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状况──物语大概进入高潮片段的现状,究竟多么严苛、离谱又严重,抚子就说明一下以供参考吧。
抚子不认为能以言语传达,但应该试著尽最大的努力。
努力很重要。
抚子讨厌努力,但这应该是抚子人生当中最后一次努力吧。
唔~首先,抚子现在位于历哥哥家,在历哥哥房间。顺带一提,这是非法入侵。擅自打开上锁的玄关大门,甚至将鞋子装进塑胶袋隐藏行迹,犯下私闯民宅的罪。
不只如此,还在历哥哥房里翻找东西。
这是连家人都不能做的行为。
历哥哥对抚子的恩情明明还也还不清,并非夸张,是真的拯救过抚子的生命,但这已经不是恩将仇报的等级。
是更胜于私闯民宅的侵犯隐私。
此外,不晓得「光是这样还算好」这句话是否该用在这里,但光是这样还算好,抚子现在甚至拿出历哥哥藏在书桌抽屉的A书,依序看完两本之后扔到地上,第三本则是放在大腿上翻开著。
而且在这种状态,在这种状态被目击的时候,说出来了。
抚子说,想和最喜欢的历哥哥两情相悦。
「………………………………………………………………………………!」
抚子脸色一下铁青一下通红,肯定是双色混搭的感觉。
动不了。站不起来。
甚至无法转身、无法眨眼。
梦。这是梦。抚子在做梦。
这样不行。抚子这样真的不行。
月火不是也说过吗?要好好面对现实……
「千石,听好了。千石抚子。」
后方继续传来历哥哥的声音,无视于抚子逃避现实的心态。这是扼杀情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不肯让抚子逃离现实。
不肯放抚子逃进梦中。
「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所以冷静下来。可以吗?」
「…………」
冷静下来?这是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历哥哥对抚子提出无理的要求。
冷静下来?
意思是要抚子死掉?
「慢慢把那个东西,放到地上。」
抚子听不懂。
平常肯定听起来很舒服,来自历哥哥口中的话语,抚子如今却完全听不进去。
历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用上学?不用助人?
不对,抚子不晓得历哥哥是否是去助人。
不过,那么,历哥哥在做什么?
「千石,有听到吗?把那个东西,放到地上。放心,只要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
「…………」
那个东西?是指抚子大腿上的写真集?
是的,确实应该尽快拿走,毕竟会影响教育。
不过,历哥哥,请听抚子说。不是这样的。抚子绝对不是为了找这种书,才溜进历哥哥的房间翻找。
抚子不会为此犯罪。
不过,现状没有解释的余地。无论是谁用何种角度来看,现在的抚子都是早熟、老成,对这种事充满兴趣的女生。
「朽、朽、朽、朽、朽、朽、朽……」
声音在颤抖、舌头在颤抖、嘴唇在颤抖。
明明视野天旋地转,讲话却不流畅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绞尽力气呼唤。向右手腕的朽绳先生求救。
「可、可以了啦,朽绳先生……全、全部招出来也没关系……」
全被知道也没关系。
包括抚子不是受害者、包括一切的事情,全被历哥哥知道也没关系。所以,请你全说出来吧。
够了。一切都──受够了。
「朽、朽绳先生……」
然而,朽绳先生没反应。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
历哥哥登场之后,他完全化为平凡的饰品。
「……为、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帮忙说话?
不在别人面前说话或行动的约定,到这个阶段明明完全没意义了……
「朽、朽绳先生……」
「千石,有听到吗?」
历哥哥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
如同听不见抚子向朽绳先生求助的声音。
「听好了,放下那个东西。」
历哥哥这么说。
「把那张符咒,放在地上。」
他这么说。
「…………………………」
………………………………
符咒?
符咒吗?
是夹在这本写真集里的……符咒。
衔尾蛇的图画。
要抚子放下……朽绳先生的神体?
「历……」
咦?
好像……不太对?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等一下。换句话说,现在的历哥哥,无须听朽绳先生说明,就知道抚子在历哥哥房间翻找东西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历哥哥肯定一无所知才对……
「历……」
抚子任凭写真集放在大腿,勉强只转头看向身后。
「历哥哥……为、为什么……」
并且,如此询问。
「为什么……历哥哥……这么……无所不知?」
「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仔细一看,身后不只历哥哥。身穿学生服的历哥哥旁边,是身穿连身裙的金发幼女──忍野忍小姐。
如同理所当然位于那里,位于历哥哥的身旁。
幼女向抚子露出凄沧的笑容。
露出牙齿,微微仰头。
如同俯视、如同蔑视。
原本应该是夜行性的她,在大白天看著抚子。
「…………」
「千石……」
相对的,历哥哥以正经的表情,笔直注视抚子。
这就是所谓的「视线如刀」。
历哥哥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更像是有所困扰。
困扰?
不对,是抚子害他困扰。害得最喜欢的历哥哥困扰。
「那个东西……」
历哥哥说著指向符咒。
他将抚子拿在左手的「这个东西」,称为「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比你想像的更加危险。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虽然你稍微做错事,但还是来得及。放心,任何人都会犯错,只不过这次是你犯错罢了。」
「…………」
犯错?挽回?
这个东西,这张符咒,不是抚子想像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抚子想像的东西……就是抚子想像以外的某种东西?
历哥哥真的无所不知。
而且一无所知。
「……抚、抚子……没做错……」
抚子这么说。在这种状况,也面对历哥哥提出主张。即使战战兢兢,但要是没这样辩解,自己心中某个重要的东西似乎会瓦解。
真是荒唐。
抚子心中那个重要的东西,明明早就瓦解了。
「抚……抚子……明明觉得费力,还是情非得已……做自己该做的事……其实,抚子不想,做这种事……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做……」
不只如此,抚子只有刚开始气势十足(不过就旁人看来,连刚开始的气势都不是很好吧),如今逐渐讲得支支吾吾。讲得语无伦次。
转过头去的抚子,无法承受历哥哥的视线……再度将头转回正面。
要是有浏海,只要低头就好。
如今,则是背对历哥哥。
如同在反抗。如同在敌对。
「情……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嗯,我明白。千石,不要紧。」
历哥哥的声音始终很温柔。
如同包覆抚子,毫无攻击性。甚至想这样将一切托付给他。
「不过,那是非常危险的东西,是危险无比的物品,带来祸害的物品。是代为保管就算了、代为藏匿就算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处理,只好收进那里,并且遗忘至今的物品。那是连忍都吃不了的东西,你绝对没办法处理。所以……」
「…………」
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是御神体。是当成神放在神社祭祀的东西。
原本就不是抚子这个普通国中生该拿著的东西。
不过……
「可、可是历哥哥,抚……抚子一定得带走这个东西……因为对于抚子来说,这是赎罪。」
「赎罪?」
历哥哥似乎对这番话起反应。而且是讶异的反应。
该怎么说,如同听到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话语,如同在手术台上看见缝纫机。
「唔……嗯,赎罪……」
即使如此,抚子依然不以为意说下去。
希望这样努力说明,可以稍微改善现状;误以为可以挽救已经结束的现状。
「不、不是受害者……抚子不是受害者……虽然是受害者,但也是加害者……」
所以,抚子非得赎罪。
咦?
好像怪怪的?
「……这样啊。我明白你也有各种烦恼了。抱歉,我一直没察觉。你在学校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
历哥哥这么说。慢著,在学校发生的事?
是指抚子变成怒子的那件事?为什么这件事会传到历哥哥耳里?
不对,越是纳闷,就越是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在抚子的国中,也有很多人是月火或火怜的朋友,要是发生事件,情报就会聚集到她们那里,而且「那件事」足以形容为事件。
此外,只要这个消息传到火炎姊妹耳里,应该也会传到历哥哥耳里。毕竟今天早上刚发生那种事。
所以历哥哥才会回家?因为收到抚子早退的情报?
不对,这或许是部分原因,但肯定不只如此。因为光是这样,历哥哥不可能知道抚子来到历哥哥家。
所以,是基于某些事。
基于抚子不知道、历哥哥知道的某些事。
……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那又怎样?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无论历哥哥知道什么、抚子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历哥哥知道了。知道了抚子最不想被知道的心意。
所以对于抚子来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结束了。
既然一切已经结束,那就结束吧。
「抱歉,我没能察觉。」
历哥哥这么说。抚子不太清楚这番话是针对什么事。
历哥哥说,他没能察觉。
抚子不希望历哥哥察觉。希望历哥哥不予理会,不要察觉。
抚子是如此讨人厌的孩子。其他人知道都好,抚子只希望历哥哥不知道这件事。希望在历哥哥面前,永远只是个「可爱」的孩子。
「千石,我会好好道歉。所以现在先把那张符咒给我。」
「…………」
「你……」
此时,历哥哥这么说。
他的语气,隐含些许悲伤。
「你总是这样……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
咦?
请等一下。
错了。不是这样。
抚子和历哥哥说话的时候低著头,不是基于这种原因。抚子是……
「任何人对你说话时,你都会这样?任何人接近你,都会让你为难?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敌人?既然这样,那也好。如果你讨厌我,那也没办法。」
历哥哥居然说「没办法」。
请不要讲这种话。
抚子刚才说过吧?历哥哥刚才有听到吧?
还是说,历哥哥没听到?
抚子对历哥哥……
「可是千石,只有那张符咒……」
「汝这位大爷,别讲得如此拐弯抹角如何?」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忍小姐,于此时打断历哥哥的话语。她的语气完全坏心眼透顶,毫无关怀之意,和历哥哥相反,对抚子充满攻击性。
「无须关怀这种不懂事又爱撒娇之丫头,打一拳抢过来即可。要解释或是说明,等晚点再好好说个够。不对,甚至没必要在事后说明。如此一无所知的丫头,随便扔到旁边即可。可怜又可爱。让她继续当个受害者,亦是一种仁慈吧。」
「忍……」
历哥哥对这番话起反应。
「这丫头在这种状况依然只顾著自己,汝这位大爷无须为这种人著想。反正汝这位大爷应该是依照一如往常之模式,看到任何人遭遇任何困难都想相助吧。若要说得更进一步,反正汝这位大爷不可能回应这丫头自以为是之心意。」
忍小姐冷漠地这么说。
这番话冷漠无比,甚至不晓得是对谁如此冷漠。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记得这是忍小姐的标语。
不过,现在的忍小姐只有冷血。
血冷如蛇。
「这种只有可爱之丫头、只求自保之丫头,见死不救亦无妨。博爱主义也要有个限度。犯罪就该受罚。这个家伙必须明白这个道理──和吾一样。」
「……讲、讲得这么过分……」
抚子忍不住反驳。
居然说抚子只有可爱、只求自保……
抚子听她这么说,终究不能保持沉默。
非得出言反驳。
「不、不是这样……或、或许是这样……只是为了自己,情非得已这么做……藉此赎罪、藉此敷衍,可是,可是……」
抚子是要协助朽绳先生。
协助失去能量,处于风中残烛状态的朽绳先生。
即使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朽……朽绳先生,说说话啊。」
抚子朝右手腕的怪异──右手腕的神这么说。
「不要闷不吭声……求求你,帮帮抚子啊……保护抚子啊……」
你是神吧?
「浏海姑娘,适可而止吧。」
忍小姐说得很无奈。
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抚子了,但是对于忍小姐来说,这当然是琐碎的小事。
身为怪异的忍小姐,不在乎人类这种程度的个体差异。因为她是吃怪异的专家。
「别老是依赖朽绳先生这种『未曾复活之神』,快交出那张符咒。交出卧烟伊豆湖托付给吾之主保管之咒术符咒。」
咦?
抚子听到这里,看向画著蛇的符咒。
并且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缠附在那里的是……不对。
套在那里的,只是平凡的白色发圈。
看似可以轻易绑起头发的平凡发圈。
022
「忍,别讲这种话刺激她……千石!」
抚子一边听著历哥哥的怒吼,一边将左手所握的符咒……「吃掉」了。
吞下去了。
将画著蛇的符咒,送入口中。
如同蛇一样大口含住,吞进肚子。
「千石,别这样!还来得……」
「来不及了!」
抚子感觉到忍小姐大声打断历哥哥的话语,并且朝抚子跳过来。
抚子当然感觉得到。现在的抚子,可以用视觉以外的感官观看世界。
可以感受温度。
看得见他人的体温、肌肤的温暖。
因为,抚子自己就是蛇。
「只能吃掉了!这个丫头……无药可救了!」
「无、无药可救……这种事……」
抚子转向他们。这次是整个身体转过去。
不对,正确来说,事情在抚子转身之前就已经发生。
已经产生变化。
快到来不及挽回。快到过于来不及挽回。
「『我』自己最明白啊啊啊!」
蛇。是蛇。
抚子的头发全部变化成蛇,而且是白蛇。
不是幻觉。是物理现象、实际发生的事情。
十万条蛇栖息在抚子的头发。不对,形容成「栖息」很奇怪。因为这十万条蛇、十万只蛇,全都是抚子自己──全都是「我」。
因为抚子如蛇、蛇如抚子。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蛇,伸长了。
如同本身就是成长的生物,或是如同原本的头发,却以惊人的速度伸长,缠在试图朝抚子喉头咬下去的忍小姐身上。
纠缠不放、紧咬不放。
「唔……这个……爬虫类……!」
忍小姐被往后推。
现在的她拥有何种程度的力量,从外表看不出来。年龄可能会随著力量变化,也可能不会这样。不过至少能以蛇的单纯物量,在物理层面推走她。
伸长的蛇、伸长的头发。
浏海也一鼓作气变长。
朽绳先生说过,等到取回力量会帮抚子头发变长,看来这番话不是谎言。
只不过,朽绳先生的存在本身是谎言。
八百万之神,尽是谎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万条蛇就这么将忍小姐按在地上继续啃咬。利牙不断插入她雪白柔嫩的肌肤。
「呜……啊……」
即使是忍小姐也不禁哀号。
这么说来,六月的时候有人说过,毒对吸血鬼的不死身躯同样有效。
既然这样,抚子的头发有毒吗?
抚子有毒吗?
还是说……抚子就是毒?
「忍……」
历哥哥试图救出忍小姐。他拨开蛇群,拖出埋在里面的忍小姐。
接著,他将全身刺伤、惨不忍睹的忍小姐,强行塞进自己的影子避难,让忍小姐进入名为影子的防空洞避难。
忍小姐进入那里,蛇──抚子就无从出手。
无从出发。
再也无法啃咬。
「为什么……」
此时,抚子总算完全转过身来。
从坐姿改为单脚跪地,写真集于此时落在地面。
符咒则是……落进肚子里。
「历哥哥,为什么要救忍小姐?」
「千石……」
「你明明没有救抚子!」
抚子扯下一根头发。一条蛇。
以右手握住的这一瞬间,这条白蛇变粗、变薄、变硬,成为笔直的棒状物体。
物体本身就像是一根牙。
大牙。利牙。
隐含剧毒的牙。
「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
抚子像是施展拔刀术,将这根牙从下而上挥砍,并且大喊。
如同梦呓、如同怨言般大喊。
「抚子也……」
这根牙,正中历哥哥的侧腹。
一股冲击、一股讨厌的触感传到手中。
「抚子也……抚子也……」
但是抚子没有收手,继续挥动大牙。历哥哥躲也不躲。
为什么?
因为在……保护忍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
「抚子明明也最喜欢历哥哥啊!」
挥动的牙,插入历哥哥的皮肤。
抚子的毒、抚子的剧毒,在抚子最喜欢的历哥哥体内循环。
023
然后,物语回到开头处。
欢迎回来。
看得开心吗?
那太好了。
北白蛇神社境内……如今连建筑物都不剩,只有鸟居勉强显示这里曾经是神社,这条老朽至极的山路上,抚子独自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倾盆大雨中。
独自一人。
完全只有一个人。
只有抚子站著。后方的两人倒在地上。
历哥哥与忍野忍小姐体内各处遭受剧毒侵蚀,全身变得漆黑。至于历哥哥,粉碎的心臓至今还没再生。
不过,他们是不死的吸血鬼。
了不起的派头。
看来两人都没死,依然活著。明明是不死之身却说成「还活著」,这种形容方式真是奇怪得很好笑。
何况,他们只对洒落的雨滴起反应,像是通电的青蛙下半身一样频频抽搐,这种生理反应不一定能形容成「还活著」。
「明明别追过来就好了。」
抚子如此低语,咻咻转动著左手的牙。
「扔著逃走的抚子别管就好了……反正又不会来拯救抚子。就算不是这样,要是历哥哥愿意解决抚子──愿意杀掉抚子就好了。」
真弱。
抚子以清醒的双眼俯视历哥哥,自己的语气冰冷到连自己都打冷颤。打冷颤也可能是因为雨水冰冷,但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抚子如今,应该已经完全冷血了。
比起忍小姐,更加冰冷。
身与心、血与心,都是冰冷的。
当时抚子一招打中历哥哥,吓到历哥哥之后,逃离历哥哥的房间。
抚子各处逃窜,最后回到一切事件开端的北白蛇神社,躲在地板底下。虽然只能说果如其然,但历哥哥追来了。
即使多少有头绪,但不像是歪打正著找到的。
既然这样,代表历哥哥在那之后一直在寻找抚子?如同那天晚上?
应该是吧。反正应该是这样没错。
历哥哥──抚子喜欢的历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样的人。
「反正虽说要杀……虽说吃掉无妨……也不打算杀抚子、吃抚子吧。打飞神社的时候,肯定是已经在寻找妥协点了吧。历哥哥老是这样,只会耍嘴皮子。」
既然怪异已经附身到分不开,或许确实得寻找妥协点吧。
抚子这么说。
语气的冰冷程度有增无减。
「总是这样……历哥哥总是这样。别说有胜算,甚至不打算赢,总是走一步算一步,毫无计画就奋战……」
现在的历哥哥以及忍小姐只是拥有不死之身,但绝对不算强。而且不死之身也不完整,尤其在对付蛇毒这种不擅长的对手时,是的,如各位所见。
何其「凄惨」。
「到最后……」
抚子没从两人身上移开目光,就这么注视著他们说下去。
如今没必要刻意看右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是怎样的状况?朽绳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大爷不是说了吗?这全都是你的错……啊啊?」
朽绳先生回应了。语气一如往常地嘲讽,像是纠缠不清。
不对,「一如往常」是很奇怪的说法。
因为朽绳先生──这位名为「朽绳先生」的怪异,是短短几小时前,在抚子吃掉符咒的那时候复活的神。
这个怪异,直到刚才都不存在。
只存在于抚子心中。
「其实原本这样就够了。因为到头来,怪异或是神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不是位于外在,而是内在。你对本大爷赋予的形象,也足以成为信仰。」
「信仰……换句话说,抚子是擅自在心中打造『朽绳先生』这个怪异,建立这个怪异的形象?」
「而且你就这么独自复兴了一个早已毁灭的信仰。但也因为这样,使得这份信仰改为以奇怪的角色形象为根基就是了……天啊,真了不起的妄想。」
妄想。这两个字插入抚子内心。
「妄想……换句话说,抚子原本认定是搭档的朽绳先生,其实真的是幻觉、真的是幻听?」
「对。看见本应看不见的东西、听见本应听不见的声音,将其当成一种讯息,认为自己是获选的使者……抚子,你把这种人称为什么?啊啊?」
朽绳先生这么说。
抚子无话可说。
这是可怜的孩子。
是令人痛心的孩子。
是千石抚子。
「居然妄想听到神的声音……抚子简直自以为是圣女贞德。」
知道鞋柜死角的触感是蛇的触感,还知道是白色的蛇,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这是自己的妄想。
所以当然会知道。
白蛇只从密闭空间出现的原因,以及无法离开神社的原因,也是单纯至极。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妄想就无法符合逻辑。
正因为是密闭空间──是看不清楚的缝隙或暗处,才能想像出「怪异」。
才能让自己「吓一跳」。
感觉这种事情好荒唐。
不对,这不是「事情」,是「物语」。
「不过实际上,本大爷这个神就是因而复活,所以实在了不起,哈哈。抚子,总归来说,代表你是为此而捏造这个物语。」
「捏造……物语。」
「若要说是怎么回事,其实不算是一回事。」
「……」
「虚构。抚子创作了不可能存在的物语,在妄想之中进行一场大冒险。真正的抚子只一直活在没有戏剧性的日常生活。感觉这是擅长逃避现实的抚子所做出最大型的逃避现实行动。」
「可是……」
抚子非常清楚,朽绳先生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相,但还是垂死挣扎般这么说。
「虽说至今的朽绳先生是抚子的妄想……朽绳先生却知道抚子不知道的事吧?」
从抚子心中调出知识,或是如同看透抚子的心……这可以用「朽绳先生是抚子的妄想」来解释。朽绳先生能做出浅显易懂又莫名具体的比喻,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但朽绳先生也知道抚子不知道的事情。例如抚子不可能知道关于怪异的专业知识。
「哈哈,不可能有这种事。当时的本大爷是抚子的妄想,所以不会比抚子知道的更多。」
「那、那么为什么……」
「只不过是你『忘了』。你在六月的时候,为了解除自己被下的咒,跑到书店看书,学习到一些专业知识。这种知识当然如同考前临时抱佛脚,后来就几乎忘光光,但是人类的记忆不会完全遗忘事情。即使自认忘得再乾净,依然留在脑中。如同罪孽绝对不会从脑中抹灭。」
「……这样啊。」
这样的话,抚子或许每次重看录影的运动转播都会觉得好看,具备这种滑稽的特质吧。看过的书重新翻阅依然可以看得很开心,这是很划算的特质。
「可是,抚子为什么知道历哥哥的事?像是他在这座神社和忍小姐用掉灵能量,抚子应该不知道历哥哥这种事迹,但为什么会知道?」
「即使是这件事,抚子你也早就知道了。」
朽绳先生如此断言。
听他讲得这么果断,抚子无法再度询问。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抚子明明不可能知道这种事。
难道是听某人说的?某人……
「……抚子现在很混乱……朽绳先生,可以告诉抚子吗?究竟发生什么事才变成这样?」
如今,抚子不想回到过去。
只觉得落得这种结果了。如此而已。
但抚子想知道来龙去脉,做为一种责任。
以负责人的立场,做为一种补偿。
不然,至少也得以加害者的立场,负起这个责任。
抚子终究不想继续抱持逃避现实的心情。
…………
毕竟现在没必要逃避了。
「没发生什么称得上事情的事情。只是抚子你的记忆基于妄想而在各方面混乱,因而扭曲。如同弯曲盘绕的大蛇。」
「不用这样比喻了……抚子的认知是从什么时候混乱的?请告诉抚子这件事。朽绳先生肯定知道吧?」
现在的朽绳先生肯定知道。
不是抚子的妄想,而是真实复活的朽绳先生,肯定知道。
不过,正因如此,这段对话堪称荒唐。因为现在的朽绳先生等同于抚子。
是超越妄想、超越凭依的相同个体。
因为封印在那张符咒的朽绳先生,在抚子吞下符咒之后,以抚子为躯壳复活。
朽绳先生就是抚子。
所以接下来的对话如同自言自语。这是惯例。
「妄想是从抚子在鞋柜看到白蛇时开始的吗?」
「正是如此,但要以当时为起点不太对。若要说原点,对于抚子来说的原点,大约在上上个月初。」
「上上个月……九月初……」
说到九月初,就是……
「是你得知历哥哥交女友的那时候,你目击历哥哥和恋人恩爱同行的那时候。当时就是抚子的『起点』。不对,应该是终点。」
朽绳先生这么说。
终点。
「你对那个妹妹讲的感想很成熟,但是实际上,你当时有点失常。」
「失常……?」
「不对,不应该形容为失常,因为这很正常,是理所当然的情感。如同你的朋友对你做的那样,你只是在嫉妒罢了。嫉妒那个女友。」
「…………」
嫉妒。妒忌。
伴随爱恋而来,依附其中的情感。
原来如此。
抚子在那个时候,被咬了。
被蛇咬。被毒蛇咬。
被咬──被神上身。
「后来……后来抚子怎么了?」
「这是你自己发生的事,用不著问这种问题吧?总之,你只是和那个朋友抱持相同的想法罢了,你应该懂吧?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啊啊?」
「同样的想法……」
即使抚子记忆再怎么混乱、再怎么捏造物语,听到这里之后,用不著刻意再问一次也已经明白。即使如此,抚子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忍不住想听朽绳先生亲口说。
这是当然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抚子就是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拜托朽绳先生。只为了这个目的而让失去信仰、毁灭、遭到封印而沉眠的朽绳先生复活。
只为了这个目的,捏造出朽绳先生。
「抱持相同想法的意思是……抚子想使用『咒术』,将那个人……将历哥哥的女友『抹杀』掉?」
「不不不,『咒术』的效果无法期待,待在那种班级的你最清楚这一点,所以你没这么做。但你说你想抹杀她,这是对的。了不起,真漂亮的答案。」
「……毕竟这是抚子自己的事。」
「抚子你当然不是想取代那个女友,只是那个女友妨碍到你。妨碍你继续单恋历哥哥。」
「真任性。」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抚子却讲得置身事外。
「喜欢上别人很费力,所以尽情沉溺在不可能实现的恋情……像这样备受这个人的照顾,却在这个人交女友之后嫉妒……」
「也可能是不同于嫉妒的情感……总之,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没办法继续喜欢一个有女友的对象,就算这样,你却也不打算认真追求。」
「……对,情非得已。」
这是情非得已的做法。应该吧。
抚子应该会这样说服自己。
「不过……既然不是靠『咒术』,那抚子做了什么事?」
「你用了更确实的方法。」朽绳先生告知抚子真相。「换言之,你向神祈祷。」
「……向神祈祷?」
也就是……向朽绳先生祈祷?是吗?
「你得知历哥哥交女友的事实之后,有空就来这座神社参拜。你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换句话说,抚子进行了百度参拜?」
「终究没来一百次就是了。」
「更确实的方法……可是,这样……」
这样真的比较确实吗?因为……
「也对。老实说,如果只是向神祈祷,愿望很难实现。一般人肯定这么认为。但抚子你不一样吧?因为你六月的时候,在这座神社解除了朋友下的『咒术』。」
「…………」
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
这就是……这个意思吧?
换句话说,知道怪异,就会变得相信怪异。
「原来如此。抚子在当时得知,向神祈祷是『有效』的做法。」
正因如此,才会进行百度参拜。
不对,实际上应该只有十五度参拜吧。
依照抚子的生活作息,顶多只能这么多次。
「不过,抚子居然会忘记这种事……是当成不方便的记忆而删除吗?」
「你又不是某人,哪可能顺心如意做出这种事?」
某人?他说的是谁?
如今朽绳先生并不是和抚子共享知识,所以不晓得他指的是谁。
「抚子你只是假装忘记,而且光是这样就够了。」
「…………」
假装忘记……换句话说,是瞒骗。
也就是说谎?
抚子是骗子。
总之,人难免会说谎吧。
连历哥哥都会,所以抚子也会。
「……不过,即使向神祈祷是有效的做法,即使真的是这样,在『这里』祈祷肯定也没意义吧?」
因为,这座神社是毁灭的神社。失去信仰的神社。
这里没有神。
「对。名为忍野扇的女生,在那天早上就对抚子指摘这一点。」
抚子差点被脚踏车撞的那天早上。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二的早上。
(这么说来,千石小妹,虽然只是凑巧,但我经常看到你去那座神社。我不晓得你是去许什么愿,但你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喔。)
(你不知道吗?因为那座神社没有神。)
(虽然该处原本的功能还在运作,却已经不再是祭神之社。)
(再怎么祈祷也是一场空。)
(不过,如果御神体回到神社,那就另当别论。)
(顺带一提,那边的御神体,如今在阿良良木学长那里。是卧烟伊豆湖小姐数个月前托他保管的。应该放在阿良良木家的某处。不过以那个人的个性,大概只会随便收在某个地方就是了。)
(是符咒。)
(据说那张纸「封印」著神。顺带一提,一千年前以那张符咒封印神的阴阳师,就是阿良良木学长拯救千石小妹时使用的护身符制作者。光是听到这件事,你就知道那张符咒多么有价值又恐怖吧?)
(也可以知道神多么伟大。)
(要是这个神复活──解除封印,肯定能轻易实现抚子的心愿吧。真的。)
(解除封印的方法?我不晓得这种事。)
(因为是蛇神,或许在附近抓条蛇,让蛇吞下那张符咒就行吧?)
「那个品味很差的发圈,也是那个女高中生在那天早上送你的『友好证明』。」
我们深入聊了这么久,难怪时间过得那么快。
「……而且,抚子以此为契机,开始『捏造物语』……」
是的,抚子是在见过扇小姐之后,开始看见白蛇。
「为杀蛇行径赎罪……即使是这种事,抚子也只当成是煞有其事的藉口。是抚子为了到历哥哥房间找符咒──寻找朽绳先生神体而编造的物语……」
为了这种事,甚至利用自己的罪过。
妄想。捏造。瞒骗。
为了实现自己任性的愿望,试图让神复活。
为了让神复活,伪造神的声音。
看见幻觉的程度,更胜于没正视现实的程度。
以自己创造的物语为囮──当成诱饵。
在背地里策划让神重新降世。
「……可是,历哥哥家的大门,为什么会从内侧开锁?那是无法用幻觉或幻听解释的灵异现象吧?」
「只是真的拿钥匙开锁罢了。」
朽绳先生非常乾脆地说出毫无梦想与希望的真相。
「前一天,你离家时『刻意』让父母发现,让他们将消息告知月火与历哥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溜进阿良良木家借用钥匙吗?你预计找机会再度回来,慢慢花时间搜索白天没人的阿良良木家。总之,如果当晚就开始寻找,应该也是相同的结果吧,但符咒不一定藏在历哥哥家,而且不晓得妹妹几时会溜进房间。」
「……毕竟实际上,月火真的溜进来了。」
不过,即使计算得如此周详,不只私闯民宅还犯下窃盗罪,依然被历哥哥与忍小姐发现了。
看来抚子不适合当小偷。
抚子大概不适合做任何事吧。
抚子只适合低头看地面。
「不不不,抚子你确实让本大爷复活,所以很适合喔。」
「适合……什么事?」
「成为神。」
「…………」
「不是开玩笑,抚子,你现在就是神。因为你已经像这样,让封印在那张神体符咒的本大爷复活了。而且是以你的身体为躯壳。」
「抚子并不是……」
抚子并不是想要自己成为神才这么做……
扇小姐说要让蛇吞下符咒,但抚子一时慌张之后自己吞掉。只有这件事是抚子的责任。
抚子真的都没在听人说话。
「……还是说,这是在教训我们不能依赖神,要凭自己的力量实现愿望?」
即使抚子试著这么说,也完全没有实感。
抚子完全不相信。依然囚禁于自己编造的妄想物语之中。
依然继续假装自己忘记。
「抚子总是……只依照自己的方便,决定要不要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或是扭曲事实欺骗自己吧?」
「任何人都是如此。」
「……不过,这是情非得已吧?」
应该是情非得已。因为情非得已。
「因为……这是情非得已。」
「…………」
「任何人都会宠自己……抚子也一样,如此而已……」
「……而且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喀喀。」
此时,倒地的忍小姐那边,传来这个细微的笑声。
「受害者与加害者,其实可以轻易互换立场。只是立场与状况之问题。重视加害者或重视受害者……其实都是同一回事。」
「…………」
抚子默默高举左手的牙往下挥。
变安静了。
虽说如此,抚子认为一点都没错。忍小姐是对的。
而且无论是对是错,她正因为中毒而倒在地上,这也是现实。
不过这么一来,抚子也明白朽绳先生为何没在忍小姐面前说话了。因为以吃怪异为乐的她,可以轻易看出这是抚子的妄想。
「咦……抚子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吗?」
抚子一丝不苟地逐一解决没做的事──反过来说,就是以例行公事般的制式程序寻找疑点。
「啊,对了。到头来,历哥哥为什么刚好在抚子到历哥哥房间翻找的时候回来?只要历哥哥没回来……」
只要历哥哥没回来?只要历哥哥没回来,会变成什么状况?
「听历哥哥的语气,他好像早就知道抚子做过的事、想做的事,以及抚子捏造的物语。」
「天晓得,这连本大爷也不清楚。这完全是本大爷与抚子以外的事情。」
「即使他从月火那里,打听到抚子在学校乱讲话之后早退……」
回想起来,抚子那次难以正视的失控,以及怒子的登场,单纯都只是因为抚子发怒了。
不是朽绳先生的错,也不是怪异的错。
是妄想失控的结果。
「抚子到历哥哥房间找东西这件事,历哥哥明明不可能知道……」
「或许出乎意料只是巧合?比方说为了再度出门找抚子,所以回家换衣服或进行其他准备,结果凑巧撞见。」
「嗯嗯……」
这种说法,抚子勉强可以接受……「凑巧」这两个字似乎挺有说服力的。
凑巧。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会觉得好悦耳。
「真……真是顺心如意之想法,很像丫头之作风……这种说法,明明无法解释夜行性之吾为何在白天活动……」
忍小姐这么说。好烦。
「喀喀喀,被那个侄女姑娘摆了一道……吾总算也听得到那个发圈讲话了,但原来一切都是那个家伙之计策……」
「………………」
咻。
抚子挥动牙,让她安静。
不对,为了以防万一,抚子仔细地反覆挥动大牙。
嗯?
咦,好奇怪,还在动。
那就得让她停止才行。
嘿。嘿。嘿。嘿。嘿。嘿。
停止了。
终于停止了。
「……不过,无妨了。」
「无妨吗?」
「无妨吧……反正知道真相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代表历哥哥有一段历哥哥自己的物语。和抚子不一样,有一段并非虚构的物语……如此而已。就算这样,抚子也不想知道这段物语的内容。」
「真是自暴自弃啊。」
「当然啰,要弃个痛快。抚子不晓得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是到最后,抚子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而是打从心底觉得无妨。」
抚子说到这里,缓缓转身。
从偏向忍小姐的方向,转往偏向历哥哥的方向。
「那么,杀掉历哥哥吧。」
历哥哥是吸血鬼,所以还活著。但是再注入剧毒几百次,终究无法维持原形吧。
「啊啊?可以吗?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
「本末从一开始就倒置了。就像是吃自己尾巴的蛇。也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
「……嗯嗯,因为这也情非得已吧?要是历哥哥活著,肯定又会交女友,和别人相恋。每次都失恋也很费力。」
「…………」
就让历哥哥成为超越英雄或偶像,绝对无人能及的存在吧。
「历哥哥的恋人当然还是得『抹杀』……既然要维持这段绝对不会实现的恋情,让历哥哥死掉不是更加『浪漫』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抚子不想继续造成困扰。」
「……你达到这种程度,已经疯了。」朽绳先生静静这么说。「没救了。本大爷看错人了,抚子也疯了。对……没救了。任何人都救不了。」
「这是情非得已。」
抚子高举大牙。完全变长的浏海遮住抚子的视野,但这种东西不造成任何阻碍。如今,抚子自己就是邪、就是魔。
是蛇、是真。
怪于常人、异于常人。
「抚子是怪异。不过……」
抚子高举大牙,准备以浑身力气一招打向心脏,并且这么说。
「我」这么说。
「这是『抚子』,不是我。」
大牙即将轰一声往下挥的瞬间,电子声响遍神社境内。不对,现在是豪雨,所以电子声并不响亮。
不过,抚子从参拜道路的石板,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声。
感受到如同蛇在爬行的震动。
「探测……」
不对,和探测无关。
朽绳先生没有探测能力。那也是错觉。别说误判,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简直是幻想震动症候群。
何况,抚子没手机。
「………………」
抚子蹲在历哥哥身旁,蹲在即使非常细微,却依然在恢复、再生的历哥哥身旁,从他的裤子口袋取出手机──不断震动的手机。
手机应该至少具备防水功能,但抚子姑且以手掌当成雨伞避免弄湿手机,并且拿起来确认。
抚子原本想直接关机,但是看到画面显示的来电姓名就改变念头。
改变念头,而且心情变得复杂。
抚子以食指按下通话按键,拨起蛇发,轻轻将耳机抵在耳际。
「喂,我是千石抚子。」
「喂,我是战场原黑仪。」
是非常冷静、非常沉稳的声音。
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极为平坦。
不,或许该形容为「平淡」。
静静的,如同毫无感觉,一点都不惊讶。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抚子擅自接了历哥哥的电话。接手机的不是要找的人,肯定没人不感意外。
但是,这个人的语气平静至极。
「千石小姐,你好。」她这么说。「我的男人还活著吗?」
「……目前勉强活著。」
虽然不是慑于这份过于平静的态度,但抚子老实回答。
战场原黑仪。
这是抚子知道的名字。
是抚子不可能不知道的名字。
因为,这是历哥哥恋人的名字。
也是抚子想「下咒」、想「抹杀」的对象。
在这两个月,这个名字或许比历哥哥更深刻留在抚子心中。
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忘记。
「这样啊,太好了。所以算是千钧一发赶上了。」
语气听起来没有非常放心。不过相对的,听起来也不对劲。
记得这个人和历哥哥说话的时候,在抚子观察的时候,是更加平凡的女生。
这是愤怒的表现吗?
「千钧一发赶上?你是以什么根据讲这种话?」
抚子如此询问。正常来说,都会质疑这一点。
「如果战场原小姐现在身处的位置,没办法在一秒之内来到抚子这里,实在不能形容为赶上吧……」
抚子偷瞄历哥哥与忍小姐一眼之后这么说。
「你已经在这附近?」
「怎么可能。」战场原小姐泰然自若地回答。「我正在家里吃洋芋片。」
「……你在胡闹?」
「我一边吃洋芋片一边看电视,察觉『收录』和『奴隶』两个词看起来很像而吓一跳,所以打电话给阿良良木要告诉他。」
「…………」
她在胡闹。
难道是想缓和场中气氛?
还是说,这是身为女友的从容?
但抚子认为,现在绝对不是展现从容的时候……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不过,还是可以形容为赶上吧。」
战场原小姐轻易回到正题。
手法俐落到令人著迷。
「因为,如果千石小姐解决掉我的男人,我就非得犯下杀人罪了。得救的是我的将来。」
战场原小姐以完全相同的语气这么说。
「千石小姐,谢谢你救了我的将来。」
「…………」
「总之,正确来说,应该是暴力伤害胁迫监禁致死罪就是了……好啦,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千石小姐。和我做一场交易吧。」
「交易?」
「你可以杀掉我,但你可以放掉阿良良木吗?」
战场原小姐这番话毫无气魄,如同拿一百二十圆叫人帮忙买饮料。
「你救了我的将来,我愿意把这些将来全部献给你,所以请你放过阿良良木。顺带一提,如果忍小姐还活著,也请你放过那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
「不,对我来说,那个前吸血鬼的萝莉少女一点都不重要,但那孩子是阿良良木的宝物。毕竟要是那孩子没活著,阿良良木也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抚子不是在说这个……」
抚子一边回应,一边思索战场原小姐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但抚子立刻停止思索。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不行。」
「…………」
「抚子要杀掉历哥哥,也要杀掉你、杀掉忍小姐。抚子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所以这不构成交易。」
「……这样啊,真遗憾。那就没办法了。」
战场原小姐说得像是很乾脆地放弃。
她的轻率态度令抚子觉得扫兴,但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接下来是我身为人生前辈的建议,听我说吧。包含我在内,你最好仔细思考杀害的顺序。」
「啊?」
「绝对不能在杀忍小姐之前,先杀掉阿良良木。这样的话,忍小姐和阿良良木的连结将会断绝,取回原本传说吸血鬼的力量。你这种角色将会眨眼被吃掉。」
「……这样啊。」
这确实是令人感恩的建议。
要是她没这么说,抚子会忍不住依照情感先杀害历哥哥。
「说得也是,明白了。」
「而且在这之前,最好第一个杀掉我。不然我不只会杀了你,还会杀掉大家。」
战场原小姐极为平静地这么说。
「……大、大家是指?」
「那还用说,大家就是大家。」
「…………」
她说得好恐怖。
明明不是怪异,明明只是历哥哥的女友。
「别小看我乱发脾气会做的举动。」
「……明白了。那么。就从你开始杀,再来是忍小姐,最后是历哥哥。这样就行吧?谢谢。」
抚子向她道谢。
她如此亲切,所以抚子至少会道个谢。
抚子对温柔的人很好。
「不用多礼。相对的,千石小姐,可以听我说一个愿望吗?」
「啊?」
咦?这个人怎么讲得像是在推销?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既然你现在是必须信仰的神,是那座神社的主人,听听我这个草民的愿望也无妨吧?不然我可以捐点香油钱给你。」
「……听听你怎么说吧。」
抚子感兴趣了。
战场原小姐在这种状况,会说出什么愿望?
能成为历哥哥恋人的她,究竟要向抚子──向神许什么愿望?
「千石小姐就以这个顺序杀我们吧。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给点时间?」
「时间?」
「成为怪异的你,只要今后受人信仰,就可以永远存在吧?既然这样,稍微等一段时间应该无妨吧?例如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或是半年。」
半年。
战场原小姐讲到这个词的时候,抚子首度感觉她加重语气。
「如果你的杀意是真的,肯定不会在意。如果不是冲动,是真正的杀意;如果不是一时的想法,是真正的想法,你肯定能等待。」
「……半年……半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抚子如此回问。
「毕业典礼。」战场原小姐毫不隐瞒。「我为了和阿良良木毕业,最近一直很努力……要是这份努力化为乌有,也对不起羽川同学。」
「毕业典礼……」
这是出乎意料的词。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出现这种日常名词。
出现这种理所当然的名词。
毕业典礼……
抚子再也无法上学,再也不是人类,头发全变成蛇,正要杀害心仪已久的人……毕业典礼?
「咕……」
这样的战场原小姐,令抚子……更正,令「我」笑出来了。
「咕……呼呼、呵呵。啊哈哈……呵呵……」
像这样笑出声。
抚子不得不笑出声。
看来即使成为怪异,容易被逗笑的个性还在。啊啊,真是没用的设定。
真的,毫无用处。
「明白了……那么,抚子等你们半年。」
「这样啊。谢谢。」
战场原小姐再度道谢。
不过,话语里果然没有情感。感觉像是在和语音软体说话。
不过,这正是战场原小姐真正的声音吧。
是对抚子说话使用的声音。
「半年……正确来说,是到毕业典礼那一天。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麻烦亲自前来北白蛇神社。抚子会在那里等你们。」
「咦?不能办庆祝会?」
「不能。」
这个人在想什么?
不对,彼此彼此。
「不提这个,这半年只是『缓刑』……所以战场原小姐在这半年,不可以和历哥哥牵手喔。」
「哎呀……」
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小姐,似乎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话,真像是热锅上的蛇一样煎熬呢。」
「…………」
这句话不好笑。
譬喻得一点都不巧妙……
不过,抚子也在这时候,觉得这个人并不可恨。
如果和这个人好好交谈、好好交心,或许不会变成这种结果。
抚子如此心想。
如果没有只因为她是历哥哥的女友就嫉妒、憎恨、想下杀手……
如果没有许这种愿望,如果先认识她、先知道这个人的内在,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回想起来,抚子从来没有主动理解别人。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变成这种结果。
「如果……」
抚子说了。
对战场原小姐这么说。
「如果抚子和战场原小姐以不同的方式相识,或许能成为朋友。」
「不,这不可能。」
战场原小姐立刻否定。
毫无妥协的余地。
「很抱歉,千石抚子小姐,比起以前的自己,我更讨厌你这种可爱的丫头。」
电话挂断了。没道别就挂断。
抚子在一直下个不停的豪雨之中阖上手机,并且深有同感。
024
没有什么后续喔。
也没有结尾。早就结束了吧?
千石抚子变成神了,完。真的可以只用这一行作结。
是的,所以抚子不晓得在这之后,抚子就读的国中班级──二年二班的后续。
如果抚子的「大声疾呼」造成某种化学反应,使班上恢复往昔的和乐气氛,应该很像普通故事会有的结果吧,但抚子不认为会这么顺利,也没办法去确认。
抚子不想继续捏造。
依照抚子个人的预测,应该是维持原状没什么改变,甚至可能恶化。
不,如果事态往正面方向进展,当然是最好也不过,抚子也真的希望如此。
这部分就期待笹薮老师的本事吧。
请加油。抚子由衷声援。
爸爸与妈妈也令抚子在意,但这同样不是抚子能处理的事。毕竟多愁善感又心思细腻的青春期少女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是世间常见的事,祈祷他们不当一回事吧。抚子明明是神,却在祈祷。
虽说如此,又不是以前杀掉的蛇,剧情在这里腰斩也不够亲切,就来段预告篇当成终章作结吧。
预告篇。
半年后的三月某日(这么说来,抚子不晓得私立直江津高中毕业典礼是哪一天,找时间调查一下吧),抚子在北白蛇神社境内的神社阶梯处,背对香油钱箱而坐。
朽绳先生的发圈不是套在手腕,而是发挥发圈原本的功能,用来将十万条蛇绑成马尾。毕竟距离现在将近半年,难免想稍微改变造型。
顺带一提,神社重建了。预定重建。
不是抚子如此希望,这本来就列入镇上的重建计画,应该会在三月前完工吧。明明扔著残破的状况不管,却在「豪雨导致神社全毁」之后推动重建工程,真搞不懂大人们的世界。
总之这么一来,信仰或许会稍微恢复,所以抚子到了三月,威力肯定更加提升。
马尾将浏海也全部大胆绑在后面,所以从正面清楚看得见抚子的脸。换句话说,抚子也清楚看得见正前方。
抚子不想隐藏。
抚子拥有颊窝器官,当然不需要注视正面,不过在今天,只有这一天,抚子非得这么做。
因为对于千石抚子来说,这一天正是和人类诀别的日子。
也是最后一天以眼睛视物。
……是的,抚子至少要抱持如此坚定的决心等待。等待他们。
希望以这种方式,等待正爬上阶梯,穿过鸟居前来的他们。
阿良良木历。
忍野忍。
至于战场原黑仪……小姐,抚子只曾经远远眺望,所以在预告篇里,她也无法以清楚的身影出现,总之,她肯定会和历哥哥相互依偎般并肩出现吧。
虽然这样会违反约定,但抚子还是希望他们这时候至少牵个手。不然不上相。
这时候的忍野忍小姐,不是幼女的外型。即使不到原本的外型,或许看起来也和历哥哥差不多年纪。
毕竟她应该在上次受过教训。
历哥哥当然也将自己的吸血鬼度提高许多。不过在抚子的剧毒面前,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但是,抚子感受得到他们心态上的不同。
应该吧。
而且,虽然这也和约定的不同,但如果他们三人身后还有神原姊姊及羽川姊姊,那就太棒了。
这样将是完整阵容。
不枉费抚子成为最终大魔王。
不过,即使他们一起上,抚子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
抚子缓缓起身。
潜藏在境内无数的蛇,也同时露出利牙。是和抚子意志合一的眷属们。
而且,要是随著抚子这句招牌台词展开最后决战,就真的别无所求吧。
「历哥哥,欢迎光临。抚子会好好疼爱你。」
接下来,是恋爱喜剧的时间。
基于所有意义,都是最终决战。
因为是神,所以Coming soon。【注:日文的神(kami)和Coming音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