的黑洞却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张开大口。仔细一看,某个物体正在她脚边蠢动。
黑暗中隐约看见白色的毛皮,身上红斑点点,它睁吸时,裸露的血肉便跟著上下晃动。从毛皮的裂缝甚至能看见尖锐的骨头。
我好像能理解为何这样的光景会残留在这个地方。
痛苦与怨恨总是能长久存在,一息尚存的狗痛苦地扭动身躯。
「………………………………小白?」
结奈讶异地喊著。女人终于挖好洞穴。
布满血丝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她一脸厌恶地瞪著地上的狗。
「………………………………妈妈?」
女人用穿著凉鞋的脚狠狠踹著那团白色毛皮。
她用脚推著狗的身体,像是要踢走什么脏东西一样。
——————嚓嚓、嚓嚓、嚓嚓。
「………………………………啊!」
结奈发出小小的惊呼,诧异地瞪大双眼。
狗没有吼叫,因为它的嘴被胶带封住。它只能不停扭动身体,虚弱地抵抗。女人用力踢著它的肚子,把它往洞穴推去。
——————嚓嚓、嚓嚓、嚓嚓。
「…………………………啊、啊!」
结奈不断发出声音,她想站起来,双脚却不听使唤。
这是过去的影像。她的母亲早已离家,结奈自己也很清楚。但是,她实在太害怕了。过去的恐惧依旧鲜明地留在心中。她牙齿打颤,不停往后退。她无力地望著过去的光景。
这时,狗突然抬头看著空中。
湿润的黑色眼珠映出灯光,它像是要吼叫般转动著头。
像是在跟某人求救一样的动作。
下一秒,它的身体坠落黑洞,再也看不见那身雪白毛皮。
「………………………………啊!」
女人朝洞穴吐了口水,然后再次拿起铲子。
——————沙!
尖锐的铲子前端舀起一把泥土。就在这个时候。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埋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埋—— ——————————!」
结奈发出一连串的哀鸣后站了起来,她弯著身子往前冲。
颤抖的双腿奔跑著,她伸手企图抓住眼前幻影,但是双手却扑了个空。
冲力过大让她脸孔朝下摔在骨架上,鼻血冒出来滴在地上。但是她立刻站起来,抱著幻影里的母亲苦苦衷求。
「不要埋不要埋妈妈不要把它埋起来、不可以不可以埋、它是我的朋友、不要把小白埋起来救救它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啊!」
结奈哭吼著,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叫声,也是她过去哀求时所喊过的话语。她一边哭泣著,一边声嘶力竭地吶喊。
「不是小白的错、是我的错!求求你住手,妈妈!拜托!求求你!救救小白,妈妈、妈妈!」
结奈的母亲没有回应,因为那是过去的影像,不会产生变化。但结奈还是哀求著,她的手不断地伸向半空,专注地进行无力的恳求。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我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欺负小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过去的幻影消失。地板又盖著蓝色塑胶布。结奈当场跌坐在地。流著鼻血的她紧握双拳,啜泣著不停地说。
「拜托…………………………拜托……………………………………求求你。」
大家不发一语,没有人说话。茧墨无聊地吃著巧克力。
没多久,雄介走过去,默默地拿起掉在骨架下方的铲子。
他走到结奈身旁,结奈抬起涕泗纵横的脸。
雄贪把铲子递给结奈,看著结奈的双眼坚决地说。
「把你的朋友挖出来吧。」
「…………………………什么?」
结奈迷惘地回应。她来回看著铲子与雄介。雄介依然维持原先的动作,他咬牙切齿似的说道。
「再这么下去,你还是会继续寻找你的朋友。你必须趁现在把它挖出来才行。我也曾经历过,所以我懂…………就算它已化为白骨…………」
它对你而言也依然是重要的朋友。
所以你必须迎接它回来。
「要是不那样做…………你只会深陷在悲伤的情绪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结奈忽然转头,她那空洞的眼神望著我。我朝她用力点头,她慢慢地转而看著前方,茫然而空虚地看著眼前的铲子。
接著,她目光一闪,脸上出现类似愤怒的激烈情绪。她一把抢走雄介手中的铲子,脸上满是鼻血与泪水的她倏地站起身,抓住地上的塑胶布。
——————唰!
她用力掀开塑胶布,让地板全部露出来。她冲到方才母亲所站立的位置,跳下骨架并高举起铲子。
——————沙!
铲子尖锐的前端铲入坚硬的地面,结奈不停地挖著,发出规律的响声。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擦去汗水,挥舞著铲子,我们在一旁静静地看著她。
一回过神来发现茧墨不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去一楼。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结奈依然继续挖著。她的手喷出不少鲜血。
但是她还是拚命挖著,再次高举起铲子。
——————喀!
铲子前端似乎挖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啊!」
——————哐当!
结奈扔下铲子,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
颤抖的手指摸著某个东西。地洞出现发黄的古老骨头,结奈拨开骨骸周遭的泥土,拿出那些骨头。狗的头盖骨躺在她小小的掌心。
她不断地抚摸著骨头,语音颤抖地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我没能及时救你。都、都是因为我才会被杀…………对不起,我让你孤单了这么久…………」
骨头上的泥土随著每一次的抚摸而渐渐掉落。
骨头没有说话。狗已经无法再发出叫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只能拥抱著早已化为白骨的朋友,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替它做的事。她紧紧抱著骨头,仔细看著,然后轻声诉说。
「………………一定觉得很冷吧?是不是很痛…………对不起……对不……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她表情扭曲,开始放声大哭。
浑身沾满泥土的她抱著狗的骸骨,尽情释放自己的哀伤。
她不再使用孩子般的语气,而是以现在的结奈的声音哭泣著。
像是要一口气把十年份的眼泪用完似的不停哭泣著。
不曾为朋友的死而哀伤的她此刻尽情发泄。
为了无可挽回的一切而哭泣。
像是要回想起遗忘了的东西般号啕大哭。
* * *
手机发出收到简讯的声音。
我打开手机,看著简讯里的照片。
小小的照片里是满脸笑容,比出胜利手势的绫。
她身边有一棵缠绕著金银色金葱条的铁树。
主旨:装饰
本文:我帮铁树装饰了一下,怎么样?漂亮吧?
绫大概是把杉树跟铁树搞混了。
回覆完简讯,我抬起头。皮沙发上躺著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的脖子绑了一个蝴蝶结,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差的猫咪。她把点心扔进嘴里。
茧墨今天也吃著巧克力。
前几天的事件结束后,她的心情越来越差。那起事件的内容与护展确实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我别过头,不看沙发上的茧墨。我看著左边。
「嗯……这里很不错啊。不过要看你的新工作在哪里。」
「嗯,我知道了,谢谢!还是这间吧,虽然不大,但是采光不错……应该没问题。之前的副店长说他很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他却还让我做一堆工作,所以他要把我介绍到其他分店工作。」
结奈与雄介坐在我身边,结奈正在看出租公寓的资料。
她拿回纹针夹在雄介选的房子资料上做记号,开心地收到包包里。
「你决定要搬家了?」
「是、是啊!我可能还是得管理原来的房子,但是已经决定先搬出去。」
她点点头。像是摆脱了什么束缚般露出开朗神情。
上次的事件至今已经过了好几天。
结奈跟邻居说了小白的事,听说她不停向对方道歉,终于取得对方的原谅。最后她跟狗主人的孙子一起把狗骨头安置在宠物墓园接受供养。
现在正忙著搬家的事,她用力抱紧装著房子资料的包包。
「我一直认为自己不能离开那个家…………我曾经坚持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必须要按照妈妈所说的,把自己关在那个房子里才可以。」
她稍稍拾起头,更用力地抱著包包。
手掌仍贴著纱布,她咬了咬下唇。
「可是,从今以后,我想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我、确实是个很差劲的人………这一点直到现在也从未改变。」
我很想说她并下是差劲的人,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匆然又抬起头。
她露出意志坚定的眼神,以清澈的声音说。
「所以,我、我会努力变成一个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变成一个能够保护朋友的人!因为我没能保护好小白,所以…………」
接著结奈站了起来,认真地看著我们。
「所以,我会努力改变自己!」
这次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们!
大声地说完之后,她朝我们深深行礼。
「小田桐先生、雄介先生、七海小姐、绫小姐,以及茧墨小姐。」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忘记你们!
下一秒,她抬起头来,柔顺的黑发披在盾上。
双颊害羞似的红润起来,露出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茧墨紧闭双眼,并不回应。我和雄介看著结奈灿烂的笑容,一起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是那样开朗,我相信前方等待她的绝对会是个很不一样的未来。
我觉得她的笑容也疗愈了我的心。
* * *
「小田桐先生,再见了。我还可以再来找你们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请带一些伴手礼给小茧。」
天黑之后,雄介也离开事务所。我送他到玄关,目送他离开后走回客厅。
感觉有些疲倦,我转动著手臂在沙发坐下。闭上眼睛,头往后靠。
我静静回想著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心头暖暖的。
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能够这么圆满地解决事件。能够让某人获得救赎使我松了一口气。我深深地吸进一口巧克力味的空气。
就连这甜腻的味道也让人觉得舒服。
然后,我张开了眼睛。
我与红色的女人四目交接,躺在我面前的她弯起柔软的嘴唇。
她躺在那儿,单手支著脸颊,温柔地询问我。
————如何?这次的休息时间开心吗?
「——————嗯,非常满意。」
我真的那样想。这时视线忽然变暗。
像是舞台突然被人摺叠起来般,意识渐渐模糊。
眼前的女人身影在我的注视下消失,只剩下嘴巴。
她的嘴巴柔软地蠢动,吐出最后的话语。
接下来的故事。
又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