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红艳艳的花转呀转呀。飞舞的花瓣卷起漩涡,将少女完全遮住。
纤细洁白的脚,被埋在了花里。少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鲜红的世界中。
肉融化掉,花儿绽放。红艳艳的花,绽放起来。
在鲜红的世界中,少女灿烂地微笑。
—————来吧,下面要谢幕了。
观众们快靠过来,尽情地观赏吧。
少女深深地鞠了个躬,花儿在她周围冷冰冰地嗤笑起来。蠢蠢欲动的花瓣,像极了肉壁。看上去就像女人柔软的肉,就像胃壁,就像子宫的内侧。花慢慢地将少女埋没。
在柔和的海洋中,被红色侵染一半的她,轻声细语
终结的终结,一定非常令人难过吧。
————你要怎么做呢?可爱的人。
少女仿佛要拥抱上去一般,将双臂伸向前方,细声说道。不久,她的声音也被花海所吞没。
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红,遮蔽整个世界。唯独呵呵、呵呵的高亢声音震天价响。
呵呵呵呵呵呵,少女不断地笑。
然后,又一阵狂风大作。
花海消失了。红色的花瓣被吹散之后,展开的是一片普通的景色。平淡无奇的灰色道路上,没有半点红色。然后,少女刚才所在的位置上。
没有留下任何人。
* * *
街道被染红的那个夜晚过去了几天,我们再次来到了海上。
拍打脸颊的海风中,传来铁的味道。粘糊糊的风每次拂过脸颊,我就用手擦擦脸。我手指上没有摸到任何东西,然而手套却染成了血的颜色。
黄昏的天空中,夕阳红艳艳地燃烧着。在没有一丝云彩,干燥得出奇的天空下,游艇划破海面,一路奔驰。不祥的预感令我肚子蠢蠢欲动。我重新坐好,环视四周。
我们现在在茧墨家准备的船上,船上的人与上一次不同。迥异的面庞,聚在了一起。
一位是将黑色的头发向后梳,身着西装,显得十分精悍的男子。一位是似乎不习惯戴领带,正摆弄着领带的白发老人。一位是腰上缠着红色腰带,身着黑色和服,有着人偶般面容的少女。
在旁边,是茧墨阿座化和茧墨日斗。乍看之下,搞不懂这里聚集的这五个人的关联性,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不祥的感觉。我粗暴地挠了挠头发。
听说他们全都是茧墨家的人。年轻的男人是分家的代表,老人是族长代理。身着黑色和服的少女,据说被视为下一代阿座化。但是,他们的真实情况十分可疑。我向担任族长代理的老人看去。
他俨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从他那厚实的手掌,看不出来他是坐镇大屋辅佐族长的人。这双手比起拿拐杖,应该更适合拿枪吧。不光是他,所有人全都是稀奇古怪的人。我打从心眼里不想跟他们有所瓜葛。
但是,我没办法。我再次擦了擦脸。这次,皮手套上全是汗。冬天的寒风,冷得仿佛要把身体撕碎,可冷汗就是停不下来。好似血腥味的甜腻花香无处不在,这也令人很不舒服。我求救一般向茧墨看去。
但是,她只是仰望着天空,什么也不说。日斗也是一样。
在这一行人中,陷入混乱的,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再次垂下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随后,我对最后的乘客说道
「………………马上就到了,绫」
绫在我怀中瑟瑟发抖。
自那晚红花漫天飞舞以来。
她就变回了肉块,失去了人型。
* * *
那个夜晚,世界染成了红色,接着又复原了。
但听说在那一刻,境界细微地崩溃了。
红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它大量出现,最后动摇了街上上的境界。但是,它不足以让天平倾斜,天平又立刻扶正了。暂时的变化,对现实世界并没有留下什么影响。然而,它却对界限模糊的生物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
自从境界一度崩溃,绫的身体就变得更加不稳定。她无法忍受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急遽混合,崩溃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在我脑中仿佛刚过不久。
人类的形态在瞬息之间崩溃了。人像奶酪一样融化的样子,我无法忘记。
七海搂住崩溃的她,态度出乎意料的冷静,对她进行了处理。七海要求解释和对策,但被我们拒绝,我们带上绫赶往了茧墨家。而这么做的理由,在于茧墨那不祥的一句话。
既然这边成了这个样子,那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我们在茧墨家目睹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我拿公寓附近突然飘舞的花瓣与茧墨家现在的状况进行对比,明白了狐狸所说的话。
————那边比这边要严重哦。
茧墨本家的大屋,被花吞没了。
石壁倒塌,瓦片散落在地上。被无数藤蔓贯穿的大屋,连外廓都荡然无存。这个样子,就像从内部被啃食殆尽的野兽尸体。
肉和内脏被吃掉,只留下了破碎的骨头。
而且,那恶趣味的表述,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许多具被藤蔓刺穿的尸体,从瓦砾的缝隙间冒出来。那些头盖骨从内侧被挖开,从口中溢出藤蔓的尸体,就像花瓶一样。食人生命而生长的藤蔓上,绽放着红色的花。无数绚烂多姿的花朵,释放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红色的花瓣被冬日的寒风轻易撕碎,在庭院中四散飞舞。
如骤雨一般,如暴雪一般,如樱花花瓣一般,飘荡洒落。
然后,一位少女正站在被吊起来的尸体和瓦砾前面。
小鸟翻动黑色的斗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优雅的礼。
「嗨,令人怀念却又令人讨厌的各位,你们好。我想,只要看上一眼就明白了,情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想对你们提个建议。这是出自善意的提议」
吾主还远不足以在着一边显现。
来商量一下吧。商量一下基于善意,恐怕毫无意义又有建设性的话题吧。
然后,小鸟露出了和猫很像的扭曲笑容。
而商谈的地点,指定在了那座孤岛之上。
* * *
「小鸟知道这座孤岛。也就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她见识了么?……根本没有在小茧周围发现小鸟的身影,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呢。监视这个词,感觉用得不太准确哦。但是,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合适的说法」
来到腐朽严重的大宅前面,茧墨细声说道。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建筑物,在沉默中伫立着。听说,在茧墨家回收完尸体之后,这所大屋就被封锁了。
但现在,大门大大地敞开着。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视线落向了玄关。
楼梯上全都是书页,虽然门是被人打开的,但没有人经过的痕迹。这矛盾,令我倒吸一口凉气。但是,茧墨没管我的动摇,接着说道。
「要走了………跟我来」
「谨遵阿座化大人吩咐」
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理所当然地走在了茧墨的前头。他的动作,出奇的轻快。然而他矫健的脚步没走几步,就在台阶山绊住了。身着黑色和服的少女立刻站到了老面前,拉住老人的手,开始上楼。这个样子,就像孙女搀扶着爷爷一样。但是仔细一看就发现,少女是把茧墨和老人当成了肉盾,令人细思恐极。
茧墨家的人,让我感到很恶心。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跟他们一起。但是,这是小鸟的要求。她要求茧墨家的三个人和茧墨日斗、小田桐勤与茧墨阿座化同行。
水无濑白雪,不在这里。她现在正在我们出发的渔村待机。
虽然小鸟同意茧墨家的人同行,但也仅限于此。另外,白雪现在也有事,如果接到联系,她必须立刻返回奈午市。前些天和她一起下山的几名侍从中,有几个人在目击到红色天空之后,因为白峰的所作所为留下了心灵创伤而出现身体不适,被送进了医院。他们没有亲眼目睹『毁神』,但『毁神』一事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无法弭平的深深伤痕。
雅和幸仁正陪伴着那些人。白雪和雅商量了一番,最后白雪以报恩为名目,选择担当茧墨的护卫。可其实,她应该也很想去侍从们的身边去。
哪怕是为了白雪,我也必须尽早赶回去。我重新提好挂在肩膀上的行李,把绫抱好。虽然绫不在指定范围之类,但小鸟觉得跟行李没什么两样,就得到了特许。
那种轻蔑的态度让我非常气愤,但现在却松了口气。
我上前几步,站到日斗身旁。他侧眼看看我,说道
「这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呢,小田桐?在族人的面前,我提不起干劲啊」
「…………我知道。再忍耐一下好么,绫。再一会儿就好了」
绫回应我说的话,颤抖起来。看来她连发声器官都无法顺利创造。我抚摸着她,迈出脚步。但我感觉到尖锐的视线直击我的脑后,于是停下脚步。我转过头去,只见分家的男人正看着我。但是,他锐利的视线直接穿过了,刺向前方。
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茧墨正站在那里。然后,在红色纸伞的方向。
「————嗨,来见我了呢」
扮演着猫的小鸟,发出冷笑。
* * *
黑暗的走廊上,红色的花瓣就像《糖果屋》中的面包屑一般,零星点点地散落着,一直延伸到走廊。即便在黑暗中,那鲜烈的颜色,依旧不可思议地刺痛着眼睛。
我环视周围,没有在大屋中发现藤蔓和花的本体。花瓣静静地融入这个地方,这让我恶心的不得了。不得不暧昧地容忍去容忍的怪异,比明确的怪异更加恶心。到达餐厅后,我一路践踏花瓣,立刻把椅子抽了出来。
日斗坐在我旁边。茧墨的族人们坐在对面。他们齐刷刷地向自己的主人看去。
小鸟和茧墨分别坐在餐桌的两头,都翘着腿。
她们两人仿佛眼中只有彼此一般,无言对视。
在小鸟的背后,黑色的披风摇摆着。在茧墨的背后,红色的纸伞旋转着。小鸟率先开口
「好了,开始交谈吧?开始名为交谈的闹剧吧?」
「很可惜,我跟你无话可说。你也一样吧,小鸟君?」
现在的你,对我们是威胁。赶快说重点吧。
茧墨淡然地说道,吃起了巧克力。小鸟以演戏一般的动作,点点头。
大大的眼睛,仿佛要发书响声一般,猛地眨了眨,用非常满足的口吻回应茧墨
「什么啊,这不是很清楚么?既然如此就好说了。我就单刀直入地传达吾主的话了。『你该到这边来了————————茧墨阿座化』」
忽然,她的声音改变了。小鸟如蜜糖般甜腻地说着,把手伸了出来。纤细的手指就像软体动物的出手一样蠕动起来。她以一边持续进行着超越人类的可怕动作,一边说
「『上一个玩具已经玩坏了。那个没坚持好久。不过是把一年延长一百倍而已,竟然就坏掉了。只不过是把她拆散之后错误地拼接起来,然后正确地重新还原,再把里外翻了过来而已……感觉那个小田桐君反倒能坚持更久啊』」
红色的嘴唇扬了起来。朴实的语言之中并未附着残忍的感觉。但是,当我具体地去思考那些内容的瞬间,恐惧在我全身放射开来。把人里外翻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体腔里边激烈地蠢动起来。我一边安抚雨香,一边将苦涩的胃液往回咽。
「『就算翻遍了体内的角角落落,也找不出来和我相同的地方。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你是最接近鬼的,跟我来吧,茧墨阿座化。只要你肯来,我会尽量温柔地对待你的』」
她的声音就像蜂蜜一样,粘满全身。老人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当我对红衣女子的邀请进行思考的瞬间,我感觉我的脑袋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发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漂流到那一边的上一代茧墨阿座化,被当成了红衣女子用来抚慰的玩物。
——————那个人,不就是日斗的母亲么。
我朝日斗看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日斗毫无反应,正无所事事地望着虚无的半空。没有任何人提及上一代的下场,话题继续进行。
「该死的时候要是真的到了,我不准备逃避。但是,我根本没想过成为你的玩具。永久的无聊,独自一人要如何忍受?」
「『说得太对了。但是,你是不明白的吧。鬼终归只能用鬼来抚慰。拿这面目全非的身体跟身边的人作对比,我的心才能得到治愈。在红色的,糜烂的异界中,人类的乐子又怎么能算作乐子。我,早已无法用其他的东西来得到治愈了』」
————————所以说,过来吧。不然,我就接你过来。
小鸟的牙喀嚓一响,露出野兽一般凶残的表情,冷笑起来
「『下一次要选什么地方,怎么来玩么?不要以为事不关己,你们也动动脑子,回想起那惨状吧。为了心爱的她,我不管什么都会破坏掉哦』」
小鸟微微一笑。我回想起染红的天空,以及茧墨家的惨状。红衣女子恐怕以小鸟为媒介,把在异界里变质的种子抛洒到现实世界中去了。花顺应她的意志,萌芽,继而吃掉人类。
她脸上盈满笑容,暗示出那个事实。但忽然间,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放下翘起的脚,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黑披风随身翻飞,小鸟优雅地行了一礼。
「好了,接下来的事明天再说吧。勉强从大屋里逃出来的各位也很累了吧。今天先且休息,我们明日再续。你们就用你们那愚笨的脑子好好去想吧。我建议最好不要无谓地增加牺牲。即便是神,那也只有一位。好好推敲这句话吧」
——————亲爱的诸位,祝你们好梦。
小鸟翻起斗篷,旋踝离去。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忽然中断,我们被留在了回归寂静的餐厅里。日斗慵懒地抬起脸,若无其事地张开嘴
「那么,你要怎么办,妹妹君?如果不希望制造新的惨状,似乎可以用你的死来和平解决哦……不过,决定的人终归是你。你不可能去死的吧」
「那是自然。刨开自己的肚子去看,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这情况确实非常棘手」
——————————啪
茧墨咬碎一块巧克力。她将甜美的碎片吞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红衣女子出不了异界。但是,她似乎可以将与她接触过的人作为媒介,对这边进行干涉。她完全可以直接刺穿我的肚子,而她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应该是因为通过超能力制造的植物一碰到就会融解吧…………靠藤蔓,杀不了茧墨阿座化」
既然如此,让小鸟君来捅我就行了………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做呢。
茧墨一笔那思考着什么,一边吃着巧克力。她的视线转向族人们。
「正如你们所知,历代茧墨阿座化都被族人杀死了。而那个结果,应该是能够侵入梦的领域并对欲望与憎恨加码的红衣女子参与其中所导致的吧。狐狸杀死上一代的行为又要另当别论了呢。你们也不会忘记前些天的惨状吧」
你们拥有为求自己的安宁而将我杀死的权利,小鸟君要求族人同行,也是为了这件事吧。那么,我姑且问一句。你们决定怎样?
茧墨淡然地发问。那好似挑衅的话语,不可思议的冰冷。面对主人的提问,三人面不改色,黑衣少女甚至想都没想的样子。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如果这是阿座化大人的意思,我们只有遵从」
「这是当然的。艰难地从本家逃出来的我等,自当遵照阿座化大人的意思行动,不过……首先那个要如何处置?」
老人笑盈盈地勾了勾下巴。细细的眼睛转向小鸟离去的方向。那蛇一样的目光令我不寒而栗。茧墨摇摇头,索然无味地说道
「小小鸟君就别管了。对她出手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场谈话毫无意义,但也得到了想要的收获」
就遵照她的提议,休息一晚吧。各自随便去睡吧。
茧墨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去,一边转着纸伞,一边离开了餐厅。老人和少女跟了上去。同时,传来一阵充满苦恼的叹息。我连忙抬起脸,与分家的男人对上了时间。他尴尬地压住嘴唇,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也离开了餐厅。最后,只留下了我和日斗。我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反刍刚才的对话。我拼命地思考当下该做的是什么,但我得不出答案。去跟小鸟谈,也是白费唇舌吧。茧墨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也不明白是什么。状况让人无法完全掌握,然而事态的异常性却分外明显。目睹大屋的惨状,我也总算明白过来。
茧墨阿座化的命运,正急遽恶化。
对此,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需要哦,小田桐君。话说,你怎么还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日斗就像读出了我的心思,冷冰冰说道。但是,我一次都不曾想过置身事外。当我准备反驳之前,日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我,朝化成肉块的绫伸出手。
——————————————咕嚓
日斗的手掌深深地埋进肉块里。我一下子差点骂出来,但又急忙控制住自己。这是对绫的必要措施。日斗缓缓地将陷进肉块中的手拔了出来。
从肉块中,伸出了一只人的手掌。日斗将牵着他的那只手拔了出来。
日斗松开手后,肉块里伸出的手无力地掉到地上,一边丑陋地蠕动,一边前行。
随着手臂的前进,便从连接的肉块创造出人的部位。胴体、腿,逐渐定型。面对着骇人的变化,我与想要逃开目光的冲动展开殊死搏斗。
绫是我的朋友,包括这个变化在内,这一切都是她本身。最终,肉块变成了一名裸身的女性。
我连忙将上衣搭在了他的肩上。接着,我从包里扯出她的衣服。
「绫,要不要紧?认得出我么?」
「小田、桐、对吧?我没事,我没事。我记得,我记得……谢、谢」
绫喘着粗气,将颤抖的手高高举起。她抚摸自己的身体,似乎,实在确认人的形状。日斗俯视着头脑混乱的她,叹了口气。
「绫,感觉如何?我倒是觉得,你该停止向我许愿了呢。不然,你要是无法保持人性,最好还是不要做人了」
这冰冷的话语,我无法反驳。日斗现在肯出手相助,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要是不借助他的力量,绫无法保持人形。即便暂时恢复,过个几小时,她还是会再次崩溃。在红色的天空之下,她突然间崩溃的那一瞬间,她的内侧已经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以前,绫每崩溃一次就会造成记忆缺损,这一次,这个副作用似乎影响到了浅意识的领域。就像出过车祸的人突然就骑不了自行车一样,绫忘记了让自身保持人形的方法。她要是继续维持肉块的状态,据说忘却还会进一步加剧。
在我苦苦哀求之下,我得以带上绫同行。日斗虽然很讨厌她,但没有拒绝提供协助。我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说不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拒绝会很麻烦。
我想起以前听到的,他说过的话。当时,狐狸一脸烦躁地说
难道你要我无视拼命伸过来要我帮忙的手?就算我不予理会,对方还是会继续要求啊。
不应该维持这样的现状,不能继续将别人的愿望继续推给狐狸,但是,我弄不清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绫恢复过来。我看着日斗,不具备超能力的我,对此毫无头绪。
「就没有其他方法来固定绫的身体了么?如果你想到什么,希望你告诉我」
「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就算恢复了她的身体,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坏掉了,到头来她还是会自行崩溃。没有愿望,我就无法实现。归根结底,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这东西自身的存在模糊不清」
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让这东西维持身体。如果能解释清这种长期以来在潜意识中施行的行为是什么,那就另说了。反正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听日斗这么说,我看了看绫。她颤抖着摇了摇头。短马尾摇摆起来。绫紧紧地咬住嘴唇,忽然背过脸去,不开日斗,重新面对着我。
「小田桐,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还是一张局外人一样嘴脸?」
他的断言,听得我一头雾水。我也是当事人,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我是茧墨的部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应该和预言中的一样,我已经牵扯进了茧墨的命运。
「绫的事,这回我要谢谢你。可对于这次的事态,我不打算置身事外」
「可你刚才没有回答妹妹君的提问吧?茧墨阿座化,是杀还是不杀?」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那应该是对族人们问的。与我无关。
可是,狐狸似乎察觉到了我无言的断定,轻轻地冷冷一笑,用冷人讨厌的口吻轻声细语
「目前,小鸟似乎是在玩耍。即便如此,天平还是在一时间倾斜了。充满街道的红花,出自她的手臂。她会借用红衣女子的力量,抛洒红花,将一切破坏掉吧」
我回想起那个惨状。要是放任下去,肯定还会平添更多的受害者吧。
「……………………我问你,小田桐勤。你不让茧墨阿座化死,没关系么?」
狐狸用那种甚至可以称作充满慈爱的口吻,轻声说道。我茫然地张大双眼。我虽然脑袋里坚决否定了他的说法,但我明白狐狸的提议是极为正确的。红衣女子无法来到现实世界,她是与人类存在着本质性差异的存在。想要防止她的出现,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毫不犹豫地将她出现的原因,从根本上断绝就行了。只要杀了茧墨阿座化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
但我硬是用这样一句话来回答日斗。我不该去理解日斗所说的话。
我怎么能去理解。我要驳回他的提议。而且,我不是那么好的人,我不会仗着这种模糊不清而又漂亮的理由让人死。我看着日斗,而这个时候,绫开口了
「小、小田桐…………」
「…………………嗯?」
「小田桐,是不可能去杀人的」
是绝对,不会去杀死茧墨小姐的。
绫用那双大大的眼睛仰视日斗。她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抓住我衬衫的下摆。
日斗微微歪起脖子。他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张开嘴,发疯似的爆笑起来。
「哈哈哈,你偏偏说出这种话来么,绫?你连那种事情都忘掉了么?」
狐狸的这表现十分少见,他乐得前仰后翻,猛拍自己的腿。我能够明白他的笑点在哪里,我也不准备装傻。可恨的是,我有那个自知之明。
「……你的朋友,彩,就是被他杀死的吧?」
如果不是我撒手,她就不会死。
绫诧异地张大双眼,松开了抓住我衬衫的手。
她用颤抖手,抚摸自己的脸,漏出混乱的,短促的声音。
「……………………………………………………………………啊」
「你自己应该就这样责难过他啊。真希望你不要只去忘记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啊。竟然没头没脑地相信认为自己是好人的人,你简直荒唐得无可救药」
你就是这样只去看想看的东西一直活下来的么。你确实很有人类的样子。
日斗粗暴地直言而论,随后旋踝离去。
错的是我,不要责备忘却记忆的绫!
我正准备喊出来的时候,日斗一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接着说道
「对了对了,与当代的茧墨阿座化一模一样的初代,就是被伺候自己的男人杀死的。这是历史的重演呢……红衣女子,现在正要吃掉与她神似的少女」
杀死她的,说不定真的会是你哦,小田桐勤。
他留下一句不祥的预言,离开了。回荡的脚步声越去越远。
只有我和绫被留在了餐厅中,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绫摆出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眼神空洞地笑了起来。
* * *
我们找了间合适的客房,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黄色的壁纸。令人联想到老旧废弃医院的这个房间也好,那个坐落在角落通体绿色的昏暗房间也好,情趣都很诡异。这个房间,墙壁和天花板上被扭曲的向日葵的图案完全埋没。
葵花的一颗颗籽看上去都像眼球。这个房间果真也让人平静不下来。我把书桌的椅子抽了出来,粗鲁地坐了上去。害怕单独呆着而跟我过来的绫,顺手关上了门。
随后,她便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抱住双腿。我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她没有抬头。我一边告诫自己语气要尽量平静,一边对她说
「绫,你睡床上吧,今天先休息。不睡觉的话,心神也得不到休息。所以……」
「……………………………………………………呐,小田桐。我到底,是什么」
绫虚弱地呢喃起来。我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绫还是没有抬头,仍旧抱着双腿,就像要孩子一样让自己的身体摇摆起来。她将脸埋得更深,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我的身体,是在我无意识中成型的。体内脏器的配置是不是完好,是不是维持着构成,我现在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连这种事都搞不懂」
只是,我想成为人类,既然小田桐和七海也觉得我做人类比较好,那我就做人类。你们你们相信我,让我不要苦恼,所以……所以我才这样活下去的。
「可我竟然这个样子,连人的形态都无法维持了,变得黏黏糊糊,松松软软的了」
绫紧紧地抱住腿,把脸压在了激烈颤抖的腿中。她痛苦欲绝地叫喊起来
「我究竟哪里是人类啊。不管让谁来看,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那么,我是什么啊。我这个样子,实在太不自然了,太不同寻常了啊。
——————还是变回肉块,比较好么。
说到这里,绫停了下来。绫发自灵魂的呼喊,在我耳朵深处回荡。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我想到有东西想交给她,于是我默默地站起来,走近行李。
我从里面抽出了我要找的东西,回到绫的面前,把那东西搭在了她的头上。
短马尾被拿东西盖住,绫连忙抬起脸。然后,她抓住了那条柔软的布。
「………………咦?这、这是什么?这突然间是干什么?」
「…………绫,你看看吧。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绫犹犹豫豫地从头上把布取了下来,用泪水湿润的眼睛看着那东西。
「………………………………………………………………………啊」
这是绫的围裙。在这件围裙中间,一只卡通老虎正在发出愤怒的咆哮。布上可能残留着余香,有种温暖的味道。不同于这幢冰冷别墅的空气,弥漫开来。
这是七海给她的东西。绫把围裙高高举起,茫然地张着嘴。
我轻轻地抚摸绫的脑袋,那根短短的马尾辫随之轻轻摇摆。
「回去吧?你想回去,想回到七海身边吧?如果这是你的心愿」
………………………你想成为人类,哪儿还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
为了让狐狸定期帮忙,绫离开了七海身边。我想起分别的时候,七海的身影。当时七海像尊门神一样站在公寓前面,紧紧地握着拳头,目送我们离开。
她浑身散发着对一切不可理之事的愤怒,仿佛在跟我们说,不会来就饶不了我们。
绫的脸扭曲起来。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湿润。然后,她落寞地低声说道
「………………我想回去啊」
……………我想去见七海啊。
我继续抚摸哭得稀里哗啦的绫。最后,她仰起头,开始号啕大哭。
晶莹剔透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闪闪发光。
她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她跟人类没有任何分别。
* * *
绫哭累之后睡着了。我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她,松了口气。她能平安入睡真是太好了。我刚从床边走开一步,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我感觉手和脚非常沉重。我刚转动脖子,便响起充满破坏性的声音。最近,我没有好好睡。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应该尽快地休息。我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找不出另一张床。虽然睡地板我也没有意见,但毕竟很冷。我从包里又多拿出一件衣服。
——————————————叩、叩
与此同时,门被敲响了。我急忙转过身去,压低脚步声向门靠近,竖起耳朵。外面没有人的气息。我握住门柄,慎重地将门打开。走廊上果然没有人。
黑暗中充满了奇异的粘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将门关上。但是,声音再度响起。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比刚才更加强烈了。我打开门,还是没人。
我再次关上门,向后退了一小步,静静等待,然后声音响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声音愈演愈烈。我咽了口唾液,转向身后。绫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这样下去,她恐怕会遇到危险。我下定决心,将门打开。
我飞快地冲到走廊上,立刻便被讨厌的冰冷空气所吞没。有种带着铁锈味的甜腻味道灼烧我的肺。
我必须向茧墨报告。我肩头颤抖起来,迈出脚步。如果这是小鸟和红衣女子干的,我若要一个人处理会有危险。但是,我不知道她选了哪间客房。
我首先将目光转向隔壁房间的门,吃惊地倒抽一口凉气。
视野被深沉的黑暗所掩埋,但黑暗中渗出了鲜亮的色彩。
——————————————哗啦
一枚花瓣,轻柔地飘落在地板上。门上密密麻麻地开满了红色的花。
那些花无视重力的作用,在门的表面争奇斗艳地盛开着,看上去就像无数只女人的嘴唇。
面对这扭曲的情景,我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丰盈的花瓣上下蠢动,沙沙作响地冷笑起来。左右两侧的墙壁上,花也纷纷盛开。与此同时,我左手感到一阵剧痛。
红色的范围逐渐扩大,我进一步向后退,然后跑了起来。
「——————————————!」
肉开始激烈蠢动,快要撑破黑色的绷带。手套里的手就像在燃烧,疼痛无比。我咬紧牙关忍耐着疼痛,腹中的孩子兴奋起来,开心地笑起来。我一边忍耐着肚子和手掌的疼痛,一边奔跑。
红花与我并驾齐驱,在墙壁上蔓延。要是被那些东西吞进去,我不觉得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去。
最后,一扇铁门出现在了我朦胧的视野中。我抓住那扇沉重的门,拼命地向内拉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只闻一阵惨叫一般的声音冰冷的海风拍打我全身。与此同时,我明白了我的失策。
我犯下了太过致命的错误。
后院就像花园一样,被红色堆满。
花瓣在风中起舞,一位少女正在那边冷笑着。
在这虚无缥缈的情景的映衬之下,她非常优雅地行了一礼。
小鸟抬起头,甜腻地细声说道
「嗨,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可爱的人」
友好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栗。在他背后,花瓣就像红色的火焰正在跃舞。
此情此景,犹如噩梦的再现。引入眼帘的一切,都在火红地燃烧着。可是,我虽然感到了恐惧,却不知怎的保持着冷静。逾越了现实的情景,让我感觉一切都好荒诞。
就像面对狐狸准备的舞台时那样,对过分装饰所产生的厌恶压制了恐惧。
我观察着眼前的景象,看着看着感到不对经。此情此景,是再现的再现。
小鸟受到猫的影响,学着猫烧学园,放火烧了设施。我想起曾经目睹过的情景。在红色火焰的映衬下,戴着猫面具的少女,翻动黑色的斗篷。
但是,这称不上是那一幕的再现。我张开嘴,指出这个矛盾点。
「———猫的面具呢?」
小鸟没有戴猫的面具。
小鸟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叉起手,不开心地说道
「竟然在意那种事情啊,真够蠢的……这也无可奈何吧,可爱的人?在我烧掉那个设施之前,都没办法出去过。虽然勉强弄到了披风,但猫的面具实在没有办法。但是,问题不在于外表,而是本质。麻烦你不要去管这些琐碎的差异」
小鸟沙沙作响地踩在那些花上,向我靠近。她朝着我的脸伸出手,柔软的触感在我脸上滑动。下一刻,这份触感变成尖锐的刺痛。小鸟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
她一边用指甲掐着我的脸,一边甜腻地接着说道
「我看上你了啊,可爱的人。因为你是那么的碍眼。你救过我,可这终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你在志月的事情上责备过我。当时,你还想让我笑着原谅她么?这根本是在糟蹋一切。明明都是那家伙的错,才害的我们被弄得一团糟啊。
而且直到不久前,你还把被彻底弄坏的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你能不能不要瞧不起我的努力,不要喊我是冒牌货?」
小鸟粗暴地说道,用烦躁的目光瞪着我。我微微颔首。
她说的没错,我至今一直都把她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我并没有去关心小鸟的状况,去仔细调查完整的来龙去脉。她有正当的权利辱骂我,她想怎么责备我我都认了。但一码归一码。
我扫视这些会吃人的花,攥紧拳头。
「所以……所以你就去帮红衣女子么?成为怪物的手脚,你是想干什么。你不惜舍弃人类的身份和生存方式,图的是什么?」
「吵死了啊你。我主人怎么样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只想成为猫。我现在还惧怕着猫。只要不和恐惧的对象化为一体,我的恐惧便无法消除」
我好怕、好怕、好怕、好怕。仅仅是这样。因为我那孩子气的恐惧,我连人格都出卖了哦。
「好了,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可爱的人。我之所以专程把你叫到这里,是为了让你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你的答案。我引你过来,只为这件事」
当时不在的你是怎么想的呢?………………要是遇见我会怎么做呢?
小鸟吐出在噩梦中说过的相同台词。她扬起脖子,毫不避讳地对我发出挑衅。我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她在我身上,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直直地凝视着她,烦躁的感觉灼烧着我的胸口。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坚定地说道
「你果然不是猫。你绝对成不了猫」
因为生下了怪物的猫,早就死了。
猫自称怪物,疯狂地怀上了孩子。她跟小鸟差别实在太大了,她们的存在理由完全不同。小鸟即便模仿猫的穿扮和言行,也不可能与猫变得一样。
小鸟根本就不理解猫的本质。而且,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让人发疯,怀上怪物,为此不惜断送性命的那份执着,她是没办法理解的。
最后消失在异界的猫,她自己一定也不想要别人的理解吧。
「停止你那丑恶的模仿。人变成野兽,得到的只会是不幸。猫也不是自己想要,才成为猫的。你既不是猫也不是鸟,连不伦不类的东西都成为不了」
你只是个人类。除此之外,你什么都绝对成为不了。
你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也成为不了一只真正的鸟儿,你将成为不伦不类的东西哦。
我想起了詹姆斯·巴利的《彼得潘》中的一个片段。这是个令人沉痛的不争事实,小鸟就是一个人类,不该成为其他任何东西。她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在梦中,她触碰了我饿肚子。然后,她的手腕被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
「……………………………………喋喋不休的有完没完,你这伪君子」
小鸟呢喃着冲了起来。我向后退开。她想要触碰我的肚子,我急忙伸手挡住她。下一刻,从她手掌中飞出了某种东西。
飞出的小刀浅浅地割开了我的肚子,刀随后便掉了下去,然而随着一阵疼痛,我的肚子蠕动起来。
「唔、停、雨香!」
同时,我叫喊起来。雨香听到我的喝斥,愣住了,没有继续往外扑,但她胡闹起来。在我肚子裂开的同时,小鸟的手指触碰了染血的肚皮表面。
我连忙抓住了她的手,拉开。
虽然后,纤细的手腕被我一下子提了上去。
「…………………………………咦?」
同时,大量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
我看了看我手里抓着的,小鸟的手。被残忍撕碎的手腕上喷出血来。火热的喷泉拍打我的脸,血腥的味道灌进我的肺。孩子显得非常兴奋,拍手大笑。
我凝视着涌着血的那边,小鸟正哈哈大笑。
下一刻,她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不屑地说道
「——————————————看吧,你果真会这样」
最后,她的头一下子失去了力量。
然后,只剩下浑身是血的我,和喷着血的尸体。
* * *
—————————咚
回过神来,我撒开了手。
小鸟失去支撑的尸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去。我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红花开始蠢动,就像要捕食一样,朝小鸟聚集过去。尸体被红色所淹没,消失不见,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我继续向后退去。
我无法理解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茫然地俯视着染红的衬衣,视野开始忽明忽暗。我伸手擦掉了脸上血,左手的疼痛消失了。
我有种想要索性放声大笑的心情,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
啊,我的孩子真是好久都没吃人了。
我缓缓地向后退,接着,我立刻转过身去,逃离这片花海。
我回到了走廊,墙壁上盛开的花朵消失了。连掉在地上的花瓣都不见了。我用手扶住墙壁,急忙先前走。我混乱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必须尽快去找茧墨。能够商量的,只有她。
我杀了人么?腹中的孩子吃的人,算不算是我杀的呢?
我在漆黑的走廊上埋头前进,到达一间客房前面忽然止步。
拐角的顶头那边亮着光。餐厅的灯开着,看样子里头有人。
我脑中浮现出茧墨坐在餐桌旁的身影。她可能在里面,就算是其他人在里面,如果是随从的话,我也能问到她的房间吧。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于此,我张大双眼。
「…………………………………………………………………………………咦?」
眼前展开的情景,我感觉以前见过。
我歪起脑袋。坦白说,我没觉得太惊讶。
在餐桌的一头,坐着一位少女。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女,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她脖子被撕开,折向后方。缀着大量饰边的衣服,渗进了大量的血,变得十分沉重。
在我眼前,茧墨阿座化,死了。
我茫然地靠近她,她就像一具坏掉的人偶,戴着头饰的头部挂在后面。严重撕裂的伤口,看上去就像在喉咙上开出了第二张嘴。
我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把她倒下的头提起来。我的感觉完全麻痹了。
我紧盯着那张没有任何觉悟的脸,然后不禁歪起脑袋。
「………………………………………………………………………………咦?」
美丽端正的脸回望着我。那张没得无可比拟的脸,是属于茧墨阿座化的。
我的目光在手中的头和脖子上的伤口之间往返。撕裂的皮肤软绵绵地发生扭曲,从伤口中冒出泡沫。这张脸是茧墨的脸。我头脑混乱了。我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眼前的这东西,有着茧墨阿座化的脸?
「…………………你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在下一刻,有人叫喊起来。我转向身后,之间担任族长代理的老人正站在那里。
他惊讶的张着双眼,用手枪指着我。我凝视枪口,松开了僵硬的手。
尸体的头掉了下去。美丽的脸庞,缓缓地摇摆起来。我颤抖着张开嘴。
不是的。这不可能是茧墨阿座化。然而,为什么会有小茧的脸?你能回答我么?你能告诉我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地让嘴动起来,可我没法顺利地说出一个字。老人默默地向我走近,伸出手。那锐利的眼神像蛇一样,狠狠地瞪着我。
——说点什么啊。
就在我想要大脚的瞬间,地面微微地沉重起来,发出诡异的声响。
——————吱、吱吱
「…………怎么、回事?」
老人不满地呢喃起来。下一刻地板像烂泥一样涌起波浪。坚硬的地板无法承受,开始开裂。绿色的藤蔓从打开的深渊底层长了出来。藤蔓像蟒蛇一样蠕动,爬向跳开的老人脚下。在藤蔓的末梢,纷纷长出饱满的花蕾。
红花绽放开来,其方式犹如人的头部从内侧爆开一般。
我看着撒着花蜜的华芯,反刍茧墨说过的话。
小小鸟君就别管了。对她出手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藤蔓在地板上爬行,缠住了我的脚。但下一刻,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老人以敏捷的动作抓起了我,轻而易举地把我扛在肩上,逃离了餐厅。我注视着远去的一样情景,而藤蔓纷纷击碎地板,绿色将餐厅渐渐淹没。
在藤蔓的末梢,盛开着无数的红花。然后,在那狂乱的中心,我看到茧墨的尸体被被残忍地刺穿,四分五裂地被吞没进去。
* * *
老人冲上楼梯,奔向二楼,将我仍进了一个狭窄的房间。
我重重地掉在地上,肩膀收到了强烈的冲击。但我不思议地不觉得痛。
这件事让我觉得放心。这一定是场梦。这不可能是现实。但是,摔到的地方确实在发烫,开始搏动了。雨香在我腹腔底层,就像担心我一样哼起来。绝望充满了我的脑子。
我就想后脑被打了一样,理解了。这果真不是梦。我所做过的事,我所看到的东西,全是真的。但是,这不可能。那个茧墨不可能死。
老人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混乱不安的我。下一刻,他把手向我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胸口。我被他强行扯了起来。肚子上的伤好痛,像蛇一样的眼睛在我的面前放着光。
「…………………阿座化大人,你杀了?」
……………………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他说的话。我歪起脑袋,老人对我的反应咋舌。
「唔,比想象中还要恍惚啊。喂,听着,小田桐勤。你杀死了阿座化大人……这我明白…………可是,这是什么?那血是怎么回事?」
他窥视走廊,随后指向我的衬衣。我身上全都是血,小鸟的血仍在从皮手套上往下滴。老人吃惊地张大眼睛,抚摸自己的下巴。
「这血…………突然就开出花来了,而且找不到刚才的小鸟。难道你……」
老人狠狠地瞪着我。但在下一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从藏在上衣的枪套中抽出手枪。他打开门,啧了声舌,来到走廊上。
「麻烦了。这可麻烦了啊……………究竟发生什么了」
一楼还在地震。老人低声细语,消失在了门的另一头。
门外响起了上锁的声音。他之所以把我拖到二楼,是为了被我关进这个能够从外面上锁的房间里吧。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被黑暗所笼罩。在地上,能够看到布偶的轮廓。虽然是类似儿童房的构造,却充满压迫感。我想起了户羽。
直到他的养父死去为止,她一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吧。
八音盒上的芭蕾舞演员,将折断的手臂高高举起。我呆呆地望着它,视野模糊了。肚子还在流血,但能够堵住伤口的只有茧墨。
我的口中漏出了空虚的笑声。狐狸说得没错,我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我忘记了,茧墨阿座化死就等同于我死。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已经死了。我相信,那不祥的笑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紧紧咬住嘴唇,正是迄今为止一直视而不见的事实,重拾了真实的感觉。
「………………………小、茧」
我从来,根本就没希望过她死。
—————————————————滋咚
下一刻,地面震动起来。一楼正在发生什么。
绫没出事吧。日斗怎么样了呢。我用手撑住,强行起身。现在要认定茧墨已死还太草率了。我确实看到了她的死相,但我不可能认同她已经死了。我忍住呕吐感,站了起来。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接近。
我把手身向前面,在黑暗中摸索。过了一会儿,皮手套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咦」
在我眨眼的瞬间,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一只湿润的眼睛,正在咫尺之隔的距离上看着我。有人站在门前。只见皮手套和一只白色的手掌正交叠在一起。
和我手牵着手的小鸟,甜腻地说道。
「………………哎,你根本就没把杀死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可爱的人?」
「————————————!」
小鸟温柔地微笑起来。她的手指像昆虫的足一样蠕动起来,缠住我的手掌,我的皮手套被拉了起来,左手作痛。手套要是被取下来可就糟了。我立刻挥开手臂。
与此同时,在皮手套下面,柔软的手掌轻而易举地烂掉了。
「……………………………………………………………啊」
鲜红的血喷了出来。小鸟沐浴在鲜血中,歪起脑袋。
她就像觉得伤脑经一样俯视着碎裂的手腕。我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我抬起脸,与她四目交合。小鸟皱紧眉头。就在我差点大叫起来的那一刻
————————————叩、叩叩
「——————小田桐,你在这里么?」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声音,我连忙朝门外呼喊。
「绫、我在这里!绫!奇…………………怪?」
此时,我惊讶地张大眼睛。门前没有任何人,连血迹也消失了。冷汗湿透了我的脖子。刚才的,是幻觉吧?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咽了口唾液。
「小田桐?小田桐!你没事吧?回答我啊!」
「啊、啊啊…………………我没事,我没事」
「太好了,稍微等我一下哦……打不打得开呢……得想想办法」
——————————咔嚓
随着一声坚硬的声音,门打开了。一缕光从走廊上投进房间里。绫正站在门口。她对我露出安详的笑容。我正准备对她道谢,却不禁哑口无言。
「………………笨蛋,绫,你……」
「咦?啊,不用在意,没关系的。反正马上就要崩溃了」
绫虚弱地笑了笑。她的左手溶解了,钥匙孔里流出黏糊糊的肉。
她似乎是让左手变形取代钥匙把门打开的。她应该还有维持人类形态的事件,但她正从变化之后的左手开始飞快地崩溃掉。
绫瘫软地坐在地上,我也跪坐在她的面前。与此同时,一楼剧烈地摇晃起来。
对着地震,一个异质的声音划破空气。
「…………………………………枪声?」
应该是老人正在对抗那些花吧,但我不认为枪对那东西会起作用。我一边感到诧异,一边站起来,抓住绫的右手。我们必须尽早逃离这里。
游艇就停靠在马头,舵手应该还在游艇上待命,只要到了那里,就总会有办法的。但是,绫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依旧在融解。
「啊哈哈,稍微等一下吧……融化之后肯定会更好搬吧」
「你怎么……你怎么能说这么令人悲伤的话。好了,快站起来,我会扶着你的」
我将手从绫的肩膀下面伸过去,帮她站起来。但在下一刻,她的脚融解掉了。白色的肉软哒哒地在地上铺开。绫的马尾辫摆动起来,她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的。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想问问小田桐哦?」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必须带你去找日斗。他肯定没事」
「…………我听说你杀了茧墨小姐,是真的么?」
出乎意料的话灌入我的耳朵,我惊讶地张大双眼,注视着绫。
绫直直地回望着我。她用非常严肃的口吻,重复了一次
「在下面,人开始争斗的走廊上开了花。主人说,小田桐好像杀死了茧墨阿座化,似乎被关进了二楼的房间。呐,是真的么,小田桐?」
——————你,杀了茧墨小姐么?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杀茧墨。我根本没有杀她的理由。但是,我想起了另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空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无法逃离事实。
我张开嘴,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向绫坦白。
你根本就没把杀死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可爱的人?
「我,没杀茧墨阿座化…………但是,我杀了人了」
绫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但什么也没说。我对默不作声的她,再一次说道
「我杀了人了…………我把她…………把小鸟,大概,杀掉了」
「……小鸟?是在餐厅里穿黑斗篷的那孩子吧?你杀了么?是怎么杀的?」
「雨香把她吃掉了。花和藤蔓的失控,恐怕也是这件事造成的」
我举起颤抖的手。皮手套上还在滴血。混乱的感情争相涌上胸口,胃液灼烧喉咙。我再次张开嘴。迄今为止,我也杀过几个人。然而。
「…………………………………呐,绫,我该怎么办?」
但我从未如此明确地觉得,我会再次了断别人的生命。
绫仍旧一声不可能。她已经软到肩膀了。她缓缓地张开嘴,说道
「…………………小田桐,我呢,觉得你是个很努力,很好的人哦」
绫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依旧凝视着我,继续说出毫无关联的话
「可是啊,小田桐,你杀了彩。你杀死了我的朋友」
对她的指责,我点头承认。如果我不撒手,彩就不会死吧。我不想逃避这份罪。绫用澄澈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呢,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说。因为我不想说,也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说。可是,现在真的不说不行啊」
撒手不等于杀死啊。
「你没有杀她哦」
绫的脸溶解了。她仿佛马上要哭出来一般,眼睛湿润着。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告诉我,我没有杀死彩。
她的肩膀正小幅地颤抖着。我静静地屏住呼吸。但是,如果真按她所说。
让彩握起刀的事,就变成她一个人的责任了。
「绫…………你在说什么啊。是我们两个一起让那孩子握起刀的啊。你怎么……」
「那个时候,我要是不让那孩子握起刀,你就会跑起来,回到那孩子的身边吧?而在那之后,可能终归一切都会归于枉然,可是…………小田桐,你或许能让人去杀人………………即便如此……」
绫忽然伸出手。白色的肉黏糊糊地蠕动起来。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地抚摸了我的脸颊。我的半张脸被黏糊糊的,温热的肉所包住。
我将手放在她的手上。绫的脸已经崩溃大半,静静地向我点点头。
「事情不能完全下定论。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情况,事情还没搞清楚。而且呢,如果你真的杀了,你不能逃避,必须去背负这份罪。可是,你不用去背负彩的那份责任。已经够了…………眼下先考虑怎么活下去吧」
绫这样说着,露出微笑。我没办法顺利说出话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掉进她的肉里。绫缓缓地让手动起来,温热的肉擦掉泪水,然后拿开。
「你也没有,杀死茧墨小姐吧?那么,你得去接她」
「…………可是,绫、绫……」
小茧,死了。
正当我准备这么喊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崩溃了。眼球、耳朵、鼻子、嘴唇,软乎乎地掉在上,那些东西一边颤抖,一边溶解崩溃。最后,只留下一团白色的冰冷肉块。
我把肉块拿了起来。她已经无法回答了。我抚摸着她的后背,吸了一口气。我狠狠地瞪向走廊。一楼的地震还在继续。我咬紧嘴唇,站了起来。
我必须回去,必须把绫送到七海身边。
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停滞不前。我闭上眼睛,接着睁开。
然后,我迈出了颤抖的脚。
* * *
主楼梯那边不断地传出枪声。我走向连接储藏室旁边的小楼梯。
我慎重地踩在倾斜的台阶上,往下走。刚靠近一楼,便感受到了浓密的生命的气息。
藤蔓增在黑暗中蠕动着,上面还盛开着红色的花。被藤蔓覆盖的地板上,走起来很不方便。那些仿佛在嘲笑别人一般蠕动着的植物,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
我在不稳定的走廊上前进。墙壁上绽放的艳丽红色,斑斑点点地刺痛我的视野。定期就有枪声震击我的耳朵,但是,这声音总觉得很奇怪。这些话,现在为什么这么平静呢。
没有必要攻击植物吧。既然如此,那个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人与人之间正在相互射击一样。与此同时,我想起了绫说的话。
在下面,人开始争斗的走廊上开了花。
———————————人开始争斗?
现在问不了绫。我将疑问吞了回去,加快脚步。声音在玄关附近一直持续着。藤蔓覆盖了窗户。我转向走廊,发现越往里头,植物就越密集,感觉后门不能使用了。看来想要逃走,只能去响起枪声的玄关了。
我每前进一步,地上的花就会沙沙作响地嗤笑。首先,我去了客房的方向。
我必须去找日斗,还必须确定茧墨住的房间。
走到一半,我停下脚步。食堂的灯亮着。虽然情况和方才相同,但我犹豫着还是走向了那边。如果情况允许,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茧墨尸体的部位。
可是,我在门口附近停下了脚步。里面进不去。藤蔓源头的餐厅,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崩溃的地板上,藤蔓相互纠缠,蔓延到了空中。数不清的花一层堆着一层,形成一个扭曲的花球。但犹如奇迹一般,灯还幸存着。
墙壁发出着金色的光。然后,在昏暗的光中,坐着一个人。
白色的头发,悄无声息地摇摆起来。日斗以空洞的眼神向我看来。
「………………………什么啊,你还活着啊。你的霉运还真够强啊」
他索然无味地细声说道。我眯起眼睛。不知为何,日斗显得很憔悴。
他从我身上背过脸去,转向那些红花,就像仰望着樱树一般,目光追寻那些舞落的花瓣。我看望着他疲惫不堪的侧脸,一阵不安向我袭来。我没见过这样的狐狸。
今天发生的净是超乎我想象的情况。我快步朝他走去。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走吧,日斗。不逃的话会有危险的」
「你能不能别管我啊,小田桐。看来我此时此刻,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的获得自由啊。真是超没劲,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向我转过头来,讽刺地弯起嘴唇。
「反正我就算让你杀我,你也不会听的吧。你要走就走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还要让我继续做这做那?」
别管我好不好?消极地让我死就可以了。
「我已经受够你的伪善了。你不要再管我了」
日斗用空洞地眼神盯着我。他的眼神令我心头一凉。狐狸正对某种事情感到强烈的烦躁。日斗现在的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了。他扬起嘴角,说道
「你一个人逃掉不就好了?好像杀了茧墨阿座化的小田桐勤。如果是你,就算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杀了人,你也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吧?啊,还是说,玄关的那两人碍着你了?只要你愿意,这点忙我还是愿意帮的。好了,你要怎样?」
狐狸向我渗出了白色的手掌。他仍挂着令人讨厌的笑容,对我说道
「不需要代价。要杀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来吧,许愿吧?」
这个超能力终归不属于我。红衣女子也会无差别地帮助你吧。
狐狸疯狂地嗤笑起来。我下意识想要跟他拉开距离,但我硬是把脚停了下来。没什么好怕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接着,我把手向后拉,猛地握住了他的手。狐狸在嗤笑,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就这么拉住了他的手。我拉着困惑的他,来到了走廊上。
「…………小田桐,你什么意思?你握住我的手,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许愿,我要让你救一下绫。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头也不回,坚定地说道。我们离开了餐厅,走向客房。
我想确认茧墨住的房间。日斗想要挥开我的手,但我没有松手。我要是松了,他又要擅自溜到什么地方去,我可不想摊上这种麻烦。
「我怎么能把你就这么留在这里。你那么厉害,总有一天肯定又会出现在我面前,吵着要我杀死你吧?既然如此,就乖乖地离开这座岛,逃离这里吧」
「小田桐,能不能麻烦你别来跟我找茬?我可不做那种麻烦的事。我不想离开这里。要不了多久,一切都会被红花埋没,这样一来,我就结束了」
「既然如此就更要逃走了。你要想死,自己去找个地方随你怎么死,就因为你爱把这种事挂在嘴边才会这样」
我又说了一句,让他老老实实跟过来。日斗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咬牙切齿。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最后,他任凭自己的手被我拉着,粗暴地吼起来
「……………………………………不要毫无意义毫无理由地握住别人的手啊」
我认为这是有意义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我没有专程说破这一点。到达客房附近之后,我从头到尾,把每扇门打开。我打开第二扇门,向内窥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把红色纸伞。但是,我没有找到茧墨的身影。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具尸体。我将纸伞推给狐狸,转过身去。我想到,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就把行李拿上,于是走向我的房间。这时,我停下了脚步。
在门前,掉着什么东西。我将那东西捡起来,只见是一张白色的卡片。
上面用红色的蜡笔写着文字。这个不祥的而设计,我见过。
我的眼睛扫过文字,与故事相似的语言连了起来。
仿佛在嘲笑人一般的内容,让我感到一阵怀念与反胃。
『以前,少女在另外的房间里一个人。她出门了。
她走过满是红花的路,全力冲过了羊肠小道,然后喉咙被咬破了。
少女无能为力,像小红帽一样死掉了。
想看的话就到餐厅去。她在等你』
这跟以前我在狐狸做游戏的时候看到的文章很像。我转向身后,朝被我拉着手,不知为何老实下来的日斗问道
「日斗,这是你写的么?」
「……啊,这个么……原来如此。我就只回答提问吧。我没有写」
「……换个问法。是谁写的,你知道么?」
「……………………谁知道呢,跟我写的没区别呢」
日斗给出含糊的回答。我隐约察觉了其中的含义。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走廊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从我的房间里拿回了行李。
剩下要做的,就是去玄关了。此时,我忽然停下脚步。
「………………………………啊,说起来,我给忘了」
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一阵眩晕。我将脖子上的玻璃管取了出来,用手扯了扯绳子,观察里面的金鱼。我注视着游美跃舞的红色小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对不起,白雪小姐。要是可以,就拜托你了」
我打开了玻璃管的盖子,金鱼从里面飞出来,在空中摇摆尾巴,游了起来。它钻过藤蔓的缝隙,冲破了玻璃窗,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目送金鱼离开,右手抱着肉块,左手带着狐狸,再次迈出脚步。
* * *
进入玄关大厅,望着异样的状况,我皱紧眉头。强烈的枪声震耳欲聋。
在主楼梯的背面,蹲着两个人。黑衣少女正坐在老人旁边。
穿着和服的少女就像人偶一样撒开着手脚。然后,在她身旁的老人正举着枪。大厅中,从地板上冒出来相互纠缠的几根藤蔓,就像参天大树一般垂直耸立着。
老人从楼梯后面跳了出来,一边用粗壮的藤蔓作掩护,一边进行射击。从门附近也同样地响起枪声。我在一瞬间看到了分家男人的身影。两人正不断相互射击。老人再次滑进楼梯下面,啧了下舌,烦躁地对分家男人呼喊
「定下,你疯了么!你的行为很不正常啊!」
「让我说多少次,我很正常!究竟是谁疯了,我能判断!」
分家的男人作出回应。我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老人咋舌,更换了手枪的弹夹。他放在旁边的公文包已经空了,这似乎是最后一个弹夹了。
他忽然朝我转过身来,用惊愕的表情盯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是这样啊,日斗大人,是你把他带出来的啊」
「不,我可是被他拖着的身份呢。我什么也没做哦」
日斗淡然地回答。但是,老人没有去听。他盯着入口的方向,没有把枪口指向杀死了茧墨阿座化的我。然后,老人再次烦躁地呢喃起来
「情况有变,现在无法逃跑。日斗大人,现在想仰仗您的协助,似乎也毫无意义呢。欸,为什么这么不顺利。必须尽早离开这里才行啊」
老人念念有词地嘟哝着,看也不看我这边。
我望着他的背影,从我在大屋里留下的那段记忆中,挖掘出许许多多的违和感。
…………………你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老人来到餐厅的时候,为什么已经拔枪了?
喂,听着,小田桐勤。你杀死了阿座化大人……这我明白。
他为什么连动机都不问,就一口咬定他明白?
…………可是,这是什么?那血是怎么回事?
茧墨的尸体,脖子被残忍地割断了。老人应该将我认作了凶手,那他为什么还需要问我身上的血?他不觉得那是茧墨的血么?
掉在房间前面的,用蜡笔写的卡片,是什么?那段文字,与以前茧墨阿座化借族人之手准备的,效仿狐狸制作的卡片上的文字最为相似。
然后,狐狸为什么那么憔悴?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什么?安心与愤怒同时涌了上来。我松开了日斗,紧紧握住拳头,放声大吼
「难道说,你这家伙」
「好了,这时候就要这样」
与此同时,老人自言自语。下一刻,他如同一颗射出枪膛的子弹般蹴地而起,抓住了我衬衫的衣领,熟练地将我提了起来。我一下子把绫扔给了日斗。
我自己没工夫抵抗。他拿着我当做肉盾,冲向大门口。
「……什!」
「小田桐!」
日斗喊了起来。绫激烈地挣扎起来。听到动静,分家的男人向这边窥视,然后惊讶地张大双眼。他举着枪,犹豫起来。他枪口彷徨起来,大声叫喊
「你们的人性都拿去喂狗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的不是你,而是你们。他朝着自称茧墨家的族长代理的老人大声吼叫,将彷徨的枪口定格在了老人的头上。但是,老人把我扔了出去。我的头撞到了分家的男人,把他撞翻,然后我倒在了地上。转过头去,老人已经举好了枪。
他的嘴唇弯了起来,下一刻。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咆哮震撼了整所大宅。老人发了疯似的四下张望,我不禁笑了起来。我相信一定会赶过来的,即便如此,来得还是太快了。从藤蔓的缝隙间漏出的窗户中,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影子缓缓地在大屋周围盘旋。短暂的瞬间,巨大的眼睛从窗口向内窥视。
我对着那个巨大影子招了招手。同时,充满威严的巨大身躯凌空翻转。
老人退了一步,下一刻,巨大的墙壁被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什么?」
玄关毁了一半,老人的身体被轰飞,现场卷起濛濛沙尘,被冲破的瓦砾掉在地上。被撕碎藤蔓像蛇一样挣扎起来,沙尘缓缓散去。
巨龙的头部降到了我的眼前。湿润的灰色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眨了眨。我不禁对龙鞠了一躬,龙心满意足地发出低吼。分家的男人被吓得浑身发软。
我侧眼看着这一幕,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我没想到,竟然会弄得这么夸张。我确认了一下龙的背上,白雪不在上面。恐怕她为了让龙以最快速度飞来,自己没有做上去吧。我摸了摸龙的头,冲了出去。
肚子的伤很痛,我连滚带爬地冲向了主楼梯。楼梯已经被瓦砾埋掉了一般。我担心她是不是平安无事,不过主楼梯的背面还是老样子,鸦雀无声。
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正坐在那里。我伸出头,窥视她那张跟人偶一样的脸。
「你没事吧,小茧?」
可能是睡着了,我喊她她也没有回应。
但是,她不开心地皱起了美丽的眉毛。
* * *
茧墨正发出微弱的鼾声。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穿和服的她。
我坐在她面前,用手拿起她的袖子,确认黑色和服的材质。
黑布摸起来有种粗涩的手感。看上去像银粉一样的东西,是细腻的灰。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布跟我的绷带是相同的材质,是用死者的骨灰和血做成的。
我感到不寒而栗。茧墨家的尸体基本上应该无法进行回收,既然如此,这些材料是从哪里弄来的呢。要制造这一块,牺牲了多少人呢。
这毫无疑问,是防止红衣女子干涉茧墨所进行的举措。
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吧。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具尸体,是被当成下一代阿座化的少女。伪装杀死茧墨阿座化一事,应该是族人们决定来这座孤岛之后就立刻制定好的计划吧。他们应该是打算让小田桐勤背上黑锅,让身为红衣女子使者的小鸟目击茧墨阿座化杀害事件,藉此来保护茧墨。
这方法实在太愚蠢了。漂流到那边的灵魂是真是假,红衣女子要想分辨还不易如反掌。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杀掉了被视为下一代阿座化的少女吧。
他们选择了最近接鬼的灵魂。他们赌上了红衣女子不注意到调包的可能性,或是即便察觉到还是接受贡品的可能性。但是,计划最终以有头无尾作结。
他们杀掉了少女,布置了卡片,打算把我叫出来。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房间了。我被小鸟叫去,然后把她杀死了。
之后,一无所知的我碰巧去了餐厅,跟计划一致,目击到了茧墨的尸体。但是,因为我杀死了小鸟,红花开始失控,情况变得一团糟。
老人应该为了解除这始料未及的情况,放弃了计划,决定带上茧墨逃出大屋。但不知为何,似乎出现了窝里反的情况,老人和分家的男人争斗了起来。
然后,获得自由的狐狸想孤身留下来,坐在了餐厅里。我总算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从未有过的憔悴面容,还有尸体的脸为什么跟茧墨阿座化一模一样的理由了。
我还理解到,对他来说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什么了。
「………………日斗,你跟那个老人做了交易么?」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作交易就是了。你设想的内容已经说了哦」
「琐碎的就算了。总而言之,你……」
把那个少女变成茧墨阿座化了么?
我低声询问。日斗遵循他人的愿望,连压坏的脚都能够复原,要摆弄人的外表应该轻而易举把。日斗耸耸肩,浅浅一笑,说道
「再现鬼是办不到的,能够改变的,虽然只有容貌,但红衣女子不可能总是开开心心地盯着我用超能力。他们赌上了我改变少女外表的事情不被她发觉的可能性。即便不过危桥,少女终归难逃一死」
然后让我这么做的代价,就是让我得到不被茧墨家所束缚,自由生存的权利。
听到他的话,我攥紧了拳头。茧墨家选择了将狐狸再次放归自由,在此之前,他们究竟对狐狸做了什么呢。狐狸的扭曲,源自族人们对茧墨阿座化的疯狂崇拜,而他们竟然又要让他萌生新的扭曲,简直令人作呕。
利用野兽的人类,连畜生都不如。我忍住愤怒,抱起茧墨。
她还没有醒。虽然周围的藤蔓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还是该尽早逃跑。我从日斗手中接过纸伞,让茧墨抱在怀里。我准备走出去的时候,转下身后。
此时,我停下脚步。有把枪指向了茧墨的额头。
我朝着不知何时从正后方逼近的男人低声询问
「………………………………………………你什么意思?」
「我想杀了那个人。让茧墨阿座化活着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分家代表——叫做定下的男人擦也不擦额头上流下的血,对我诉说。他一边毫不松懈地观察着我跟日斗,一边喘着粗气。定下拼命地继续说道
「说来惭愧,我一生下来就畏惧着茧墨阿座化,所以我杀不了她。但她若是失去意识的状态,我勉强就能下的了手了。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你快把她放下离开!」
你也明白的吧?看啊,这惨状!别再继续制造牺牲者。
定下悲痛地控诉起来。我注视着她的脸,反刍日斗说过的话。他推荐我杀了茧墨阿座化,以防受害者继续出现,而同时,茧墨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拥有为求自己的安宁而将我杀死的权利。
「我作为分家的代表,希望得到安宁。茧墨家早就不需要什么神了!」
这是出乎意料,却又十分理性的意见。我也赞同他的意见。茧墨家早该舍弃那扭曲的信仰。进一步说,从道理的层面出发,我觉得他的意见无比正确。
神只有茧墨一个。还是减少牺牲者更好。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能够防止众多牺牲,那么一个人的死就会是宝贵的牺牲。我吸了口气,然后开口
「所有说,那又怎样?你想跟我说,因为这样就要杀死小茧么?」
我气得一塌糊涂,将愤怒从口中宣泄出来。定下惊讶地张大眼睛,慌慌张张地接续说道。
「不是的!你没有罪。离开这里之后,你大可忘掉一切。只要你想要,相应的报酬也好,紧身上的关怀也好,我都能答应!这份责任,我一人承担」
「闭嘴啊!我叫你闭嘴啊!我已经受够你们了!」
我将满腔的怒火宣泄出来。日斗什么也没说,他正默默地看着我。我的心头异常躁动。我抱着茧墨,将肆虐的冲动化为语言
「你们一个个都张口杀人闭口杀人的。你说的确实很对,可你觉得,我会因为救的人多就抛弃这个人么?茧墨阿座化只有一个,那又怎样!只有一个人啊,这个人,就是孤身一人啊!」
泪水夺眶而出。到底是什么让我这么拼命呢。那个不祥的少女,一直苦恼着我,我以前还决定,要是她死了,我就嘲笑她。
我本应嘲笑那位以他人的不幸为乐的少女的死,可我连这种事都已经做不到了。
「面对她的死状,我根本就笑不出来啊!我完全不想看到那种东西!开什么玩笑,别给我开脱得一干二净!你觉得我这个人有那么精明么!」
我边哭边喊,抱着茧墨大步向前。定下犹豫了,错失了开枪的时机。我抓住了他的手,把枪口抵在了我自己的额头上。他倒吸一口凉气。
「另外,我得先说清楚,这个人要是死了,我也会死!你要我怎么让她死!」
你要怎么让我这个普通人。不,你要是能让我这个肚子里养着一只鬼的人抛弃她。你要做得到,你就试试看啊。
我狠狠地瞪着定下。他的表情扭曲起来。他要杀了我也没问题,子弹会在零距离射穿我的头,然后他会溅上一身的血,同时肯定还会被出来的孩子吃掉。
如果他能在活生生被吃掉的同时,在最后一瞬间打死茧墨的话,那他大可动手。要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那就杀了我,把我踩在脚下,这才叫做善。
我会由衷地欣赏这个选择。
「来吧。要动手么,还是放弃?」
定下的手颤抖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额头上冒出油汗,张嘴准备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如何选择,不过你能不能停手?他是我的部下」
别杀他,我会感激你的。
响起了一个柔美的声音,打断了定下要说的话。定下向后跳开,他的额头上浮现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地注视着茧墨。茧墨在我怀中略微地伸了个懒腰。
打完哈欠后,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样子。她看到黑色的和服,皱紧眉头。
「哎呀,这还真是恶趣味啊,得赶快换掉啊」
「什………阿座化、大人……可恶,我……」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觉悟接受惩罚的人,但我不想责怪你。只是,我有些吃惊呢。原来分家的人沾染了现代社会的习气,逃离了对神的迷信么」
茧墨一派轻松地说道。但是,她突然转变口吻,语调非常严肃。茧墨静静地凝视定下,接着说下去。她声音之严肃,前所未有。
「记好了,你的想法是下一代所必需的。我欣赏你」
不论遭到谁人否定都要打破迷信的这份精神,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茧墨斩钉截铁地说道。定下向后退去。他就像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转向身后,拔腿就跑。茧墨望着他的背影从玄关消失,吃惊似的耸耸肩。
「哎呀呀呀,其实不需要逃跑的啊。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不会坐游艇,套上件救生衣就直接游回去吧……会不会被渔船捞起来呢?不过会死的概率更大呢。待会儿还是派出遣搜索队吧………………接下来」
她从我怀中跳了下来,摆了摆衣袖,原地转了个圈。
「小田桐君,这一次辛苦你了」
她对我嫣然一笑。看到她一如既往的笑容,我深深地松了口气。
力量从我全身散去,我感受到就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疲劳感向我袭来,但还是向她说道
「真的累死了啊,小茧,求你了,别老是诈死啊」
「话是这么说,可这次不是我做的呢…………哼」
茧墨撑开纸伞,搭在肩上,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去。她来到龙头的旁边,走近压在下面的老人。见他似乎还有一口气,茧墨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会做傻事,能抚慰鬼的,终归只有鬼。而我是稀世之鬼,就像你们不肯放开我一样,红衣女子岂会因替代品而满足?」
老人没有回答茧墨说的话。不知不觉间,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回过神来,已经到早上了。光从墙上的洞还有藤蔓的缝隙间投射进来。在门外,能看到蔚蓝的天空。
这光让人感觉就像在清净的教堂里一样,茧墨在光芒的映衬之下,转过身来。她凝视着我,再次露出微笑
「你真是弄得破破烂烂的了呢,小田桐君?」
她用未曾用过的,非常柔和的口吻,对我细声说道。但那一瞬间的笑容就像假的一样,转为了严肃的表情。她环视周围,大量的红花正在蠕动。茧墨把手按在唇上。
「好了……我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来解释下吧。这幅惨状,究竟怎么搞的?」
「………………………………这」
你根本就没把杀死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可爱的人。
之前那猛烈地责难灌入耳朵。我攥紧拳头,张开嘴。但是,我没法顺利地讲出来。我每次呼吸。喉咙就会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我润了润嘴唇,坦白地交代了真相。
「我,杀了小鸟,所以……对不起,小茧。我……杀了人了」
「杀了小鸟……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办不到的吧」
茧墨吃惊地说道。听到她的回应,我皱紧眉头。她根本不管我杀不杀得了人,斩钉截铁地断定我做不到。但是现在,我杀了小鸟。没人流了那么多血还能生还的。可是,我突然想起了某句话。
过超能力制造的植物一碰到就会融解吧。靠藤蔓,杀不了茧墨阿座化。
既然如此,让小鸟君来捅我就行了……………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做呢。
这是为什么呢。茧墨张开薄薄的嘴唇。
「……………………………因为,她」
下一刻,藤蔓蠕动起来。绿色的藤蔓就像阻止茧墨说下去一般,开始跃动。那些东西齐刷刷地冲向茧墨。红花盛放,像蛇一样快要将她吞没。
茧墨静静地转动纸伞,以此回应猛攻。红色的纸伞勾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
———————————啪,咕噜咕噜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下一刻,花变成了红色的雨,砸在地上,仿佛红色的湖面覆盖地面。茧墨站在湖面中心,望着虚无的半空。她的眼睛泛着金色的光,然后,她安祥地呼喊
「出来吧。反正已经不是人类的你全程都在看着这场闹剧吧?」
「啊,从一开始我就现身了哦,大小姐。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呢」
小鸟轻盈地下落到红色的湖面上。黑色的斗篷与茶色的头发轻盈地随风飞舞。
她在红色的湖面上踮起脚尖,笑了起来。地面就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她毫发无损的身影。
我茫然地注视着她,她也看着我,死过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样露出微笑。
「这是什么表情,可爱的人。连这种事都不明白么?」
我早就不做人了哦。
小鸟不屑地说道。我明白红衣女子为什么要劳师动众地制造出方便族人去杀死茧墨阿座化的状况,而不是让小鸟动手了。因为她的棋子,已经不是人类了。
小鸟是异界的产物,杀不死茧墨阿座化。小鸟和茧墨无言对视。
黑色的披风在小鸟背后飘舞。红色的纸伞在茧墨背后转动。小鸟率先开口
「这样一来,这次的舞台就结束了吧。反正主要目的达成了,挺好的。主人的吩咐是,让你们暂时离开城市,所以找了他们的麻烦。要是有人杀了你固然最好,但我不觉得事情会那么一帆风顺」
「果然另有目的啊,没有出乎我的预料。不过,就算固执地留在城里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也想要得到某件东西,所以就答应了你的邀请」
茧墨对小鸟坦白的目的,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
小鸟倾首,天真无邪地用开朗的口吻问道
「哎呀?大小姐,这我可没想到啊。我姑且该代主任问一下吧……你冒着危险,究竟想得到什么?」
「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情。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得到呢。好了,小鸟君」
茧墨靠近小鸟,将雪白的手朝她伸了出去。小鸟歪起闹到。
「……………………………………你,什么意思?」
「结束了哦。所以至少让我打个招呼吧?我要对你准备的这场无聊闹剧献上敬意」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呢。你以为我会答应么?」
「你不需要答应。不过猫的话可是会答应吧?」
茧墨回以令人讨厌的笑容。小鸟的脸露骨地扭曲起来。我想起了猫,如果想找猫握手,猫确实会把手握住,甚至还华丽地吻上来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挑衅,但同时对小鸟而言,也是无法回避的话语。
小鸟靠近茧墨,就像打上去一样握住茧墨的手。沉默弥漫开来。
茧墨向小鸟回以微笑。小鸟绷紧的脸忽然放松下来,虽然耸了耸肩,准备回以笑容。然而下一刻,茧墨用力将小鸟的手拉向自己,小鸟的身体向前倾。
两位少女的唇交叠在了一起。茧墨一边轻吻她,一边飞快地旋转纸伞。
小鸟的身体染成红色,汇聚成人形的花瓣瞬间崩溃了。
鲜亮的红色随着血的味道飞向空中,一时间埋没了视野。
飞向高空的花瓣,在下一刻溶解落下。红色的雨静静地拍打湖面。
雨过之后,只剩了茧墨。她的嘴上叼着一朵红花。
她将那朵美丽的红花拿在手中。在朝阳之下,娇艳的花让她雪白的手指更加美丽。
「………………………………没事了呢」
茧墨轻声细语,然后将盛开的红花举了起来,以自然而然的动作将它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