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人来说能够放松身心的环境,可能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高压的环境。
那么对你而言,休息究竟是什么?
对老鼠而言,休息代表著精神安定。
老鼠把异常事件当成日常的一部分,欢喜地接受。
对老鼠而言,所谓的休息就是圆满地解决事件。
我又是如何看待休息这件事?
休息就是一个能够稳定地提供我娱乐的环境。
我经常需要精神上的慰藉。
对我来说,那就是止痛药、水与空气。
光是要呼吸就很辛苦,甚至无法睡眠。
人类绝对无法体会那有多痛苦。
闹剧即将接近尾声。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我总有一天会感到厌烦,大家都是这样。
所以,我已经开始觉得腻了。
很可惜,这只不过是一出闹剧啊。
我只能看著它打呵欠,动手干预或者尽情嘲笑。
我很想破坏这出闹剧。
* * *
结奈通知我说她已经搬家了。
她放了张照片在信封里,照片里的她开朗地笑著。前天还邀请几个新同事到家里开火锅趴。她说下次想邀请绫、我、七海与雄介,还有茧墨一起去她的新家参观。
看来她已经顺利地展开了新生活,精神奕奕地度过每一天。
另一方面,茧墨的坏心情则恶化至最糟的程度。
我看著眼前的沙发,她今天穿著一袭像乌鸦的衣裳。
全身缀满黑色羽毛的茧墨闭著眼睛,像具死尸般一动也不动。因为心情太差而切换了感情的开关。我反而心情大好。
忙著打扫地板的手热呼呼,事务所越来越乾净了。
我过著前所未有的和平生活,这一切都好得有点做作。
难道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事件吗?一想到这里——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响了,很可能是委托。刺耳的铃声让我忍不住叹息。但我知道也差不多是时候有委托上门了。我看著茧墨,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
甚至不想睁开眼睛,我只好放下抹布,站起来。
我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把话筒贴在耳边,和平常一样应答。
「您好,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嗨,初次见面——你似乎过得不错嘛。』
非常矛盾的发言贯穿我的耳膜,红色的声音刺耳地笑著。
我觉得彷佛有某种生物的舌头突然侵入我的耳道,全身起鸡皮疙瘩,却又很难清楚描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可是,我的嘴巴却违背意志,自动开口说话。一囤过砷来,我已经淡然地回答:
「请问您的委托内容是什么?」
『我今天会登门拜访,请准备好好招待我。我想委托你们做件事,请预先做好心理准备。』
——————喀嚓。
——————嘟、嘟……
接著电话就被挂断了。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话筒。
胃酸强烈上涌,一阵晕眩让我无法站稳脚步。心脏疯狂跳动到几乎让人疼痛。但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接那通电话只不过是刚才发生的事。我愣愣地看著电话,同时感到疑惑。
——————好像不够疼痛的感觉,少了一种长久以来很熟悉的闷痛感。
——————但是,我却连那种疼痛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按捺住心中不安,把话筒放好之后转头看著茧墨。
她一动也不动,像是仿照尸体做出来的摆饰。我看著她说。
「小茧,好像有客人要上门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想委托什么。她只说…………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心理准备吗?很难理解啊。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要为了『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呢?愚蠢至极。我们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
她低声说道,接著便不再开口。好像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再次静止不动。我也一头雾水地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想跟她聊些什么,却找不到话题。
我现在的心情彷佛是不知道怎么叙述做过什么恶梦的小孩,充斥著没来由的不安。我坐立不安地等候客人到来,就在等到有点累的时候,客人的预告成真,电铃终于响起。
我赶紧跑到玄关,把门打开。
「我们等您很久了,请问您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
一个红色的身影伫立在我面前。
眼前的女人穿著一袭香肩微露的小礼服。
小礼服设计华丽,醒目到有点可笑的地步。她斜戴著一顶附羽毛的帽子,弯起柔软的唇瓣,带有花纹的鸭子羽毛随之摇曳。
「这样如何呢?」
「很愚蠢,请别这样。」
——————砰!
我关上门,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坐立不安地等候客人到来,就在等到有点累的时候,客人的预告成真,电铃终于响起。我赶紧跑到玄关,把门打开。
「我们等您很久了,请问您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小姐吗?」
穿著红色高领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纤细的双腿套著桥色的紧身裤,非常好看。她把带毛领的大衣挂在手腕,正朝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好,我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人。」
我也跟著弯腰行礼,请她进来事务所。
* * *
「我朋友的女儿身边发生了灵异现象。我很担心那孩子…………听说她认识两位,能不能请你们陪在她身边呢?」
女客人不安地诉说著。但是茧墨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再怎么不想工作也不能这样。但是女客人见到却不介意茧墨态度恶劣,她以完美的姿态端起咖啡啜饮著。嘴唇仍弯成柔软的弧度。
她的表情如蒙娜丽莎般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我感觉到难以形容的恐惧。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这个委托人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啊。
「她认识我们…………能不能请问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是矢贺早小鸟——曾就读已经烧毁的丽泉女子学园。」
听到这个名字让我大吃一惊,受到被人重击头部般的冲击。
我想起她站在楼梯上的样子,浅咖啡色的头发披在瘦弱的背上。她戴著发圈露出额头,看起来年纪很小,表情却冷酷得教人害怕。
锐利的眼神朝我们射过来,充满恨意的声音震荡著耳膜。
「——————糗大了吧?」
小鸟丢掉志月收藏著的手指,激动地指责著志月。猫咪事件后,我曾试图约她们见面,却被她的家人与她本人拒绝。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她的消息。
猫咪事件的幸存者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鸟在事件发生后,转学到某家寄宿女校,那间学校算是丽泉女子学园的姊妹校。可是她在学校闹出不少问题,现在以『暂时休养』的名义住在某家民营机构。」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咬著嘴唇。小鸟与同学们从学园逃跑,引发了猫咪事件,逃跑中途发生的杀人事件彻底扰乱她们几人的命运。
然而小鸟却再次回到与丽泉类似的地方。
她被放入新的牢笼之中,卷入某个异常事件里。
「小田桐君…………你能不能去见见小鸟?」
女人忽然改变了说话的语气,暧昧的表情产生若干变化,换上讨厌的笑容。
她脸上展现出猎捕者的表情向我诉说。
「你一定会去吧?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就无法逃避。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早已放弃对此视而不见的这个选项。真是可怜。」
你比任何野兽都还容易踩中陷阱。
这时她的表情再次转变,隐藏起显而易见的负面情感,戴上蒙娜丽莎般的假面具。
她改以沉稳的声调说道。
「我想那孩子一定很不安。」
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她手里抱著大衣,朝我深深一鞠躬。我看著茧墨。我必须去见小鸟一面,但我相信茧墨的想法绝对和我不同。
毕竟我们都还不知道小鸟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常现象』。
茧墨只为了娱乐自己而行动。
「——————好吧,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
「…………………………………………………………………………………………什么?」
我有一瞬间无法埋解刚才听到了什么。一回过神才发现茧墨已经坐了起来。她交叉著双腿,坐在椅子上。以毛皮装饰的长裙轻飘飘地摆动著。穿著黑色丝袜的脚踩了踩地面。
她佣懒地继续说道。
「你必须告诉我她在哪里静养。」
「呃、小茧,你为什么要接受委托?」
我慌张地询问。茧墨歪著头,张开红滥滥的双唇。
她的口中犹如地狱般黑暗。
「这是我的决定,没有特别的理由。」
——————你对此有什么不满?
我的背脊窜上一股惊人寒气,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致命的错误。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视线强力摇晃。下一秒,那个红色的女人开口说道。
「一个礼拜前,有个孩子死于意外。那天起,小鸟就一直念书给死去的孩子听。」
茧墨弯起嘴唇,我的视线终于不再晃动。听了女人的话,我点了点头。
极度的无聊折磨著茧墨,使她连这种程度的委托都愿意接受。
就在我搞懂她的意图时,茧墨开口说道。
「——————好吧,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
她重复了刚才的话,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说的语气。
我涌起些许奇怪的感觉,但还是点点头,心头浮现难以消除的不安感。
那种不安的感觉抓住我的心脏。
心中充满令人难受的不祥预感。
* * *
小鸟住的地方就在这条私人道路的前方,那里有一道附门禁感应的大门。这里方圆几公里内皆被山林所包围,连手机也收不太到讯号,和丽泉学园一样盖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沉重的黑色大门后方矗立著一间西式建筑。立在鱼鳞造型的尖塔上的风向鸡不停转动。据说这栋建筑的原屋主是一个怪人,他的遗产没有人继承,所以才得以用便宜的价格购入。但是要维持这样的建筑所费不赀,因此看得出来现任屋主并未细心地照顾这栋建筑。
屋子前方的广场草皮光秃秃一片。
一群小男孩与小女孩正在广场玩荡秋千。他们穿著相同的白色制服,像蝴蝶般来回飘荡。我觉得好像来到奇异的国度,这样的画面未免有些超现实。
这个隔绝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地方充满某种独特的氛围。
美则美矣,却绝对不正常。
「那个孩子整天窝在外面的温室。这里表面上是非经国家认证的幼儿园,主要收留六岁左右的小孩…………那个孩子无处可去,这里才破例让她住进来。因此她绝对是这个幼儿园里年纪最大的孩子。」
女人温柔地说著,她伸出手指著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某间小屋。
那间温室伫立在树林前方,反射著冬日暗沉的光芒。亮晶晶的玻璃与黑色骨架给人很不祥的印象。长方形的外观有点像是珠宝盒。
听到温室二字,我产生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回想起猫咪事件,小鸟被囚禁在温室,不断吃著红色的花朵。
她害怕死者化身成的红花,为了克服难以忍受的恐惧,她决定让自己与恐惧的对象同化,方法就是吃掉那些花。
小鸟应该已经从那样的执著妄想中走出来才对,但是她现在又待在温室里。
这代表什么意义?
女人指著温室,一动也不动,如绘画般沉默不语。
茧墨不理会女人,忽然迈开脚步。她一边转动著红色纸伞,一边往前走。
我追上茧墨,森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慢慢地走近温室。
这时突然有人跑来跟我们说话。
「——————你们要去找女巫吗?」
转身一看,一个小女孩抬头望著我。
她那红润的脸颊像普通小孩般圆胖可爱。修剪整齐的浏海下有一对丹凤限,眼里倒映著我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小女孩。她露出精明的笑容。
她背后站著一群小孩。转头看荡秋千的方向,那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把所有正在玩的小孩都带来这边了。
「——————你们要去找女巫吗?」
她发问时的语气好似在唱歌,手前后摆动著。我正想回答时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好像抓著谁的手,但是我没看见谁站在她身边。
低头一看,我诧异地张大眼睛。因为有个小男孩倒在草皮上。
小男孩发现我正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来,他泫然欲泣地吸著鼻水。脸上满是擦伤,应该是被这小女孩当人偶般硬拖来这里。
「快回答我…………」
「你说的女巫是谁?」
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不耐,茧墨接著发问。小女孩愣愣地看著茧墨,像是在算计什么似的不发一语,几秒过后却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就是小鸟啊!那个温室里的人,她是黑女巫喔!」
她高高举起双手,小男孩的手也因此被用力往上拉,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同时她也活力十足地宣告。
「女巫说的话一定要听!」
「………………………………一定吗?」
茧墨轻声说道。小女孩用力点头,眼里那抹好奇的光芒却迅速消失。她转身准备离开,我抓住她的手。
「等一等,你先放开他。不可以这样拉朋友的手!」
「……………………」
小女孩缓缓转头,抬头看著我,脸因不耐烦而皱成一团。但她还是不情愿地放开手,小男孩便赶紧站了起来。
小女孩盯著我看,慢慢地低下头。
「知道了,对不起。」
「很好。但是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应该是他。」
我指著被她拖行的小男孩,小女孩瞪著我,却依然乖乖地向小男孩低头道歉。
小男孩赶紧摇头。我正想开口称赞她能好好道歉时——
小女孩不满地低语。
「————………………明明一定要听话的啊。」
「什么?」
我还来不及问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就走掉了。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其他孩子也跟在小女孩后面跑开了,像是一群同时飞走的蝴蝶。
他们全跑进屋子里,用力关上门。
茧墨轻轻耸肩,继续往前走。她背对著我说。
「————走吧,小田桐君。」
没得到职员的允许之前,我也不方便一个人跑进屋子里。虽然很想知道小女孩为什么要那样说,但我还是继续跟在茧墨后面走。她握著温室的门把,用力推著。门缓缓开启。
温暖的空气包围全身,鲜艳的绿意让人感到刺眼。
眼前光景与之前看过的人造植物不同,充满生气。
鲜绿景象中央。
有一个黑女巫。
* * *
地上有一些花朵,腐烂的残骸变成咖啡色。
有人把温室里的花全部摘下并撕碎,甘甜的腐臭刺激著肺部。
植物之间还残留些许花朵,那些不知名的花正恣意盛开著。全都是鲜艳的红色花朵。突然有人伸手抓著花瓣。
——————噗滋。
她撕碎新鲜的花瓣塞进嘴里。
像是在吃零嘴般吃著红色的花朵。
她坐在温室中央,弯脚椅旁放著一张摺叠桌。这组与温室不甚搭配的桌椅应该是另外带进来的东西。她忽然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啊、是小田桐先生,还有茧墨小姐,对吗?你们怎么来了?」
小鸟缓缓地歪著头,她还是没变,一样用发圈将浏海往后固定。
轻柔的咖啡色头发留至腰际,脸上一对醒目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跟以前一样稚嫩。她穿著一件灰色洋装,像是职员的制服。
看到她吃花的我难掩惊讶。同时也发现另一个奇怪之处。
小鸟纤细的肩膀上披著一件亮面的黑色斗篷。
奇异的装扮确实很像『女巫』,但是我却有不同的感觉。
她这样打扮实在太像那只『猫』了。
「为什么你要学猫————神宫悠里的打扮?」
我讶异地问道。猫最喜欢穿著黑色斗篷以及戏剧化的动作。
猫咪事件在少女心中留下大大的爪痕,但是始作俑者悠里已经死亡。
她的魂魄幻化成猫,消失在异界最底部。
操弄著少女们的猫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小鸟却开始模仿猫的打扮。我的问题让小鸟嗤嗤地笑了,她嘴边浮现酷似猫的笑容,朗声说道。
「哎呀,真的很像吗?太好了,可爱的人!」
太棒了!我不需要担心了!
强烈的寒气窜上背脊,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在学猫。
她将手肘放在桌上,支著下巴。乖巧的长相却因酷似笑脸猫的笑容而扭曲。不协调的光景让我开始头痛。她交叉起双腿,裙襬迅速翻起。
「我再重新问一次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爱的人?很可惜,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你们,反而得极力忍耐,才能不对你们吼:『别靠近我,混蛋!』…………不过,我可以听听你们来访的目的…………你们说完就快回去吧。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她朝我们射来充满敌意的眼神。委托人说错了,小鸟根本没有丝毫憔悴的模样,我对此深感疑惑。小鸟表情狰狞,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般咂舌。
看见小鸟举止怪异,茧墨却出乎意料地保持沉默。
我正要开口说话,背后传来的声响却打断了我。
——————叽。
温室的门发出不祥的响声缓缓开启,一道修长的影子延伸至我们脚还。
刚才站立不动的女人追随我们而来,地上的剪影有著复杂的盘发造型,像是女性穿著和服时会使用的发型。她的影子不断延伸,彷佛即将吞噬我的脚。
红色的声音近距离地撩拨著我的耳朵,她笑著低语。
「他们来是因为担心你。是我委托他们帮忙。我也将负责见证。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好像有点太拖拖拉拉了,让我来快转一下吧。」
——————哒!
背后响起弹手指的声音,影子迅速染红。
我的脚淹没在红色影子里,鲜艳的色彩慢慢蠢动。原本相同的红色产生浓淡变化,形成复杂的图案。淹没脚边的红色影子开始变成某种形状。
很快地我的视线内出现大量的玫瑰花瓣。
一半以上的花瓣开始腐败成咖啡色,急遽腐烂。
插在光滑的白色陶器中的花,花瓣完全腐烂并掉了下来
甘甜的浓烈腐臭冲入喉咙,虽然大半的花瓣都已腐烂,却仍存在复杂的轮廓。一直盯著这些腐烂的花瓣彷佛会让人发狂。无限重叠的皱摺像是某种崩溃中的昆虫的巢。
也像是女人子宫内部的情景,想到这儿,我终于回神过来。
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田桐君,你在发什么呆?」
「好痛………………小、小茧?」
后脑勺被敲了一记,我转头看后面,茧墨正拿著关上的纸伞站在那儿。
她应该是用纸伞打了我的头。强烈的疼痛让大脑稍稍清醒。
同时我也察觉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这里没有温室、没有盛开的花朵、小鸟也不见了。
眼前只有老旧的浴缸。
我正坐在一间浴室里。
* * *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用双眼确认这寒气逼人的空间。
浴室使用了玫瑰色的瓷砖,这品味太恶劣了吧。泛黄的帘子拉上,收在轨道边。眼前有一个老旧的陶瓷浴缸。
我看著浴缸里,里头装满腐烂的玫瑰。看著烂成一团的花瓣,我眨了眨眼睛。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一切末免来得太突兀了点。
「小茧,这里是哪里?我们到底在干么?」
一这里是浴室啊。让小鸟君念故事的孩子,可能就是因为意外而死在这里。在委托人要求下,我们来到意外现场,也就是那孩子的房间。」
茧墨淡然地答覆了我的疑问。但是刚才见到小鸟时,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孩子啊。我正想发问,又硬生生吞下问题。我刚才真的没看到小孩吗?记忆有些模糊。
头隐隐作痛。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
因为我连怎么来到这间浴室都不记得。
「到了浴室,才看见浴缸里装满了花瓣。」
——————嚓!
茧墨拿起纸伞戳进花瓣堆中央,发出像是刺到人体的声音。
纸伞抽出,腐烂产生的汁液让伞尖微微发光。茧墨看著被汁液弄脏的纸伞,轻轻笑了。
「这是孩子们拿来献给死者的玫瑰。死于意外的孩子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因身体不适而提早回房休息。隔天早上,职员还看见孩子躺在床上睡觉。」
但是早餐时间却不见孩子出现。
老师到房间找人,才发现孩子已经溺毙在浴缸里。
——————啪!
——————转呀转。
茧墨打开纸伞,但是转动纸伞之后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浴室里似乎没有留下那起惨剧的记忆。她耸了耸肩膀,关上纸伞。接著转身离开浴室。
我赶紧追了过去。关上浴室的门之后来到孩子的房间。
这个宅邸与丽泉女子学园五楼一样,每个孩子都有独立的套房。这间失去了主人的房间布满尘埃,茧墨并未停下脚步,径自穿过房间走到外面。
来到门外,宽敞的走廊自左右两边延伸,房子的设备固然豪华,却也老旧。
地毯磨损,为了不让地毯脱落而紧紧黏著地板。墙上的石膏装饰早已伤痕累累,装饰上的葡萄被孩子们挖坏不少。
空中尘埃扬起,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金色光芒。
暗沉的光照入骯脏的玻璃窗,投射在地板,让屋内的景物罩上朦胧的光影。
眼前的光景一点也不具有现实感,让我感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色彩清淡的光景有如纪录片的某一幕。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看著过去的光景,非常不自在。
茧墨悠闲地走著,却又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有一群孩子蹲在走廊上。他们把色纸做的棋子放在厚纸板制成的格子板上。刚才见过的那个强势的小女孩手里抓著骰子。
她把手中的骰子悄悄藏进袖子里,手上出现另一颗骰子。狗型的棋子往前移动三步。她把棋子摆在画在纸板的王冠图案上。
「跟女巫说的一样!」
她大喊。这彷佛是胜利宣言,与她一起玩的少女则低下头。
胜利的小女孩双手交叉在胸前,她藏起方才的骰子对手下败将说:
「你输了,你要当使魔!快飞啊!快飞!」
小女孩说完,输了的小女孩便站起来,乖乖地伸出手臂充当翅膀挥舞,来回跑著。
胜利的小女孩笑容满面,茧墨问心情愉快的她。
「为什么你说『跟女巫说的一样』?」
「我们一定要听女巫的话啊!」
小女孩活力十足地回答,她朝我们张开双臂。
她手里已经没有骰子,她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只要请女巫帮忙,她就会替我们占卜!我们一整天都要依照她替我们所占卜的内容行动!『女巫游戏』的规则也一样。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才可以!」
小女孩抬头挺胸地说著,她说的话让我产生难以形容的不安。
茧墨轻轻地点头,她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对小女孩说道。
「原来如此。但是我建议你,游戏还是要适可而止,别玩过头比较好。」
茧墨说完便再次迈开脚步,我也紧跟在后。我们在走廊上与刚才玩输的女孩擦身而过。
她似乎在整间房子里跑来跑去,一边挥舞著手臂,一边跑回胜利的小女孩身边。
茧墨和我继续走著。外头的冷空气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窗外。
温暖的阳光彷佛来自春天才有的和煦太阳,我被这阳光吸引,转头眺望外面的风景。
我同时停下脚步,因为好像看见某个东西飘了过去。
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温和的阳光照射下映入眼帘。
那影子很像肥胖的海象,我花了几秒思索刚才见到的影像。有一个咖啡色的不知名物体凌空落下。我瞪大双眼,慌张地冲到窗边。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窗,冬天的冷风灌入屋内。
身体瞬间冷却,我从窗户将上半身探出去。
有个像绿毛虫的东西在远处的地面蠕动著,虫子的表皮开始渗出红色。
红色渐渐蔓延,每当毛虫蠕动时,那鲜血般的痕迹便在石砖路上扩散开来。
绿毛虫一端露出穿著运动鞋的脚,看见那双脚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绿毛虫竟然是人类。被装在袋子里的人类。
血越流越多,很快地形成一条红色洪流,在屋子前方的石砖路累积成宛如玫瑰花瓣的血池。她的手抓著花瓣和缓的曲线。
——————噗滋。
「——————咦?」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小鸟则在我面前吃著红色的花。她坐在弯脚椅上优雅地翘著腿。侧脸浮现温和的表情。
我转头巡视四周,鲜艳的绿色烧灼著双眼,让我产生强烈的晕眩。
「…………………………这里是?」
没人回答我的疑问。
一回过神来,我竟然站在温室里。
* * *
我看著外头,太阳已经西沉。温室内开著灯。
灯光苍白而刺眼。小鸟就著灯光翻阅著书。
她随意地撕著红花,接著将花瓣送进口中。
——————噗滋。
——————啾。
湿润的声音规律地响起,她再次抓起红花。我的目光追随著她抓花的动作,匆然停格。我好像看见花丛间站著一个人,枝叶穿过那人的身体。
有一个半透明的小孩在花丛里晃动著。
他的身体像阴影般淡薄而苍白。
小孩张开嘴巴,透明的水自喉咙深处逆流涌出。水冒著泡泡流到地板。但是地板没有被水沾湿,流出来的水渐渐消失。
小鸟听见刺耳的水声后抬起头,看著茂盛的枝叶。
她发现那个小孩后,露出慈悯的微笑。
「嗯,没问题。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小孩发出类似漱口的声音,像是在说话。
小鸟很有耐心地倾听著泡泡产生又随即破裂的声音。过没多久,她静静点头。
「嗯,我知道你的愿望了,可爱的孩子。我会继续念《彼得潘》的故事给你听。」
但是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是真正的人类。
没错。
我也不是真正的鸟。
没错。
我会变成什么呢?
你会变成某种非人非鸟的生物。
小鸟拿起桌上的书开始念著,表情非常温和。
我忍不住往前一步,同时转头看著那个小孩。他的眼窝里没有眼珠,用黑色的窟窿望著我。脸上好像有擦伤的伤痕,伤痕处微微变色。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于是紧盯著他的脸,试图回想。
但是他的身体却开始颤抖,彷佛看见让他很害怕的人般遮起脸孔。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孔开始融化,淡薄的身影滴出水滴,开始移动了。
小鸟第一次正眼看我,她挑起一边眉毛。
「请不要那样做,可爱的人。虽然要男人这种生物拥有体贴的心算是奢求…………但是你该看出那个孩子很害怕。请适可而止。」
小鸟恶狠狠地瞪视著我,看来只要她一骂人就会恢复成原来的语气。小鸟撩起头发,柔软的咖啡色发丝轻飘飘扬起,落在斗篷上。
她的头发在灯光照射下宛如金色丝线,我看著她的头发,疑惑地歪著头。
这里是温室,现在是晚上。小鸟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记得我走路过来,为什么人却到了温室?
还有——————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刚才看著窗外…………」
「窗外怎么了吗?无论如何,请你别破坏属于我的寂静。」
「应该有个人掉在窗外。」
但是那也许只是我的梦境。
我想起那人被装在袋子里的模样,袋子左右摇晃,血迹宛如以水彩涂抹般渐渐扩散。我联想到绿毛虫被人踩扁后扭动挣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中会有的场景。
「——————原来你说的是白天的事情啊?」
小鸟却斩钉截铁地说那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在屋顶晒衣服的职员坠楼了,其他职员开车送她去山下的医院。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到了医院,医院的人八成会请他们报警,何况这里的人处理就晚了一步。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就只是被寄放的东西。」
这里有太多需要报警的状况,犯人被套上枷锁之后想必会引起一阵骚动,那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值得观赏吧?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就是了。
小鸟高高翘起双脚,低低地笑了。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扔下书。詹姆斯·巴利所写的《彼得潘》掉在地上,小鸟站起来掀开斗篷重新坐好。
她那酷似女巫的动作让我屏息,同时想起不祥的话语。
——————跟女巫说的一样!
「职员的坠楼意外是否和你有关?」
「哈哈,你竟然这样想,可爱的人。如果和我有关又如何?接著会出现切下手指之后拿别人的手指缝上的女人从楼梯摔下去?是吗?」
小鸟挑衅般地说著,看著她让我觉得头痛。
在异界深处看见的人与小鸟的身影重叠了,但是那不可能啊。
——————你根本不需要掉眼泪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喵。
我想起那对薄薄的嘴唇,嘴里彷佛再度尝到那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野兽的味道。
傲慢的猫吻了我之后,逐渐失去人类外形。她不可能再变回人类。
亲眼见到弟弟被杀死的她,从那一瞬间开始就以猫的身分活著,以猫的身分死去。
「…………请不要再那样做。」
「……………………什么意思,可爱的人?」
小鸟歪著头,她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不对劲。
猫和小鸟如此相似,同时又完全不同。
「那是她的语言,不是你的。你不需要扮演猫。神宫悠里已经死去,也不会再变回人类。但是你是人类,甚至也称不上是女巫。」
小鸟表情僵硬,似曾相识的高傲眼神瞪著我。
她伸出手抓起红色的花,咬碎了花瓣,有如正撕下肉块啃咬的动作。
「——————我知道的猫只有她一个人。」
人类就应该活得像个人类才对。
难堪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窜,小鸟继续瞪视著我,接著忽然弯起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口中迸发出疯狂的笑声,那确实是笑声,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的情绪。
她弯著背,用力摇晃著椅子。弯脚椅剧烈地前后摇晃著。
她突然停止摇晃的动作,弯曲起一只脚,用手抱著那只白皙的脚。
「失礼了,可爱的人。但是非常抱歉,我不能听你的话………………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还有,此时此地,我毫无疑问地是个女巫喔。
小鸟倏地站起,她翻起斗篷,优雅地行礼。
她故意挑衅般眨眨眼睛,她的模样确实像个女巫。
「这里原本是丽泉学园仍附设小学时的辅助设施。和五楼的个人房一样,不,也许比那个还恶劣。也因此,这里不适合当成一般的机构,而拿来专门收留特别贵宾的孩子。」
小鸟朗声说道,她站起来,伸出食指放在面前。
然后像是要说悄悄话似的将食指放上嘴唇。
「这里是属于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我以女巫的身分住在这里。」
虽说是女巫,但我是邪恶的女巫。即使到了南方,那里也不会有善良的女巫。
小鸟嗤嗤地笑了。那个苍白的影子又出现在她背后。
他张开空洞的眼睛抬头望著我。小鸟转身,伸手摸著轮廓晃动的头部。白皙的手抚摸著半空中的影子,安慰溺死的孩子。我反刍著小鸟所说的话。
既然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那个王国的子民又为何会死?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往上逆流。
某种黏稠而冰冷的物体在胃里翻腾,喉咙倒流出某个像是蛞蝓的物体。大量的水从口中涌出,透明而冰冷的水从我的体内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我圆睁著双眼,小鸟头也不回,淡然地说道。
「国王必须维持这个王国的秩序。我只不过是被聘请来的女巫,像是能够预知天气或运势、很方便的玩具罢了。我是否达成女巫该完成的使命倒还其次,但是……」
我的上衣与裤子、鞋子全都湿透,水继续流到地上。
水因灯光照射而闪闪发光,如生物般匍匐爬行。水从我口中不断涌出,我试图告诉小鸟我嘴里冒出水的事情,却只听见水喷出泡泡的声音。
小鸟还是没有回头,她弯著身子继续摸著幽灵的头。
「这样的状况…………还是太过火了点。」
………………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小鸟低声说道。我嘴里依然不停冒出水来。
我仰望著天花板,试图不让水流出来,但是头一抬高,水反而冒更多。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座喷泉,冰冷的水甚至流进耳朵。
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觉渐渐失灵,视觉也跟著消失。
透明的膜覆盖住我的眼睛,除了那层膜什么也看不见。鼻尖也感觉冰冷。
室内似乎开始淹水,再这样下去即使吐出水也无处可容纳,从体内逆流而出的水淹到肺部,让我无法呼吸,异常痛苦的我伸出手。
——————哗沙!
穿出水面的手抓到一个冷冰冰的物体。
我用力抓著它并坐起身。
头离开水面之后,我拂去脸上的水,将浏海拨到后面才张开眼睛。
「————————咦?」
四周都是玫瑰包的瓷砖。
眼前又是那恶梦般的光景。
我刚才竟倒在浴缸里。
* * *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莲蓬头喷出冷水洒在我头上,泡泡不断打在露出的双足。我困惑地歪著头。我穿著西装坐在浴缸里,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不知为何,原本戴在手上的皮手套不见了,看著没戴手套的左手,我开始头痛。
纤细的手指怎么看都不像是我的手,但是我的视力随即修正。
我的手恢复正常,手指的粗细一致,唯一奇怪的是有时看东西无法清楚对焦。
所有一切都很诡异,每个东西都很不协调。
「——————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浴缸里站起来,避开冰冷的莲蓬头水柱走出浴缸。
下一秒,我的脚打滑而跪在瓷砖地板。骨头痛得好像裂开一样,全身不断滴水。别人很可能会以为我是会动的溺死尸。
对了。我转头看著浴缸。
这浴缸有深到可以溺死一个大人吗?
「——咦?原来你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悠闲的声音,我慌忙拾起头。
茧墨就站在我面前,她低著头冷淡地看著我。
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茧墨,其实比刚才的女巫还像女巫。
红色纸伞在她背后绽放,圆圆的伞影落在瓷砖地上。
「吃完晚餐之后你就不知去向。原以为你去找小鸟君,我们稍早已经和她聊过。如果你真是去找她,可以跟我说说自称是女巫的小鸟君跟你聊了什么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
茧墨问我。这时,莲蓬头的水依然开著。
浴缸里累积的水很快地汇集成一条水流满溢出来。透明的水在瓷砖地形成漩涡。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依然继续流著,我听著宛如雨声的噪音,开口说道。
「…………她说,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
我恍惚地将小鸟说的话全部告诉茧墨,茧墨听了很无聊似的点点头。
她脚上的皮鞋浸在水里,满出浴缸的水已经累积薄薄一层。
「『被聘请的女巫』吗?她也没说错。她顶多就是个被聘请的女巫罢了。」
茧墨往前踏出一步,莲蓬头的水洒在倾斜的纸伞上。
圆圆的水滴如水银般滑落红色伞面,她转动著纸伞。
她慢慢加快转动的速度,水滴飞溅至各个角落。
这时突然有人抓著浴缸边缘。
——————砰!
孩子的小手颤抖著紧抓著陶瓷浴缸不放。
有一个人正试图从浴缸里坐起来,但是他的手力气不够,滑下去好几次。不管他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成功地坐起来。
没多久,苍白的手失去力气,那只小孩的手就此沉入水底。
——————噗通。
看到这里,我站起来看著浴缸里面。
小男孩的身体沉在水底,头发如海藻般轻柔地漂动,嘴角冒出细小的泡泡。透过水面,见到小男孩露出宛如被封入明胶液里的痛苦表情。
这时有人突然笑了出来,我听见微弱的笑声。
不知何时,我身边竟出现几个小孩。一群孩子站在浴缸旁看著里头,他们看著小男孩死去的模样,一起笑了。
这里是王国。想起这句话,让我寒毛直竖。
古代行刑时都故意让人群围观,站在那群孩子中央的女孩笑得最是灿烂。
她打从心底享受著这一刻。
——————啪!
纸伞倏地关上,浴缸的尸体与那群笑著的孩子也突然消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过去的影像,莲蓬头的水也关起来了。
乾燥的浴缸里连一滴水也没有。
「…………………………咦?」
我愣愣地伸出双手,西装已经乾了,左手也戴著皮手套。
我再次感到胃酸上涌,赶紧扶著浴缸边缘,藉以支撑即将倒下的身体。头痛得像是有人搅拌著我的脑浆。惊呆的我询问茧墨。
「小茧………………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孩溺死的浴缸之前装满腐烂的玫瑰,可是这个浴缸却空空如也。
排水口附近残留著水垢,我应该没来过这里。
为什么我会跑到陌生的环境中?
「小田桐君,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站在孩子们中央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这里是她的房间,这浴室照理不应该与事件有任何关联。」
所以那个号称是溺死在自己浴室里的小男孩,事实上是死在这里?
——————叩!
茧墨拿起纸伞敲了浴缸边缘,浴缸里空无一物,敲下去只传出空虚的声响。
「他们半夜把那小男孩找来,淹死了他。接著他们搬出尸体,用毛巾擦乾尸体并穿上备用的睡衣,再把尸体放回床上。等早上职员去叫小男孩之后,大家再合力把尸体放进小男孩浴室里的浴缸。犯案手法实在拙劣。若是职员伸手摇摇小男孩的肩膀,罪行会立刻曝光…………也可能他们因平常的生活经验得知,职员不会那样做。」
丽泉女子学园的补助金随著少子化现象而跟著减少,几乎已不管这里。
职员们也觉得不需要对这些孩子们施以绅士淑女的教育。他们连调查也不调查,就让可怕的人进来这里。最后造成了这个跟——那个结果。
茧墨微微一笑。那个结果指的就是从屋顶坠楼的职员吧?
我的视线再度摇晃。我惊恐地问茧墨。
「可怕的人是什么意思?」
「这里原本是很单纯的幼儿园,即使孩子原本就有类似的倾向,但是为了让所有的孩子都出现明显的残忍性格,就必须有一个指标性的领导者。比方说创造出女巫这样的偶像,让自己灵活运用。利用胜利者拥有绝对权力的游戏,一直让自己站在胜利的一方。」
你知道如果拥有权力的人是个天生没有人性的人,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吗?
茧墨轻轻地笑了。我同时想起刚才听过的话。
只要请女巫帮忙,她就会替我们占卜!我们一整天都要依照她替我们所占卜的内容行动!这个跟『女巫游戏』的规则一样。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才可以!
前半段终于与后半段产生连结,小鸟在孩子们的恳求之下进行占卜。
孩子们可以自由地按照占卜内容度过一天,占卜原本与女孩定下的游戏规则毫无关系,但是女孩硬将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
女孩利用了『女巫』的名义,把『女巫』当成不合理游戏的根据。
但是要是赢不了游戏就没有意义,我想起其他见过的光景。
那名强势的女孩把骰子悄悄地藏进袖子,手里变出另一颗骰子后扔下去。现在想想,这一连串的动作很明显是在作弊。
女孩把骰子藏入衣袖。赢的人命令输的人飞走。
赌输的女孩在屋内到处飞翔之后才回到大家那里。
过没多久,有人自屋顶坠楼。
「那个意外难道是……」
「职员被装进袋子里,捆绑著双手双脚,使她无法站立。到这里为止需要不少人帮忙。接著他们把职员放在屋顶,在游戏中输了的女孩到屋顶,慢慢将袋子往前推。职员只要开始挣扎,自然就会掉下去。」
大家都是共犯。如果犯人是亲自动手,可能还没有那么异常。
茧墨谈然地说道。我倒吸一口寒气,有个孩子溺死,有个大人坠楼。
为什么能毫无理由地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我同时察觉到一件事。
其实有理由。电光石火间我回想起最初见到小女孩时的情景。
小女孩拖著小男孩走。她把自己讨厌的小男孩当成玩具对待。
某个职员竟指责了小女孩的行为。
不可以这样拉朋友的手!
在职员的责备之下,小女孩向小男孩道歉。她不情愿地向小男孩低头。
结果,那个小男孩被淹死,而职员则从屋顶掉下来。
记忆很模糊,头也越来越痛。这个记忆有点不对劲。
我遇到小女孩应该是在小男孩已经溺死之后。指责小女孩的人也不是职员,而是我。但是那名溺死的小男孩却长得跟被拖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他们的脸上都有擦伤的痕迹。
我这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见到幽灵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同时,大脑也更加混乱。搞不懂。有一种正在看时间错乱的电影的感觉。我按压著头,茧墨则一脸无聊地看著痛苦的我。
我完全陷入一种脑浆被搅拌的错觉里,但我仍试图冷静下来,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多想无益的事情上。我必须要面对现实。
我必须把他们的行为告诉职员。
或者应该打电话报警。
「小茧,我们要在其他人受害之前想想办法。」
「在其他人受害之前?小田桐君,你刚才是这么说吧?但是我有个很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喔。
——————喀!
茧墨若无其事地宣告之后,开始吃起巧克力。甘甜的碎片纷纷掉落。
我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已经结束是指什么事?
根本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啊?
茧墨再度开口,她的嘴唇上下摆动,有点像机器人的动作。
「一个职员把坠楼的职员送到山下的医院。若坠楼的职员死亡,孩子们一定会遭受处分。王国自然会解散,他们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处分下来之前,你认为孩子们会让其他剩下的职员存活下去吗?」
茧墨歪著头。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及早行动啊。
我正想这么说,却决定放弃。茧墨说话的语气很奇怪。虽然还是很像人类,可是缺乏抑扬顿挫,像是述说看过的某出剧的内容般的语气。
「——————别忘了,这间屋子里还有坏女巫。」
茧墨再度开口说道。她的背后突然出现小小的身影。
一个、接著一个。穿著同样制服的孩子陆续出现。闪耀的双眼眨了眨。不知是谁戳了另一个孩子的侧腰并窃笑著。好像很痒似的动著小小的双脚。
茧墨无视于背后的吵闹,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只是无聊地继续啃著巧克力。
「全部都决定好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知道。但是之后会发生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她歪著头问我。同时她背后伸出无数双手。
孩子般圆胖的手推著我的身体,无数的手不停推著我。
啪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掉入放满水的浴缸里,水灌进我的眼睛、耳朵与嘴巴。
肺部如被火烧灼,喉咙疼痛无比,我瞪著光影晃动的水面,双腿挣扎著想要站起来。
但是我发现双腿竟被彩色的绳子捆住,双手也被固定在浴缸上方的水龙头。水大量地从水龙头注入浴缸,打在我的脸上。
水继续流进肺部,我拚命地拉扯双手,手肘撞到浴缸,手腕因挣扎而擦伤。
身体一扭动就看见无数泡泡飘在眼前,但我仍继续挣扎。
不挣扎就会死。这样的焦虑让我忘了身体正遭受的痛苦。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旧的水龙头在我不停的拉扯下开始歪斜,我用力抬起手又用力往下压。
——————咚!
我终于拔掉老旧的水龙头,水狂喷出来,但是手总算恢复自由。
我伸出手抓著浴缸边缘,试图以被捆绑著的双手支撑起身体。拚命对抗奔流不息的水。受创的肌肉传来剧痛,快要无法呼吸,手也跟著发抖。
我想起小孩的溺死尸体,心脏疯狂跳动,大脑被恐惧所占据。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我在脑中吶喊著。抖到不行的手终于不再发抖。
我注意不让手滑下去,一边让脸浮出水面,嘴巴瞬间吸进氧气,大量的水珠喷到脸上,我把额头抵在浴缸边缘,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手开始往浴缸外伸出,小心地往前移动。
浴缸太滑,身体滑下去好几次,但我终于爬出浴缸,摔在瓷砖地上。手上的彩色绳索原来是跳绳,绑在手上的绳索开始松脱。
我用牙齿咬著绳子,抽出双手。握了握麻痹的手,看是否还能动。接著双手颤抖地解开脚上的绳子。但是脚上的绳子很硬,无法解开,只好用脚硬把绳圈撑开后再拔出来。
我蹲坐在瓷砖地,蜷缩著身体,牙齿因寒冷而不停打颤。怎么也站不起来。心也凉了一截,天真的杀意实在可怕。
精神受到影响的缘故,产生墙壁好似往身体挤压的错觉,我赶快闭上眼睛。
现在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脑反而能迅速冷静下来。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来确认我死了没。
我咒骂著兀自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
一步步地拖著身躯往前走,每走一步,脚边就流下一滩水,我好像一条皱巴巴的抹布。我伸手粗鲁地擦去下巴上不知是口水还是水的液体。
走出浴室后发现这里是小女孩的房间,到处都是布娃娃。
茧墨并未出现在这可爱的房间里,于是我直接走到房间外面。
走廊空无一人,溜外天色已黑。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
我放心地走在长长的地毯上,潮湿的脚步声虚无地回荡著。压倒性的沉默蔓延开来,空荡荡的走廊让我匆然感到不安。
大家都去哪里了?我看著外面,突然看见刺眼的亮光。
楼下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红色的光照著站在玄关前的某人。
那个少女张开双臂,背上的黑色斗篷随之飘扬。
火焰绽放灿烂光芒,接著一阵惊人的哭声震撼了我的耳膜。
一群孩子放声大哭。为什么刚才没听见他们的哭声?
哭声从楼下传来,他们似乎被关在某个地方,因为我听见他们敲打墙壁的声音。没多久,哭声切换成痛苦的哀鸣声。
宛如乐器发出的高亢叫声衬托下,火势越发猛烈。
火苗甚至窜上我站立的走廊窗户。火焰红色的双手攫住窗框,玻璃承受高温后破裂,碎片刺入眼球。血淋淋的视线中,火焰之手慢慢伸向我的手。
皮手套烧焦,从角落开始燃烧,露出左手的皮肤。
有人牵著纤细的左手指尖,我眨了眨眼睛。
小鸟正跪在我面前,执著我的手。她脚下是光秃秃的草皮。
冬日的风吹在我脸上,晴朗的夜空散发丝缎般柔亮的黑色。
一回神,我竟站在夜晚的天空之下。
* * *
我听见森林传来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响。
冬天的冷空气从左边飘来,右边却有炙热的热气,一冷一热的空气包覆全身。
我低头看著小鸟,她的左手放在胸口,正对我行礼。
火焰照亮了她脸上温和的微笑,她的举动果然很戏剧化。
猫模仿著狐狸,而小鸟则模仿著猫。真是愚蠢的连锁。小鸟模仿猫究竟想变成谁?学得四不像的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叹息,但小鸟还是动也不动,她恭敬地握著我的手。
因高温而变形的窗户破碎,小小的身体发出惨叫,争先恐后地跳下楼。
孩子承受不了热度而跳了下来。几团人形火焰在地上来回打滚。
被火烧灼的孩子们发出奇怪的哀号,在草皮上翻滚。光秃秃的草皮跟著燃烧起来。
他们大概已经没救了吧,我惆怅地看著他们挣扎的模样。
果然没什么真实感。我默默地看著他们,有如看著电影里的角色死去般的心境。
「………………是你放火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老是这么问,可爱的人。真是伤脑筋,你在这里毕竟只是个旁观者。既然自己无能为力,想要问为什么似乎也情有可原。」
大家到了美术馆也经常希望得到解说。那是什么?这是什么?看见不懂的事物时想一探究竟,这样的好奇心固然很好,但是对你而言却只是危险的冲动。
小鸟不怀好意地笑了,她轻轻吻了我的手。
接著她突然改变态度,粗鲁地擦拭嘴唇后放开我的手,开始跳起舞来。
斗篷在火焰映照下变成著火般的火红,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影子正在跳舞。
那个苍白的小孩幽灵不停跳著,精神奕奕的动作让人联想到跳舞的小精灵。黑暗中,他的轮廓渐渐清楚。
他不需要再感到恐惧。
因为王国的子民们除了死者与女巫以外,全都被烧死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实在有太多让我搞不懂的事情…………老实说,我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很可能喔,可爱的人。你的眼神好空洞喔。好吧,我愿意回答你的疑问…………我想成为『猫』,因为她把学园烧了。我这么做只是粗糙的模仿,我把孩子们集中在学生餐厅,然后放火。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冷淡地望著我。
她的表情严重地扭曲,以充满惊人恨意的声音说道。
「这里和丽泉实在太过相似。一样有著为了钱而活的大人,毫不在意杀人的小鬼。禁止学生外出的愚蠢地方。无聊。为什么世界上还存在著相同的地方?应该烧掉这里!烧掉!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毁、烧毁、烧毁!烧个精光!」
所有一切全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全部消灭!
高亢的笑声响起,小乌拉开斗篷,绕著圆圈跳舞。见了她的舞姿,我深切地理解,当时的事件实在伤她太深。
在她内心深处,『猫的事件』从未落幕。
「我还有一个令人遗憾的好消息。可爱的人,我想成为猫。我必须与恐惧的根源同化才行。否则我将永远得不到解脱。」
但是你却藐视我的努力,甚至称呼我为仿冒品?
她倏地停下脚步,清澄得令人害怕的双眼凝视著我,她面无表情,歪著头,淡然地说出不可能成真的话语。
「也许,我真的能变成猫喔。」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变成猫。」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成真。
猫只有神宫悠里一人,没有人能够变成悠里。
但是,小鸟依旧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她喃喃絮语,像是要跟我分享悄悄话。
「——————可爱的人,你知道异界吗?」
「——————你怎么知道异界的存在?」
我的背脊彷佛瞬间冻结。小鸟应该不知道异界。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异界的存在。但是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开心地笑了。她走近我,白皙的食指触碰我的嘴唇。
她撬开我的牙齿,尖锐的指尖按著我的舌头。
「我曾经大量吞食受到异界影响而变质的红花,但是那个时候并未实际产生什么影响…………直到最近才与异界产生联系。认识了红色的女人。」
视线开始摇晃,我好像也认识红色的女人。其实我不认识。但又觉得应该认识,我必须找回那段记忆才行。难以理解的冲动贯穿胸口。
同时有一股惊人的焦躁烧灼全身,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测烙印在脑海。
搞不好我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况。
目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太诡异了!
我试图挪动双脚,但是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好像被人绑住了四肢一样,小鸟站在我面前朗声说道。
「以这里为开端,我想要成为她的帮手,可爱的人。她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能替她在现实世界中活动的帮手。唉,别露出那么困惑的表情嘛。」
我的宣言表示我即将成为你明确的威胁,你觉得如何?
并不在这里的你觉得怎样呢?见到我之后你又会怎么做?
小鸟朝我伸出手,逼近中的小手让我感觉明显的厌恶。
空空的手掌却让人觉得是可怕的凶器,心脏以异样的速度跳动。
红色女人让我害怕。小鸟却说要成为女人的帮手。这番宣言让我心生恐惧。我绝对不想让活在异界的那个女人获得现实世界中的帮手。
小鸟轻抚我的腹部,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她的手却渐渐消失不见。
「————————咦?」
鲜血从留有齿痕的断面喷出,她的手掌被咬走。温热的鲜血喷湿我的身体。过了几秒,我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肚子里的某个生物吃掉了她的手。但是,我并不觉得腹部疼痛。甚至没听见那个生物的声音。就好像它已经消失,眼前只存在它造成的结果。
我擦拭喷到脸上的鲜血,不解地歪著头。小鸟则后退一步。
她上下甩著被咬下手掌的手,看著我说。
「————你看,你果然会这么做。」
——————咚!
小鸟倒在地上,我同时恢复正常。鲜血在脚底蔓延开来。
冬天的冷风与火焰的热气也同时吹在脸上,夜空下,我独自站立著。
「咦、咦、咦、咦、咦、咦?」
地面零星散落著几个烧得焦黑的残骸,背部仍有火慢慢烧著。
人类烧焦后的臭味充斥肺部。我注意到幽灵早已失去踪影,当然也没看见茧墨。倒卧在地上的小鸟不住痉挛,伤口血流不止。
这里的活人只剩下我一个。但是我脑中产生一个很基本的疑问。
但是,要追究这疑问之前,我是不是该先弄清楚我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脑袋太过混乱的结果,我忍不住放声吶喊。但是没人回答我。
眼前的影像不发一语,就像是被逼著欣赏一出非常不合逻辑的戏剧般的心情。
各种零散的影像难以顺利连结,我似乎完全被要了。
我不但有一种脑浆被搅拌的不舒服感觉,甚至看见每个人都阵亡的不幸场面。对眼前状况的反抗情绪急速增强,我在心中吶喊。
没错,不可能发生。这一切都不可能真的发生。
即使我只是观众,也一样有权利反抗这一切。我拚命地吶喊。
「所以,这真的太诡异了。」
我咬牙切齿的说著,眼睛同时溢出泪水。
情绪紊乱的结果让泪线溃堤。黏稠的泪水滑落脸颊,我低头看著滴在左手的泪珠,颜色竟是鲜艳的红色。血一般的眼泪不断滴在如女人般纤细的手上。
「——————实在太诡异了。」
如祈祷般低语之后,我闭上双眼。
然后张开眼睛。
* * *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咦?」
电话铃声大作,几乎震破耳膜的声响让人大吃一惊,我不由得停下擦地的动作。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抓著一条抹布,抹布渗出的水滴掉在地上。
我歪著头,看了看四周。事务所里充满甜腻的空气。
茧墨正睡在皮沙发上。
全身缀满黑色羽毛的茧墨闭著眼睛,像具死尸般一动也不动。电话响个不停,茧墨却不为所动。我无奈地站起来。
我正想拿起话筒,却又停了下来。手指无故地微微颤抖。
我慢慢拿起话筒放在耳边。在对方仍未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非常抱歉,我拒绝。」
——————喀嚓!
我直接挂了电话。心脏快速跳著,彷佛快要自胸口跳出去。
过了几十秒,电话依然寂静无声。我移动颤抖的双腿离开电话。
我再次抓起抹布,胡乱擦拭地板。事务所越来越乾净了。
眼前的光景一成不变,事务所风平浪静。
我过著前所未有的和平生活。
就算这样的生活很做作也无所谓,我希望这样的和平能够继续下去。
我这么祈求。同时,茧墨睁开了眼睛。
她懒洋洋地问我。
「——————小田桐君,刚刚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的问题让我倒吸一口寒气,脑袋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对啊,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呢?烦恼过后,我张开嘴巴。
然后回答。
「那人打错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