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语的阿尔凯因 三 黑色的救星

他听到了声音。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他只是听到了声音——

“——你说拥有生命的魔导具?”

陌生的男人惊讶地低语。

另一个男人用热诚的声音回答。

“是。也可以说是魔导具与人体的融合……”

他听到了深深的叹息声。

“……那是已经确定会失败的禁忌之法。还是放弃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功的例子,这样做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不会是浪费时间。魔导具的制作不应套上不可能的枷锁。”

“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事也有个界限。你想把哪个孕妇当成实验台?”

“不要用实验台这种难听的形容。有干劲的一方倒不如说是我妻子。”

对话中断了片刻。

两位男性各自思索着下一步该说的话。

首先开口的人是年长的男性。

“那个笨丫头。也不知道她到底像谁,只有对于新魔导具的执着很惊人——不过,你听好了,鲁弗斯。你和我女儿都是优秀的魔导师,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原谅你们。你的父亲泽尔德纳特应该也很反对这样的研究。”

男人的声音十分严肃。

“不要把生命和魔导具合为一体。魔导具终究只是道具,而人命可是生命。将这两者人为地合二为一是禁忌之法——会招来不幸的。”

年轻男子受到了否定,反而越说越激动。

“可是,范达尔大人,利用这种方法可以让不稳定的‘还流的轮环’进入实用化的稳定状态……”

“住手吧。就算你们想要这么做,我也会阻止你们的。即便——要杀了你们。”

沉重的沉默降临。

耳旁响起了某种声音,遮蔽了两人接下来的说话声。

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被封闭的黑暗之中,他开始考虑。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他想不到任何来龙去脉,所以这可能只是一个梦。

与此同时,他也无法舍弃这是实际发生之事的印象。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在不得要领的情况下——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深处。

——身旁传来了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赛罗微微地睁开眼睛,他朦胧的视野被蓝色的雾霭覆盖。

黎明似乎刚刚降临,周围的空气还很冷。

他的肩膀不由得开始颤抖,脸颊碰到了柔软的毛毯。

“……嗯?”

从睡眠中醒过来的赛罗擦拭着眼睛。

他感到了一丝暖意,燃烧的火堆正在不远处噼噼啪啪地冒出火星。

两只香鱼被串了起来,竖在火旁。看上去才刚刚开始烤,现在还没熟透。

赛罗逐渐回想起昨晚的事,坐起了上半身。

在宵泣草的花田里,他被奇特的少女袭击了——

然后,他被哈尔姆巴克所骗,从悬崖上坠落。

“啊……!”

赛罗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睡觉的地方是从未见过的河岸。

这里不是悬崖边。

他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双脚走到这里,所以他认为是别人把他搬到了这里。

不然的话——这里大概就是“那个世界”吧。

赛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首先回望四周。

雾气很浓,太阳还没升起,因此火堆周围一片昏暗。

在昏暗之中,赛罗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本以为那是个小孩——但是,那个影子比小孩的个头更小。

坐在河边的影子戴着一顶帽檐很宽,别着羽毛的帽子。

对方看上去好像在钓鱼,伸出的钓竿正在轻轻地颤动。

赛罗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请问……”

“呀,你醒了。早上好啊,少年。你感觉如何?”

那是有些高亢的爽朗声音。

正在钓鱼的影子放下钓竿,站了起来。

看清那个转过身来的身影后——赛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赛罗看到了一对修长美丽的金色眼眸。

露出沉稳微笑的嘴角十分优雅,可以感受到强大的意志力。

在温柔的言谈举止中漂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身上的佩剑、帽子和军靴等等也让他的身影显得威风凛凛。

唯一的问题就是——

“……猫、猫开口说话了……?”

赛罗的面前站着一只猫。

接近于黑色的深藏青色皮毛与夜空的色彩相同,释放出柔顺的光泽。虽然用两只脚站立,他的身高还是不到赛罗的腰,身上的佩剑也和短剑差不多长短。

刚才还在钓鱼的小猫保持着双脚站立的姿势,眯起了带有微笑神色的眼睛。

“哦呀,你不知道吗?城市里的猫可是会说话的哦。乡间的猫由于口音太重,所以说不了人话。”

“哎!?……真、真的吗?”

那只猫若无其事地说道。赛罗不禁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黑猫忽然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以为是‘真的’吗?实在是令人愉快。”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黑猫收敛笑容,掀起黑色的风衣。

那时黑猫脸上浮现起的微笑,如同贤者般理性,也如同恶作剧的小孩般单纯。

飘然飞起的风衣在优雅的波浪式抖动中遮住了他的身体。

“首先,作为一只会说话的猫,我应该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以有如舞台演员的举止,黑猫堂堂正正地挺起了胸。

“我的名字是阿尔凯因·达克菲尔德·罗姆奈利乌斯——是魔人范达尔的弟子,也是拥有‘暗语’这个别名的魔导师。”

——在这个瞬间,刮来了一阵风。

配合着风脱下帽子扣在胸前,黑猫向赛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魔人范达尔——昨晚赛罗才刚刚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人是六贤人的领袖,守护魔神奥尔莱德手杖的魔导师至尊——

他拥有凌驾于各国之王的名声,与众多的弟子合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一个国家。

掀起黑色风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猫,似乎也是他的弟子之一。

赛罗不禁哑口无言。在他的视野一角,钓竿忽然动了起来。

“……啊,钓上了钓上了。”

自称阿尔凯因的黑猫小跑着接近钓竿,用肉垫和爪子敏捷地拉起了钓竿。

仔细一瞧,鱼钩上挂着一只像鲤鱼般巨大的红点鲑。

“嘿~哟!”

在他举起钓竿的下一个瞬间,巨大的鲑鱼飞向了赛罗的面前。

赛罗慌忙用双手抱住了鱼,他拼命按住活蹦乱跳的巨大鲑鱼,还一不小心摔坐在地。

在城里他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鱼。

回过头去,只见阿尔凯因正用一只手举着钓竿大笑。

“不错的反应。这样一来,就足够做两人份的早餐了。”

听到对方高兴的声音,赛罗也像被诱惑了一样回以笑容。

会说话的猫这一点的确令人惊讶,但是他看上去不像是只坏猫。据说这个世界上行也有其他可以理解人话的野兽,更何况他还是救了赛罗的恩人。

把钓上来的巨大鲑鱼放在岩石上,阿尔凯因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赛罗不禁眨了好几下眼睛。

本以为是短佩剑的刀具有着波浪状的剑刃,厚度也异常地薄。

赛罗指着那把似曾相识的刀具问道。

“哎?那把剑……?”

“这不是剑。正如你所见,它是糕饼刀。锋利又好用哦。”

用肉垫抓住的糕饼刀咻咻地切风而舞。

摆在岩石上的鲑鱼很快就被大卸八块了。糕饼刀原本不是用来切鱼的刀具,但是阿尔凯因使用它的精妙技艺几乎可以算是一门艺术。

赛罗圆睁着双眼,而阿尔凯因已经趁这期间把切好的鲑鱼放在金属网上,开始用火堆烧烤。

刚才竖在火旁的香鱼烤得差不多了。

黑猫抓起了其中一串,递给赛罗。

“给你一串。”

“……谢谢。”

接过了烤鱼之后,赛罗愣愣地看着阿尔凯因。

“……我说啊。”

“怎么了?”

“是你救了我吧?”

听到他的问题,阿尔凯因眯起金色的眼眸。

看起来像是在笑,也像是在思索。

他伸出了一只爪子,竖起三根手指。

“我帮助你的理由有三。

第一,我看不惯‘魔族’的做法。

第二,你是泽尔德纳特先生的孙子。

第三——你需要帮助。这样说你就可以理解了吧?”

在那一瞬间,赛罗的身体僵硬了。

从黑猫的口中蹦出“魔族”这个词和祖父的名字,他不得不心生戒备。

但是,阿尔凯因就像是看穿了赛罗的戒备心理一般笑了。

“不用那么僵硬啦,放心吧。我对你没有加害的企图。昨天救了你,也有一半是出自偶然。那个哈尔姆巴克和他的人从宅邸消失之后,我就凭气味追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你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嗯,当时吓了我一跳呢。”

阿尔凯因若无其事地说着,但赛罗还没有放弃追问。

“是啊,我从悬崖上掉下去的。虽然你很轻松地说着救了我,但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我明明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

“这是秘密。魔导具的事我可不能多说哦。”

阿尔凯因一边回应,一边把另一根烤好的香鱼从火堆旁拿开。

明白追问不到与魔导具有关的事之后,赛罗转变了话题。

“……那串香鱼你不吃吗?”

“不,要吃的。但是猫的舌头要等它稍微冷一点才能吃。”

听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赛罗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毛皮华美的他看上去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猫”。虽然由于猫毛过长,外观看起来有些矮胖,但是这样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他的身上缠着皮革制的腰带,糕饼刀的刀鞘就挂在上面,脚上还穿着用柔软布料做成的军靴。这样的造型即使四脚着地也能活动自如,因此看上去并不会显得很受拘束。

阿尔凯因坐在火堆旁,一脸悠闲地烤着鲑鱼块。

“……你不能像普通的猫那样生吃吗?”

“我害怕生河鱼里会有寄生虫呢。”

明明是猫,他却给出了很有人类常识的回答。

赛罗注视着这只奇特的黑猫,歪起了脑袋。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报上名字吧。我叫赛罗。”

“嗯,我知道。我是从玛丽露那里听来的。”

这是住在城里的女孩的名字。

不顾惊讶的赛罗,阿尔凯因露出了爽朗的表情。

他就像真正的猫一样,开始用一只爪子整理脸上的毛。

“昨天,我和她在森林里相遇了。我不是还把她送到了待在泉水旁的你们那里吗?”

昨天刚刚发生的事,赛罗不可能忘掉。

那时从森林里出现的玛丽露没有说出她是被什么人所救,而赛罗还以为是城里的人干的——

“那么,让玛丽露不要说出去的人——!”

“要是那个女孩在城里把‘森林里有会说话的猫’的事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当成骗子对待吧。反之,如果有人当真而引起骚动,我也会很为难的。”

阿尔凯因轻声笑了,指了指赛罗手中的香鱼。

“还不吃吗?会冷掉的哦。”

听到他这么说,赛罗才开始咀嚼串烧的香鱼。

昨天的晚饭也是从鸟屋的隐居老人那里得到的香鱼。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今天早上的香鱼味道似乎有所不同。

赛罗一边吃,一边再次回想昨晚的事。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哈尔姆巴克说的话是真是假,现在他还无法做出判断。

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只不过是个见习药师的自己——差点毫无道理地被杀了。

从侧面看着赛罗变得认真的眼神,阿尔凯因微微一笑。

“是想起昨晚的事而感到害怕了吗?你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别人盯上性命的经历吧?”

赛罗点了点头。

阿尔凯因用金色的眼眸温柔地盯着赛罗。

“毕竟你已经习惯于过着幸福的生活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幸福就是对理所当然没有自觉,在危险的均衡中才能成立的贵重之物。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多的不幸。正因为如此,即使只是小小的幸福,也要好好珍惜才行。”

阿尔凯因喃喃说出思想家般的训诫,一边用金属网烧烤鲑鱼,一边把稍微冷却一点的香鱼拿入手中。

看到他的举动,赛罗连忙从阿尔凯因的手中接过了金属网。

“啊啊,谢谢。不要太靠近火哦。”

阿尔凯因用双手的肉垫夹住鱼串,咬住香鱼的腹部。

他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香喷喷的皮和软绵绵的肉,恳切地开口说道。

“举个例子,人生的幸福就像是钓鱼。”

赛罗歪起脑袋。

阿尔凯因笑着眯起了一只眼睛。

“第一,自己钓到的鱼最好吃。

第二,没有钓到的鱼会显得特别大。

第三,小鱼钓得多了,也会感到幸福。

毕竟没有办法钓到太多的大鱼,人不能太贪心了。”

赛罗点了点头,用一只手抓着金属网,咀嚼着口中的鲑鱼。

阿尔凯因微笑着向赛罗说道。

“好吃吗?”

“——嗯,很好吃。”

“那就好。”

一个人和一只猫坐在清晨雾气蒸腾的河岸上,悠闲地吃着烤鱼。

最后,鲑鱼也烤好了,阿尔凯因又给赛罗分了一半。

撒上一点盐后,淡淡的咸味让烤鱼显得格外美味。

赛罗一边咀嚼,一边盯着那只不可思议的黑猫。

对于自称阿尔凯因的猫,他有一大堆想问的事。包括他自己,哈尔姆巴克他们,魔族,还有魔族正在寻找的魔导具等等——

但是,像这样待在他的身边,看到他悠闲自得的态度,赛罗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放松心态。

虽然处在不该如此冷静的状况中,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想要珍惜这段时间。

以猫的姿态出现的奇特魔导师,阿尔凯因。

见习药师少年,赛罗——

就这样,两人在此时此地相遇了。

这天早晨,整晚都没有阖眼的菲诺在庭院中迎来了黎明。

——赛罗还没有回来。

前去迎接他的菲诺抵达宵泣草的花田时,现场的状况惨不忍睹。

到处都是不自然地拱起的泥土,还有许多被烧焦的花。

她无法把握具体的情况,但是这里毫无疑问“发生了什么”。

菲诺疑惑地在花田中进行搜索,于是发现像是赛罗所有物的筐子掉在一处拱起的土堆旁。

里面还装着宵泣草的叶片,因此她推测赛罗是在采摘的途中遇到了异变。

在那之后,菲诺骑着魔导具天球木马,在山中来回搜索。她偶尔会回到宅邸,确认赛罗是否已经回去,接着再次返回山中。

结果——

直到今天早上,赛罗还是没有回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连被菲诺哄睡着的佣人卡迪娜也担心起来。她没有责备菲诺,只是守在她的身旁。

昨晚侵入宅邸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抓到。

菲诺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大门的方向,而卡迪娜战战兢兢地对她说道。

“那个,小姐——您昨晚没有休息吧?赛罗回来之后,我会把您叫起来的,还是稍微休息一会——”

菲诺没有回答。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卡迪娜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耳中。

赛罗很了解山里的状况。他不可能迷路,而且宵泣草的群集生长地也不会有大型野兽出现。

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想到这里,菲诺的思考停止了。

接下来的事她不敢想象。

“……我出去一趟。”

菲诺无力地低喃一声,再次取出天球木马。

卡迪娜从旁抓住了她的手。

“拜托了,您还是休息一会吧。赛罗让我们找就行了——”

“……抱歉,卡迪娜。让我找吧。如果赛罗遇到了什么事,我就……”

菲诺的脚底一滑,卡迪娜连忙抱住了她。

由于昨天晚上她一直操纵天球木马四处奔走,体力和魔力都消耗显著。虽然她还很年轻,但是使用魔导具需要集中力,不能连续作战。

就在这时,养父奥尔德巴正好出现在宅邸中。

昨晚他也为了等待侵入者的搜查报告直到很晚。大概是睡眠不足吧,他的脸色十分疲惫。

他把严厉的视线投向菲诺和卡迪娜。

“怎么了,菲诺?赛罗还没回来吗……?”

菲诺点了点头。奥尔德巴用手撑着下巴,轻声说道。

“……菲诺,你老实告诉我。你昨晚看到的侵入者,是不是跟赛罗很像——”

菲诺几乎失去了回答的力气,只好叹了口气。

“……就算赛罗还是孩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小。大概就是狗、猫或兔子那么大吧。只不过,看上去像是带着武器就是了……”

奥尔德巴哼了一声。

“是吗。昨晚被偷的东西也点算清楚了,只少了几块面包和奶酪,那些本来是用于早餐的食物。”

听到这些,菲诺终于明白了养父的思维模式。赛罗受到关于他和菲诺关系的责备,因此再也待不下去,便偷出食物逃离宅邸——看来养父是在怀疑这种可能性。

但是,菲诺很清楚赛罗不是那样的人。

“请您不要乱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宵泣草的花田乱七八糟,赛罗的筐子也掉在了那里。赛罗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奥尔德巴再次哼了一声。

“那你说赛罗遇到了什么?他行踪不明的理由还能是什么——”

“——不,我想他是遇到了某种事故。比如说——在某处腿脚受伤之类。”

那个声音忽然从菲诺的背后响起。

没有注意到接近的人,吓了一跳的菲诺抓住了卡迪娜的手臂。

插入对话的人是魔导骑士团的分队长哈尔姆巴克。

他一大早就穿着整齐的军装,忧心忡忡地看着菲诺。

哈尔姆巴克的背后跟着他的副官艾尔西。她一言不发地点头打了招呼。那红色的眼眸在今天早上显得异常的空洞。

俊美的青年骑士突然抓住了菲诺的手。

“菲利亚诺大人,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您一定是在担心那位少年吧——”

“……嗯。”

听到他的话,菲诺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解除戒备心理。

表情凛然的青年军官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我也不赞同您这样身份的人独自前去找人。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倘若菲诺大人出了什么事,那位药师少年也会感到悲伤吧。”

听到这里,奥尔德巴也点了点头。

“哈尔姆巴克先生说的没错,菲诺。宵泣草的花田在深山里吧?虽然勉强还在‘避兽的钟楼’的有效范围内,但是那里并不是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半夜乱转的地方。”

虽然养父说的没错,菲诺还是咬住了嘴唇。

“刚刚十四岁的赛罗不也一个人去了那种地方吗?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从一开始我也跟着去就好了……”

哈尔姆巴克把手搭在悔恨的菲诺肩上。

——菲诺的身体因为厌恶感而一阵战栗。

哈尔姆巴克好像没有觉察到菲诺的反应,只是露出了担心表情,以赞赏的语气说道。

“菲诺大人很温柔呢——这样如何?关于他的搜索,就交给我们吧?遇到这次的事情,我们待在这里也是一种缘分。搜查还是人手多一点比较好。”

冷静地想来,这可以说是值得感激的提议。

但是,菲诺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点头。

(这个人的眼睛——感觉很奇怪……)

她很难表达出哈尔姆巴克与其他人相比“到底有何不同”,只是觉得他的身影十分不吉利。

菲诺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菲诺的“眼睛”并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魔人范达尔为了救治失明的菲诺而帮她安装的魔导具,对她的视力造成了直接的影响。

范达尔把那个魔导具称为“奥尔塔夫之种”。据说掌管光的精灵奥尔塔夫是非常纯洁的存在,只要感受到人类的恶意或害意,就会立刻变色。

菲诺向眼睛灌注了力量。

既然这对眼睛是魔导具,那么它们就会对所有人的魔力产生反应。

她用这对眼睛看到哈尔姆巴克的双眸——

腐烂了。

菲诺回以模棱两可的笑容。

“不——虽然很感谢您的心意,但是不必了。赛罗由我来找。”

似乎对她的拒绝很是意外,哈尔姆巴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还是人多一点——”

“骑士们在这里也有任务要完成的吧?还是请您先行处理任务吧。这件事没必要特意劳烦您。”

菲诺客气地表示拒绝后突然想到。

菲诺并不清楚他们的“任务”内容。听说是与“养父奥尔德巴进行共同研究”,但是仅此而已的话,应该没有必要带来其他的骑士。

(赛罗的失踪说不定和这些人有关……)

想到这里,她浑身颤抖。

她想不到赛罗被盯上的理由。但是,赛罗有可能是在偶然中知道了他们的某种“秘密”,于是他们为了封口——

证据不足的联想发展到这一步后,菲诺停止了思考。

——光往不好的方向想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相信赛罗平安无事,优先搜寻他的去向。

“菲诺,你别这么说啊,让哈尔姆巴克先生他们帮帮忙如何?难得人家一份心意——”

养父奥尔德巴的声音插了进来,看来他还以为女儿是在跟对方客气。

菲诺正在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站在哈尔姆巴克身旁的副官少女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菲利亚诺大人,既然如此,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们一同前去呢?我们很担心菲利亚诺大人的安全。奥尔德巴大人也是一样。比起独自搜寻,还是和我们一起比较稳妥——”

哈尔姆巴克露出了微笑。

“啊啊,这样也好。据说昨晚的侵入者还没抓到吧?如果您和我们待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敢对您出手了。”

菲诺慌忙摇了摇头。

“不可以跟他一起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这样的直觉。

“不,没必要为我——”

菲诺轻声低喃,又故意装出站不稳的样子。

站在菲诺身旁的卡迪娜立刻扶住了她。

“不、不好意思,卡迪娜——”

卡迪娜轻抚菲诺的头发。

“小姐,您果然不能继续行动了。通宵使用魔导具已经让您快到极限了吧。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请您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吧。在这期间的搜索,就交给各位骑士如何?”

虽然不像是看穿了菲诺的内心,但卡迪娜还是打了完美的圆场,这使菲诺不用和他们一起行动。

菲诺心怀感激地装出不满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分抱歉。那么,就请允许我休息片刻吧。在这期间的事……”

哈尔姆巴克落落大方地点头说道。

“是,请交给我们吧。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们马上就出发。”

哈尔姆巴克转身跑向部下们的身边,副官艾尔西也跟在他的身后。

奥尔德巴露出敬佩的眼神,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是个让人感觉很愉快的青年呢。而且还很热心。”

菲诺没有回答的力气,只是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养父没有“看穿人性的眼睛”。

“父亲,有一件事可以请您告诉我吗……”

“什么事?”

“哈尔姆巴克大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从昨晚开始就不断发生怪事,现在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

奥尔德巴一脸惊讶。

“这个你不知道也无所谓吧。是跟研究有关的事情。”

虽然他这么说,菲诺还是没有让步。

“请您告诉我。我想——该不会是和赛罗有关吧?”

“赛罗……?喂喂,怎么可能有关系啊。他连魔导师都不算。”

奥尔德巴露出有点恼火和讶异的表情,歪起了脑袋。

看到他这副样子,菲诺不由得自我反省了一番。

——可能还是自己多虑了吧。

想到这里,她坦率地低下了头。

“我说了失礼的话。请您忘记它吧。”

“不,没关系。在他消失之后,最心神不定的人就是你吧。稍微休息一会。”

奥尔德巴轻轻地拍了拍菲诺的肩膀,指了一下宅邸的方向。

菲诺点点头,在卡迪娜的扶持下回到了宅邸中。

目送着她的背影,养父奥尔德巴独自一人长叹了一口气。

在河岸旁结束早餐的猫与少年,此时正待在避人耳目的森林中。

(菲诺一定很担心我吧——)

想到这里,赛罗不禁希望快一点回到宅邸。但是,谋杀赛罗的对象——哈尔姆巴克他们也在那里。

“好了,首先整理一下情况吧。”

阿尔凯因说完,从小小的黑色帆布背包里取出了比背包还大个的茶壶与茶杯。

赛罗惊讶地目瞪口呆。

“阿尔凯因,刚才我就在想了……那是什么啊?”

阿尔凯因的背包十分奇特。刚才在河边也是,阿尔凯因把烤鱼用的金属网、钓竿、盖在赛罗身上的毛毯等等,全部一股脑地塞进了背包里。

那些东西自然没有小到可以容纳在一个背包里。

阿尔凯因从背包中继续取出了其他物品。那是已经切好的面包和奶酪。

“这个吗?这是名叫‘玛丽安的道具带’的空间扩张系魔导具。装在里面的东西可以变得很小。正确地说来,帆布背包里面拥有相当于一个房间大小的特殊空间——总而言之呢,这里面可以放入很多东西哦。”

阿尔凯因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但赛罗还是睁圆了眼睛。他从来没有从祖父那里听说过这样的魔导具。

(阿尔凯因……说不定是很厉害的魔导师呢。)

拥有珍奇魔导具的魔导师通常也背负着被其他魔导师抢劫的危险。正因为如此,“拥有”珍奇的魔导具也是证明魔导师实力的重要因素。

世间有很多像奥尔德巴那样注重收集魔导具的魔导师,追根究底就是由于“拥有魔导具的质量和数量是实力的证明”这种认识的风潮。

阿尔凯因把桌布铺在草地上,又把茶壶和茶杯,面包与奶酪摆在上面。

茶壶似乎也是魔导具的一种,不必泡茶,里面就能倒出红茶。

阿尔凯因的心情似乎不错。

“饭后一定要有喝茶的时间呢。你要砂糖吗?”

“不必了。这样就行。”

“是吗,那我来两块吧。”

黑猫用爪子丢下块状砂糖,金色的眼眸柔和了几分。

据说猫是尝不到甜味的,看来阿尔凯因并非如此。

“奶酪和面包……那是米斯特哈温德城里做的东西吧?跟我平时吃的种类一样。”

“啊啊,这是我昨晚从一间豪宅里顺出来的。以猫的姿态也没法买东西呢。作为钱的代替品,我留下了几条鱼,不知道对方发现了没有。”

赛罗眨了好几下眼。

“难道……是多利亚尔德家的宅邸?”

“嗯。其实我是为了探查魔导骑士团的动向才进去的,结果没有人在——后来,我就追着他们的气味,发现了差点被杀掉的你。”

阿尔凯因以模棱两可的态度说着,轻轻地咬下一口奶酪。

“那么,我首先来消除你的疑虑吧。你想问点什么呢?”

突然得到话题的主动权,赛罗不由得焦躁起来。

他有很多想问的事。即使如此,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是阿尔凯因的目的。

“呃,那就……阿尔凯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见你爷爷的。”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回答,赛罗十分迷惘。

祖父在三年前就死了。

在他指出这个事实之前,阿尔凯因就眯起了金色的眼眸。

“你应该知道你的爷爷是魔人范达尔的朋友吧?”

对于赛罗来说,这个事实是他昨晚刚从哈尔姆巴克那里听来的。

“昨天,哈尔姆巴克也说过这件事——这是真的吗?”

“当然。在范达尔大人继承‘魔人’的职位之前,范达尔大人和泽尔德纳特先生就是朋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泽尔德纳特先生的事……因为某些缘由,我前来拜会泽尔德纳特先生,很遗憾他已经去世了。虽说我也隐隐约约地有了这样的预感。然后,我在赶来这里的途中,发现了魔导骑士团那些家伙——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就一直保持着警戒,没想到果然不出我所料。”

阿尔凯因以精巧的动作倾斜茶杯,轻啜香气怡人的红茶。

赛罗也喝下了他泡好的温热红茶。虽然不懂茶叶的种类,但是香味和这一带的茶有所不同。明明口感十分清爽,喝完之后还会唇齿留香。

“那么,你找爷爷有什么事呢?”

“嗯。是关于一件特殊魔导具的修复,还有泽尔德纳特先生似乎是非常博识的人,我就想可能会问到‘恢复原样的方法’——咦?怎么了?”

赛罗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凯因。

——他彻底把阿尔凯因当成了本来就是“猫”的魔导师。

“……所以说,阿尔凯因其实是人类?”

“那当然了。普通的猫怎么会说话呢?”

阿尔凯因笑着用他的肉垫轻轻拍了拍赛罗的胳膊。

“算啦,我可以理解你惊讶的心情。这种诅咒自神话时代以来,几乎没有几个例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解咒的方法。真是让人头疼呢。”

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阿尔凯因用爪子抚弄脸颊周围的毛。只是看他的动作,确实会让人以为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只猫。

“那你是为了恢复原来的样子才踏上旅途的吗?”

“我的目的不只是这些。其他事就等我们熟一点之后再谈吧。”

阿尔凯因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推了推帽檐,并眯起一只眼睛。

“我跟袭击你的那些家伙——其实也有些过节。但是,现在的我要是独立对付他们会很辛苦。昨天,我联络了我的同伴,他们现在正在赶过来。”

赛罗眨了眨眼。

魔导骑士团的骑士们应该有三十人左右,而且听说他们都是技艺高超的魔导师。能够和他们进行对抗的战力绝对不可小觑。

“同伴是指范达尔大人的其他弟子吗?有几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赶到,不过只有两个人。”

阿尔凯因以悠闲的口吻答道,而赛罗也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不打算正面相搏。

魔人的弟子应该都是优秀的魔导师,但是只凭这几个人,想要和精锐的魔导骑士们为敌还是比较困难吧。

(那倒也是。对方是那个王立魔导骑士团——)

想到这里,赛罗回想起哈尔姆巴克说过的话。

他好像提起了“魔族”的事。

刚开始,哈尔姆巴克向赛罗解释说巨镰少女是魔族,而他们是赛罗的同伴——但是实际上,少女和哈尔姆巴克是合起来欺骗了赛罗。

“阿尔凯因,你知道‘魔族’吗?”

阿尔凯因眯起了眼睛。

“他们是这么自称的吗?”

“不,他们说是‘魔族’盯上了我——那他们自己也是吗?”

阿尔凯因嗯了一声,喝下一口甘甜的红茶。

“关于他们,现在还有很多尚未搞清楚的事。这两年,有一部分魔导师发生了某种变化——而‘魔族’就是这些发生变化的魔导师们的总称。哈尔姆巴克也是其中一人。据说,他们已经夺走了埃鲁福尔王族的权力。我本来打算结束这里的拜访之后,就去确认那件事的。”

阿尔凯因的声音十分爽朗,但赛罗的心却无法平静。

他并不是对王族拥有忠诚心,而是因为菲诺所在的多利亚尔德家对于赛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在赛罗掉下去之前——哈尔姆巴克曾这么说过。

“没事的,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就像‘夺取王权的时候’一样……”

阿尔凯因点了点头。

“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也不能置之不管。只不过对手是王族,我们的人手不够,因此不能贸然出手。这里只是边境之地,毕竟——”

说到这里,阿尔凯因闭上了嘴巴。

他沉默了片刻,喝完了红茶,竖起三根手指。

“这些先不提,回到魔族的话题吧。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外观和普通的魔导师没有区别。就我所知,魔族有三个特征。”

阿尔凯因像是在提醒赛罗注意般停顿了一下。

“第一,魔族本来只是普通的魔导师。

第二,他们‘使用’魔导具的能力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而最后一条是,他们失去了‘制作’魔导具的能力——”

阿尔凯因淡淡地说道。

对于并非魔导师的赛罗来说,这样的变化有着怎样的意义,他不得而知。有很多魔导师都不擅长制作魔导具,而且赛罗自己就连使用都做不到。

阿尔凯因瞥了一眼赛罗,继续说道。

“换句话说吧。魔族是以失去‘制作’魔导具的能力为代价,换取了‘超出界限地过分使用’魔导具的能力。比如说——本来只能点起火苗的生火树枝,在魔族的手中就会成为能够引起爆炸的武器。”

“我不是很理解……不过,也可以说是他们对魔导具的制作不感兴趣吧?”

听到赛罗坦率的感想,阿尔凯因露出了微笑。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存在个人差异,但是大多数魔族都很容易进入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们的欲望也会随之扩张,甚至失去良心,或者说他们就像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而这种做法也让他们变成了棘手的人物。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才不到一年,不过已经发现他们的行动似乎是有组织的。今后那些家伙大概会发展成很难对付的对手吧。”

“难道阿尔凯因就是被他们诅咒的?”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阿尔凯因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真是让人苦恼啊。”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声音中没有半点困窘之意。

赛罗陷入了沉思。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可以理解了。他们好像盯上了爷爷的魔导具。如果自己不能制作,那么就会想要夺走别人的魔导具——我就是因为说不知道有那种东西,才被他们从悬崖上推下去的。”

阿尔凯因露出了苦笑。

“魔导师都会想要得到别人的魔导具哦。通过杀人来夺走魔导具的事也并不少见。不过,他们那些家伙对强大魔导具的执著心可能格外强烈吧。”

阿尔凯因悠闲地说完,就抱起了胳膊。

“话说回来,魔族想要得到的魔导具啊。不是那个名叫奥尔德巴的贵族的收藏品吗?”

阿尔凯因兴趣十足地问道,而赛罗回想起了哈尔姆巴克说过的话。

“嗯,他好像说了‘还流的轮环’之类的吧……?”

“……你说什么?”

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忽然眯了起来。

感觉到突然袭来的寒意,赛罗的肩膀开始瑟瑟发抖。阿尔凯因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陡然改变了。

赛罗有些胆怯地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还流的轮环。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阿尔凯因的声音包含着刚才从来没有表现过的可怕音色。

赛罗十分困惑,但还是把他从哈尔姆巴克那里听来的话重新解释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爷爷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坦率地答道,而阿尔凯因的眼神总算缓和了几分。

“那些家伙是得到了虚假的情报吗?还流的轮环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导具吧。”

面对歪着脑袋的赛罗,阿尔凯因闭上了一只眼睛。

“所谓还流的轮环,是指一种出现在古代文献中,从未实现过的魔导具。它是‘如果有这样的魔导具就好了’的妄想产物。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就连范达尔大人也无法制作。恐怕它并不是实际存在的。”

接着,阿尔凯因用肉垫捂住嘴角,轻笑了几声。

“他们在寻找并不存在的魔导具吗。这还真是异想天开。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特意寻找这种东西,但是听起来很蠢呢。他们想要把它用于何处?”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啦。我差点就因为这样死掉了。而且,多利亚尔德家那边……”

赛罗一边说,一边对自己的联想感到了恐惧。

那些骑士现在也在菲诺的身旁。

他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但是如果他们认为“寻找的魔导具被奥尔德巴藏起来了”,那么多利亚尔德家就有可能受到袭击。

为了让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危险,赛罗想要尽快跟菲诺取得联系。

也许是猜到了赛罗的心事吧,阿尔凯因若有所思地低喃。

“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同伴的到来——问题在于你要怎么办。他们以为已经对你下了杀手,即便没有发现你的尸体,也会认为你是被野兽吃掉了吧。你掉下去的那一带是黑狼的栖息地点。如果就这样离开,你还可以得救。”

“别开玩笑了。”

赛罗立刻回答。

“我当然不打算浪费你救回来的这条命——但是,我也无法放着菲诺不管。她是我的朋友。而且,她也一定在担心我……”

如果不让菲诺知道自己平安无事,之后她一定会摆出恐怖的脸色。生气时的菲诺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可怕极了。

“还有,奥尔德巴大人一直雇佣我,对我有恩。我也不想让宅邸里的其他人遇到危险,所以我绝对不能一个人逃走。”

赛罗以强硬的口吻说道,而黑猫垂下眼帘。

“菲诺是昨天和你一起出现在山泉的女孩吗?——那么,我来梳理一下状况,你可以选择的道路有三条。不——是只有三条。

第一,逃跑。从魔族的魔爪中逃离,过上安稳的生活。但是,你拒绝了这个选择。

第二,和我一起等待增援。在我的同伴到来之前,虽然无法保证多利亚尔德家平安无事,但这是最为安全的方法。

最后的第三条,就是你明知会有危险,还是前往宅邸,通知那个名叫菲诺的女孩危险正在迫近的事。如果你真的那么担心她,把她一起带走也可以。——只不过,这样做会刺激到哈尔姆巴克他们,很有可能会起到反面效果。你要怎么做?”

听到阿尔凯因梳理的情况,赛罗陷入了思考。

既然无法置之不管,那么他只能选择第三条路。但是,如果这样做会让菲诺他们遇到危险,那就失去意义了。

那些骑士现在就守在宅邸中。

“如果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见到菲诺的话——啊,可以让城里的熟人帮忙传话吗?”

“传话太危险了。哈尔姆巴克十分狡猾。要是把城里的人卷进去,他们说不定会为了封口而袭击整个城镇。因为他们会怀疑‘是谁’救了你呢。”

指出了问题所在的阿尔凯因站了起来。

他一边把桌布和茶具塞入小小的背包,一边抬头看向赛罗。

“如果他们不认识我的话,我还能以猫的样子替你去一趟——但是,很不巧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在大约三个月前,我和哈尔姆巴克曾在其他国家碰过面。那个笨蛋似乎因为那件事的责任,被调职到这里呢。”

“哎?那个人不是埃鲁福尔王族的骑士吗?”

阿尔凯因抚摸着毛茸茸的下巴。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只听说魔族那些家伙已经侵占了埃鲁福尔王族,所以他恐怕是把身份证明随便改成了贵族养子之类的吧。至少,他以前不是骑士,只是普通的魔导师罢了。而他部下的骑士们究竟是全体被魔族化了,还是一无所知地听从他的命令——这件事无法确认,但是倘若以最糟的情况作为假定,那么还是当作前者吧。”

赛罗皱起了眉头。

哈尔姆巴克的外观是与军服十分般配的俊美青年,赛罗还以为他肯定是家世显赫的骑士。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贵族的自尊和对王族的忠诚心,那么贵族之女菲诺就让人格外担心了。

阿尔凯因用短小的手整理了帽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赛罗。

“很抱歉,我不能帮助你。现在的我要和那样的人数作对,实在太过困难。要去的话,你就做好一个人去的觉悟。”

赛罗坦率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打算把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阿尔凯因卷入事态。

“那就这么办吧。多谢你救了我,阿尔凯因。如果还能再见面就好了。”

赛罗干脆地站起身来,而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连着眨了好几下。

“咦?你真的要去?”

“因为我不能抛下菲诺不管啊。如果她以为‘我死了’的话……”

赛罗的肩膀一颤。

他也不知道那位对他深信不疑的少女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阿尔凯因歪了歪脑袋。他没有想到赛罗会如此坚决。

“不,但是,这可是很危险的——”

“多利亚尔德家下面有一条隐藏的通道,连宅邸里的人都忘了它。只要在半夜利用这条通道,我想可以躲过骑士们的耳目。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抛下了还想说些什么的阿尔凯因,赛罗向森林中走去。

这附近是避兽的钟楼无法发挥效果的地带。魔导师阿尔凯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赛罗必须趁白天赶回城市附近。

然后,他会等到半夜,潜伏到宅邸中。

他刚刚迈出步子,阿尔凯因的肉垫忽然碰了一下他的腿。

“等一下,赛罗。你拿着这个。”

在回过头去的赛罗眼前,阿尔凯因递出了一块透明的蓝色石头。

大小和饼干差不多,如果是蓝玉石的话一定很值钱。

不过,它拿在手中的感觉比石头轻一点,让人感觉里面似乎是中空的。

石头的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纹路,雕刻着双重的圆环。(注释:就是◎的形状。)

“这是……魔导具?”

赛罗问道。阿尔凯因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错。万一遇到什么事,它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谢谢。但是,我不能使用魔导具。”

赛罗对阿尔凯因的这份心意回以微笑,把它还给了阿尔凯因。

从下方仰视赛罗的阿尔凯因一脸讶异。

“不能使用魔导具……?真的吗?你不是泽尔德纳特先生的孙子吗?”

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已经问过他无数次同样的问题。

一开始他很讨厌别人的轻蔑或同情,但是现在已不怎么在意。

“嗯,我不能使用也不能制作魔导具。爷爷说,我可能就是这种体质——只要被我使用,魔导具就会毁坏。就连初级的魔导具,比如生火的树枝,我都无法使用。”

阿尔凯因像是在思考什么般眯起了眼睛。虽然变成了十分像猫的表情,但是却有种奇妙的魄力。

“……哦?这还真是少见呢。”

“没办法啦,我已经放弃了。所以,我才决心成为一名药师。”

阿尔凯因把蓝色的石头再次塞入正要转身的赛罗手中。

“不过,你还是带着它吧。就算不把它当成魔导具使用也没关系。如果你被哈尔姆巴克他们抓到了,就拿出这个,说是‘在森林里遇到的猫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

“受到钟楼之神蕾蒂丝玛加护的石头。它是可以保护你性命的护身符。”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赛罗还是收下了蓝色的石头。

在阳光的照射下,双重圆环的纹路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很漂亮呢。很值钱吗?”

“那倒不会。只不过用起来很方便而已。你小心一点。”

赛罗向微笑着向他挥手的阿尔凯因点了点头,独自走向了城市的方向。

他当然不想被骑士们发现。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阿尔凯因的身边,但他首先要让菲诺知道自己平安无事——在得到她的允许之后,再带着她逃出宅邸。

赛罗怀着急切的心情,迅速地穿过森林,赶往米斯特哈温德城。

目送着独自离开的少年背影,黑猫魔导师微微一笑。

赛罗不顾危险的样子显得有些不可靠,但他还是很欣赏赛罗的少年气质。他也希望尽可能地不让这个孩子死掉。

“……真年轻呢。”

阿尔凯因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又眯起金色的眼眸,掀起了风衣。

在这身与黑夜同色的风衣随风鼓胀时,内部会制造出“黑暗”。

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飞出了一只黑色的小鸟。

“我要睡到晚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把我叫起来。”

阿尔凯因伸了个懒腰说道,接着他用爪子爬上了树。

小鸟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停在了旁边的树上。

虽然看上去和真正的鸟没有区别,但是这只鸟不是生物,而是一种用来警戒四周的魔导具。

阿尔凯因把它当成了闹钟。

躺在树上的阿尔凯因回味着刚才赛罗所说的话。

“……不能使用魔导具的孩子吗——”

他眯起的眼眸深处,寄宿着阴沉的光芒。

就阿尔凯因所知——在这个世界,“不能使用魔导具”的人一个也不存在。

——因为不可能存在。

魔力与人的生命力直接相关。只要活着,人类就可以将生命力当作“魔力”使用。

由于对使用方法的悟性不同,使用魔导具的能力也有很大的个人差异。但是,就连初级的魔导具都无法使用,这实在是太过异常。

魔力的使用方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用脑的方法相似。

所有人类都有大脑。

因此,只要没有特殊的理由,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思考和感受。思考的性质也有个人差异,这个世界有学问精深的人,也有运动神经优秀的人,但是绝对不存在没有脑子的人。

作为魔导师的能力,就像让脑力开花一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一流的魔导师,而单方面的努力也可能会是无用功。

泽尔德纳特的孙子应该具有成为优秀魔导师的充分资质。

而这样的他,却连普通的——以使用大脑的方式做个比喻,就是连如同个位数运算的简单魔导具都“无法使用”,这很明显不太对劲。

“……如果只是单纯的魔力低下也就罢了。如果是有别的理由——”

阿尔凯因中断了思考,闭上眼睛。

现在只能睡上一觉,为晚上做准备了。赛罗也会等到晚上行动。

阿尔凯因祈祷着他能平安无事地归来,最终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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