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发出大魔王心脏被传说宝剑刺穿惨死般的尖叫声,是一小时前的事。
抚子不太记得后来的事。
模糊不清,无从追溯。
抚子现在为什么蹒跚走在上学的路上,实在是神秘得无以复加。抚子忽左忽右、忽右忽左,以不晓得醒著还是睡著的脚步,在软绵绵变形的视野之中走向国中,真是不可思议。
抚子为什么现在还活著?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硬是要追溯些许记忆当成逃避现实的手段,是的,首先在记忆里重播的,是历哥哥听到抚子尖叫声冲进房间,一拳打飞月火的光景。
天啊。
抚子吓了一跳。
抚子几乎是零距离目睹女生被拳头殴打的场面……这段骇人的影像,甚至令抚子再也不想追究月火至今对抚子的「暴虐」行径,基于这层意义,历哥哥的制裁漂亮得超过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千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振作一点!放心,只是浏海没了!」
历哥哥抓住抚子肩膀用力摇晃。
只是浏海没了?
不不不,这等同于失去一切吧?
抚子扣掉浏海还剩下什么?
「虽然超奇怪,但是别在意!」
居然说超奇怪……总觉得这不算是安慰了吧……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小怜!给我过来!带千石到安全的地方!我现在有话跟这个小只妹说!不对,已经无话可说,但我想和这个家伙独处一阵子!」
「呵、呵呵呵……」
月火就这么被历哥哥骑在身上,发出诡异的笑声。
以口吐鲜血,令人发毛的写实风格露出笑容。
完全不是动画风格的脸。
「哥、哥哥真是的,居然想和人家独处,真大胆。」
「没错,我当然会大胆!接下来我要对你身体做出不能让未成年与东京都居民看见的事情!认命吧!」
「请、请手下留情……」
「好啦,我手下会留什么东西啊?」
惊天动地的兄妹大战即将爆发。
不对,如同召唤兽被历哥哥叫进房间的火怜姊姊强行带抚子离开,所以抚子不晓得后续的兄妹大战是否惊天动地,或者是更夸张的程度……
火怜姊姊则是冒出不像她会冒的诡异汗水(不爽朗的那种汗水),频频发抖说著「月、月火做了什么事……居然连我都没办法袒护……」带抚子前往一楼盥洗室。
「唔~……记得月火平常用的那把是在……」
接著她这么说,从柜子取出剪刀。
不是月火刚才所使用,一般剪纸用的那种剪刀,是有锯齿的理发用剪刀。
「总之不能维持这样,我想帮你剪得自然一点……可以吧?」
火怜姊姊贴心询问。
角色设定本应是「豪爽」又「大而化之」的火怜姊姊,居然这么贴心……
「抚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抚子说完,心不在焉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谁?
眼前的女生没有浏海,完全露出眉毛与额头,令人不禁这么问。
是这样的女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抚子就这么嘀咕著前往学校。以左手加右手的双手手心,遮住自己的脸行走。其实抚子很想深深戴上帽子……可以的话,抚子很想戴上圆顶硬礼帽之类的帽子遮脸,但无论戴著哪种帽子,到了学校还是得脱掉……
其实,抚子好想请假。
抚子不想以这种发型上学……
不,火怜姊姊意外具备美容天分,托她的福,抚子现在的发型多少算是「能看」的程度……即使如此,还是藏不住浏海与两侧或发际的不协调感。
除非剪得很短,否则无从取得协调感吧。
走路时像这样遮著脸走路也遮不了什么。抚子手很小,即使遮住脸,手指也藏不住额头。
感觉大家都在笑抚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不,抚子,逃避现实也没用吧,啊啊?」
抚子如今没有浏海遮挡的脸发出声音。
不对,脸不可能发出声音,正确来说,是脸的旁边发出声音。
形容成「遮住右半张脸的右手手腕」发出声音,应该比较好懂。
是的,也就是久违的朽绳先生登场。
「………………」
「嗯?怎么了,抚子,为什么没反应?」
「吵、吵死了……」
抚子如此回应。
抚子难得语气这么不客气。
即使对方不是神,也不应该使用这种粗鲁语气,但抚子终究无暇在意这种事。
「朽绳先生……好过分。」
「过分?什么事?」
「你、你没帮抚子……」
「喂喂喂,别强人所难啊。本大爷在那个场面做得了什么?本大爷反倒是依照和抚子的约定,直到最后都保持沉默吧?只应该被称赞,没有被骂的道理。啊啊?」
「…………」
以理性来说,正是如此。
但抚子并不是在讲理性的事情,是在讲感性的事情。
「就算撇除这一点,本大爷也没道理帮抚子。居然说本大爷没帮你,这种说法非常不客气、自以为是又自我中心。啊啊?」
「……是没错……呜呜呜。」
抚子说著放下右手。
要是朽绳先生像这样讲话,不是假扮成发圈,而是以怪异的形式活动,这种距离终究太近了(讲得「浪漫」一点,我们近得碰触得到彼此的嘴唇),不方便交谈。
这么一来,抚子原本就小的手,不可能只以单手就能遮住整张脸,所以抚子放弃抵抗,连左手也放下。
也是啦。总不能一直像这样玩「不见了不见了~」的游戏……
何况,确实有东西不见了。
有个女生的浏海不见了。
「…………」
啊啊,内心无依无靠。感觉像是光溜溜走在路上。
无论低头还是看著下方,都无法藏起脸。这种悖德的解放感是怎么回事……
神原姊姊平常都是这种心情吗?
那她真的好了不起。抚子好尊敬。
不对,神原姊姊也并非总是光溜溜到处闲逛。
「慢著,这样很正常。悖德的解放感是什么意思?」
朽绳先生像是读心般这么说。
抚子没力气反驳。
即使如此,抚子依然像是自言自语,却以确实听得到的音量持续诉说。
「过分……朽绳先生好过分……」
这算是抚子尽己之力的抵抗吧。
不是刻意如此抵抗,形容成「呓语」或许是最近似的说法。
「朽绳先生欺负抚子……」
「居然说欺负……为什么要责备本大爷?乱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啊?抚子像是蛇一样长的浏海不是本大爷剪的,是那个叫月火的家伙剪的吧?」
「呜呜呜呜呜……」
正是如此。
不过老实说,抚子很难对月火动怒……即使她已经遭受那种制裁也一样。
「为、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月火要对抚子做这种事……」
「本大爷觉得没有为什么。」
朽绳先生似乎很高兴。
明明和抚子同化,却没有任何情绪同步。感觉和忍小姐或黑羽川姊姊不同。
不过,在这个状况,他究竟在高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抚子碰到那个女生的逆鳞了。」
「逆、逆鳞……?那、那是什么?最近流行的萌角色?」
「不是。这不是平假名,也不是绰号。原来如此,抚子不知道逆鳞啊。不过对于本大爷来说,对于像这样全身鳞片倒竖的本大爷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词……总之,抚子惹火月火了。」
「………………」
虽然看起来不像,虽然情绪起伏强烈又歇斯底里的月火生起气来应该不是这样,但月火在生气吗?
当时她拿起剪刀动手,就是对抚子生气的结果?
…………
慢著,可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剪掉女生的头发吧?
「月火果然好恐怖……」
「是吗?就本大爷的观点,抚子恐怖多了。」
「咦?为什么……」
「本大爷听过那段对话就这么认为了,哈哈。比起抚子的心情,本大爷更能体会月火的心情。毕竟我们以『存在的本质』来说非常接近。」朽绳先生说得莫名其妙。「……不过,那个家伙比我还要稍微凶残。」
「你……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本大爷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你要是听不懂本大爷说什么,就代表你没必要知道这件事。不提这个,抚子,你应该没忘吧?你今晚得再度寻找本大爷的神体。」
「…………」
「喔喔?难不成你真的忘了?」
「没忘啦……可是,抚子现在是这种发型,不太想出门……即使非得上学……」
何况朽绳先生没在抚子为难的时候帮忙。抚子最后还轻声说出这句话,但朽绳先生似乎没听见。
声音太小了。或许得稍微大声主张才行。
「那个,朽绳先生,抚子有个提议。」
「怎么回事?提议?」
「抚、抚子认为这个提议对彼此都『有利』,愿意听吗?」
「当然。因为本大爷和抚子是相互信赖的搭档。」
你凭什么讲这种话?
虽然不到油嘴滑舌的程度,但蛇的舌头终究很灵活吧。
抚子要说了。说出对双方有利的提议。
「要不要在抚子头发留长之前,暂时停止找神体?」
「……这个提议哪里对本大爷有利!」
「咿!」
朽绳先生放声大吼,抚子吓得缩起身体。哎,他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愿、愿意接受抚子的提议,或许会得到满足感喔。」
「你以为你是谁?」
神吐槽了。正如预料完全驳回。
抚子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晚上戴帽子就好吧……然后戴上墨镜、戴上口罩……」
「你是抢匪?」朽绳先生无可奈何。「真拿你没办法。发型一点都不重要吧?」
「对、对女生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没问题的,你还是很可爱。」
「!」
抚子不晓得朽绳先生是以什么心态讲这句话。或许只是安慰,或许是称不上安慰的帮腔。
不过,对于现在的抚子来说,这句话彷佛荆棘、彷佛利牙插入。
「不……」
「不?」
「不可爱啦!」
抚子大喊了。在上学路上大喊。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学校附近,周围都是各年级学生或老师。抚子在这样的地方大喊。
抚子连忙紧闭嘴巴,以空著的左手摀嘴,快步离开现场,迅速穿过校门,笔直前往校舍。
「喂喂喂,抚子,怎么啦,居然用跑的。做出这种可疑行动,会更引人起疑吧?像那样失误的时候,更应该慎重行事才能弥补。」
「呜、呜呜呜……」
虽然不是接受朽绳先生的建议,但抚子总算在鞋柜处停下脚步。
失去浏海,居然令抚子这么害怕。
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内心过于无依无靠。
抚子不经意看向位于鞋柜正对面的镜子。上学途中不经意看到的镜子,或是角度上容易映出身影的玻璃上,都有这个「东西」。
是一个陌生的女生。新角色。只像是动画原创角色,说不定是游戏版。
但这部作品没有游戏版。
「……这个女生果然不可爱。」
「哈哈,既然这样,不就如你所愿吗?你不是讨厌因为可爱而得到偏袒?」
「不是讨厌……」
抚子无法好好反驳。
「无妨吧?头发这种东西,扔著不管迟早会变长吧?」
「不会……抚子肯定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这种想法不是消极,只是顽固。别讲这种话,好好保养你的头发,让它努力生长不就好了?」
「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抚子会努力变得情色!」
「这句话好夸张……」
「抚子要狂看A书!」
因为神原姊姊就是因为很「情色」,头发才长那么快……
不过,抚子也满心觉得不是这个问题。
到头来,抚子想说的完全不是这件事……抚子究竟该以何种方式表达,才能让朽绳先生明白这份心情?
何况已经进入校舍,抚子不能继续和朽绳先生说话。
后续要等到晚上。
虽然抚子刚才那么说,但还是得去找神体……毕竟要是等抚子头发长回来,朽绳先生可能已经用尽能量。
「如果……」
「啊?」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浏海,本大爷可以帮你修复喔,啊啊?」
「………………」
朽绳先生忽然这么说──这才叫做「提议」。抚子哑口无言。
啊?
「这、这种事……做得到吗?」
抚子压低声音回问。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抚子正在换鞋。不过,从鞋柜取出室内鞋的时候,要说抚子的指尖没发抖是骗人的。
「本大爷是神,到头来,聆听世人的愿望正是神的本分。本大爷原本不想提出这个交换条件,但如果抚子找回本大爷的神体,本大爷可以让你如愿留长浏海。」
「…………」
「抚子,眼睛别这样闪闪发亮,要是你过度期待,本大爷也很为难。严格来说,只是协助『加快头发生长速度』,不是恢复原状。」
并不是恢复原状──朽绳先生语带玄机般再说一次。
不过,语中玄机对抚子来说不重要。重点只在于抚子的头发长得回来。
「所、所以是……现在立刻?」
「你好歹听人说话吧?也得听蛇说话。本大爷不是说要等到取回神体吗?现在的本大爷没有这种能力,这是当然的吧?」
「……什么嘛。」
抚子有点失望。
换句话说,抚子想取回浏海,果然得以现在这种认不出是谁的原创角色造型,不断在深夜镇上「徘徊」。
不对,即使如此,光是出现希望就是好事。可是……实际上呢?
或许只是一时安慰的谎言。
即使不是如此,即使悠哉地试著盲目相信,现在依然不晓得神体下落,也知道唯一依赖的朽绳先生探测能力会误判,未来实在堪虑。
感觉任何状况都没改善。
或许出乎意料,抚子还没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浏海就正常长回来了……
说真的,朽绳先生的「时限」是多久?
「不不不,抚子,并非如此喔。」
「嗯?」
并非如此?应该是「没这回事」吧?
「什……什么意思?」
「快的话,或许今晚就找得到本大爷的神体。该说转祸为福还是福祸常相伴……总之,虽然本大爷朽绳这么说不太对,但昨天的误判堪称朝好的方向进展。」
朽绳先生这么说,而且咧嘴笑著。不对,其实他没有咧嘴,这只是一种形容。
「对抚子来说,这或许是一场灾难,但是对本大爷来说,或许堪称是一种幸运。抚子的浏海绝对不是白白牺牲。」
「…………」
请不要牺牲抚子的浏海。这样不算是安慰。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对你来说,这应该只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算是塞翁失马。」
「…………」
抚子不晓得各谚语含义的细部差异,不过这都是相同的意思吧?
「简单来说,多亏历哥哥开导抚子,本大爷对神体的下落有头绪了。不过当然还不确定就是了。」
「……是、是吗?那么……」
换句话说,寻找神体的任务最快将在今天结束。如果这是真的,昨晚的事件对于抚子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枉费前发的牺牲……抚子完全没这种想法,但多少感觉得到回报。
不过,记得昨晚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没办法放心高兴……
「所、所以,朽绳先生,你说的头绪是?」
「这件事等入夜再告诉你吧。反正到晚上才能找,何况那个地点会让抚子有点意外。害你无法专心上课不太好。」
「…………」
如果确认神体的所在处,抚子不介意向学校请一天假……不过这是抚子自己提出的条件,所以也不方便收回。
抚子之所以想请假,部分原因也在于不想以这种发型上课……但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要是真的跷课将会内疚。
「会让抚子意外的地方……?也就是抚子早就知道的地方?」
「就是这么回事。」
「……昨天,抚子和历哥哥……以及忍小姐、月火的对话,包含某些提示吗……朽绳先生因而心里有底?」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但朽绳先生没有明确肯定,相对的也没有否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能否定这种说法。」
他回应得很含糊,煽动抚子的不安情绪。
「那个,朽绳先生……如果你将抚子视为搭档,请你别隐瞒,好好告诉抚子……因为实际上是抚子在找……」
「慢著,不用担心,本大爷不是在卖关子,也不是有所企图。抚子,本大爷只是选择对本大爷来说最好的方法。」
「可是……」
「不提这个,你应该有其他非得思考、解决的事情吧,啊啊?」
「………………」
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月火忽然剪掉抚子的头发?依照朽绳先生的说法,是因为抚子碰到月火的「逆鳞」,可是……
月火会为他人动怒。
这或许是继承历哥哥「会为他人行动」的志向……但她的「愤怒」为什么会招致这种结果,这方面不得而知。
感觉只能问她本人……
却也感觉问本人就没意义……
何况,想到历哥哥后来不晓得对月火施以何种刑罚,抚子就不敢贸然接近阿良良木家。也想避免打电话过去。
「……说得也是,得思考才行……按照常理思考,她剪抚子的头发,或许是要强迫解释为『失恋』,但抚子认为应该没这么简单。」
「不,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抚子,你明明懂嘛,该说宾果吗……但如果你不希望急著下定论,你就非得长期思考才行。不只是剪头发的理由,也要思考自己为何以名字自称的理由。」
朽绳先生说得一副无奈的样子。
抚子对这番话感到困惑。
长期……意思是要抚子一直思考?
一直?
「怎么这样……居然要抚子一直思考……这么『费力』的事……」
抚子不由得这么说,但是说到一半,朽绳先生就说「啊,本大爷要闭嘴了」而中断对话。
抚子来不及心想怎么回事。因为同一时间,一只手放在抚子肩上。
「千石。」
由于隔著衣服,所以抚子没有太抗拒,但会正常地吓一跳。
抚子受惊转身一看,位于后方的是班导笹薮老师。
刚才聊得太专心,所以不小心忘了,但这里已经是学校校舍。
抚子重新冒出紧张情绪。
朽绳先生先察觉状况而不再说话,因此笹薮老师肯定没听到刚才的交谈。
抚子如此心想,观察笹薮老师的反应。
「唔、唔唔?」
笹薮老师脸上完全是疑惑的表情。
还以为笹薮老师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是这样。老师惊讶的不是朽绳先生做了什么事,而是抚子的发型。
从后面应该看不出来,但抚子和昨天之前不一样,没有浏海。笹薮老师应该也吓一跳吧。
「原、原来我认错人了……抱歉。」
「啊,不,我是千石。」
抚子留住慌张想离开的笹薮老师。冷静想想根本没必要挽留,抚子却不禁反射性地这么做。
「我是千石抚子。」
「……千石,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笹薮老师说得毫不客气。
抚子自己也这么想就是了。
不过,要是老师以为这是原本的抚子,抚子也很为难……抚子不打算把只有浏海很短的怪发型当成真面目……
笹薮老师像是刻意地轻咳一声。
「……是霸凌?」
老师这么说。
……看起来是这样吗?
从第三者的角度,这种独创的发型,是同世代他人不当迫害造成的结果吗?不,极端来说,或许可以这么解释。
即使就读学校不同,但月火确实是和抚子同世代的女生。
「…………」
抚子默默摇头。
要是亲口说出「不是霸凌」加以否定,感觉会造成「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这样啊。」
笹薮老师接受了。看来抚子的做法是对的。
不过,笹薮老师看似松了口气,却也好像有点失望。抚子可以理解。
要是发生「霸凌」这种露骨又严重的问题,老师就可以著手处理。至少代表现在这一班的内部产生动静。
老师也是专家,遇到问题可以处理。
可是,即使能够强迫「不准打架」,也无法强迫「一定要和乐相处」。
正因如此,事到如今就算是恶化,或许也是好事。抚子在理性上可以理解老师这种心态。
……不过,老师要是因此说出「如果千石被霸凌该有多好」这种话,抚子也只会为难。
请放过抚子吧。
「话说千石,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从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笹薮老师换个话题这么说。
总之,笹薮老师或许认为话题换了,但是听到这件事的抚子,并不觉得话题有何改变。这方面暂且不计较。
看来,这就是老师找抚子的用意,他果然没听到抚子和朽绳先生的对话。抚子对此松了口气。
即使精神层面很累,超越疲惫达到濒死状态,还是得稍微绷紧神经才行。抚子内心如此反省,也对笹薮老师感到无可奈何。
对大人,而且是对班导抱持这种心态,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抚子实在无法压抑这份想法。
因为,还没有很久啊?
第二学期开始就一直拖延至今,没有任何解决的曙光,几乎定型的问题──这种毫无问题的状况,当然不可能很快就解决。
如果抱持恶意来解释,甚至可以臆测这是笹薮老师的例行公事。也就是「无论时间或场合,看到千石抚子就确认这件事」这样。
这么一来,他就算是尽到班导的职责。该说是藉口还是伪证……
这是不当的解释。
但抚子个性不算好,难免会这么想。
进一步来说,先不提笹薮老师怎么想,如果抚子是班导,抚子肯定会这么做吧。
「………………」
总之,抚子像这样思索很多事,即使如此,也不会当著老师的面说出来。
抚子不可能说出口,而是一如往常,低头看著下方沉默不语。抚子就这样等待笹薮老师无奈离开吧。
无论笹薮老师基于什么意图,抚子在「这一两天」也同样什么都没做,所以不可能有所进展。
就这么进入待命模式。
「………………?」
不过,今天没以「一如往常」的形式运作。笹薮老师莫名耐心地等待抚子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两天的状况有所改变?
抚子觉得诧异,但立刻想到原因。
这一两天,什么事情改变了?
不用说,当然是抚子的发型。
即使低著头或看著下方,笹薮老师也清楚看见抚子的脸。既然看得见表情,就可以看出抚子「并非口头所说那么为难」。
真是何等的「弊害」。
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态。
抚子失去浏海,阴沉度降低了……
这是没办法的。
就算这样,如今也不能以双手掩面……就讲个像样的藉口敷衍吧。
该怎么说?
不好意思,正在积极检讨当中,已经整理出课题,编写企划书,和各方面接洽,并且连夜进行脑力激荡……像是这样?
不对,不是这样。
正常讲个藉口就好。
首先,要一如往常。
无论有没有浏海,先按照惯例一如往常从「对不起」开始,再随机应变……
「……吵死了!」
咦?
谁说了什么话?
「怎么可能有进展?别把你自己的工作扔给本大爷……啊啊?」
018
这不是抚子的声音,是不知何时潇洒出现在抚子身后的男学生声音……抚子还以为是这样的演变,但是错了。这果然货真价实是抚子的声音。
是从抚子肺臓挤出空气,通过抚子的声带,从抚子口腔发出的声音。
不过,其中没有抚子的意志。
「打照面就追问那件事怎么样那件事怎么样……哪能怎么样!根本没办法怎么样吧!大清早心情就被你搞得这么忧郁,看到学生不会先说声『早安』吗?班导!」
「…………」
笹薮老师哑口无言。
周围的其他人──看热闹的人们,也露出相同表情看著抚子。
不,可以的话,抚子也想和大家露出相同表情,很想一起在远处观察这位千石同学,但是映在笹薮老师身后镜子的抚子,脸上燃烧著凶恶的怒火。
咬紧牙关、扬起眉角、睁大双眼,狠狠瞪著周围的一切。
不是发型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看见的女生。
但她确实是千石抚子。
确实是「我」。
「本大爷只是不讲话点头回应,你就径自讲得那么高兴……你凭什么擅自失望?这根本是强人所难,你自己最清楚这一点吧!你的工作是把难题扔给孩子吗?大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小朋友有办法解决吗?啊啊?」
「千……千石?你、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感到困惑,抚子「咚!」一声狠狠跺脚,如同要蹬碎走廊。
不只是嘴、不只是表情,抚子的全身违反抚子的意志擅自行动。
违反抚子的意志?
真的是这样吗?
「没怎么样!你像这样一直强人所难,谁都会生气吧!这是理所当然,这样才正常吧,啊啊?」
抚子放声大喊。以粗鲁的语气拉高音量怒吼。
与其说是对笹薮老师大喊,应该说是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大喊。
蕴含满满的怨恨与憎恶,笔直注视著对方,放声大喊。
「开什么玩笑,公务员!不准把工作扔给别人还得到成就感,好好照顾小鬼吧!凭什么采取放任主义!重视学生的自主性?人类哪有什么自主性!好好关怀并且照顾他们啊!」
「千、千石……」
抚子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不,老实说,抚子想站在笹薮老师旁边一起茫然。
想和老师做出完全相同的反应。
这样下去,抚子就不是抚子,而是怒子。
不对,这个人果然是抚子。不是其他人。
明显是抚子。怎么看都是抚子。
这就是「我」。
这是抚子的「自我风格」。
「千、千石,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即使困惑,依然对抚子搭话,像是要安抚般,朝抚子的肩膀伸手……
「不准乱碰!」
抚子甩掉他的手。
这当然不是基于抚子的意志,但甩掉老师双手的是抚子的身体。
是抚子伸手甩掉的。
「你把别人当成什么了……玩偶之类的吗?哈……反正本大爷只有可爱可取,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过就算这样,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啊!别以为温顺的家伙真的很温顺!不讲话的家伙,其实心里也会想各种事!沉默不代表没意见!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家伙,凭什么当别人的老师!」
「千、千石……」
完全是恶言相向。
虽然不是绝对,但这实在不是对班导讲话的口气。应该说,先不提对方是班导还是老师,这不是对大人讲话的口气。
「唔、喂,千石同学,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这个声音……是别班的男生,记得去年同班。
抚子忘了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很亲切。他似乎是凑巧经过,撞见这场骚动,而且他好像也藏不住混乱的情绪。
「冷、冷静下来啦。总之冷静下来。你肯定累了。」
转头一看,围观的人数真是不得了。感觉像是面对十万名观众。
但实际上大约二十人。
承受这么多的视线,而且都是讶异的视线,抚子内心差点撑不住。
大家的眼神,应该可以形容为看著「可怜孩子」的眼神。
但是在这种状况,或许更惨。
是的。这是看著「怪孩子」的眼神。
不过,抚子无法逃离这些讶异的视线。现在没有浏海保护抚子,最重要的是,抚子自己面对著正前方。
没低头、没看著下方,而是笔直注视他们。
「冷静下来?就是因为冷静下来,才导致这种结果吧?累了?看了不就知道吗!当然累了!只是讲出这种摆在眼前的事实,凭什么自以为是在关心别人!」
连抱持率直心情,只是抱持率直心情关心抚子的这名男同学,抚子都说得这么不客气。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这么回事。
慢著,但这绝对不是乱发脾气。
一切──现在校内的这一切,都是千石抚子生气的对象。
这是在生气。
抚子在生气。
「个个都一样,真是的,你们个个都一样……啊啊?尽是见风转舵的家伙!你们是风向鸡吗?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动不动就转来转去,转什么转!」
「千、千石……老师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并不是这个意思……」
笹薮老师以碰触烫手山芋……不对,以碰触易碎物品般的语气,试著安抚抚子。语气堪称结结巴巴。
这可以说是温顺、阴沉的学生「发飙」时的制式对应程序。
不过回想起来,抚子似乎平常就遭受这样的待遇。
如同碰触易碎物品、如同清扫碎玻璃。
保持距离,达到某种程度就不再靠近的话语。
无论说什么,都位于远处。
传不到抚子的心,无法打动抚子的心。
「老师只是相信你的责任感……」
「本大爷哪有什么责任感!你看人的眼光究竟多烂啊!好歹看透千石抚子这个家伙多么没用吧!不准被外表骗了,振作一点。没错,本大爷只是可爱罢了!不准相信这种家伙!」
抚子如此怒骂。亲口完全否定自己。
「千、千石……」
「啊啊,这样也好,本大爷明白了。反正再怎么说,你应该也不会懂,你们应该也不会懂吧!肯定是这样,即使怒骂到这种程度,真心话讲到这种程度,你们应该只认为本大爷『只是暂时稍微失常』吧……胡扯!本大爷早就失常了!啊啊!」
抚子尽力怒骂之后,踏出脚步。
踏步走向笹薮老师……不,错了。
笹薮老师以为抚子要对他动手而作势提防,但抚子推开笹薮老师,走进校舍。
「千、千石……你要去哪里?」
「啊啊?」
笹薮老师困惑的如此询问,抚子头也不回地回应。
「那还用说,就是情非得已去做班长该做的事啊?这不是你的吩咐吗?开心一下吧,呆子!」
请、请等一下。
抚子想做什么?
比起笹薮老师或是任何人,现在最感到困惑的就是抚子自己,但抚子经过镜子时映在上面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不耐烦的样子,毫无迷惘,就这么大步走向自己教室。
走向二年二班的教室。
走向陷入无政府状态,毫无问题的教室。
抚子用尽己身意志,试著阻止自己的身体与双脚,却迟迟没停下脚步,真的有种变成傀儡的感觉。
傀儡。
既然这样,现在操纵抚子的是谁?被操纵的究竟是身体还是内心?
抚子上楼来到教室前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从门上小窗偷看教室内部。明明言行粗鲁,这个行为却莫名慎重。
教室里,班上同学几乎都到了。
是在确认这件事吗?
不过,抚子接下来采取的行动,真的吓到抚子了……讲成这样很复杂,但还是请各位努力理解。非常抱歉,以抚子现在的心理与生理状态,无法好好说明现状。
接著,抚子踹门了。
踹破门了。踹破门了?
「!」
说到抚子的踢法,是火怜姊姊经常施展,大幅张开股关节,大胆又无惧一切的回旋飞踢。以全身重量踢出的这一脚,将横拉的门踹进室内。
没想到抚子运动细胞接近零的这具身体,蕴含这么强大的能量。踹飞的门板就这么撞上讲桌,发出好大的声音。
班上学生一起行注目礼。首先注目的是讲桌与踹破的门,接著是威风八面入内的千石抚子。
抚子心情上是脸色苍白,但脸上表情燃烧著怒火,这份矛盾令抚子困惑。
但在另一方面,抚子也明白一件事。
明白进入教室之前──正确来说是踹破门之前,抚子偷窥教室的原因。
那是在事先确认门附近没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担心踹破门的时候,门的碎片是否会打到别人。
这个事实令抚子大为安心。
看似火上心头,却以这种深思熟虑的冷静态度做为行动基础,既然这样,应该出乎意料不会做出太乱来的举动。
太好了。
抚子刚才对班导与昔日同窗口出恶言,但似乎还对班上同学留有关怀之意。
刚才登场的蓄意演出,要说过火确实很过火,但应该不会对大家说得太过分。
抚子大步走到讲桌,并且面向班上众人。
「喂,乌合之众!」
期待落空了。
这不只是恶言的程度,甚至不想归类为言语。居然用这种称呼。
班上所有人瞪大双眼。
他们的视线,首先是在询问「这个家伙是谁?」……但终究很快就认出抚子。毕竟说穿了,抚子只是少了浏海,仔细看就认得出来。
何况抚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即使语气再怎么凶狠也一样。
「乌合之众,回话啊!」
别这样……
别这样……放过抚子吧……
要是可以自由操纵双手,抚子在这种状况应该不会遮脸,而是先抱头吧。但是实际上,抚子的双手用力朝讲桌「砰!」地拍下去。力道强得还以为会拍坏讲桌。
虽然终究没坏,但总觉得使用期限少了好几年。
大家当然没回话,而是目瞪口呆。
「你们听好了,给我『面对现实』!」
抚子无视于大家的反应,放声怒吼。
应该没有其他语气,更适合以「怒吼」形容了。这真的是「愤怒」在「吼叫」。而且是无法控制的程度。
「老是对往事耿耿于怀,糟蹋宝贵的青春时代……你们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无谓的事情吗?无法相信旁人只是理所当然吧,何必动不动就为这种事情受伤?你们也太脆弱了吧,啊啊?」
抚子反覆用力拍打讲桌,滔滔不绝。
当成可恨的仇敌、当成在场所有人的象徵,用力拍打讲桌──抨击教室。
「你们只能和可爱、漂亮、美丽的家伙交朋友吗?只能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吗?如果只能和圣人相处,你们只能孤单一辈子啊?认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之后,就没办法继续做朋友?只要被骗就终止友谊?对方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就要一刀两断?人类理所当然会思考各种事,难道你们是什么都没想,彻彻底底的笨蛋?要是没找个适当的折衷点,这种状况永远都会持续啊?你们这些国二学生,真的觉得这样无妨?或许你们觉得忍到四月就可以换班,不过很抱歉,这段回忆会一直留著啊?即使升上高中、升上大学、年满二十岁出社会工作,也会一直回想起这段往事啊!没人能相信的这个二年二班,你们永远不会忘记!既然这样,当然非得涂改、非得改写吧?改成『虽然有段时间因为诡异的咒术而无法相信彼此,但后来确实和好了』的回忆啊!」
大家就这么哑口无言,逐渐后退。
抚子非比寻常的样子,当然令他们说不出话,无法自主做出反应,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擅自拉开距离。
这是当然的。抚子也想这么做。
班上几乎不讲话所以不太熟的女生,今天一到教室就忽然讲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忽然?
……是这样吗?
好像不太对。
因为现在说的这番话,抚子一直──从成为班长之后就一直放在心上。
不用笹薮老师吩咐,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只是什么都没做罢了。
即使老师吩咐,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至今什么都没做罢了。
因为……
因为,这是非常麻烦,而且很「费力」的事。
「本大爷很想叫你们全去死算了,但是用不著本大爷刻意说出口,你们现在个个都像是死掉一样,你们明白吗?啊啊?真是的,难以置信……居然因为本大爷个性温顺,就把班长这种工作硬塞过来,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最令本大爷火大!这种时候更应该有人率先带头吧!本大爷不可能做得了任何事吧!」
坦承得乱七八糟。甚至堪称直言不讳。
不过,正是如此。
由抚子这种人、什么都不做的人、只想永远当个「受害者」的人担任班长,只会令事态恶化。
「对,你们确实烂透了!是巧妙运用真心话与表面话的伪君子!嫉妒交情好的朋友;很快就讨厌原本喜欢的人;中伤讨厌的家伙,却会笑嘻嘻讨好对方;挂著虚假的笑容撑场面,等对方一相信就背叛。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人渣!是地球最下等的生物!可是……可是『真实』肯定存在于某处吧!谎言或许也是真实吧!」
抚子如此怒吼。
不对,或许只有这段话不是怒吼。
不是怒吼、不是愤怒。
或许是吼叫。
是来自内心的吼叫──祈祷。
「已经无妨了吧?差不多该原谅了吧!虽然受过不少伤,但这终究是内心的问题吧!又不是有人死掉,既然这样,你们只要在这时候原谅,就可以恢复成相当帅气的家伙啊?」
抚子讲到这里,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连讲桌都踢飞。
这个行为,大概也是看见大家都退到教室后面才做的。
「谎言!背叛!欺瞒!伪善!你们就具备能够原谅这一切的度量吧……啊啊?你们什么时候伟大到可以挑对象了?不准凭自己好恶和他人打交道!」
最后,抚子说出这句话。喊出这句话。
「本大爷最讨厌你们了!但我们是同班同学啊,混帐!」
019
抚子早退了。当然早退了。
或许现在早退有点晚,总之抚子无地自容,冲出学校。
脚上依然是室内鞋,但抚子不在意。
也已经没力气遮脸了。
抚子心不在焉地行走。比上学时更加心不在焉。
不对,现在回想起来,上学的那段路程很开心。
没有比那更幸福的时间。
是的,如同通往天堂的阶梯。
那时候的抚子,究竟在烦恼什么?
「喂喂,抚子。」
右手腕传来声音。
是朽绳先生。怀念的朽绳先生。
原来他还在。
「还好吗?你脚步很不稳耶,你现在走的地方难道不是人行道,是车道?」
「……咦?你在叫抚子?」
抚子心不在焉地回应。
虽然头晕目眩,但当然还是可以应话。
因为抚子是个振作的孩子。
「找人生已经终结的抚子有何贵干?」
「不不不……没终结吧……慢著,你眼神好恐怖,太空虚了吧?该说空洞吗?本大爷还以为你的眼睛只有眼窝,如果是蛇就会钻进去了。」
「呜呜……」
抚子垂下肩膀。
不对,不只是肩膀,感觉全身都垂下了。进一步来说,抚子感觉整个人垂落到再也无法垂落的地方。
抚子至今建立的自我形象垮台了……一切都崩塌损毁。
「明明不是你自愿建立的形象……本大爷不懂抚子为什么沮丧。」
「呵呵呵呵……」
「好可怕!你在笑什么?」
「…………」
难免想笑。
抚子其实想哭,但真正难受的时候,眼泪掉不出来。
「抚、抚子已经……嫁不出去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
「更正……已经去不了学校了。」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遵从朽绳先生的建议,将不知何时歪到车道的行走轨道,修正回到人行道。
要是现在被车撞,可能被当成自杀。
不过,居然在这种状况还想活下去,抚子惊讶于自己如此「贪欲」。
「拒、拒绝到校了……抚子从明天开始是茧居族……」
「无妨吧,你刚才的喝斥令本大爷大呼痛快!包括那个讨人厌的老师以及班上同学,所有人不是都哑口无言吗?」
「那……那是因为……大家无言以对……无奈至极……」
抚子听他这么说,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大家的表情,一股超越晕眩的头痛随即袭击抚子。
「是因为大家看到抚子想说点好话却失败,才会不敢领教到那种程度……」
「想说点好话却失败……」
「天底下没有比那样更失败的事情了……最后甚至超过『可怜孩子』的境界,变成不值得同情,令人心痛到不忍正视的『痛孩子』了……」
而且是剧痛。超痛。
抚子即将改名为痛子。
「放心,不会变成那样。」
「会啦……证据就是没人来追抚子……」
「你希望有人来追你?」
「不希望……」
「究竟是怎样?」
抚子脚步不稳。内心也是。一切都是。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说真的,抚子正要走去哪里?
身体已经依照抚子的意志行动……但现在是抚子的意志满目疮痍。
「话说抚子,本大爷要确认一件无须多说的事。」
看起来一副无言以对,真的对抚子无可奈何的朽绳先生,对抚子这么说。
「刚才可不是本大爷操纵抚子的身体恣意乱讲话啊,你这方面可别误会。」
「…………」
「单纯是抚子你和本大爷同化受到的影响,明显浮现于外在。只是你解除了平常对自己施加的枷锁。甚至不算是异常的那种行径,是你平常就思考的事情自然洋溢于言表……」
平常。自然。
「……抚子知道啦,你好吵。」
抚子这么说。
居然说「你好吵」。
明明只要说「知道」就好。
不过,抚子实在忍不住想发泄情绪。
「那是抚子……不是其他人,是千石抚子,是抚子自己……只是抚子说出一直想说的事情罢了。抚子明白这一点。并不是朽绳先生的错……」
「嗯,一点都没错。既然知道的话……」
「不过,抚子认为是朽绳先生害的。」
「…………」
朽绳先生缠附在右手腕和抚子同化、吸取能量,不可能没影响抚子的身心。换句话说,这些影响以那种形式呈现。
不过,月火剪掉浏海,导致抚子的意识「分散」,当然也不是毫无关系……
只是说出想说的话。
这么做的不是朽绳先生,是抚子自己。
只是将藏在肚子里,原本应该没告诉任何人就晋级、毕业的各种想法,随著一时的冲动「宣泄」出来。
恐怖的是,那个「奇怪」、「令人痛心」,而且果然「可怜」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千石抚子。
那种粗暴、毫无章法的行为举止,都来自千石抚子。
不过……
「总之……抚子的人生与校园生活,已经迎向『终焉』……」
抚子试著叹口气转换心情。
虽然没能转换心情,但因为浏海没了,即使不愿意也会看见前方。
至少要让嘴里说的话变得积极向前。
「所以,朽绳先生,乾脆让一切都结束吧。」
「啊?」
「关于神体的下落,朽绳先生已经有头绪了吧?既然这样就别等到晚上,现在就去找吧。朽绳先生也希望越早越好吧?」
「嗯,是没错……毕竟本大爷也不是非得睡觉才行。」
「嗯,那就快吧,加快脚步吧。早点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让朽绳先生恢复原本的力量,然后……」
抚子说出来了。没什么特别的感慨就说出来。
「就道别吧。」
「…………」
「这样就能结束一切……可以吧?」
之后的事情……抚子已经不愿意想了。
完全无法想像。
抚子只是想在各种事情结束的现在,依序结束各种还没结束的事情。
「……嗯,好吧。」
朽绳先生出言附和。
久违地严肃附和。
「这样正如所愿,本大爷没异议,也不留恋。本大爷只要取回身体就别无所求,并不会对抚子的人生感兴趣,抚子今后将会如何,也和本大爷无关。」
「……也对。」
抚子不想责备。好荒唐。
何况,这是彼此彼此。抚子也对朽绳先生的今后没兴趣。
抚子寻找朽绳先生,并不是为了朽绳先生,始终是为了自己。
只是为自己赎罪、补偿。只是想让自己舒坦。如此而已。
「那么……朽绳先生,告诉抚子吧。抚子应该往哪里走、去哪里找?」
抚子为了结束一切而如此询问,朽绳先生也立刻回答抚子。
换句话说,朽绳先生也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结束一切。
「历哥哥家。」
朽绳先生「下定决心」的含义,抚子是过一阵子之后才得知的。
朽绳先生随口说出的答案,并不意外。
「一切的终结,就在那里。」
020
历哥哥家是双薪家庭。
抚子以前问过伯父伯母的职业,但历哥哥与月火都只是含糊回答:「总之就是公务员,公务员。」
这就是所谓的异口同声。
总觉得好可疑。似乎有隐情。
该不会是不能见光的工作吧?抚子暗自质疑。
但无论是有隐情或是不能见光,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在家工作,白天会出门上班。至于历哥哥、月火与火怜姊姊不用说,白天都要上学。
不过,这三兄妹出乎意料可能跷课,完全无法保证他们今天确实出门上学,但如果真的跷课,肯定也会在外面日行一善之类的,所以果然不在家。
换句话说,阿良良木家白天没人在。
完全没人。
所以如果要潜入,白天比夜晚更适合。
「哈哈……这么说来,白天的闯空门案件比夜晚多。啊啊,进一步来说,要是大门没上锁或是开著窗户出门,小偷也出乎意料不敢犯案。与其说是相信社会的善良,应该说这种做法反而令小偷以为里面有人。」
「…………」
抚子已经不想附和朽绳先生说的话。毕竟他说出这种从抚子心中调出来的知识,抚子也无从回应。
不过接下来并非知识,是朽绳先生的意见。
「或许你也是这样吧。假装毫无防备、假装无害,藉以得到周围的保护活下去。不过以你的状况,是真的有人在里面。」
「……朽绳先生,别聊这种没意义的事吧。」
「啊啊?」
「这种对话不会产生任何助益。再来只需要搜索历哥哥家,找出朽绳先生的尸体就好吧……?这种事就算不讲话也做得到吧?」
不小心把神体说成尸体了。
抚子察觉这一点,却没有更正的意愿,抬头看向眼前无人的阿良良木家。
好啦,该从哪里入侵?
「到头来……朽绳先生,真的没错吗?」
「啊?什么事没错?」
「朽绳先生的尸……神体,真的在历哥哥家?不是再度误判?」
抚子讲得像是在质疑,但想到昨天因为朽绳先生误判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即使不是抚子也会这么说。
甚至不算是以防万一的质疑。
「不,就说了,那次误判也不是徒劳无功,反倒堪称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因为多亏那次误判,历哥哥才会找到你,带你进入这个家,本大爷也因而察觉神体的下落。」
「可是……在历哥哥的房间里,不是连误判都没发生吗?」
「本大爷当时是拚命克制,毕竟不能在别人面前发挥那种震动功能。所以本大爷在那个房间一直很安静吧?」
「…………」
应该不只是因为有他人在场吧?记得历哥哥被忍小姐带走(押走),房内只剩抚子一个人的时候,朽绳先生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所以当时正在消耗能量吧。
「原来如此……所以朽绳先生那个时候,才没有帮抚子躲开月火的剪刀……」
「不,一般来说,那时候根本帮不了你。」
「可是……还是很奇怪。为什么朽绳先生的神体在历哥哥家?」
好奇怪。
抚子不认为历哥哥有这种「收藏古董」的嗜好……
「也就是说,历哥哥或历哥哥的家人,从那座神社拿走朽绳先生的神体……?」
「不,应该不是那样。从时间顺序来说不可能。应该是本大爷的神体被某人拿走之后,有个家伙比本大爷先找到……然后托付给历哥哥。」
确实,历哥哥原本不晓得那里有座神社的样子。抚子也是直到被「下咒」,开始调查解咒的方法,才知道那里有座神社。
「可是,你说托付……是谁托付的?」
「天晓得。反正应该是穿夏威夷衫的专家吧?」
「…………」
朽绳先生的语气不负责任又爱理不理,相对的,他似乎确定这就是真相。
不过,穿夏威夷衫的专家……
这种人,全日本只有一人吧?
「总之,无论如何,无法保证绝对正确,或许出乎意料是误判。抚子,快进去调查吧。」
「别讲得这么轻松啦……」
抚子心情消沉。
没想到是在屋内……刚才提到「闯空门」与「小偷」等词,抚子接下来要做的正是这种行径。
仔细想想,正当的做法应该是拜托历哥哥或月火答应抚子进屋找……但历哥哥总是和忍小姐在一起,至于月火,即使除去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她还是很恐怖……基于这些原因,抚子不方便拜托他们两人。何况理由也难以说明。
所以,抚子只能做出类似小偷的行径。
不对,实际上真的会从家里拿走东西,所以完全是小偷行径。
「……好,抚子要努力!」
一直在别人家门口闲晃也很奇怪(抚子身上依然是制服,或许一下子就会被带回警局管束),所以抚子下定决心打开阿良良木家的外门进入。
光明正大,如同自己住在这个家。
……至今只专注于低调过生活的抚子,现在居然是这种态度……这也是多亏月火剪掉浏海吗?
搞不懂,抚子已经搞不懂自己了。
「…………」
但是,玄关大门果然上锁,抚子士气顿时受挫。
而且是两道锁。
昨天很暗所以没发现,但这扇门好像是新的……是最近换新吗?
「朽绳先生,怎么办……」
「哼……无论是换新还是更新,这种东西在本大爷面前都没意义,想将神关在门外只是白费工夫。」
「这样啊……」
怎么回事?难道要和抚子在学校使出回旋飞踢那样,以怪异的蛮力破门?可以的话,抚子不希望做出这种会留下「祸根」的事……
这么说来,比方说吸血鬼或是幽灵,如果要进入密闭空间,记得必须得到里面的人准许吧?朽绳先生不用这样吗?
啊。
不过,说到密闭空间……
『喀喳!喀喳!』
就在抚子心不在焉时,玄关内侧发出声音。
无须刻意确认就知道,是开锁的声音。
抚子战战兢兢轻拉玄关大门一看,里头钻出白蛇,共两条。抚子连忙移开双脚闪避,但蛇在这时候已经消失。
是的。
如同从抚子鞋柜、抽屉出现的幻觉。
「密闭空间这种东西,对本大爷不管用。本大爷可以瘫痪所有结界。」
「…………」
在闯空门的时候,这种能力真可靠。
看来那些蛇并非普通的幻觉。这么说来,抚子不只是看得见,也碰得到。
抚子迅速进入脱鞋处,转身关门,再度上锁。
动作「俐落」得不像是平常的抚子。
不过仔细想想,抚子这时候不应该上锁,甚至不应该打开玄关大门,而是得尽快离开这个家才对。不对,这种道德上的问题暂且不提。
结界不适用的怪异。躲在密闭空间的怪异。
要是抚子能稍微想像个中含义就好了。
不过,朽绳先生在抚子的右手腕剧烈转动,这股震动……不对,这股震动使抚子没有余力思考这种事。反应非常强烈。
如、如果这是探测,昨晚的沙地根本不能比。
「唔……果然是这里没错。」
朽绳先生说著停止震动。抚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么做不轻松。真要比喻的话,就是以自己的意志压抑寒冷造成的颤抖。抚子不经意觉得,他看起来甚至很难受。
「快……快找吧,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在抚子面前这么难受,抚子终究无法不在意。
抚子脱掉鞋子(室内鞋),将鞋子放进前来时准备的塑胶袋,踩上走廊。
「在、在哪里?果然是……历哥哥的房间最可疑?」
「这个嘛……本大爷现在就像是进入磁极的指南针,无法说得很确定,但历哥哥的房间确实比较可疑。」
朽绳先生这么说。
感觉他的语气没有平常的犀利感。
「毕竟历哥哥算是半个专家,何况那个家伙还收服了传说中的吸血鬼。」
「…………」
收服吗?
就抚子看来,他们的关系完全不是那样。而且历哥哥当然也不是被忍小姐收服。
总觉得,那种关系是……
那种关系是……
「……快找吧。」
抚子走上阶梯。
昨天刚来过,所以抚子的脚步没有迷惘。即使如此,抚子还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抵达二楼。
抚子姑且思考要是家里有人该如何解释──「对不起,昨天打扰的时候把东西忘在这里,所以我过来拿。刚才玄关大门没上锁。」──朝历哥哥房间门把伸出手。
好强烈的悖德感。
不过,人生已经结束的悲观心态,使得抚子变得自暴自弃。「即使事情变得无法收拾,我也不想管」的心态非常强烈。
而且实际上,事情确实变得「无法收拾」,而且抚子后来也变得「不想管」,但抚子不可能预料到这种演变,在最后进入历哥哥的房间。
被历哥哥狠狠修理的月火,或许正在隔壁房间休养。抚子直到进入房间,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个可能性,不过以当时的状况,月火住院的可能性比较高,既然走到这一步都没遭到质疑,肯定不会有事。
……抚子祈祷月火不是住院,而是去上学……虽然她对抚子做了过分的事,但我们依然是朋友。
「……依然是朋友吗?说得也是……抚子当时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啊啊?」
「就是当时那件事……对抚子『下咒』的那个女生……抚子在那个时候,就不把她当成朋友了……可是,肯定有别的路可以选……」
对班上众人说的那番粗鲁言论,也是抚子想对自己说的话语吧。肯定如此。
「……可是,抚子做不到。因为抚子不是圣人。如同她不是圣人,抚子也不是圣人。被做了讨厌的事情,当然会讨厌;受到温柔的对待,就会喜欢对方。」
「怎么讲起真心话了?抚子,你怎么了?」
「没事……」
总之,抚子关上历哥哥房间的门,然后先看床底。但应该不会藏在这里就是了。如果夏威夷衫专家──也就是忍野先生将「那个东西」托付给历哥哥,抚子认为历哥哥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展示,果然会藏在某处。
「不过,回想起来果然是这样吧……抚子喜欢的人,是温柔对待抚子的人;抚子讨厌的人,是坏心眼欺负抚子的人……」
「…………」
「要抚子喜欢那些不把抚子当一回事的人,甚至是喜欢那些讨厌抚子的人……根本不可能。抚子觉得,和他人来往的时候,要非常重视对方的想法。」
「……不过,如果对方很重视你的想法,应该会尽量避免和抚子你这种想法的家伙来往吧。」
「…………」
「这么说来,抚子,你完全不记得对你表白的男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吧?至今不知道就算了,但是对方都说喜欢你了,你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应该会让人觉得你的人格有缺陷吧,啊啊?」
「…………」
「但抚子就是为了隐藏这样的人格,才会避免说出真心话,总是低著头沉默不语吧,哈哈!」
「……是啊。」
朽绳先生「喔」的一声,做出奇怪的反应。
应该是看到抚子率直同意而感到意外吧。或许如此。
抚子是个不率直的孩子。
讨厌说真心话。讨厌做任何事。
肯定是因为抚子不温柔。因为抚子一点都不平易近人。
「抚子在想……」
抚子一边在历哥哥房内翻找,一边对朽绳先生这么说。不对,表面上姑且是和朽绳先生交谈,但或许近似于自言自语。
至少抚子不期待朽绳先生有任何反应。
「月火那番话,应该是对的。」
「啊啊?」
「抚子喜欢历哥哥,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免于受伤……因为你想想,恋爱不是非常消耗能量吗?但消耗的不是朽绳先生那种能量就是了。」抚子这么说。「喜欢别人、被别人喜欢……既然这样,专注投入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恋情,就出乎意料地轻松……正如月火所说,可以免于转移目标、免于迷惘。」
「…………」
「不然果然无法解释吧?虽然今天早上那样辩解……但抚子这种敷衍的女生,居然整整六年专情于只是点头之交的好友哥哥……根本不可能吧?」
并没有发生什么契机。
虽然发生很多事,却没发生任何事。没发生称得上「物语」的事件。
月火当时那么说并且认同,但小学二年级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事件。没在差点出车祸时得救、没在受到欺负时得救,只有在月火房间一起玩游戏。
真要说的话,只因为他是月火的哥哥──是阿良良木历。
换句话说,虽然很少用这句话来形容男生,但历哥哥高不可攀,所以抚子可以放心喜欢他。如此而已。
「抚子觉得,喜欢上别人是非常美好的事。光是这样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光是这样就精神抖擞,内心轻飘飘暖烘烘。」
「…………」
「这个世间在各方面不好过,有许多不如意或讨厌的事,烦恼总是源源不绝,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却会忽然瓦解,认定可靠的事物出乎意料不可靠,身心都会很快疲惫,精疲力尽,忍不住就想当场瘫倒在地。即使如此,只要怀抱著喜欢某人的心意就可以努力下去。」
「…………」
「即使想哭,应该也能常保笑容。所以……」
抚子说到这里暂时停顿。
像是要说给某人听。
「所以,抚子才会喜欢历哥哥吧。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而喜欢某人。」
「稳定情绪……」
「因为,从常理思考就觉得很恶心吧?只会觉得恶心吧?月火当时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居然能喜欢一个没见面的人长达六年……如果是童话或许很美丽、很浪漫……不过坦白说,这样是跟踪狂吧?这种心意太沉重了。」
抚子继续说下去,如同恍惚说著梦话。
「抚子一直在思考月火那番话的意义……虽然费力,但抚子没别的事情好做,所以一直在思考。」
「…………」
「过高的理想会令人颓废……正确来说,这其实是羽川姊姊说的……换言之,既然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梦想,就可以放心去追吧?」
绝对无法实现的梦想。绝对追逐不到的理想。绝对找不到的失物。
如果是这样的东西,即使实现不到、寻找不到、追逐不到,也不会「受伤」。
用不著改变一切。用不著做任何事。
「如果合理的梦想没能实现,应该会大受打击……订下过高的理想,肯定是为了自保。因为没实现的时候,可以说声『果然如此』就带过。」
不要做梦,要面对现实。
月火至今究竟经历过多少挫折……究竟得知道多少事情,才能像是过来人那样开导抚子?
恐怕是抚子经历一次就会完全受挫──就会结束人生的经验与知识。
是的。如果是月火,刚才那种顶撞老师、和全班同学为敌的行径,对她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
如果是月火,后来应该不会早退,而是面不改色继续上课。
抚子对这样的月火……
「……抚子第一个喜欢的对象,或许出乎意料是月火。之所以喜欢历哥哥……或许是想和月火成为姊妹……」
「…………」
「抚子偶尔会察觉,自己在寻找『历哥哥的优点』。」
「…………」
「嗯………」
抚子说话时,手边的动作完全没停过,却找不到疑似朽绳先生神体的东西。
难道不在这个房间?
但是抚子在屋内能翻找的范围,勉强只限于历哥哥的房间吧……唔~……
像这样看就发现,历哥哥的房间缺乏个性。
该怎么说,感觉不到历哥哥的特色……看不出平常是怎样的人使用这个房间。
房内几乎没有看得出嗜好或兴趣的物品。书柜上的书也都是名著,没看到历哥哥偏激嗜好的收藏品。
看起来彷佛是饭店的客房。
只摆放最底限的必需品……就像是预先做好随时可以离开这里的准备。
如果家人的房间是这种感觉,抚子应该会担心吧……抚子思索著这种事。
「……啊。」
抚子刚感慨地思索这件事,就发现非常容易看出兴趣与嗜好的物品。
A书。
数本A书,一起放在书桌最下方的抽屉。
「唔哇、唔哇、唔哇……」
「……喂,抚子?」
「这、这样家人会担心的……」
抚子取出最上面那本。
好夸张的封面。
具体形容的话,就是……该怎么说,嗯……一个双马尾女生在……不对!
抚子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好、好夸张,这么偏激……不愧是历哥哥……真不是盖的……不、不对,可是就某方面来说……」
「喂,抚子。」
「别说话。说不定朽绳先生的神体,就夹在这种书里面吧?」
「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扁平到这种程度吧……」
「唔~嗯……」
抚子专注阅览。
一页页仔细翻开,以免看漏。
要是错过朽绳先生的神体就麻烦了。
「抚子……」
「嗯?」
「抚子没以『我』自称的原因……朽绳先生觉得是什么?」
「本大爷哪知道?自己想吧。」
「就是这样。」
「啊?」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抚子没有所谓的『自己』。」
抚子看完第一本,拿起第二本时这么说。
第二本完全不同,是外国的各种内容。
真……真是成何体统。
这不可能。太强人所难了。
「抚子……没有自己。」
这也是抚子一直在想的事。
明明不愿意去想。
「自己?你想说的应该是『自信』吧?」
「不,是『自己』。自己。」
「抚子,你说这什么话……位于这里的你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吧?这双手、这双腿、这具身体,甚至每根头发,都是你自己吧?」朽绳先生这么说。「既然这样,你应该有『自己』吧?」
「嗯……名为千石抚子的『某人』当然存在。大家称为『千石』的『某人』、名为『抚子』的『某人』、朽绳先生称为『抚子』的『某人』确实存在,存在于这里。就读国中二年级,正在历哥哥房间翻找东西的女生,确实存在。」
不过,这不是「我」。
抚子不认为这是「我」。
「对『我』来说,抚子的事是别人的事。所以抚子不会自称『我』。」
「…………」
「大家认定的千石抚子不是『我』。既然说千石抚子可爱,这个千石抚子就不是『我』。」
隐约觉得像是活在别人的人生。觉得不是自己。
顺从别人的话语生活、只对他人的话语起反应,未曾主动做过任何事。
这是当然的。因为抚子没有自我,甚至不算是空壳。
抚子的外侧与内侧,有个不晓得是谁的陌生人。
「无聊。总归来说,你是个小鬼吧?」
「…………」
「到头来,这和小鬼以名字自称是相同的道理吧?因为大家都这样叫自己,所以自己也以这种方式『理解』,也就是还没形成自我。对了,那个老师使用『老师』这种第一人称,也是相同的道理。『老师』以这样的自称,自觉到自己是『老师』。」
「……换句话说,抚子没有自我……没有自我风格……」
「这并非坏事,这本身并非坏事。活出自我风格其实没那么有价值。」
「可是……如果没有自我、没有自己……就没有存在于这里的意义啊?」
「你承受不了这份意义的重量吧?」
「…………」
一点都没错。
抚子并不是想得到「我」。
真要说的话,抚子想要的是……
「第三本……」
哎呀哎呀。高中生可以私藏这种东西吗?
要是被别人知道私藏这种东西,人生有可能就此垮台。
「可以把这个当成朽绳先生的神体带回家吗……」
「你把本大爷的神体当成什么了……?」
「啊……」
某个东西,从第三本书里飘落。
是书签?
不过,居然在这种写真集使用书签,该说历哥哥意外地一丝不苟吗……既然夹著书签,代表历哥哥很喜欢这一页?
既然这样,就得检查才行。
抚子得看个仔细。
「实际上,如同朽绳先生之前说的那样,抚子不太认为自己有错。」
「啊?」
「那是朽绳先生的同胞?兄弟?部下……眷属?总之……抚子当时杀掉许多蛇,而且是以残酷的方式杀害,但抚子没有做错事的想法。」
没后悔、没反省。
没做任何事。
「抚子认为,那是情非得已……因为抚子当时认为,要是没这么做就会死掉。抚子或许有所反省吧,但『我』没反省。」
「……不过,这个虐杀行径毫无意义,甚至只对你造成反效果啊?」
「即使如此,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抚子当时一无所知。」
「…………」
「情非得已。嗯,抚子总是以这句话解决一切。因为……抚子把自己的事,全部当成别人的事。」
即使像这样非法入侵历哥哥家,抚子也觉得「情非得已」。今后应该会被骂,到时就道歉吧。
因为对方在生气,所以应该要道歉。
如同置身事外。
「因为朽绳先生生气,抚子才会像这样赎罪。」
「不,本大爷并没有生气……」
「抚子即使杀了人,应该也会说『情非得已』吧……」
「抚子!」
朽绳先生忽然放声大喝。抚子吓了一跳,停止翻页的动作。
「怎、怎么了……这一页的女生怎么了?」
「不,不是那样……本大爷指的是夹在那一页的书签。」
「书签?」
掉在地上的书签?
难道这张书签是首刷特典,另一边印著女生照片吗……抚子依照吩咐,捡起这张背面朝上的书签。
随即……
「啊……」
印在书签正面的,是一条蛇的图。
这条蛇在吃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的图。
「话说……这不是书签……是符咒?」
抚子回想起来了。
记得在六月,历哥哥贴在那座北白蛇神社的符咒──忍野先生托付给历哥哥的那张符咒,和这张符咒很像。堪称「酷似」。
当时好像说过,将那张符咒贴在神社的工作,有著五百万圆以上的价值……但当时那张符咒上面是文字,这张符咒上面是图,照道理应该不可能「相似」。
不过,画这张符咒以及写那张符咒的朱砂笔似乎一样……笔触怎么看都……
「……原来是这么回事。」朽绳先生这么说。「是以『这种形式』保存啊……不把本大爷的神体当成物质,而是当成『图画』来保存……真是出乎预料,哈哈。」
「图画……」
不是尸体。
也不是白骨或木乃伊……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无论要带走、保存或隐藏都很简单,朽绳先生的探测能力再强也难免找不到。
可是……图画?
「这、这种东西可以成为信仰对象……?因为,就这么薄薄一张……」
「当然可以。即使薄薄一张也可以。」
朽绳先生立刻回应抚子的疑问。
讲得像是易如反掌。
「你们人类不是理所当然般,会以『图画』当成信仰对象吗?」
「是、是没错,像是觉得萌或觉得可爱,但这终究是最近的文化……」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你、你的意思是不只照片,连肖像画也可以?」
「……本大爷只是在说林布兰或达文西之类的。」
「啊啊……」
对喔。
听他这么一说,那确实是一种信仰。
「总之不只是绘画,像是音乐或文学,没有任何东西无法成为信仰的对象。即使是尸体、岩石或树木当然也包括在内。」
「…………」
抚子听到这里,再度确认这张符咒。嗯……
不过就抚子看来,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图,和当成信仰对象的图不一样。
如果没人说这是符咒,至今看起来也只是书签……但也正因如此,才适合藏在这种地方吧。
一般来说,任何人都不会认为神社的御神体会藏在A书里……话说,历哥哥这样理应遭天谴吧?
历哥哥最近诸事不顺、多灾多难的原因,或许出乎意料就在这里……
「以『图画』的形式,将这种存在或概念『永久保存』,这堪称是一种智慧。只是没想到本朽绳大爷拥有一具这么扁平的主体……哈哈。抚子说得没错,自己出乎意料不清楚自己的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吗?」
抚子将这张符咒翻来覆去,向朽绳先生确认。
进行最后的确认。
「这么一来,朽绳先生就可以取回原本的能量……今后不用担心能量用尽,可以永远存在于世间……」
「哎,应该不是永远吧。毕竟纸只像是复制品,失去的信仰也无法取回。不过,总之应该可以持续数百年没问题,比电子书的寿命长得多。好啦,抚子,快点拿那张符咒给本大爷『吃』吧。」
「……用吃的……」
「放心,本大爷会守约,会确实恢复抚子的浏海。不对,光是这样不足以答谢,如果还有别的愿望,本大爷就帮你实现吧。」
朽绳先生的心情愉快无比,甚至堪称出现亢奋症状。
这也在所难免。
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找到自己的身体──找到能源、找到能量的来源。
「…………」
「嗯?抚子,没愿望吗?多么高不可攀的愿望都可以喔。比方说『让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当成没发生过』之类的,使用多余的能量并不是无法实现。」
「……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的……暗恋对象。
愿望。如同到神社参拜许下的愿望。
既然这样,抚子会许什么愿望?
「我」会为了千石抚子这个孩子,许下什么愿望?
「那就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吧。」
「啊?抚子,你明明把那件事讲得好像人生结束,真的要许这个愿望?虽然实际上的做法是『消除大家的记忆』之类的……但你愿意就这么维持终结?啊啊?」
「反正都一样……抚子不擅长团队行动。」
「是喔。哎,应该吧。」
「不过,抚子偶尔也觉得『不擅长团体行动』这种话很傲慢。简单来说,这就代表没把自己周围的人当成同伴。抚子害怕『和喜欢的人组队』这句话,是因为抚子没有喜欢的人。」
「…………」
「所以,其实都一样。对抚子来说,抚子打从一开始就等于结束了。抚子从很久以前早就结束了。只是『我』没正视这件事罢了。即使没发生今天这种事,无论是否被下咒,抚子也已经结束、早就结束了。」
无论怎么做,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没有吗?」
朽绳先生如此询问。
很乾脆地收起愉快与亢奋的情绪,以正经的语气询问。
「抚子完全不想对神许愿?」
「许愿……」
「要说祈祷也行。」
抚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费力,但还是思考。
「想和最喜欢的……」
抚子说出来了。
说出费力的话语。
「想和最喜欢的历哥哥两情相悦……这样的愿望也能实现吗?」
「千石,这个愿望没办法实现。」
此时,抚子后方传来这句话。
这句话不是来自朽绳先生。
抚子不用回头也知道。
如今,他就在抚子身后不远处。
历哥哥。
阿良良木历就在抚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