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每个人一大早就心神不宁。
老妈坐立不安地扫扫地,重新化了好几次妆后,像只高丽鼠(注②)般在家中绕来绕去(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高丽鼠』是什么动物,只是听过大人这样用,就跟着用了)。
两个姊姊,如果是平常的话,礼拜天下午绝不可能在家,现在却待在客厅里观赏着不晓得已经看了第几次的韩剧。
我也是。
平常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在那群住附近的怪伙伴家里,听喜欢的音乐或打电动,唯独今天,我一步也不想踏出家门。
你们猜为什么?
啊,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其实……
对了,在说明原因之前,我先稍微说一下那群『住在附近的怪伙伴』。
直到半年前为止,我在学校和家里都不是很好过,总是很空闲;运动、学校成绩都在水准之下;兴趣就是半夜在房间里偷偷做模型,然后自己一个人用模型演一场空虚的戏,沉浸在可谓妄想的『梦』里……
这样子的我,在约莫半年前的黄金周假期时,被卷入不可思议的事件中。
因为那桩事件,我交了许多朋友。
而且不只是平常闲聊、打电动的朋友。他们是甘冒生命危险、带着无趣度过每个平凡日子的我一同冒险的超能力者伙伴。
稍微介绍一下。
首先是同班兼坐隔壁的藤邑绫乃。
她是左眼蓝灰色的混血美少女,毋庸置疑地,也是我就读的桔梗之丘国中人气第一的偶像。
柔顺飘逸的长直发带点栗色,左右眼不同颜色充满神秘的色彩;身高大约一六〇公分,体重……不知道,但应该很轻。
说明白点,班上大半男生都暗恋她。
但绫乃并非只是长得漂亮,她还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叫做『灵魂出窍』,主要就是灵魂能够脱离肉体、附身到他人身上,或飞去看远处的东西。
我被卷进半年前的事件里,就是因为她的『灵体』来我房间寻求协助,才开始一切的。
下一位是火室海人,他和我、绫乃同样是十四岁,但看来比我们年长许多。
在横滨的危险地区『无国籍街』成长。个子高、有些不良的他是『火人』。
能力是将精神波转换为热,简单来说,他就是操控火焰的超能力者。
伯小龙是中日混血,年纪比我小两岁,现在就读桔梗之丘国中一年级。
清爽美少年外貌的他,是位『气功大师』,能够以气的力量将人打飞出去,相反地,也能够治疗疾病、伤害。
然后是当真条威,人称天才超能力者。明明和我同年,却和学校工友灯山晶传出绯闻,果然是狠角色。
什么绯闻?当然是两人在交往啰!
条威的确整天泡在灯山姊的校务员室里;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看来也确实很像一对情侣。
但我很清楚他们绝不是因为这种理由在一起。
附带说明,条威的能力是读心术、千里眼等超能力,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也就是如假包换的『预知能力』。
别不以为然喔。
条威的预知能力并不像电视上那些可疑的预言家,命中率可是百分之百。
这可不得了。
意思就是,当他说『明天地球即将毁灭』的时候,就代表地球真的会毁灭。
但是,条威的能力并不能预知所有事,如果遇上时光倒转等时间洪流产生大矛盾的场合,他便无法预知。
不过,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能够瞬间闪过他的脑海,让他连子弹都闪得过,就足以证明他是无敌的超能力者。
因此,对于同样从迷样组织经营的超能力者育成机构——『绿屋』逃走的另外三人来说,条威是领袖。
以上四人是最初集结成的伙伴,经过两次超能力者对战之后,伙伴又增加了。
一位是飞鹰猛丸,他现在和我同班,也是我最要好的死党,不过第一次见面时,他是非常可怕的敌人。
这位『念动力超能力者』施展念动力摧毁木造体育馆,想要杀了我。
另一个是春日麻耶,她也曾经一度使出『传心术』、认真地想杀我。但现在我们也成了朋友。
唉,总之发生了好多事,虽然我们一见面,总是互相口出恶言,不过她好像对我有些……算了,没事。还是别会错意的好。
我正傻笑地想着这些事情——
——你说我好像对你怎样?——
脑中听见了声音。
是麻耶。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似乎又从某处偷看我的想法。真是的,传心术超能力者真可怕。
害我没办法静心思考。
——可恶!你又来了!怎么可以任意偷看人家的想法!——
我生气,只是满脸盛怒,没骂出声。坐在斜前方的华绘姊狐疑地盯着我。
咳咳。我清清喉咙掩饰,尽量不形于色,在心中对麻耶说:
——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窥视我的想法,你的喜好真差劲。这是侵犯隐私!——
麻耶笑了笑。
——哎呀,介意被窥视,代表你在想有问题的事情喔。不管了。今天有没有空?我发现一间有好吃甜点的蛋糕店,就位在车站另一头人烟稀少的地方。反正你一定很闲,陪我去吧——
我有点惊讶,却故意在心中狠狠叹息。
居然这样子邀人?
麻耶老是这样。我知道她本人没有恶意,可是听到那种语气,没人会开心吧?
……也没有那么不开心啦……
顺便说一声,麻耶在学校完全以『真翠纱耶加』的姿态示人。
不论是个性或脸蛋,全都以她拿手的『传心术』伪造,受男孩子欢迎程度仅次于绫乃。这样有点卑鄙吧。
不过,事实上如果认识真正的她,大家八成会倒退三步。
长相真的还满可爱的,可是喔,可~是~人格扭曲!
——我的个性不好,真是抱歉啊!——
麻耶的怒骂声响彻我的脑中。
她似乎有一点点受伤了。我拿这种情况最没辙了。
——所以说,你如果能够坦率一点,不就更可爱了吗?——
我连忙补充。
——是、是吗?坦率?怎样坦率?我不懂,教教我嘛!——
——就算要我教你……——
怪女孩……可是话说回来,我最近好像对麻耶也有点……不行!我在说什么蠢话!我只能对绫乃一个……
——什么?绫乃怎么了?——
糟糕,麻耶和绫乃水火不容。
——说啊,为什么讲到绫乃?——
——没事。总之,抱歉,今天我没办法陪你去蛋糕店,改天可以吗?我有要紧事,不能出门。——
——这样啊……啧!那就算了,下次你一定要陪我去喔!——
麻耶单方面像挂断电话一样,切断了传心术的通讯。
……她生气了吗?
这也没办法,因为今天……
糟糕,脱离主题太久了!平常老和他们混在一起、最近也过得很开心,但唯独今天,我非得待在家里不可的原因就是——
锵锵!就是……
老爸要回来了!
……什么?你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呃、这个嘛,说起来可能也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对我和家人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一个人被派到外地工作的老爸要回家了。
突然接到通知,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起,家里的气氛突然开朗许多。
对驰家人来说,父亲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是因为他会为大家做什么特别的事。
准备三餐的当然是老妈,打扫则是老妈和铃绘大姊的工作。
清扫浴室总是华绘二姊负责;换灯泡等则从几年前开始就由我处理。
老爸即使周末在家,也几乎无所事事。
顶多是看看报纸、享受老妈做的菜,或者差不多都在沙发上优闲度日。
可是,当家人之间出现一抹不愉快的空气时,只要老爸一句建议,就会让一切烟消云散。
老爸果然是老爸。
即使他是个没干劲的平凡上班族,对我、姊姊们,当然还有老妈来说,如果老爸不在,我们就垮了,他是我们最重要的支柱。
深切感受到这点,是一年半前老爸一个人被派到九州去工作的时候。
老妈哭了,姊姊们光火,我不安到睡不着。
老爸出发那天,被抛下的一家人全都茫然无措,只记得最后以店家卖的乌龙面打发晚餐。
从那之后,老妈和老姊们毫不客气地拿我这唯一的男生出气,整整一年左右,我持续过着如坐针毡的生活。
幸亏最近经历了不少事情,让我成长不少,才能够巧妙地躲过家人不断集中攻击的火力。
我们一家子从三天前就开始心神不宁。
昨天,老妈、姊姊们,当然还有我,几乎都没睡。
再过半天……
再过五小时……
再过两小时……
一小时……
四个人集合在稍嫌过大的餐桌前,坐立不安却又难为情,所以每个人都尽量假装平静,不让其他三个人发现。
叮咚!门铃响了!
『来了!』四个人一起出声。
彼此互看、争先恐后地起身往玄关跑去。
『爸?是爸吧!』我说。
『老公?欢迎回家!』老妈说。
『爸!土产呢?!』两位姊姊同时开口。
结果听到的回答是:『宅急便。』
我们四个人一起摔倒,真的是差点摔倒。
可是下一秒,对方擅自从外面把门打开。门缝探进和我类似的圆溜大眼,为自己刚才的谎言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各位,我回来了。』
原本打算假装平静迎接的我们四人,拜老爸那无聊的搞笑所赐,让我们一看到老爸的脸,就不自觉地一起哭了出来。
桔梗之丘国中已到了暑假尾声。
运动场开放供社团活动使用,只到下午三点为止。
在这所毫无特色的乡下国中里,很少有学生会在大好天气里热中从事社团活动、直到规定时间结束。
因此过了下午两点,担任社团顾问的老师差不多都已经离开。工友兼警卫的灯山晶一边思考几点要把校门关上,一边为种植在校舍南面的草坪洒水。
『灯山姊。』有人叫她。
学校里会这样叫她的,大概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驰翔,另一个就是……
『怎么了,条威?我正在工作喔。』
灯山故意不转过头去。
不晓得为什么,这样一对一、面对面的对话,最近总让灯山晶感觉窘迫。
她有些害怕自己的『心情』会写在脸上。
不,就算没写在脸上,对方也通晓读心术。
在被他发现之前,要把他赶走。
『滚开,我很忙。』
『抱歉,灯山姊,可是我有话想说。』
『要说就站在那边说。』
『好,那么……』
『什么事,条威?』
塑胶水管喷出的水花被风一吹,稍微沾到脸上。暮夏的太阳仍然刺眼,弄湿脸颊的水滴,一转眼就干了。
『灯山姊最近休假日好像经常外出,周末也几乎不在学校?』
『是啊,工作嘛……就是之前说过的,你知道的。』
她和前任上司佐佐木京介这两、三个月都在追查这个小镇周边地区频频发生的怪异现象。
和佐佐木之间已经得出结论了,却不能告诉条威他们。再说,条威或许早就读过灯山的心而注意到些蛛丝马迹了。
『条威,我们不是约好不提那个工作的事?还有,读我的心也违反约定,记得吧?』
『当然记得。我最近可没读你的心喔……隐约有种不能读的感觉。』
『什、什么意思嘛!别乱说,这样子我反而很在意!』
灯山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故意将水管的水花朝上喷洒,设法让水花喷到自己脸上。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没事的话,快滚开。』
『不,我还有其他事想说……但还是算了。』
『咦?』
『……我想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过……』
说完,条威逃难似的离去。
『条威……』
灯山目送着他的背影,心跳不已。
她分明不会读心术,却感觉条威的心情流进了自己心里。
她的心被一个年纪小自己一轮的少年吸引已经够苦恼了,没想到少年也同样因为喜欢上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灯山,而心烦意乱。
那种无法说出口……不对,是禁忌心情的交流,让灯山很开心。
但她有些在意最后那句话。
——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
……唉,算了。
仰望夏末的天空,湛蓝无垢。
快被那抹蓝吸引过去的灯山,突然注意到悬挂在辽阔天边的彩虹。
『又是彩虹……』
不是洒水所致,那道彩虹的确是挂在天上。
昨天没下雨,今天的降雨率记得还不到一〇%。
那么,那道彩虹果然是……
条威的话又唤醒她的不安。
最后一次机会。
为什么他会在这暖烘烘的日子里说出听起来那么不吉利的话?
原因,不久之后就会知道了。
少年们赌上性命对战的序幕,将在数小时后揭开。
老爸回到家后的一个半小时,差不多都在对老妈、姊姊们和我诉说这些日子累积下来的各式各样事情,真的是各——式各样。
说到一个段落,老妈帮大家泡了五杯咖啡。
连老爸的在内,五个人的杯子一起摆在餐桌上——真的好久没有这样了。
调派外地的这一年当中,老爸只回来过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傍晚回来、隔天早上回去,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优闲地喝咖啡。
『真棒,还是妈妈泡的咖啡最好喝了。』老爸说。
这种台词出自其他人嘴里,只会觉得是奉承话,可是老爸不同,他绝对不是油嘴滑舌的人。
正因为清楚这点,老妈开心微笑,嘟嘴掩饰难为情。
『哎呀,是谁在九州泡了难喝的咖啡给你喝啊?』
老妈这副模样,可爱得像个少女,和平常那个啰嗦的老妈,简直有天壤之别。
两个姊姊也没向老爸抱怨我的所作所为,愉快地喝着咖啡。
啊啊,真是世界和平啊。
往后我决定不再赖在条威他们那里,老爸在家的周末,我也会尽量待在家里。
嗯。
『翔……』
老爸向老妈又要了杯咖啡后,对我说:『——听说你交了不少朋友?』
条威他们的事情,我在每周末写给老爸的信中都会提到。
我当然没写他们是超能力者、我们遭到敌人追杀、我也因此卷入攸关生死的重大事件(而且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了结)。
对大多数事情总是含笑带过的老爸,突然听到这种事实,八成也会吓翻、跟着带我去医院吧。
『嗯,爸。』
我一边小心注意着该说到什么程度,一边开口。
『——他们是住附近、同一所学校的伙伴。我信上也有写到,大家都是无依无靠或有某些原因不能回家的孩子,但他们很快乐。啊,爸,别担心,里头有人看来稍微不良,不过他的内心完全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他很有正义感喔。』
这是在说海人。
『——还有学业成绩全学年第一的家伙。』
就是条威。搞不好他是靠心电感应或读心术考到满分,不过他的头脑真的毋庸置疑的优秀。
『——对了,有一个是小两个年级的学弟,来自中国,多亏他的中式按摩,我最近超健康!以前我本来每两个月就拉一次肚子或感冒的。』
小龙有时候会使用气功帮我调整身体。之前在车站前的咖啡厅吃白酒蛤蜊义大利面造成食物中毒时,他也立刻就治好我了,真的幸好有他在。
『——另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有模特儿或偶像明星那么漂亮!』
这说的当然是绫乃。
『这小子好像在那个叫绫乃的女孩身上花了不少钱喔。蠢毙了!像你这种毫无长处的家伙,那个女孩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当一回事?』二姊华绘嘲笑。
我没有反驳,反而在心里得意窃笑。
你真的什么也不懂呢。
话先说在前头,我已经不是半年前的我了。
我早就和卡通英雄一样,历经致命的冒险成长了。
因为你不知道我对绫乃来说有多重要,才会说那种话。
我也不曾厚脸皮地认为绫乃爱……呃、该怎么说……把、把我当作一位男性来喜欢。可是,我可以确定她很信赖我,这种心情,总有一天会变成『爱』吧。
『绫乃?是那个常来家里接翔上学的女孩子?』大姊铃绘说。
『——那孩子应该是混血儿,左眼还是右眼?一边是蓝色的,双眼颜色不一样……是不是混到西洋人的血统?人长得漂亮、懂事会打招呼,个性似乎也不错。』
铃绘大姊一如往常地冷静分析。
『——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和翔一起闹失踪吗?她也长得不错啊。』
大姊说的是真翠纱耶加。
传心术超能力者春日麻耶在同学们『脑子里』捏造出的同班同学。
我和条威等人早已知道她的真面目,麻耶现在也算是我们的伙伴之一,不过因为她是以真翠纱耶加的身分转学进来,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说改就改。
所以,除了我们之外的同学,现在看到的麻耶都还是『真翠纱耶加』。
麻耶真正的长相和纱耶加完全相反,个性上也很犀利。
『虽然和我无关,不过,没想到这个蠢蛋居然这么有魅力。』
铃绘大姊戳着我的脑袋。
『欸,交朋友是好事啊。』老爸摊开报纸说。
『——不过,翔,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和我这个做爸爸的商量。就像我平常说的,我不会大惊小怪,也应该能够拿出对你最好的解决方法。明白吗,翔?』
说完,爸保持微笑、垂下视线看向报纸。
老爸的表情在一瞬间似乎有一丝僵硬。
我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老爸这时候其实早就知道了吧?知道一桩与过去等级大不同的重大事件,即将降临这个平和的乡下小镇。
也知道那个极度残酷的命运,正等着我……
注①:中国特有种老鼠,小白鼠的变种,常用于变种实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