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石,听好了。你刚才做的事情,如果是我以外的人,早就臭骂你一顿了。」
地点转换到历哥哥家。
历哥哥的房间。
六月之后,抚子来历哥哥这个整洁房间玩过好几次,但是今天,只有今天晚上,抚子没有来玩时的期待感。
真要说的话,只有第一次造访时的那种强烈紧张感。
……不过和那时候不同,抚子现在是正坐姿势,或许比那时候还紧张吧。
如同游乐园与牢房的差距。
「千石,听好了。」
历哥哥重复这句话。
他刚才好像说他没生气,却很明显火冒三丈。
抚子或许是第一次见到火冒三丈的历哥哥。原来历哥哥会因为这种事这么生气。
好迷人。
「居然半夜溜出家门闲晃……你要是做这种事,会变成我、小怜或小月那样。」
「…………」
咦~……
抚子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好。
顺带一提,历哥哥对抚子生气的原因,是在责备抚子夜游。虽说是夜游,抚子确实是瞒著爸妈外出,这部分或许应该责备,但抚子玩的游戏,是建造仿名古屋城的建筑,应该没有严重到得带进房间正坐的程度。
不过,历哥哥有一对和抚子年纪相近的妹妹,所以抚子的「不良行为」,似乎难免令他觉得不安……
抚子的帽子也被脱掉了。
心情上像是全身光溜溜。
「我不想讲得太唠叨,不过千石,只要不是吸血鬼,晚上都是睡觉的时间。」
「…………」
抚子不能解释自己在找东西。
而且,真要说的话,历哥哥也在找抚子。爸妈察觉抚子「离家出走」时,第一个想到并且打电话联络的人是月火,也就是历哥哥的妹妹。
因为月火在监护人协会也很有名。
至于月火当时则是心想「只有一个晚上不要紧」,随口谎称抚子住在她家,却被凑巧经过妹妹房间(经过妹妹房间?)的历哥哥听到。
「你这笨蛋!要是千石绝种怎么办!」
历哥哥说完就冲出家门,在镇上找抚子。
抚子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但历哥哥光靠直觉就找到抚子。即使除去脚踏车这个代步工具,历哥哥的探测能力也很高明,堪称和朽绳先生大不相同。
朽绳先生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看来他确实遵守不在他人面前说话的约定。不过仔细想想,朽绳先生知道历哥哥的事情。
朽绳先生说过,在六月的那一天,他在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看到正在进行「仪式」的抚子、历哥哥与神原姊姊。
那么现在,朽绳先生是以何种心情「看著」历哥哥?
「月……」
抚子觉得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总之战战兢兢对历哥哥开口。
抚子想努力转移话题。
但抚子不想努力就是了。
「月火她……现在在做什么?」
「嗯?小月?那个家伙很冷淡,已经在隔壁房间睡觉了。不然我去叫她?」
抚子摇了摇头。
抚子并不希望这样……而且这样很恐怖。
月火是历哥哥的妹妹,所以历哥哥或许不清楚这方面的事,但她基本上很可怕。
骇人耳目。
她称为「火炎姊妹」可不是浪得虚名……有些事迹令人笑不出来。
但她是个好孩子。抚子不是在袒护,但她真的、确实是个好孩子。
不过,她拥有的能量值,比抚子这种角色多了好几个位数。
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不同次元。
真是的,好孩子不一定善良喔。
「嗯?千石,用不著客气啊?反正那个家伙无论睡觉或醒著,眼角都是下垂的,没什么差别。」
「抚子觉得和眼角下不下垂无关……不,抚子已经为月火添麻烦了……毕竟她还为抚子说谎。」
这方面必须尽早串供,但是抚子得先向月火道谢才行。
「也对。但是不提这个,千石,你得先向父母道歉。你的口头禅是『对不起』,我总是要求你别这么轻易道歉,但你只有这次非得好好道歉。」
「……唔、嗯……说得也是……」
「真是的,要是我没找到你,现在不晓得会怎样……」
历哥哥无可奈何般夸张耸肩。
不,虽然历哥哥说不晓得会怎样……但抚子觉得不会怎样。
大概是将沙堆整平,堆好的仿名古屋城也清理乾净,接著回家……总之会被爸爸妈妈骂,然后睡到天亮上学。
毕竟这座城镇和东京之类的大都会不同,治安很好。
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看历哥哥对待月火或火怜的方式就知道,历哥哥基本上有点过度担心年纪比他小的女生。或许可以形容为保护过度吧……
抚子很高兴历哥哥这么温柔,但他对两个妹妹的态度果然有点过当。
已经超越保护过度,达到干涉过度的领域。
不晓得他究竟在提防什么,不可思议。
「真是的,你也是,小怜与小月也是,都毫无戒心过头了……该怎么说,者不明白自己是孩子。」
「抚、抚子自认明白……可是……」
月火与火怜是否明白,抚子就不得而知了。她们两人都有著明显装成熟的一面,但抚子确实认为自己是个孩子。
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只知道沙堆有底。
「不不不,你们并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孩子,你们真正不明白的,是世间以多么下流的目光看孩子。」
「………………」
好骇人的意见。
抚子粗口无言。
甚至以为历哥哥抗战的对象,其实是历哥哥自己。
不过,抚子觉得他提出这种主张也不太对,所以抚子道歉了。
「对不起。」
这是口头禅,或许堪称反射动作。无论如何,是结束对话的魔法咒语。
居然说咒语,简直像是「咒术」。
效果不得而知就是了。
「哎,既然你在反省了,那就没关系……唔唔?所以是怎么回事?你这样的乖孩子,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外出乱跑?」
现在主张自己不是乖孩子也不太对,即使如此,抚子也不敢老实回答这个问题。
抚子这么做,是要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但抚子不能对历哥哥这么说。如果在这时候说出来,还不如刚开始就找历哥哥商量──还不如别在电话里说谎。
这次的这件事,必须对历哥哥保密。
因为,这次和六月那时候不一样。
抚子不是「受害者」。
是杀害朽绳先生许多同伴的……加害者。
「唔?千石,难道你……」
抚子沉默下来,历哥哥见状怀疑地开口询问。
「难道你昨晚电话里说的是谎言,其实正被卷入某些麻烦事?」
「…………」
抚子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不愧是历哥哥,直觉真敏锐。但也好像稍微敏锐过头。
这或许是历哥哥对抗怪异的成果,是至今身经百战的结果。
总之,正确来说,抚子这次不是被卷入,是被缠附。
「不、不是啦……」
抚子看著右手腕这么想,并且如此回应。
总之,抚子回应得不算果断,听在任何人耳里都只是临场辩解,反射性的否定。
「啊啊,这样啊,原来不是。太好了。」
历哥哥说得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相信了。
抚子是说谎的当事人,讲这种话也不太好,但历哥哥为人有点和善过头。
乖过头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千石瞒著我,被怪异用甜言蜜语哄骗帮忙找东西,或是听从怪异的指示,跑到那个沙堆挖东西。」
说中了。
唯一没说中的地方,在于对方利用了抚子的弱点,应该说罪恶感。历哥哥也知道抚子曾经杀害、砍断许多蛇,却想像不到蛇会前来抱怨这件事。
历哥哥真的将抚子当成善良的孩子。
「完全……不是那回事。只、只是稍微……那个,现在,班上有点问题……抚子又是班长……」
抚子试著思索像样的藉口,却想不到完整的谎言,因此据实说出实际经历。
不过,这当然也是谎言。
「所、所以……抚子莫名觉得费力……不经意就想离家走走。」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会这样。」
历哥哥似乎接受了。
在学校发生讨厌的事,所以在半夜离家出走。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太合逻辑,但是历哥哥升上高中之后和父母相处不太融洽,甚至不喜欢待在家里,因此抚子这番辩解颇能说服他。
正因如此,历哥哥今天才会如此责备抚子,在自省之后有话想说吧。
「千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即使用这种方式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不然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找我商量。包括教室发生的问题……所以是怎样?难道和贝木的咒术有关?」
「…………」
历哥哥的直觉真的好敏锐。
不提这个,之前也稍微提到,这个事件对于历哥哥来说,肯定已经解决。
不对,不只对于历哥哥,对于任何人──包括抚子与班上所有人来说,贝木泥舟先生离开城镇的时候,这个事件就已经解决。
有些问题是解决之后才出现,有些事情是结束之后才要重新处理。
即使如此,比起抚子这种人,历哥哥或许更熟知这个道理。
「……不是。」
抚子勉强否定。
历哥哥终究没有将抚子的否定照单全收,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接著,历哥哥这么说。
「千石,你是国中生,内心应该有许多烦恼与困扰,但没必要独自承担啊?即使我不是陪同商量的料,但好歹可以让你吐苦水。」
「…………」
历哥哥一脸正经这么说。
历哥哥露出正经表情就莫名可靠,而且有点可怕。
因为他平常总是爱开玩笑。
「千石,听好啰?『人』这个字,是藉由相互扶持而成立的。」
历哥哥讲起像是校长会讲的话。
由于太「老套」,抚子倒抽一口气,差点笑出声。
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只要这么说,就会有人调侃『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历哥哥推翻刚才的论点。
这是出乎意料的进展。这就是所谓的急转直下。
「其中甚至有人会说『慢著,人这个字看起来是相互扶持,但显然有一边乐得轻松』这种话!」
「…………」
历哥哥语气逐渐激动,抚子无言以对。
如果是和历哥哥很要好的那位小学生八九寺,肯定不会扔著如此亢奋的历哥哥不管,但抚子只能从旁守护。甚至没办法插话附和。
「这堪称是悲哀的解释。讲这种话的家伙肯定没看过小说。印刷字体的『人』这个字,确实设计成左右对称。」
「…………」
严格来说,左边的笔画比较细。
「不然换个说法。在某人即将倒下的时候,放弃平等或公平挺身而出,这样才叫做『人』吧!」
「…………」
历哥哥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直到不久之前,他即使开玩笑也不会讲这种话。不对,这就代表历哥哥多么担心抚子吧。
抚子觉得羞愧。
抚子反省了。
下次开始得避免被发现。
总之,最好等爸妈完全睡著再出门。
「说、说得也是。」
抚子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同意历哥哥这番话。
「历哥哥说得对。今后抚子有烦恼都不会藏在心里,会找历哥哥商量。」
「嗯,就这么做吧。总之今天你应该累了,休息吧。」
「休息是指……」
「等我一下。」
历哥哥说完离开房间,抚子独自留在历哥哥的房间。
他去哪里了?
「那、那个,朽绳先生……不要紧吗?没被发现吧?」
抚子轻声询问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
咦?没反应。
朽绳先生就这么缠附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如同真的只是普通的发圈、只是品味很差的发圈……抚子即使摇晃、拍打、找东西撞上去,或是拿小铲子戳都没反应。为什么……?
在他人在场的时候,朽绳先生假装成饰品确实比较好,而且历哥哥不晓得何时会回房间,在这样的现状,不动声色或许是一种「谨慎」的表现,可是……
「久等了。」
此时,历哥哥回来了。
他单手拿著一件布料很薄的和服,看来是女用浴衣。
「来,这个给你。」
「?」
「睡衣。我向小月借的。」
「咦……」
抚子哑口无言。
所谓的睡衣,就是睡觉时穿的衣服吧?
不是雪茄的口误吧?【注:日文「睡衣」与「雪茄」音近。】
总之,要是真的拿雪茄过来,抚子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不过……咦,所以历哥哥是暗示抚子在这里过夜?
「今晚留下来过夜吧,毕竟很晚了。」
不只暗示,还明示。
直接表明。
「毕竟也得配合小月说的那个谎才行。」
「这、这这、这是向月火借的……也就是说……」
抚子反覆开阖嘴巴,在混乱状态询问。
「结、结果,历哥哥叫醒月火了……?」
「嗯?没有啦,我擅自进入房间、擅自打开衣柜翻找、擅自近距离确认小怜与小月的睡脸,然后擅自借这件衣服。反正小月应该不会抗拒。」
「………………」
感觉途中明显加入没必要的程序,难道是多心了?抚子不太懂。
不过,居然要过夜……
剧情突然急转直下,抚子掩不住困惑之意。
抚子接过历哥哥手中的睡衣时(穿浴衣当睡衣,好像住旅馆),处于恐慌状态。
「抚、抚子要睡哪个房间?」
「啊?慢著,你问我要睡哪个房间,但我家没那么多房间,你只能睡这里。」
「睡、睡历哥哥的房间……历哥哥的床!」
恐慌程度持续提升。
但历哥哥并没有叫抚子睡他的床。完全是抚子得寸进尺。
「嗯?哎,也对。毕竟你应该累了,就睡床上吧。」
偷跑是对的。
今天的抚子很灵光。
「怎、怎么可以……床、床给历哥哥睡啦!抚、抚抚抚、抚子睡床底就够了!」
「你这是什么想法……?真恐怖。」
历哥哥这么说。
总之,即使不是历哥哥,如果预先知道床底躲人,应该没人能熟睡吧。
「好好给我睡床上。要是叫女国中生睡床底,会演变成严重的问题。会遭受火炎姊妹的恐怖制裁。」
「可、可是,抚子没办法扔著历哥哥,一个人在床上睡觉……」
「啊,不不不,你放心。」
抚子始终有所顾虑,但历哥哥露出像是完全没问题的灿烂笑容。
「因为这张床够大,可以睡两个人。」
014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历哥哥接受灯光照耀,落在房内地毯上的影子里,蹦出一个金发幼女。
「吸血鬼铁拳!」
幼女随著这声吆喝,就这么一拳打在历哥哥下巴。
漂亮的上钩拳。
「咕啊!」
历哥哥惨叫往后仰,就这么仰躺倒地。
超弱!
这种倒地方式,就像是格斗漫画初期的炮灰小角色。脆弱到足以形容为薄纸。
「哼!」
幼女就这么在半空中转圈,无声无息降落在天花板。
这个女生穿著荷叶边连身裙,但她巧妙以大腿夹住衣服,以免裙襬掀起来。
不过头发倒竖就是了。
……记得之前看到这个幼女的时候,她戴著头盔,看来戴头盔的热潮过了。
是的。
从历哥哥影子蹦出来的是吸血鬼。不对,是前吸血鬼──忍野忍小姐。
以「小姐」称呼外表八岁的幼女,抚子也隐约觉得突兀,但这位忍小姐的实际年龄据说是五百岁,原本不只是得称呼为「小姐」,甚至得称呼为「大人」才行吧。
……说得也是。
基于这层意义,应该和朽绳先生一样。而且抚子明白朽绳先生从刚才一直很安分的原因了。
朽绳先生之所以不动声色,不是因为在历哥哥面前,是因为忍小姐在「附近」。
抚子莫名觉得朽绳先生应该比较年长,而且相较于吸血鬼忍小姐,朽绳先生即使失去信仰依然是神,所以似乎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但忍小姐毕竟是「怪异之王」。
不死之王。
换句话说,所有怪异都是忍小姐的食物。
如果食物链有顶点,忍小姐正是最适合这个称号的存在,感觉她可以轻易地一口吞下朽绳先生(尤其以朽绳先生现在的大小而言)。
一口吞掉蛇,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抚子没笑。
「呼……千钧一发。」
忍小姐维持吸附在天花板的姿势,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这么说。
一副立下大功的态度。
「差点就要触犯东京都条例了……真是的。吾主之豪放程度,连吸血鬼亦会脸色铁青,吾还以为会贫血。」
「………………」
她讲的颇为庸俗。
虽然不像是吸血鬼的风格,但现在的忍小姐似乎明显受到历哥哥的感化,或许不应该要求她的内在和外表一样高贵。
「那么……」
忍小姐从天花板落下。
以非常俐落,像是新体操的身手,避开历哥哥著地。
接著抚摸自己的下巴。
大约是她刚才殴打历哥哥下巴的部位。
「由于知觉同步,吾主之疼痛亦成为吾之疼痛……哼哼,不过只要令他来不及察觉到痛楚之前昏迷,那就不成问题。」
「…………」
她说出莫名恐怖的事情。
历哥哥就这么倒地动也不动,这就是经常在拳击比赛听到,「重击下巴会造成脑震荡……」的那种状况吗?
不过,抚子觉得脑震荡似乎很严重。
因为是脑出问题。
「浏海姑娘,还好吗?」
忍小姐看著抚子这么问。
她的视线,不像是对抚子感兴趣。
不,形容成「不感兴趣」好像不太对?但如果要深究,抚子还是搞不懂。
抚子连人类的想法都看不透,更不可能看透吸血鬼的想法。
「好险好险,幸好勉强赶上。汝差点在这个年纪就要产子。」
「这、这么严重吗……?」
「总之……」
忍小姐说著接近抚子一步,抚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像这样审视,确实不是无法理解。汝造型很工整,难怪吾之主对汝有意思。」
「…………」
她这样近距离频频打量,好恐怖。
毕竟对方是吸血鬼。
即使现在失去吸血能力……也藏不住嘴角露出的利牙,而且她也不打算藏。
牙。
和蛇不一样的牙。
「嗯……」
忍再度从僵住不动的抚子身上移开目光。
接著她这么说。
「可爱程度仅次于吾!」
「…………」
抚子得到这个不晓得是褒是眨的评价。
不过,刚才她近距离看抚子,就代表这边也是近距离看她,抚子得以仔细观察忍小姐脸部的「造型」……忍小姐确实可爱到令人著迷。
比抚子可爱许多。
「那、那个……忍、忍、忍……小姐。」
「不准随便叫吾之名字。」
抚子并非特别想说什么,却还是不由得……应该说不知不觉就出声呼唤忍小姐,但忍小姐坚定拒绝。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不容他人接近。
「因为汝等越是呼唤吾之名字,吾将会越是受到这个名字之束缚。但吾如今亦不想取回昔日之名。」
忍小姐说著拉起倒地的历哥哥。被拉起来的历哥哥依然昏迷不醒、瘫软无力,没有清醒的徵兆。
「即使这么说,吾亦不容许活不到十年之丫头随便叫吾。」
「…………」
抚子活超过十年了。抚子是国中二年级。
不过,刚才被强烈拒绝的抚子,当然没胆量在这时候向忍小姐主张自己的年龄。
抚子完全没这种胆量。
要指摘错误,也必须具备相应的资格。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暗自觉得这个人变得非常爱说话。六月第一次见到她(但抚子不确定那样算不算是「见到」)的时候,她不发一语,比抚子还沉默寡言。
但她不是人,是鬼。
不对,记得现在有一半以上是人?
抚子没打听详情……即使打听到详情,抚子也不觉得自己听得懂。
无论如何,原本以为是沉默之友的忍小姐,如今完全变得爱讲话,抚子对此确实感受到一丝寂寞。
总之,抚子只是嘴里这么说,对她并没有抱持强烈的同伴意识……何况六月那时候也只是被她狠瞪,害得抚子好害怕。
当时的忍小姐是「因为生气所以不讲话」,抚子则是「因为害怕、为难所以不讲话」,我们应该完全不同,毫无相似之处吧……
「总之,浏海姑娘。吾之主亦说过,汝今晚就睡那张床吧。吾会带著吾之主到一楼让他睡沙发,所以不用担心。」
「……谢……」
总觉得道谢也不太对。
基于忍小姐的立场,与其说是拯救抚子,应该是拯救了历哥哥……所以抚子把差点说出口的话语收回去。
「……对不起。」
抚子改口这么说。
抚子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在这种场面道歉,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基于「抱歉为抚子这种人劳心劳力」的意思。
「哼……真爱道歉的姑娘。」
「…………」
「然而,实际又是如何?汝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错而道歉,抑或是因为『现在是必须道歉的场面』,如同按照剧本指示,察言观色道歉?是哪一种?」
「…………」
「是如同早上要说『早安』、晚上要说『晚安』、吃饭之前要说『我要开动了』一样道歉?」
「…………」
「不回应吗……哎,关于这一点,吾也没立场说嘴。毕竟吾亦像这样沉默过。」
「…………」
「……喀喀。」
不知道是哪里好笑──抚子看著下方,静心等待忍小姐抱著历哥哥离开房间时,忍小姐对抚子笑了。
感觉也像是失笑。
最接近的形容方式,或许是「嘲笑」。
感觉……她瞧不起抚子。
「喀喀喀──喀喀。嘻喀喀喀喀!」
「……?请、请问……」
抚子忍不住询问。
明明可以不用在意,还是问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知觉同步,听到忍小姐这样笑,感觉像是历哥哥在笑抚子。
明明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抚子因而不得不问。
何况,抚子还担心一件事。抚子右手腕的朽绳先生,至今依然继续伪装成发圈,但无论拟态技术多么高明,也不一定能过忍小姐这一关。
忍小姐现在和历哥哥维持良好关系,抚子终究不认为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吃掉朽绳先生……但是抚子手腕缠附著怪异,忍小姐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吧。
而且他们处于良好的关系,等到历哥哥清醒,她可能会告知这件事……
「有、有什么事……好笑吗?」
「好笑?哼,没什么好笑的事。吾只是因为认同而笑。吾刚才不是也说过吗?吾明白吾之主对汝有意思之原因了。」
「…………」
她说的「吾之主」无须确认,肯定是历哥哥。
可是不知为何,从忍小姐的话语听起来,感觉历哥哥像是距离抚子好远好远。
「吾只是再度理解这一点罢了。只要像这样战战兢兢怯懦低头,如同以全身表示『小女子就像这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看著下方,不只是吾之主,连吾这种凶恶之存在,也会被汝激发内心之保护欲。」
「…………」
看起来可怜。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
「说到凶恶……浏海姑娘,吾来说说『可爱』这武器多么凶恶吧?」
忍小姐以坏心眼的语气说下去。
是的。和刚才的嘲笑完全不同,这张笑容恐怕就是历哥哥所说「凄沧的笑容」。忍小姐在六月是完全不苟言笑的吸血鬼,但如今因为会露出笑容,反而更加恐怖。
「动物之孩子……其实人类之孩子亦同,以外表或动作激发保护欲,是弱者用来生存之武器。不对,不只是弱者?吾亦曾经因为如此可爱之外表,使得对手径自粗心大意。哼,之前那个斧乃木姑娘亦为此类。」
「…………」
「或者可以称为……拟态吧。和警戒色相反。」
此时,忍小姐似乎咧嘴笑著,看向抚子的右手腕。抚子不确定,或许只是多心。
可能只是因为内疚,所以擅自过度自我意识……
即使如此,抚子全身依然频频发抖。
舌头也打结,虽然不是绝对,却说不出话。
「『可爱』是匹敌『强劲』之武器。吾不是想藉此炫耀两者兼具之吾称霸天下,当然不是如此。这种事无须强调。吾只是想说,汝光是这样频频颤抖,就能够令吾失去杀意,实在很吃香。」
「…………」
这……不对。
这样是吃香?
温顺、寡言、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的抚子,擅自被当成是「正经」又「乖巧」的孩子,又是被拱为班长、又是被委托吃力不讨好的事……
总是吃亏、总是背叛期待。
害人失望,抚子真的很难受。
「哪……哪有吃香……」
「真的吗?嗯嗯?光是沉默,大家就会亲切以对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很聪明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深谋远虑吧?即使做不到,大家亦会笑著带过吧?光是闷不吭声,就能忍过讨厌之事情吧?光是和大家做同样之事,就会得到比别人好之评价吧?即使讲一样之话语,亦比别人更受到佩服吧?即使失败亦不会被骂吧?即使说谎亦能得到原谅吧?」
「抚、抚子……」抚子摇头回应。「抚子讨厌这样。这不是吃香……这、这只是类似歧视的东西,抚、抚子……」
「只要遭遇困难……」
抚子挤出声音反驳,忍小姐却没听进去。
忍小姐无视于抚子,如同抚子不存在,径自说下去。
「就会有人擅自协助吧?只要起争执,就会有人擅自以为汝是受害者吧?」
「………………」
「哼,原本以为汝是刻意作戏,看来并非如此。换言之,此为天性使然,不经特别努力就拥有这份可爱、这种举止。总是专注于琢磨自我之吾,实在是羡慕至极。」
忍小姐说得一点都不羡慕的样子。
瞧不起抚子的气息完全没消失,反倒是有增无减。
「顺带一提,汝这种『少根筋又可爱』之存在,汝知道在日文如何称呼吗?」
「…………」
「喂喂喂,吾在问话。吾准汝回答。」
怎么这样。
就算准许抚子回答……
「抚……抚子不知道啦。是……『凶恶』?」
「是魔性。」
忍小姐像是扔下这句话般断言。
魔性。魔性?
「也就是汝比起怪异更像妖怪。喀喀喀!」忍小姐再度发笑。「没事没事,别在意。抱歉抱歉,吾说得太过火了。搞不懂吾居然对区区人类讲这种话。汝维持现状即可,就这样活下去吧,和吾无关。就这样活到人生终点,像这样一辈子让历哥哥担心汝吧。」
然后,忍小姐这次真的抱著历哥哥,像是很沉重般半拖著历哥哥离开房间。
忍小姐走到走廊时转过身来,露出不只是瞧不起,还打从心底轻蔑抚子的眼神,对抚子这么说。
「走运的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015
隔天早上,抚子一醒来,发现月火睡在身旁。
「………………」
即使没尖叫,也不表示没吓到。
抚子吓得发不出声音。
极度受惊。
真要说的话,是以超音波尖叫。还以为喉咙与肺臓会坏掉。
阿良良木兄妹都想和抚子一起睡……
月火睡得很熟,而且把抚子当成抱枕紧抱。
抚子动弹不得。
或许需要讲解,所以即使唠叨也姑且再三强调,月火很恐怖。她的凶暴程度,在国中生之中广为人知。
情绪起伏强烈,甚至被形容像是核武般棘手。
醒来时发现被核武紧抱,谁能理解这种恐怖……不过,被核武紧抱的构图,有点「匪夷所思」就是了。
抚子讨厌别人碰触,即使是父母,抚子被任何人碰到都会觉得恶心,但是既然像这样被牢牢架住,而且对方是月火,抚子就无计可施。
只能脸色苍白。
「……唔。」
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抚子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紧抱抚子的月火醒了。
「……咦,唔哇!抚子!」
「…………」
「吓死我了~!」
月火整个人弹起来。
她离开抚子,就这么滚下床,反应好夸张……像这样看起来,就觉得月火和抚子完全不一样。
我们真的同年,真的同样是女生吗?
「为、为什么抚子在哥哥床上?我明明是紧抱哥哥啊!」
「…………」
这段发言令抚子不敢领教。
看来月火是在凌晨睡昏头,钻进历哥哥的被窝。历哥哥平常似乎都是由月火与火怜姊姊叫醒……难道不只如此?
难道会做更进一步的事?
总之,抚子确认房内。
嗯,看来火怜姊姊不在……
「……月火早安。」
抚子这么说。
总之先道早安。毕竟是早上。
「唔、嗯……抚子早安。」
顺带一提,抚子和月火小学时代互称「千千」与「良良」,但这样听起来稍微幼稚过头,所以最近改为相互称呼名字。
啊,不对。现在不是解说这种事的时候。
月火起身之后,整理好滚下床时弄乱的浴衣裙襬站了起来。她的浴衣和抚子相同款式,抚子莫名觉得怪怪的。
不过,月火的感觉也相同,不对,以月火的立场,抚子是擅自穿她的浴衣(毕竟从时间来看,抚子不认为历哥哥已经说明这件事),因此她露出疑惑表情。
「?」
令人觉得她还没睡醒、还在梦中的表情。
历哥哥也说过,月火下垂的眼角是明显的特徵,所以明明醒著,看起来却很困。
「啊,那个……这、这是……不是那样……」
抚子结结巴巴地说明。
抚子现在最害怕的,是月火误会「抚子擅自借穿月火的浴衣,还擅自睡在历哥哥床上」。
要是具备极度恋兄情结(没礼貌)倾向的月火如此误会,以最坏的下场,抚子可能得和当地所有国中生为敌。
这比怪异附身还恐怖。
「那、那个……月火,抚子是,历哥哥……」
「抚子!你难道假扮成我袭击哥哥?」
「………………」
月火误解的程度,轻易超过抚子预料的「范畴」。
抚子再度觉得这个妹妹很恐怖……
不对,是这对兄妹很恐怖。
有其兄必有其妹。
「了不起,真大胆!」
月火竖起大拇指,不知为何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虽然稍微误会,但她谅解了。
难以捉摸的孩子……
抚子甚至无法预料哪些因素会影响她的心情。
「火……火怜姊姊呢?」
抚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火炎姊妹原则上总是共同行动,所以即使她现在不在这里也不能安心。
既然担任参谋的月火已经原谅抚子,应该不会发生万一,但还是小心为上。
一个不小心,抚子来不及解释就会被踹。
「唔~不晓得……记得应该是去晨跑吧……」
咦?这个回应好含糊。
难道火炎姊妹不像抚子听到的那么异体同心?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吵架或决裂,是令火炎姊妹的关系产生变化的某些事?
「总之,抚子,好久不见~」
月火后知后觉般如此问候。虽然晚了一步,但终究是礼仪。
即使同床共眠,但交情再好也要注重礼仪。抚子与月火曾经同窗,但现在连学校都不同,实际上没有很亲密,所以应该需要打招呼。
「好、好久不见。」
抚子这么回应,而且深深低下头。
摆出这个姿势,也是因为刚睡醒的脸被看见很难为情。
「嗯。」
月火甜甜一笑。
说到后知后觉,好久不见的月火换了发型。不对,月火换发型就像换衣服一样平常,基于这层意义不算是后知后觉。
抚子对时尚不熟,不晓得这发型叫什么名字,但总觉得各处是「锯齿状」。
是刚好位于时髦与前卫中间的发型……如此引人注目的发型,抚子实在学不来。
应该说,抚子总是只留长浏海,然后自己简单剪齐。
抚子没去过发廊。毕竟不喜欢别人碰头发或头皮……即使不提这一点,理发时得和美发师进行社交对话,抚子实在无法忍受。
但抚子没去过发廊,所以「社交对话」只是源自抚子想像的产物。
「啊啊,我明白了,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是哥哥发现抚子并且带回家吧?换句话说,哥哥将床让给抚子,自己去一楼睡。真绅士~」
喔喔,不愧是火炎姊妹之中的参谋。
猜得很接近真相。
除了历哥哥不是绅士,要说完全猜对也行。
「月、月火,对不起……为你添麻烦了。居然害你说谎,你很为难吧?抚子的爸妈三更半夜打电话给你……」
「啊哈哈,没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啦~毕竟我刚好在听广播。何况我很习惯帮朋友做伪证,别在意~」
「…………」
这番话相当不妥。但抚子就是得到月火这种不妥发言的协助,不可能计较。
不过,对抚子的父母来说,这样是「出丑」。
「我明明说过抚子也已经不是孩子,扔著不管也不要紧,什么嘛,后来哥哥还是去找你了。本来觉得哥哥爱操心又保护过度,却能确实找到你,这就是哥哥了不起的地方。」
「唔、嗯……历哥哥很了不起。」
抚子点头附和。
不过,抚子对月火这番话有些在意。不对,不是在意这番话本身,而是这番话引得抚子回想起昨晚的事……
「爱操心」、「保护过度」。
干涉过度。
历哥哥。
不过,历哥哥为抚子这么著想,是因为……
「唔唔?抚子,怎么了?看你这样低头,不舒服吗?这样看不见你那张可爱的脸蛋耶?」
「……哪、哪有可爱,别这么说……」
抚子头低得更低。
昨晚的抚子,甚至无法这样反驳。
「别这么说啦……抚子不可爱。」
「唔唔?」
月火头歪得更歪。
「抚、抚子……不可爱。」
「咦~说这什么话,不是可爱吗?抚子可爱吧?很可爱、超可爱,要说是地球上最可爱的生物也不为过,是写成『可得人爱』的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我小学二年级四月和你同班时,就立刻有这种想法。唔哇,好可爱!」
以上是月火惊涛骇浪的「可爱」攻击,如同要抹灭抚子细如蚊鸣的反驳。抚子与其说害怕,更想钻进被窝缩起来。
不只是好丢脸的程度。
「可爱程度仅次于我!」
「…………」
讲得和吸血鬼一样。
看起来睡眼惺忪,却拥有高到恐怖的自尊与矜持。
难道月火也是怪异?
出乎意料地有可能。毕竟她各方面都像是妖怪。
「我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啊,一定要和这个女生交朋友!要是没和这个女生交朋友,会是我人生的一大损失!」
「那、那么……」
抚子问了。
询问无须询问的问题。
「如、如果抚子不可爱……月火当时就不会和抚子……交朋友吗?」
「嗯?」
抚子是看著下方询问,但无须看月火就知道她明显露出疑惑表情。
形容成「疑惑」还算好听。
虽然这声「嗯?」是女孩风格,实际上却堪称是「啊啊?」这样,朽绳先生经常用来表示「这个笨蛋讲这什么话?」的附和声。
这是月火恐怖起来的样子。
没把不良学生放在眼里。
「这是怎样,什么意思?」
「对、对不起……没、没事。」
「不是对不起的问题,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我在问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抚子,可以回答吗?」
「…………」
好恐怖。为什么大清早就落得这种下场?
「什么?没听到?你没听人说话?还是说你无法回答、不想回答我?」
「对……对不起。」
「就说了,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怎么样?是我的问法错了?是我的错?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道歉?抚子做了某些对不起我的事?在想某些对不起我的事?」
「……不、不是……」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这不是女国中生问话的方式。
因为,月火拳头握得好紧。
抚子看著下方,以免看见月火的脸,所以视线刚好落在月火的大腿,她在大腿上紧握拳头。
而且不是因为愤怒而紧握,是将拇指露在外面,功夫形式的握拳方法。感觉得到月火「依照回应可能会一拳挥过来」的坚定主张。
以及「没回答也会一拳挥过来」的主张……
好恐怖。
而且除了恐怖,抚子也觉得她「好厉害」。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抚子却如此心想。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明明是这种个性,居然广得人缘。
月火大概具备许多「优点」,足以弥补这种个性吧。抚子这么心想。
是的,就是这样。
有著「可爱以外」的优点。
「好,打肚子吧。」
「等一下!要说了要说了要说了!」
月火的愤怒似乎轻易超过临界点,她挂著下定决心的表情无声无息平顺起身,抚子立刻双手朝天花板高举示意投降,并且以平常不可能的流利语气大声回应。
「就、就是因为,有人对抚子说『有幸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这种话。」
正确来说不是人,是吸血鬼,但抚子终究不能如此坦承,而且说实话听起来反而像是谎言。
要被打了。部位是肚子。抚子从月火表情以外的地方感受到这股意志。
「『有幸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唔、嗯……是、是的。你模仿得很像喔,一模一样。」
「慢著,我并不是在模仿……」
不过,被称赞的月火露出开心害羞的样子,从起身姿势再度坐到地上。
看来她的弱点是称赞。真简单。
不,实际上,抚子引述原句时稍微修饰过,所以没有像不像的问题。
正确原句是「走运的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当时忍小姐浅浅一笑,留下这句话。
「可、可是……那个。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抚子从以前就常被这么说。说抚子只不过是可爱而已……只有外表可取……」
你只不过是可爱而已。
对抚子说这句话的,是抚子的朋友。
是抚子以为是朋友的人。以为是最好朋友的人。
是对抚子「下咒」的人。
「还说『明明什么都没做,真狡猾』……」
「这样啊……不过总归来说,这只是嫉妒吧?」月火这么说。「换言之,我知道那个人会怎样乱讲话。像『有幸这么会念书,真是太好了』、『有幸跑这么快,真是太好了』、『有幸出生在有钱人家,真是太好了』等等。要是这么说,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靠幸运决定吧?」
「……嗯,是这样没错。」
「毕竟像我也是『有幸成为哥哥的妹妹』。」
「…………」
原来月火思考自己最大的优点时,首先会想到自己是历哥哥的妹妹啊……
值得畏惧。这算是什么样的自我评价?
「无须在意吧?我原本以为抚子这次的夜间散步不是离家出走之类的,所以真的是离家出走?难道原因在于有人对你讲这种话?」
「不、不是……」
顺序反过来了。
不过,忍小姐说的那番话,确实令抚子受创到想离家出走。不是因为话语本身,是因为话语隐藏的敌意。
企图伤害抚子的那股敌意,使抚子受到打击。
「抚子,『如果不可爱,是否就不交朋友』这种问题,我觉得违反实际状况又毫无意义,应该说你一提出这个问题,就会搞砸各方面的事,所以我不回答。」
「…………」
「如果你即使这样也要求我回答,我只能回答『不会』。所以怎样?你希望我这么说?听到我这么说会接受并且快乐?你希望我讲这种话?只要我讲这种话,就算是抚子赢了?」
「不、不是……」
「不是啊。那么换句话说,抚子讨厌可爱的自己?」
「不、不是啦……可是,别人讲得好像抚子只有这点可取……抚子不要这样。」
抚子说得很小声,或许月火听不见。
所以抚子继续说下去,如同追加补充。
「抚、抚子希望……能在看不见的地方,多一点价值。」
「价值?」
「像、像是成绩好、运动好……或是个性好,即使是有幸或凑巧都好,希望能有这种……类似价值的东西……对,那个,就像是才能之类的东西……」
「但我觉得一样吧……」月火像是气到无奈般耸肩。「拥有才能的人,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这种人要是听到『明明不可爱却这么厉害』也会受伤。不过就算这样,否定自己的个性也没用吧?」
「可、可是抚子……不是自愿长得可爱……」
所以,抚子讨厌「长得可爱就吃香,真狡猾、真卑鄙」这种说法。
不对,不是讨厌。
是觉得费力。
抚子会累。包括身体与心理。
「……只因为可爱就得到偏袒,抚子会……」
「内疚。」
月火抢了抚子的话。
关于这一点,应该不足以形容为敏锐。
除了抚子,所有人都明白这种事。
「所以你才像这样留长浏海遮脸?」
「…………」
「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你内向,不喜欢和他人四目相对……不过抚子,即使遮得住脸,你也遮不住举止、遮不住声音啊?因为抚子展露在外的一切都好可爱。」
「………………」
「总之,任何人都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像火怜就在意身高过高,我也想过自己不是哥哥的妹妹该有多好。」
优点与缺点一样,而且都和历哥哥有关,所以抚子才会不敢领教。
请不要讲得这么毫不隐瞒。
如果月火不是历哥哥的妹妹,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如此。抚子是基于这个原因留浏海。」月火重新确认般这么说。「而且因为这样,所以平常都不打扮,老是穿那种老土的衣服。」
「………………」
不。
抚子在穿著方面并没有……
「也因此戴著品味那么差的发圈。」
「…………」
「原来是这么回事……嗯,那么包含这方面在内,我要提供一个建议。」
「建、建议?」
「嗯,听清楚喔。就是……」
月火点头之后说下去。
而且是随著满脸笑容这么说。
「我明白抚子想说什么了,即使如此,只有可爱可取的抚子也没错,笨蛋。」
「…………!」
一刀两断。
言论过于偏激,抚子甚至没受到打击。
明明没有听错的余地,抚子却以为自己听错。
而且,抚子觉得月火果然很厉害,抚子从刚才就有些消沉,她却连一句温柔或安慰的话语都没说。
天啊,真的真的好厉害。
相对的,想到抚子刚才讲了那么多,到最后也只是想得到温柔或安慰的话语,就觉得自己很丢脸。
「既然讨厌自己只因为『可爱』就得到偏袒或称赞,就提升『可爱』以外的部分不就好了?必须努力提升、致力提升。但你为什么想消除『可爱』的部分?这样反了吧?莫名其妙。」
「……努、努力提升,致力提升……?」
「嗯。大家都是这样啊?」
「…………」
月火说得很乾脆,抚子无言以对。
不,她说得很中肯……
她说得非常、非常中肯。
「可、可是月火……」
「什么事?」
「努、努力,或是致力……那个……不是很费力吗?」
「…………」
月火沉默片刻。
「确实很像抚子的个性。」她这么说。「该说嫌麻烦还是怠慢……我很喜欢抚子这种个性。」
「…………」
「不过,这是什么感觉?我不太懂,缺点像这样受到肯定,是什么感觉?」
「啊?」
月火这番话,使抚子率直发出疑问声。
缺点受到肯定?
「例如『虽然懒散却喜欢这一点』,或是『喜欢讲话不留情的这一点』,或是『喜欢背负不堪回首往事的这一点』,或是『喜欢脱线的这一点』等等,这是怎样的感觉?听到这种话,究竟会抗拒还是高兴?」
「…………」
「何况,是谁对你讲这种话?」
「你、你问是谁……」
月火不等抚子回答,就直接问下一个问题了。
「就算你问是谁,那个,抚子也不晓得怎么回答……」
「难道是哥哥?」
「哪、哪有……历哥哥不会讲这种话……」
历哥哥差点要背黑锅,所以抚子强烈否定。但说出这句话的忍野忍小姐,是在精神层面和历哥哥同步的吸血鬼,因此抚子否认的语气,或许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坚定。虽然不是因为这样,但抚子像是补足般追加这句话。
「历、历哥哥很温柔……」
「嗯,我知道哥哥很温柔。我比你清楚。但哥哥也可能因为这样,多嘴说出无谓的事情,说出不用明说……更正,不应该说的事情。」
月火这么说。
「…………」
「话说,抚子喜欢哥哥吧?」
她忽然扔出隐藏王牌。
而且是正中直球。
感觉像是原本在打棒球,中途却忽然改为躲避球。
不对,不是躲避球,命中抚子的始终是硬球,所以这正是所谓的触身球出局。
「这、这是在说什么哩……」
抚子内心极度乱了分寸,语尾变得奇怪。
好像古典推理小说的真凶。
该说出乎意料符合现在的状况吗……
「你、你有证据吗……」
「哎,用不著隐瞒啦,毕竟超明显的,大家早知道了。大概只有哥哥不知道。」
「…………」
「所以我觉得,抚子昨晚能够睡哥哥的床,应该很开心吧?」
月火这么说。
不对。抚子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生,连一瞬间都没有在被窝脱掉浴衣全裸。抚子很想这么说,舌头却打结。
还不到恐慌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没有啦,总之基于各种经纬,抚子觉得至少月火知道这件事,可是……
「我还以为,是哥哥对你说『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这种话,才害你这样在意。」
「……不是的。」
抚子嘴里这么说,但忍小姐说那种话,确实令抚子心底留下阴影。
可是……
「可是,历哥哥像那样担心抚子、通宵找抚子,说不定也只是因为抚子『可爱』的关系……」
「如果你没其他可取之处,或许是这样吧。」
斩钉截铁。
月火讲话真的毫不留情。
她哪里像是历哥哥的妹妹了……不对,脸挺像的。
「毕竟哥哥对可爱女生没有抵抗力……骗你的,但应该没有抵抗力吧。无论对方是谁,哥哥都会帮忙。抚子的可爱在哥哥面前毫无意义。」
「…………」
「你对此也有所不满?真任性。」
「没有,不是那样……」
抚子只是在思索,忍小姐那番话与月火这番话,究竟谁是对的……但应该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和历哥哥知觉同步的忍小姐,以及历哥哥的妹妹月火,只是各自以不同看法进行不同解释。正因如此,抚子也要以自己的看法解释才对。
但抚子没任何看法,没任何解释。
抚子放弃自己思索、自己动脑。
「不过,反过来说,抚子是因为我是『历哥哥的妹妹』,才和我交朋友?」
「咦?这、这……」
抚子慌张起来。
也因而回想起那个女生为了和心上人接近,才和抚子交朋友的传闻。
回想起来之后,更加慌张。
「不是那样……因为,顺序反了……小、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抚子先和月火成为朋友,来到这个家玩,才认识历哥哥……」
「这样啊。不过,你从今年第一学期再度和我来往,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吧?换句话说,不就是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
「………………」
「…………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抗拒吧?」月火看到抚子沉默,忽然改变原本严肃的语气。「不提实际如何,抚子你刚才就在讲这种话耶?没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对不起。」
不对。
就说了,月火不是在要求抚子道歉。
「可、可是,抚子并不是因为月火是历哥哥的妹妹而来往。月火虽然恐怖……」
「啊?」
「不、不是,刚才是抚子口误,抚子是说月火很控补……」
「控补是什么意思……?」
抚子没能含糊带过。
不过听月火这么说,就觉得确实无法断言完全没包含这个层面。虽然顺序相反,但在国小二年级时代,和现在同样害怕和他人打交道的抚子,之所以数度接受邀请来月火家玩,不只是因为月火个性强硬,历哥哥肯定也是重要的原因。
基于这层意义,抚子没立场抱怨他人,或是「发牢骚」。
是的,连那个朋友也一样。
「到头来,我一直有这个疑问,从以前就打算找机会问……抚子,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哥哥?」
「为、为什么是指……」
「啊,不对,原因就不追究了,应该是以前小学时代,发生某些事成为契机吧。毕竟哥哥很帅、很温柔、很迷人,而且以前很聪明。」
「………………」
她称赞亲哥哥的方式无懈可击。
抚子有点吓到。不,应该不只是「有点」。
「喜欢上别人不需要理由……反过来说,无论是因为『可爱』、或因为『是某人的妹妹』,基于任何理由喜欢上别人都无妨。不过抚子,你后来六年一直喜欢哥哥的理由是什么?」
「咦……」
「抚子和哥哥有交集的时间,只有你小学二年级那时候吧?只有哥哥六年级那时候吧?毕竟哥哥升上国中就耍帅,很少和晚辈女生一起玩……所以后来这六年,抚子甚至没见过哥哥才对。那你为什么能继续喜欢哥哥?」
「………………」
「该怎么说,就我看来,这似乎轻易就超过『专情』的程度……」
实际上,历哥哥久违六年见到抚子时,完全忘了抚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能说历哥哥很冷淡或是记性很差,至少他不应该遭受责备。
只是抚子单方面记得。
只是抚子反常地记得。
「那、那个……可是……」
抚子如此回应。
现在的抚子正在解释。
「可是,抚子升上小学三年级之后,也听过历哥哥的传闻……你、你想想,历哥哥最认真投入活动的时期,不就是国中时期吗?如同月火与火怜姊姊,同样是在国中时代开始『火炎姊妹』的活动……」
抚子滔滔不绝地解释。
抚子像这样忽然多话,月火果然毫不客气投以质疑的视线。
「也是啦。」
不过,她点头附和。
历哥哥国中时代的活跃(也可以说是调皮),身为妹妹的月火应该最清楚。
所以,这应该是颇具说服力的「藉口」。
「毕竟哥哥升上高中……在各方面也很有名。但是不知为何,哥哥好像自认是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
「因为历哥哥对于『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的观念,和一般人差很多……」
「是啊……任何人应该都觉得自己的基准和一般人一样吧。例如长得再可爱,也坚称自己不可爱。」
「…………」
这确实是抚子失言,进一步来说是对月火发泄情绪,但月火有点烦人。
和大而化之的火怜姊姊成为对比,相当记恨。
差不多该放抚子一马了吧?
「唔、嗯……所以并不奇怪。在短短六年间一直喜欢同一个人很正常。」
「短短六年……可是对于国二学生来说,是一半的人生耶……」月火这么说,然后接近到抚子面前。「我姑且确认一件无须确认的事。」
她以手脚著地的姿势接近床,从下方看向低头的抚子。她使用这个姿势,抚子就无法隐藏表情。
「抚子喜欢哥哥的心意,是那种心意吧?不是当成『温柔的大哥哥』或『朋友』来喜欢吧?」
「…………」
「是性方面的喜欢吧?」
「性、性方面……」
「说错了。是异性方面的喜欢吧?」
「唔……嗯。」
「不是我或火怜那种崇拜的立场,是想和哥哥交往、想和哥哥成为情侣,是基于这种意义的『喜欢』吧?」
「唔、嗯……是的。」
「想和哥哥亲热吧?」
「想、想亲热……对……」
「想做那种事或这种事?」
「想……」
抚子慑于这种像是质询的问法,只能如此回答。
至于右手腕的朽绳先生,同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表现得如同不存在于那里。
他听到抚子与月火──国二学生之间的这种对话,会有什么想法?
「抚、抚子……喜欢历哥哥。是当成男性喜欢……」
「这样啊。」
月火说完点头,就这么从下方注视抚子的表情说下去。
该怎么说,在这种场面,感觉她会说出「既然这样,我会为你加油!和好的任务就交给我吧!」这种话,但月火实际说出口的话语,几近完全相反。
毕竟她是月火。
「可是,哥哥有女朋友啊?」
016
抚子知道自己瞳孔扩大。
也知道脸部肌肉抽搐、感觉到嘴角痉挛。
即使想阻止也无法阻止,这是生理反应。
喉咙发出声音。
这些动作,月火都清楚观察在眼里。
感觉像是度过一段永恒的时光,其实应该是不满一瞬间的剎那吧。实际上,月火眼睛眨了一次就眯细。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这么说。
「…………」
「你就是这种反应。比起『吓到』更像是『被看穿』。毕竟哥哥的事迹很容易传开,只要正常住在这座城镇,想不知道也没办法。而且以抚子的状况,哥哥应该不像对我或火怜那样瞒著这件事。」
月火说完,从抚子下方离开起身。
抚子以为月火又要动粗,连忙缩起身体,实际上月火不是要打人,是打开房门。
还以为她对抚子感到无奈打算离开,却也不是这样,单纯只是在确认走廊。
她环视两侧之后──应该是确认历哥哥与火怜不在外面之后,关门回到原位。
不对,不是原位,是床上。
月火上升到和抚子相同的视线高度,坐在床上。
这张床弹性很好,抚子感觉地面在摇晃。不对,心情上不只是地面,像是一切都上下摇晃。
类似这种感觉,而且很恐怖。
或许各位从刚才就觉得抚子害怕朋友过头,既然这样,请代替抚子坐在这里。
「那么抚子。」月火笔直注视抚子。「同为女生的我们,敞开心胸好好聊吧。」
「…………」
这个场面还要继续?
差不多该换个章节,让抚子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了吧?
感觉得到抚子对月火的好感度迅速下降……
不对,月火应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好感度。是的,和抚子不一样。
「你几时知道的?」
「该、该说是什么时候……总之,像是传闻……也、也有听到一些……不、不过不只是传闻,抚子经常看到,历哥哥和女生走在一起……」
「…………臭哥哥,怎么可以经常被看到?」
月火如此低语。感受得到妹妹对于冒失哥哥的强烈愤怒。
「因为每次都是不同女生,抚子原本觉得应该不是女朋友,可是……」
「我哥哥太冒失了……」
「这么说来,抚子好几次看到历哥哥骑在火怜姊姊肩膀上……」
「居然好几次!」
「所、所以抚子觉得,大家或许都像是历哥哥的妹妹……」
「一个男的有这么多像是妹妹的女生,总觉得比起有很多女友更差劲……」
「可是……」
可是,其中只有一人,明显「不同」。
有一个人不同。
不是妹妹,当然也不是姊姊。
「有一位看起来就是恋人的登对女生。」
「……登对是吧……」月火同意抚子这番话。「哥哥和那个人确实很登对,甚至是非她莫属的程度。或许大家都觉得那个女生非哥哥莫属,但其实相反。」
「记得是上个月左右的事……啊,不对,现在是十一月……所以是上上个月。」
「这样啊,所以是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比想像的晚。」
「…………」
「真的?没说谎?」
月火狠狠瞪向抚子。
眼角下垂的双眼完全睁开,相当恐怖。
感受得到魄力。
「敢说谎就揍你喔?」
「没、没说谎。」
「而且是下腹部。」
「目标部位更具体了……」
「这样啊。总之,你这时候说谎也不会怎样,我现在视为问题的是『抚子明明知道哥哥有女朋友,为什么依然能继续喜欢哥哥』这件事。」
「被、被视为问题了……」
抚子微微后退。
感觉距离太近就会被打。
即使稍微退后,但再来就是墙壁,抚子想逃也无处可逃……
「什么嘛,难道不是问题?」
「因、因为……抚子并没有……」
这段对话充满紧张感,好像只要回答失当,拳头立刻就会挥过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包括爸妈发现抚子溜出家门在内,抚子觉得主要原因是朽绳先生的误判……
朽绳先生依然只缠附在抚子右手。抚子甚至已经不把他当成朽绳先生,想改称为发圈先生。
「抚子没有『横刀夺爱』的企图……也做不到……那个,也不希望那位小姐和历哥哥分手……那个,抚子确实……想和历哥哥交往……可是,既然历哥哥有女朋友,抚子就不想添麻烦……只要陪在历哥哥身旁就好……只要喜欢历哥哥就满足……」
「所以我才说这是问题吧!」
抚子被打了……不对,没被打。
只是月火的声音太大,令抚子觉得脑袋被打,不禁缩起身子。
如果是蛇,应该会卷起尾巴吧。
「明明喜欢到这么明显,却不想交往……还说并不想成为情侣,所以这样该怎么形容?完全莫名其妙吧?」
「…………」
「说什么只要陪在身旁就好,只要喜欢就满足,这样听起来似乎很好听,只像是文静贤淑、遵守分际,听起来好像是佳话,但你不觉得这番话很莫名其妙吗?」
月火毫不隐瞒逐渐粗鲁的语气,看来真的对抚子动怒。
可是,抚子不懂。
她在气什么?
而且,她是为抚子这种人生气。
「换句话说,在抚子心目中,哥哥就像是映像管里的偶像、漫画里的英雄,只是你崇拜的对象?」
「…………」
「映像管」这种形容方式,在这个年代几乎过时了……
「你说你对哥哥是性方面……更正,是异性方面的喜欢,却只有这种程度?」
「假、假设真的是这样……」
抚子结结巴巴地回应月火。
虽然依旧看著下方,却努力反驳。
「对偶像或英雄的心意,也不一定『薄弱』到只能形容为『这种程度』……对、对于抚子来说,历哥哥就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月火一口打断抚子的话语。「我的意思是,你讲得莫名『含糊不清』。明明说从小学二年级就一直喜欢,却讲得好像很懂事,还以为你是这种人,你却会邀哥哥到家里、穿清凉衣服挑逗、睡哥哥的床、积极进攻、看到哥哥有女友的时候视而不见……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死心,得到哥哥担心的时候就很开心……」
「哪、哪有开心……」
有。非常开心。
「如果要我率直说出听过你这些话的感想,就是……」
月火一定会说出来。
虽然以「如果要我率直说出来」为开场白,虽然可以的话不希望她说出来,但月火应该不会「徵询」抚子的意见。
她会直接说出来。对抚子说出来。
「感觉你像是放心进行一场绝对无法如愿的恋爱。」
「…………」
「喜欢上某人,就可以免于喜欢上其他人。这么说来,羽川姊姊好像说过,过高的理想会令人颓废。」
月火置身事外般这么说。
不对,她确实置身事外。这是抚子的事。
「基于这层意义,『映像管里的偶像』或『漫画里的英雄』这种譬喻,我自己都觉得浅显易懂耶?我不是在挖苦。因为以这种高不可攀的人物或虚构角色当成恋爱对象,就不会受到伤害。这是所谓的『二次元萌』?」月火这么说。「和绝对不会被甩的对象谈恋爱,很轻松吧?」
「……或、或许不会被甩……可是偶像也会结婚,英雄也会和女主角结合……」
「说得也是。」
月火很乾脆地同意抚子努力提出的反驳。如同这种地方被驳倒也不痛不痒。
不对,实际上应该是这样。
抚子刚才说的那番话,就像是「灰姑娘的玻璃鞋,为什么没有随著魔法解除而消失?」这种不解风情的吐槽。
因为……实际上,这只让抚子联想到历哥哥已经交女友的事实。
「月、月火……那、那个,抚子不是这样,完全没这个意思……」
「是吗?不过抚子,你觉得呢?你因为喜欢哥哥,所以至今过得很轻松吧?」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像是其他男生向你表白的时候,只要说『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就很容易拒绝吧?」
「…………」
如果想结束这段苦行般的对话,只要在这时候说「没这回事」──也就是在这时候说谎就好,但抚子做不到。
实际上,抚子确实在第一学期,以这种理由拒绝棒球社男生的表白,何况这不是第一次。
而且老实说,历哥哥是最适合阻止对方提出反驳、继续纠缠的人选。因为历哥哥是那对「知名」火怜与月火姊妹的「可靠哥哥」,远近驰名。
「不,你不用在意。毕竟我以前小学时代,有男生向我表白时,我也是说『我喜欢哥哥』拒绝对方。」
「……对、对方是基于不同的意义打退堂鼓吧……」
顺带一提,月火现在有交往对象。记得是年纪比她大的男生。
忘记是瑞鸟还是蜡烛泽……是谁在和谁交往?抚子不太清楚。
月火喜欢这个男友胜于历哥哥?
「不用在意这种事。」
月火完全无视于抚子的吐槽(好落寞)。
「不过,你这样又如何呢?被当成装可爱也无可奈何吧?」
她这么说。
「……装、装可爱……」
「不对。这是抚子的自然表现,不是装出来的。所以这样的你不是『装可爱』,是『可爱』。」
「…………」
「不过,将称呼为『哥哥』的对象视为异性喜欢,真的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月火说完又补充一句。
「这是蜡烛泽对我说的。」
原来是蜡烛泽。
「所以我才和他交往。」
「是、是这种理由?」
「就是这种理由。对我来说,这样就足以构成理由。不过,抚子喜欢哥哥没有充分的理由吧?虽说『喜欢上他人不需要理由』,但这句话只是听起来不错,容易令人瞬间接受,实际上不可能这样吧?我刚才也说过,基于什么理由都好,即使是事后补上的理由,即使是只有自己明白,没人愿意接受的理由,还是需要理由。」
「几、几……」
现在几点了?
隔著窗帘,已经充分感觉到户外的阳光,但抚子不晓得正确时间。
现在立刻回家、洗澡、吃早餐再上学,可以免于迟到吗?
抚子脑中只有这种事打转。
「抚、抚、抚子……」
「就是这个。」
「啊?」
「抚子,你为什么自称抚子?你又不是儿童,更不是漫画里的角色。」
来自意外方向的新指摘,使抚子有种中冷箭的感觉。
第、第一人称?现在要讨论第一人称?
「这也是抚子的『可爱之处』?」
「那、那个……抚、抚子并没有那个意思……」
「还是说,抚子的精神停留在小学二年级?用不著想得那么复杂,单纯只是一个恋爱中的女生?」
「或……或许确实有这一面……可、可是月火,抚子单纯只是不想造成历哥哥的困扰……」
「困扰?」
「唔、嗯……刚、刚才抚子应该也说过,只希望别造成困扰……」
抚子点头说下去。
总之,如果只是沉默,月火应该不会放过抚子,抚子似乎一辈子会被关在历哥哥的房间。
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
「抚子得知历哥哥交女友的时候,确实受到打击……也哭了一整晚……可是就算这样,也没办法把心情当成开关,啪一声就切换过来。」
会依依不舍,无法忘怀。
「就月火看来,抚子的所作所为或许是恋爱家家酒……或是过于专情的单恋……但是对抚子来说,这是很普通的事,没有愧疚可言。」
「…………」
「可是,抚子不想造成历哥哥的困扰……还、还是说不能这样?单恋也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吗?」
不想造成困扰。
同样的,不想「失恋」。
抚子不想失去这份恋情。
「……但抚子当然知道,抚子即使想造成困扰也没办法……毕竟抚子不认为自己赢得过那个人。」
「如果是男生……不对,女生也一样。」
月火说著走下床。
她的动作,令抚子以为她终于体谅,因而松了口气。
然而,不是那样。
月火走向历哥哥的书桌,朝桌上的文具座伸出手。
「无论是男是女,果然会觉得抚子这样的主张很『可爱』吧。惹人怜惜、娇柔又可爱。」
「…………」
「而且,我当然也这么觉得。但我毕竟是哥哥的妹妹。」
月火说著,从文具座取出某个文具。
不对,「这个东西」在文具之中相当普遍,所以用不著卖关子。
「何况,当初是我介绍抚子给哥哥认识,想到我必须负点责任……我果然不能扔下不管。老实说,我确实想扔下不管……不是放著不管,是扔下不管……」
「…………」
「不是有人会买彩券吗?那种东西一般来说买了也不会中,但如果问他们买了什么,他们会说『买梦想』……我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有一个想法:『去买现实吧』。」
「…………」
抚子不经意想到,朽绳先生也把「探测」比喻为买彩券。
「我觉得,『做梦』的意思就是『面对现实』。如果抚子真的打算向哥哥表白,想对抗那个人,我觉得我可以为你加油,也想为你加油,至少会默默从旁守护,我至今一直抱持这种想法……不过算了。」
我腻了。
我帮你结束这一切吧。
月火一转身就对抚子这么说。
在她右手反光的文具,果然是……一把平凡的剪刀。
「喀喳!」
这个声音,抚子觉得似乎来自遥远的某处。
但是,并不遥远。
近得不能再近。
如果月火的目测稍微失准,抚子恐怕会双眼失明。距离就是如此近得恐怖。
「咦……?」
轻盈飘落。
抚子勉强平安无事的双眼,捕捉到某种东西正在眼前飘落。
飘落的东西毋庸置疑,无从掩饰,想拐弯抹角形容也没办法,正是抚子的浏海。
喀喳一声。
月火挥动剪刀,将抚子的浏海一刀两断。
「……………………」
是的。
即使茫然自失,事情也没有进展。
那么,抚子接下来要尖叫。
请各位竖耳聆听。
预备……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