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拱为『神』……?」
我听忍说到这里,不由得回以疑惑的反应。其一在于忍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夸张,其二是觉得忍现在这番话,和我们现在要处理的「暗」相差甚远。
「听在汝这位大爷耳里很荒唐吗?」
「啊,不是……还好啦。」
我内心想法被说中,稍微慌张。
即使不用做到斧乃木那样极端地面无表情,我或许应该多学学如何隐藏情感。
我太容易被看透。
即使不是忍野,也可以看透我。
「总之,是没错啦……啊,不过这么说来,记得你说过曾经受邀成为神?」
记得我在春假遇见她没多久,她就这么说过。
是将我「打造」为「吸血鬼」之后的事。
忍感受到我想从吸血鬼恢复为人类的心情,说她「明白」这种心情。
她说她也曾受邀成为神却拒绝,所以明白我的心情。
所以她要让我变回人类。
「这件事就是当时发生的?」
「总之,就是如此……然而像这样回想,就觉得实际上与其说是受邀,更像是半强迫被拱为神……因为没有交涉之余地。」
「没有交涉余地……毕竟你确实在他们面前降雨……该说百闻不如一见吗……」
嗯?
慢著,但要交涉不就得……
「忍,在你说下去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你当时会说日语?你和当地人,和当时你所拯救、目击到你的日本人,可以好好交谈……可以沟通?」
「不,没办法。」
「我想也是。」
因此,双方根本无从交涉。
忍甚至不知道日本的存在,当然不懂日语。
「这样的话,你是在当时学日语?」
这么说来,她似乎提过这件事。
「嗯,不是很流利地学习。但吾全盛时期很聪明,何况大多数人将吾当成『神』来『崇奉』,要学习这些人使用之语言,无须太多时间。」
「是这样吗……」
「而且如今则是从汝这位大爷学习现代日语。像是『萌』、『傲娇』、『麻花辫波霸班长』等等。」
「给我忘掉『麻花辫波霸班长』这个词。」
我不记得教过你这种词。
再怎么样也千万别用在羽川身上……何况她已经不是麻花辫。
但无论她是什么发型,我都超爱的!
「不过,居然半强迫被拱为神,这不像你的作风。即使语言不通,你使用特殊指令的大跳跃不就可以逃走?」
「逃走?谁逃走?吾?」
忍无惧一切地轻哼两声。
她为什么能对搭档露出这么讨厌的表情?我著实觉得神奇。
「吾不会背对任何人。吾生为吸血鬼至今未曾逃走。」
「…………」
是吗?总觉得次数挺多的……
何况到头来,你宣称自己天生是吸血鬼,但记得你其实原本是人类吧?还是说这方面也「记不得」了……这种记性真是称心如意。
就是这样才如此长寿。
「总之,对方强行邀请,吾亦没有理由强硬拒绝,想说偶尔被当成神亦不错……想像吾当时之心态应该是如此。」
「这样啊……不过,『被拱为神』是吧……」
忍也说过,我不清楚时代背景与当时的状况,所以听起来实在没有真实感。
难道我的大脑和平过头?
「在那个时代,降雨是德行最高的奇迹,这我不是无法理解……可是感觉某些怪异也做得到这种事。唔~你想想,像是雨降之类的。」【注:海水腹足纲软体动物,中文名为「海兔」,「雨降」为日文汉字。】
「雨降可不是怪异啊……不过,在持续豪雨造成水患时,或许会被当成怪异吧。到头来,凡事皆以状况下定论。」
「状况吗……啊,这么说来我听过,现代可以在某种程度操纵天候……像是用飞机移动积雨云,让天气硬是放晴、硬是变阴、硬是下雨……即使比不上基因操作,我也觉得这确实是超越人类领域的技术,这就是『奇迹』背地里的意思吧?」
「没错。若有人能操作基因立刻治好各种疾病,毋庸置疑将会是现代之『神』,亦会受到崇奉。但这不一定是好事。」
「?」
「在缺乏信仰之现代,弒神亦不无可能。拥有出类拔萃之技能,就会遭受觊觎。包括技能与生命。不对,弒神行径从数千年前就在世界各地出现,幸好吾没遇到。」
「原来你没遇过?」
真意外。
她说这件事以坏结局收场,我一直认定是这样的结尾……不对,这样的话,忍这番话就没有「暗」介入的余地。
依照现在的进展,我还是无从预料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在什么阶段提到「暗」。
「怎么回事,吾当时没遭遇弒神危机,令汝这位大爷如此失望?这个听众之期待真过分。」
「不,并不是那样……」
「不用担心,前因后果会好好串联起来。吾没想过要巧妙打马虎眼,想办法宣传剧场版。」
「你根本就想过吧?」
「哎呀,真意外。吾知道要上映剧场版,却没想到是3D。」
「不准放假消息……」
是2D电影,2D。
不准为了票房说谎。
「没想到班长之胸部,会像那样弹出来!」
「不会弹不会弹。」
「慢著,先不提会不会弹,但电影不同于电视,尺度比较宽松,所以无论是胸部或血花都可以尽情呈现吧?」
「…………」
我因而得知,在这个幼女的观念中,胸部与血花可以相提并论。真恐怖。
「就说了,不准若无其事打片。继续说你那段往事……第一个眷属的事吧。」
我当然想知道「暗」的来历,不过老实说,我对第一个眷属也感兴趣。
要说这是嫉妒或吃醋,感觉像是早已被忍看透,令我无法释怀,但我身为忍……应该说身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第二个眷属」难免在意。
无论如何都会在意。
「用不著提醒,吾亦会说下去。但某些部分亦是吾述说时才回想起来,加上年代久远,因此记忆有些模糊,无法清楚回忆细节。」
「…………」
真不可靠。
拜托了,忍小姐。
「首先,再稍微说明一下事件背景吧。但不是时代背景,是偏重于地理环境。」
「地理环境?咦,也就是那个地区遭遇乾旱吧?这部分我已经明白……」
「不,不是气候,是吾所消灭那座湖之细节。那座湖即使不到琵琶湖之程度,似乎亦为一种信仰对象。周边居民将那座湖尊为『神之湖』并祈愿,换言之就是求雨。要嘲笑他们愚蠢很简单。即使这个国度居住八百万之神,却把湖亦视为神,并且向湖求雨?与其这么做,还不如将湖水一桶桶打回来使用。」
「…………」
话说,既然你消灭居民信仰的湖,你自己正是弒神者吧?
我不会说出口吐槽就是了……
「所以,是正在求雨之邻近居民目击吾。吾在他们眼中应该像是从湖中诞生吧。吾如同湖水化为肉身而登场。」
「……而且,虽然这么说也不太对,但是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金发金眼又高䠷的你忽然出现在面前,看起来应该很神圣……」
实际上不是神圣,是灾厄。
但是实际上,这两种形容方式给人的印象或许没什么差异。因为我首度『目击』忍的时候,同样为她的美丽著迷。
甚至愿意拋弃自己的生命。
基于这层意义,怪异与神应该真的没差别。毕竟之前附身在战场原的蟹,也是神的其中一种形态。
至于相对的恶魔,我想想……
神原的猿猴应该算吧?
不过,那个恶魔也是让她实现愿望,亦即引发「奇迹」的猿猴。
就像是印证神与恶魔是一体两面的学说……
「哼,称赞吾亦不会有奖赏。」
忍如此回应,看来她将我这番话解释为称赞,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总之,我并不是在说客套话或出言附和,尤其是当时的日本,很难有机会看见外国人。」
「就说称赞亦不会有奖赏,真是听不懂之家伙。汝这位大爷说得再多,吾顶多只会表演钢管舞。」
「这应该是大奖吧?」
不只是喜形于色,似乎是心花怒放。
爱听称赞的神……我没办法信仰。
总之,她在民众面前引发奇迹,以神的身分显灵,结果拯救许多人的生命,使得许多人得救。
既然这样,我不是无法理解周边居民想将忍拱为神的想法。
可是……
「不过,这种事……肯定没持续太久吧。」
「嗯?为什么?」
「没有啦,依照你的个性,你不是甘愿只受崇奉的类型吧?」
虽然是个傲慢、自大、摆架子、高姿态、歧视又自我中心,真的是无药可救到回天乏术的家伙,但我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个吸血鬼会乐于一直被拱为神。
真的只是剎那之间,打趣处于这种立场看看吧。
但我不认为她对于支配或统治感兴趣。
以她的个性不会这么做。
我所知道、我所熟悉的忍,个性明显受到我的影响,所以我才会自然这么推测,但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忍当时的个性。不过,如果忍是甘愿被拱为神的个性,那么她在这六百年应该不会只创造两名眷属,而是创造更多眷属。
肯定会建立吸血鬼的阶级社会。
这家伙基本上喜欢孤傲更胜于独霸。
而且,她内心恐怕将自己放在比神还高的地位。正因为她如此高傲,所以我认为她不可能长期安于神的地位。
她是鬼。是如此执著至今的吸血鬼。
「嗯?啊啊,没错没错,吾正是这种高傲之家伙。完全不要求他人称赞,和此等虚荣心无缘。哎呀~汝这位大爷很明白嘛。」
「…………」
想到她爱听称赞的无可救药特性,我或许应该收回前言。
「哎,确实如此。」
忍开心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再度说下去。再度愿意说下去。
「如汝这位大爷所说,这种神明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大约一年吧。先不提吾之个性,但吾确实不适合当神。」
忍说著看向窗外。窗外依然是蓝天,完全没有怪异、诡异的气息。
至于八九寺真宵,依然在我们身旁尚未清醒。
010
「当那群呆子将吾拱为神,吾之所以配合他们留下来,亦是基于休息之意味。
因为在南极生活很辛苦。
身处于冰点以下之极冻冰风暴,而且好长一段时间无人认知吾这个怪异,即使吾处于全盛时期,依然觉得有点、有一点点累。
只有一点点喔,真的是一点点。
因此吾试著在许多人类『认知』得到吾之场所悠哉休息一下,说穿了即是心血来潮。很像吾作风之心血来潮,毕竟被视为神,就不愁吃住问题。
感觉像是度个假。
毕竟此处是岛国,以现代说法如同夏威夷那样,夏威夷。但环游世界之吾亦没去过夏威夷。
使用大跳跃很难抵达岛国。必须是辽阔之大陆才易于瞄准。
嗯?不不不,虽说不愁吃饭问题,但吾并未吸当地人类之血。别露出那种表情。吾确实是吸血鬼,是以人血为能量之怪异,但吾不会从亲近吾之人类身上摄取能量。
若是紧急状况就很难说。
若是有一头牛很亲近汝这位大爷,另一头牛不亲近,汝这位大爷想吃肉应该会选择后者吧?就是这么回事。
总之,这个国度当时还维持活祭品之制度,所以吾若想吸血应该是取之不尽吧。提供一个情报做参考,听说这个国度直到最近,都还保留供奉活人之制度。
问吾听谁说的?当然是那个夏威夷衫小子。那个小子只会说这种事。
吾抱膝坐在这座废墟时,场中气氛完全不会令吾想说出这种往事。
不过,那个家伙将吾之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才来到这座城镇,或许不用吾说,他亦意外地知道这段往事。
不晓得那个区域之聚落是否留下相关文献……吾被称为传说之吸血鬼,主要是基于吾在欧洲之所作所为,而且再怎么说,没有任何人能传承当时发生之事件。
嗯,这段往事将是这种结尾。
做好觉悟听下去吧。登场人物都会死掉。
即使免于乾旱而死,众人到最后依然死光,所以命运或许还是无法轻易扭转。但吾不愿意如此认为。
总之,吾当时没有这种价值观。但汝这位大爷可别误会,吾并非只是在极东岛国享受度假时光。
吾确实做到『神』该做之事。
雨这种东西,并非只要下一次即可。因此吾适度让该处每隔一段时间就下雨。
湖已经消灭?没错,因此吾是将积雨云聚集过来。如同汝这位大爷刚才提到之做法……吾当然没使用飞机,吾是亲手将积雨云拨过来。喂喂,忘记吾连翅膀都打造得出来吗?
但要是吾这么做,会轮到其他地区面临旱灾问题,因此吾尽量试著从海面聚集,却无法做得完美。
基于这层意义,神很任性。虽说信者会得救,却只有信者能得救。
只不过,当吾姑且说明这个道理,那群人亦不太在意……他们看起来虔诚,终究是只顾著自扫门前雪之普通家伙。吾不讨厌这种利己之人,但这番话听在汝这位大爷耳中不好受吧?
讲到这种人类之业障,应该说生物之业障,就觉得乾脆成为怪异比较轻松。
或是成为神。
总之,从结论来说,吾或汝这位大爷都无法做出这种决定……唔~也对,稍微跳过一段吧。
快转一段吧。
他们拱吾成为神之过程,若是讲得不好,真的会变成纯粹在炫耀。听吾说自己如何被称赞或尊敬亦没什么乐趣吧?这原本就不是什么有趣之往事。这段往事没有任何有趣之要素,只有吾之年少轻狂,以及些许过于滑稽之要素,想笑尽管笑吧。
反正迟早笑不出来。
……刚才提到不愁住之问题,正确来说,吾之住处是打造出来的,在失去湖水之湖底打造。居民认定这座湖是吾之土地,亦即神域。
就这样于此处建造神社。
是非常豪华之建筑物。
毕竟吾不能落脚于某个村庄,和人类共同生活,这样无法维持神之威严。
嗯?吾这个神要求如此贫困之村庄盖神社很过分?别误会,吾没让他们盖。
吾是自己盖。
忘记吾拥有创造物质之能力吗?何况吾当时是全盛时期,建筑物以及附属设备,立刻就可制作完成。眨眼之间,以令人惊呼之速度立刻完成。这种事不会令吾疲累。
话说,汝这位大爷别老是只穿一条内裤,吾看不下去了。吾制作一套衣服给你,穿上吧。汝这位大爷还要为那个肌肉迷之凭丧神姑娘提供多久服务?
嗯,感觉不错,很合适。
剧场版动画就穿这套吧……什么?时间轴会乱掉?这种事和吾无关,时间在吾面前没有意义。汝这位大爷最近刚体验这一点吧?
与其在大银幕展示汝这位大爷令人遗憾之便服,还不如无视于时间轴。这什么令人遗憾之便服?
无论如何,吾在湖底建筑一座舒适之住宅,这个行径同样被认为是『奇迹』,吾之神格越来越高,扶摇直上。
吾放任他们想怎么做。
吾没解释这些现象之机制,那些高呼奇迹喧闹不已之家伙们,最好扔著不管。
亦没必要刻意教化他们。
基于这层意义,汝这位大爷很了不起,因为会好好像这样试图查明『暗』之真面目。不愧是受到那个夏威夷衫小子之教化。与其说教化,或许该说强化。
但亦不保证汝这位大爷能理解个中机制。
即使是如此说明之吾,其实亦不清楚那个『暗』之真面目。吾现在只是在说明这个不明就里之东西多么不明就里,回想起来真空虚。
基于这层意义,这是废话,和汝这位大爷与那个姑娘之闲聊毫无两样,所以乾脆别说吧?只简单述说结论就好……开玩笑的。吾要是说到这里就中断同样不自在。
吾继续说吧。
说这段可能没意义之往事。
虽说任凭他们怎么做,但吾只禁止一件事,禁止他们……吾之信徒们做一件事。
就是为吾『取名』。以名字称呼吾。
吾禁止这件事。
总之,吾刚才提过,吾记不住专有名词,不以名字称呼他人,因此连这个村庄之名字都不晓得。这是因为吾在那些家伙之中找不到价值。
他们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凑在一起之『人类』。名为『人类』之群体。
但吾不准他们称呼吾之名字,是基于不同意义。毕竟吾是『神』,他们反而很想知道吾之名字。
但吾不让他们叫吾之名字。吾绝对不让他们叫姬丝秀忒这个名、雅赛萝拉莉昂这个字、刃下心这个号。
何况吾到头来,未曾说过自己之姓名。
亦不准他们取名。
那个夏威夷衫小子将吾取名为『忍野忍』,这个名字束缚吾,而且是牢不可破之枷锁。当时吾只有这种状况非得避免。因为被取名就会被束缚于这块土地。
对吾而言,『神』始终是暂时之称号,吾停留于那块土地,只不过是在度假。
被束缚还得了。
吾即使假装是神,亦始终不想成为神。
啊啊,从这个角度来看,吾之所以记不得他们与村庄之名,或许出乎意料是基于相同意义。因为呼唤名字就会产生情感,可能会离不开这块土地。
这只是现在回想才察觉之事,当时吾并未清楚意识到这个理由。
仔细想想,吾现在亦不太记得专有名词。吾清楚记得全名之人类,似乎只有汝这位大爷以及汝这位大爷之妹妹们。
若要吾写出汉字,甚至不一定能将汝这位大爷之全名写对。因为『历』与『历』两个字很难辨别。
别生气别生气。而且别沮丧。反正汝这位大爷亦无法以英文写出吾之旧名吧?
总之,吾除了不准他们叫名字,其他事情全部准许。
其实别说什么准许,吾只是扔著不管。
适度懒散打发时间、适度睡觉、适度起床吃饭、适度降雨,偶尔祝贺结婚。
要说舒适确实舒适。
这个国度当时没有Mister Donut,所以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令吾不满之处,但除此之外大致是不错之度假地。
吾在那里打发闲暇时间……应该说享受闲暇时间,尽情彻底地享受。没有刻意乱来,安分等待在南极稍微累积之疲劳消除……但这是徒劳无功。
因为吾之再生能力,严格来说和恢复能力不同。虽说如此,吾认为要是在此处持续被他们『目击』,存在力迟早亦会恢复,然而很遗憾,吾之得意算盘落空。
原因在于他们并非将吾当成『吸血鬼』这种怪异来『目击』,因此吾不会恢复。
吾经过好一阵子才发觉。
怎么恢复得这么慢……吾抱持这种想法悠哉度日。因为这并未造成吾之困扰。即使就这么无人『目击』亦无妨。
吾之前是为求慎重而转移阵地,但即使就这么继续住在南极,应该至少可以活个一百年左右。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或许应该这么做。吾居然过度反应,认定应该先离开南极再说,才会一时慌了手脚。
多亏吾离开南极,才得以享受舒适之神明生活,所以从结果来看还算圆满……吾原本如此认为,却不是如此。完全不是。
吾既然没以吸血鬼之身分被人『目击』,就某方面来说亦无妨。这并非迫在眉睫之问题。
问题在于吾以『神』之身分持续被『目击』。事后回想起来,光是禁止他们称呼名字还不够。
玩火会自焚,和恶魔嬉戏会成为恶魔。
既然这样,被称为神就会成为神。
吾没察觉这一点……不对,吾甚至不晓得这一点,真的过于大意。
离题一下。
从汝这位大爷研读之历史课本来看,当时之政治形态似乎名为幕藩体制,但是吾在这方面不太清楚。
他们会缴交租税至某处,所以吾认为他们受到某处统治,服侍神以外之某处。仔细想想,这在某方面似乎说不通。
总之,无论国家之领导阶级是谁,都和底层百姓没太大关系,这个道理在现代或往昔都没什么改变。
虽然那是一个艰苦之时代,但众人适度乐在生活,幸福过日。或许人类在多么严苛之状况亦能幸福,在多么满足之状况亦能不幸。
人类这个部分,和角色设定明确之怪异有所差异。
慢著,换言之,这个角色设定从此时就出现偏差……
现在回想起来,吾不该答应被拱为神,在得知当地没有吸血鬼传说时就得离去。
单纯来说,亦可说吾一直假装神才会遭到报应。至少那个家伙就是这么说。
那个家伙。
没错,就是第一个眷属。
换言之,是妖刀『心渡』之拥有者。
之前稍微提过这名男性。当时吾怎么说?战士……武士。对,就是这样。
但是说到时代背景,当时这个国度似乎执行世界最和平之政治体制。这个知识并非来自汝这位大爷之课本,是夏威夷衫小子所说。
总之,那是『战斗者』最闲之时代。基于这层意义,那个家伙和吾一样是闲人。
记得『武士』只是一种名号,或是荣誉职位……总之这种细节不重要。
重点是那个人在这种时代背景,依然是『武士』。
是『战士』。
那个人持续战斗。在那么和平,基于某种意义比现在还和平之那个时代,依然持续战斗。
和什么对象战斗?既然不是和人类战斗,战斗之对象当然有限。
没错,是和怪异战斗。」
011
「和怪异战斗……咦,换句话说,他是专家?」
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影缝余弦。
妖魔鬼怪的权威。
不对,不是那样。
该怎么说,那些家伙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和怪异「战斗」的印象。影缝给人的暴力印象有点强烈,但他们始终是「专家」。
为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搭起桥梁的协调人。
他们肯定处于这种立场。
和「战斗」不太相同。
这么一来,反倒是……
「吸血鬼猎人……」
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
他比较类似「这种」家伙。
「应该是这样吧。那个时代当然亦有夏威夷衫小子那样之协调人,总之那个家伙和这种人不同,是以斩妖除魔为业,正统家系之后裔……记得他似乎说过这种事。」
「为什么讲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却含糊带过?」
「这是在所难免。因为记忆磨损。」
「磨损……」
等一下。
我听忍刚才的说法就不禁心想,这家伙没将回忆美化吗?
春假的地狱与黄金周的恶梦,都是我不愿回想的往事,即使如此,一旦试著回想就觉得颇为美化……
但依照这个家伙的状况,与其说她记忆变化,更像是很正常地忘记了。
她讲得像是要努力想起上周晚饭的菜色……打个比方,如同为了调查食物中毒的原因,依序回忆至今吃过的东西……
总之,这不是一周前,是四百年前的事,或许早就和美化这种程度搭不上边……但我还是会这么认为。
「你和第一个眷属发生的事情很重要吧?即使磨损,会模糊到这种程度吗?就依照你的情感,以自己的想法填补磨损的部分吧。你要我嫉妒,但是到目前为止,能让我嫉妒的要素是零。」
「是吗?哎,这么说来,那个人之类型和汝这位大爷相差甚远,状况亦不同,或许不可能相提并论……何况,接下来这番话并非安慰汝这位大爷,但是老实说,事到如今,没有别人和汝这位大爷一样,给吾如此深刻之印象。」
「嗯?是吗?但他是第一人啊?」
「即使是第一个眷属,留下之印象亦不一定比第二名眷属深刻……汝这位大爷现在和那个傲娇姑娘交往,还形容成如同初恋,但严格来说,汝这位大爷在孩童时代肯定喜欢过幼稚园老师吧?只不过如今『遗忘』罢了。」
「…………」
总之,我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孩童时代的我和两百岁时代的忍相提并论也不太对。
慢著,难道这真的不是记忆方面的话题,只是印象方面的话题?
若以恋爱举例,是的,无论是不是初恋,人们都会认定正在进行的恋情是最美好的恋情。抱持著想要如此认定的心态……
对忍来说,她现在透露的往事,确实不是愉快的往事,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在忍心目中,第一个眷属真的那么不重要?
「这名男性足以让你将背后托付给他。你不是这么说过吗?」
「说过,但我后来认识了汝这位大爷。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家伙不够格让吾将背后托付给他。」
唔~说得真直接。
但忍明明至今依然将那把妖刀吞进肚子,非常珍惜地随身携带……
「这么说来,记得你『怪异杀手』的别名,原本是第一个眷属那把刀的别名?」
「对。那是斩妖除魔之一族……代代相传之刀,自古至今不断斩杀怪异之刀。就某方面来说,应该是世人视为神而敬仰之刀。虽然称为妖刀,但形容为神刀比较符合现实状况。」
「神刀……」
「使用这把刀之人类应该近乎神。换言之,那个家伙在某方面来说是现世神。」
「……总觉得你讲话像是隔著一层薄纱。你从刚才就只称他为『那个家伙』……差不多该公开第一个眷属的名字了吧?不然我想像不到他的长相。」
「不知道。」
「喔,『不知道』这名字真奇怪。不过在那个时代,或许出乎意料不稀奇……慢著,咦?」
「咦什么咦,吾从刚才就反覆说过吧?吾只依稀记得人类世界之专有名词,而且不会叫他人之名字。麻烦听吾说话好吗?」
「…………」
不……我有听你说话。
而且你确实这么说过。
即使如此,依然有例外才对,应该说……肯定有限度吧?
这样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主要角色,你终究不可能记不得名字吧……你至今人生究竟过得多么随便?
「毕竟吾一直称呼那个家伙为『怪异杀手』,如同如今他人对吾之称呼。那个家伙带著刀,因此吾可以轻易将他和其他人区别,而且他具备专家特有之气息。」
「……因为是具备特徵的特异人物,反而容易区别,反而没必要叫名字……是这个意思吗……?」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
可是,这样过于牵强吧?
听起来像是藉口,再怎么说也过于冷漠,过于冷血吧?
铁血与热血去哪里了?
「就说了,不要误会。汝这位大爷是例外中之例外,因为对吾而言,汝这位大爷是吾超过五百年之人生中,唯一之救命恩人。」
「…………」
「相较之下,成为第一个眷属之那个男人,只是过客。这是吾如今回忆之感想。因此吾想引诱汝这位大爷嫉妒,但是看来应该不可能。无法想像对方长相,又不晓得对方名字,那就无从嫉妒。」
「……你的人生比我想像的还要随便……」
应该说,她居然过著这种人生至今。
或许这也代表她是如此强劲的怪异……
「……不过为求方便,就将那个家伙称为『初代怪异杀手』吧……毕竟『第一个眷属』这个称呼有点长。」
「我觉得字数没差多少,还变长了。」
「没关系。」
真要说的话,字数确实没差多少,但「第一个眷属」这个称呼太没特色。
既然「怪异杀手」原本是刀名,或许也无法成为那个家伙的特色(或许和我被称为「学生服」的状况一样),但我至少想以晚辈身分为他这么做。
别说嫉妒,我甚至涌出同情的念头……
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所以,怎么样?这位初代怪异杀手登场,有稍微改变你的茧居生活吗?」
「哎,算有吧。」
「斩妖除魔的专家……既然这样,他原本当然是来除掉你吧?在某处听到你的传闻,为了打倒你而出现……」
「错,不是那样。吾等打过一次,但那个家伙并非来除掉吾。因为汝这位大爷想想看,吾在外界传言中,是被当成神而敬仰,并非必须除掉之对象。」
「是这样……吗?」
当时的日本即使没有吸血鬼传说,应该还是存在著吸血的怪异。而且我觉得专家看到忍,就会看穿她并不是神,而是吸血鬼。
「啊,不对,既然你收他为眷属,就代表你的真实身分始终会在最后曝光。」
「就是这么回事。那么,吾就撷取这部分说下去吧。」
012
「就是这样,所以那个家伙并非来收拾吾,是先来观察状况。一座湖消失,神从湖里显灵……他身为『传统除魔家系』,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无法置之不理。
虽说如此,吾觉得他来得有点慢……哎,因为那个时代之情报传递速度不像现在这么快吧,何况移动方式亦有限。
说到移动方式,那个家伙当时是坐轿子现身。
他还带了一群随从,看起来彷佛诸侯出巡。但吾没见过诸侯出巡是什么样子。
即使如此,部下人数很多。
地位应该和诸侯同级吧。毕竟那应该亦算是他之眷属。
或许那家伙和实质统治周遭聚落之高官有关系。
说不定他就是那个高官。毕竟村民们亦对他必恭必敬。
总之吾不清楚人类交际圈之阶级关系。
能确定的是,应该说最重要的是,那个家伙来到吾暂居之住所。人类再怎么成群结党都不会对吾造成威胁,但只有这次另当别论。
吾并非在他身上感受到威胁。
汝这位大爷或许认为他是专家……是猎人,因此吾肯定有感觉,但吾经年累月都在应付此等家伙。
吾无法区分普通人与猎人。
若说这种生活方式过于随便,这就是吾之作风,所以没办法。何况吾没必要区分猎人与普通人,两者大同小异。
吾变弱时遇见之夏威夷衫小子,或是化为幼女之后遇见之贝木与影缝,给吾之印象就深刻许多。
这部分就是如此,别怪吾。
虽说如此,吾醒了。这些家伙之造访,使得吾醒了。
吾并非一直在神社睡觉,『吾醒了』是吾意识久违清醒之意。
以神之身分过著慵懒生活时,出现一个不错之刺激。不,这番话之意思并非那个家伙或那个集团对吾造成刺激。
是刀。
是那个家伙所拥有,挂在腰间之刀造成刺激。记得应该形容为『佩带』?吾不清楚两种形容方式之差异。
总之,走下轿子之男性,手持大小共两把刀,这些刀吸引吾。
注意力集中在男性腰际,或许有些粗俗。吾喜欢异性腰部动作,这一点和汝这位大爷共通。嗯,基于这层意义,吾与汝这位大爷或许打从一开始,从古代就结缘。
开玩笑的。
嗯?对。共两把,两把。
较长的是妖刀『心渡』。就是汝这位大爷亦拿过复制品之那把刀。
真品更危险一点。
复制品之性能下修到某种程度。因为过于危险。
哎,即使如此,这把武器对吾并非那么有效……但至少能令吾清醒。
能对吾造成刺激。
嗯?比较短的刀──小太刀?
两把刀之……第二把?
啊啊,原来吾没说过?吾自认之前已经提过……是吾多心吗?
这把刀该说是备用吗……感觉像是用来抑制过于危险之第一把刀『心渡』。
或许亦可以形容为刀鞘……但原版『心渡』与这把小太刀都各自有刀鞘,这样比喻只会越说越复杂。
过于危险之武器,需要附属辅助之武器搭配。吾拥有之复制品终究是复制品,因此不需要那把小太刀。
第二把妖刀──小太刀名为『梦渡』。
先不提至今依然使用之『心渡』,吾记得小太刀之名字。意外吗?这并非例外。
这就代表正宗之『心渡』和这把小太刀成对,真的是任何刀都无法使其分离。
『心渡』是怪异杀手。
『梦渡』是怪异救星。
既然是代代相传,具备神格之刀,其本身就近似怪异。吾之雷达亦有强烈反应。
吾察觉这股气息之瞬间就离开神社。讲得更正确一点,是将神社震飞摧毁。吾懒得自己移动,因此直接让神社消失。
刚才形容为诸侯出巡……至于人数,记得大约五十人?不只是带头之那个家伙,另外四十九人应该亦不是普通部下,是各领域之专家。
总之,光是摧毁整座神社称不上『奇迹』,但应该算是充分展现实力。要是吾认真发挥实力,就不是只有神社摧毁,而是整个地球。
吾无法摧毁之物只有太阳吧。这是吾所抱持,至今亦继续抱持之唯一目标。
汝这位大爷,别说只有这一点不能容许啦,这是吾唯一之目标……总之,吾成功先声夺人。著并非为了先声夺人而摧毁神社,始终只是懒得走出去而这么做……毕竟对吾来说,建筑物重建就好。
然而,光是这样就足以震慑。
他们确实是除妖专家,但吾实在远超过他们对于妖魔鬼怪之观念,他们大部分都吓得软脚。
瘫坐在地上,丢脸至极,甚至反倒是吾失去战意。
见识吾傲视全场之模样依然站著的仅有数人……唔~记得大约五人。
初代怪异杀手,总之吾亦采用这个名字……只有初代以及其直属部下,亦即所谓之四天王,勉强站著看向这里。
虽说如此,应该不可能没吓到吧。
而且他们依然没看穿吾是『吸血鬼』,不晓得吾不是神,是吸血鬼。甚至认定吾是『真正之神』。至少吾拥有之实力足以冠上这个名号,足以受人敬仰。
哎,汝这位大爷亦说过,吾无论发色或肤色,在当地人眼中都很新奇,而且反射阳光看起来应该具备神圣气息。
那么,汝这位大爷认为吾当时怎么做?
对这个持续至今之误会,汝这位大爷觉得吾怎么做?老实说,吾当时有些迷惘。如前面所述,因为有刀,吾大致明白这些家伙是专家,是猎人。
若吾在此时展露真面目,显然会开战。
度假很不错,但偶尔来点刺激亦不错。这股刺激若是更激烈一点亦非坏事。
吾并非未曾如此想过。
嗯?不,从结论来说,吾并未表明真面目,亦没开战。如汝这位大爷所知,吾是和平主义者──讨厌战斗,将『爱』字冠于头盔,人格高尚之分子。
不是人类却说人格高尚,吾自己都想笑……说出口之后,对自己扫兴之言论感到脸色苍白。这种玩笑开得有点过火,抱歉抱歉。
总之,之所以没有演变成战斗,只是因为对方并未主动攻击。
他们之主要职责是斩妖除魔,那么吾正是他们非得斩杀之对象,然而如吾刚才所说,当时之吾并非妖怪亦非吸血鬼,是神。至少单纯以实力来说,吾看起来明显就是神之等级,因此他们没有进一步轻举妄动。
而是询问一个聊胜于无之问题。
『你真的是神?』
即使如此,吾不愿意自称是神,因此回应『随汝等怎么想,但不准叫吾之名字』这样……当时吾多少学会一些日语,至少可以进行这种问答……这种回应反而具备说服力。
只不过,他们和附近居民不同,并未臣服于吾,这部分之应对方式较为现实,而且态度亦未特别改变。
反而像是制式化之处理程。
啊,原来你是神,那么麻烦在这份文件签名,等等会叫号……类似这种感觉。
这当然是比喻。
回想起来,他们除了吾,至今应该和许多神打过交道,知道是神之后,手法就变得熟练。刚才因为第一印象而软脚之家伙们,同样乾脆地起身。
但吾其实不是神……
没想到习惯如此恐怖。
总之,他们不怕神,进一步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瞧不起神。吾认为个中原因大致在于习惯,加上他们处于统治阶级。换言之,他们并未将乾旱视为切身问题。
并未得到吾之拯救。
即使不是吾,亦未曾得到『神』之拯救。他们自行规划、创立、执行无须依赖神就能活下去之系统。
这种人不会敬仰神,反而将神视为对等。
刚才所说『信者能得救』这句话,或许应该以猜拳慢出之形式,修改为『因为得救而信仰』比较接近真相。
言归正传。
吾之日语不可靠,后续之对话相当不流利,但内容大概是签订契约,说明吾除了尽到神之职责,还得注意哪些事项。
入境随俗。
当时并未真的签下书面协定,毕竟纸张在那个时代很贵重。一言以蔽之,就是他们吩咐『别做得太过火』。
吾没受过这种限制,心想还是修理这些家伙一顿算了,但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毕竟吾只对妖刀感兴趣,而且那终究只是刀。若是由人类挥刀就无须畏惧。
而且吾认为,反正等到交战时刻来临就会交战,因此决定交由命运安排。
当时之吾,没想过这种判断何其错误。
没想过交由命运安排居然会变成那样。
明明以专家这次来访为契机离开,就不会发生那种事。真是的。
真是的,说来何其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