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谁也听不见的时候悄悄说一次这样的话。
若那天第一个到事务所的不是我的话,可能事情就不会这样发展了。这对她而言是不是更好,我不想就这种结果性的话题进行讨论,我只会说或许会有这种可能。
我骑着从高中就开始用的自行车,在道路上嘎吱嘎吱地(这是自行车的老旧部位发出的声音)跑着,然后将自行车放进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停车场。
一进大楼我便看见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女。对她一见钟情。
……不,关于这种感情的动摇等一下再说明。那个少女在从警卫室看不见的位置跪坐着,抬头看着天花板发愣。身上穿着的衣服一尘不染,看来价格不菲,我认为她的年纪与这座大楼毫不相符。
十岁前后吧。也就是最花样的年纪。肌肤如白桃般白皙,透着光泽,看起来并不是因为体弱多病而泛白的,于是我放弃了走向电梯。
若只是从如此极品的美少女面前路过,是不可能让人生丰富起来的。我打算尽快把她钓过来,因此我快步走到她面前。她似乎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而发现了我这个人。随即她便明白我正向她走去。
少女合上发呆的嘴,瞪着从正面靠近的我。胸前抱着一个绿色的背包。抱着背包的少女,真美好啊,赶紧换个地方吧。我这祥想着的同时也看清了她的状况。
少女背后是很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外被寒冷的空气冻得缩头缩脑的上班族们。今早突然降温零星下起了初雪。
“干嘛啊你?”
这是少女的第一句话。和年纪相符的可爱声音被稍稍提高了一点。嘴唇微微撅起。我最喜欢这种女孩了。
虽然我觉得这样的我肯定不讨对方喜欢的。
在近距离从正面看到她的正脸后,使我更加钟情于她了。只是,她的唇因寒冷而有些发紫,并打着颤。虽然不是因为害怕我而发抖的,但我不喜欢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长话短说比较好吧。
面对她的质问,我诚实地在自我介绍之前先向她告白了。
“若你在这里不是为了跟人有约的话,那能不能陪陪我呢?”
我省去了绕圈子的比喻和掩饰的词句,直截了当地钓她。啊,被她瞪了。
“我可不会去警察局的。”
少女一脸坚定地瞪着我,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嗯……?那当然,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约会啊。他们一定会拆散我们俩的。”
若是少女对警察说我在勾搭她的话,警察一定会加倍保护出走少女(应该)的。这个社会真是太严格了。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你才是,在这里干什么……啊啊,你误解了陪我的意思了吧?”
少女眼中浮现疑问,抱紧怀中的背包加强戒备起来。移动着双膝使劲将身体往后缩,“疼!”她的后脑勺撞上了玻璃。
我被她用手掌抚摸后脑勺的动作给迷得不由地跪倒在地。
我在她面前以跪坐的姿势坐下,绞尽脑汁搜寻着能表示友好的词语。
“无法让你误解的词句啊……嗯嗯。”
我用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思考着。
“嗯,这个怎么样?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和我结婚吧!”
怎么样?这样说的话就不会误解了吧?那么我也会被定罪了吧,以法律角度而言。
可惜对方似乎没有高举双手或悄悄掉泪之类的面对求婚所该有的反应。她只是一如刚才对着天花板发呆的表情张大着嘴。虽然我觉得以她的年龄应该学过结婚这个词语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可不会把求婚当玩笑哦,我可是个传统的日本男人。”
符合现在所谓的萝莉控的年纪的女孩,也是可以和以前的古人结婚的,没关系的。
然后,少女便用戒备之外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可以有多种解释。
按照我的判断,最有可能的应该。
不可能是好奇心吧?
“你难道是萝莉控?”
“好眼力啊,省去了自我介绍的麻烦了。”
这就是我花咲太郎和少女上真桑桃子的相遇。
“话说回来,最近的女孩子连这么难的词语都知道啊。”
我一边在侦探事务所里寻找可可粉,一边和名叫上真桑桃子的少女说着话。桃子坐在接待客人用的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环视着四周。
暖风从开启的空调中缓缓吹出,事务所里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邀请桃子来事务所,她虽然一脸警惕但终究还是来了。似乎是败给了热可可和点心的诱惑。若是造一座童话里的点心屋的话,究竟能钓到多少女孩呢?我不禁开始幻想。
虽然她本人说“如果你敢打电话给警察我就杀了你。”,不过我是不可能浪费这么美好的命运邂逅的。我开心地动手准备做热可可。
“你指什么?”桃子反应冷淡。
“我是说你竟然知道萝莉控。”
“老爸的书上这么写的。”
“原来如此。”
老爸啊。在我这一代的人,没有人这样称呼父亲,这称呼很新鲜。可是,可可粉到底放到哪里去了昵?所长应该常年备着的才对啊。
“你是萝莉控可却又是侦探?”
桃子有些意外地问道。她似乎是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事务所宣传单才知道我的工作的。
“是啊,我不认为有什么矛盾的,很奇怪吗?”
“奇怪,应该说萝莉控本身就是变态吧?”
听见她的话我回过头,却无法反驳,只能苦笑。桃子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夸张地将头扭向一边。她的一举一动让人觉得不管她怎样恶作剧,或出言不逊都无法让人生气。
“世俗偏见散播的范围相当广啊。”
“变态,你刚说了什么?”
“我只是感叹要去爱你这件事是如此之难啊。”
桃子面朝着窗户,伸展开双脚,脸上毫无害羞。
我为自己的告白没能传达到她那里而感到惋惜。
对萝莉控而言,没有春夏秋冬,这个社会一年四季都是寒冬的景色。尽管这条路很艰难,我们也绝不退缩,只能接受现状勇往直前。
就算前方是荒郊野林,也要坚定自己要走的路,我们有着这样的满腔热情。
“先不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平等发牢骚了,没有可可粉了。”
可可粉似乎用完了。不过冰箱里有两杯冰可可。要是把冰可可放进微波炉里……应该会爆炸吧。
“不好意思,可以换咖啡吗?”
“如果有牛奶的话。”
“没问题。”
要不要加糖呢,我闪过一丝疑问,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装有咖啡粉的罐子。从手感来看,牛奶和咖啡粉倒是装得很满。
“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栋大楼里呢?”
我在调节咖啡机的时候问桃子。虽然没期待她回答,不过她警惕地回答了。我很高兴。
“因为外面很冷,我就进来了。”
“哦,那我可得感谢季节了。”
虽然还早,不过这应该是今年的圣诞老人给我的礼物吧。活生生的人肉,脑中浮现出让人讨厌的词语,我马上用冬天的礼物覆盖掉了。
咖啡机开始自动运行后我便离开水池边,坐到桃子对面的椅子上。桃子没有表现出厌恶,只是那双像是在探索着我的双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变。
“那边架子上的点心可以随便吃。”
我指着所长买来的一大堆点心。要是随便动了一定会被骂的,不过现在要招待桃子,若是顾前想后地考虑太多岂不是很失礼?而且处理好眼下的情况必然和我的将来息息相关。第一次约会要是失败了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会有其他人来这里吗?”
看了一眼点心后,桃子用眼光朝房间入口示意了一下。我猜她是不是在担心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可她盯着门口的表情似乎是不想别人进来。
“再过一会儿的话,”所长和同事谁先来呢?“会有一个名叫埃利奥特的外表非常漂亮的外国人会来,不过他可不是萝莉控,真遗憾呐。”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他先来。
“遗憾的好像是你。”
口齿清晰的回答。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桃子了。桃子一脸对我没有好感的样子,用和看着墙壁一样的眼神看向我。
“我说的是指有萝莉控嗜好的奇怪大人。”
“这样啊,我也无法说明普通的大人应该是怎样的,那么大概我是奇怪的吧。”
我耸耸肩。但桃子却说出了我所不知道的普通大人的定义。
“所谓普通的大人,就是看见我这样的人之后马上会想要带我去警察局的人。”
“啊——也是,他们会做这种很不值的事情呢。”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如你所说,因为我是萝莉控啊。我迷恋你嘛。”
我重新调整歪了的帽子,诚实地表明了我的动机。
桃子看来是厌烦了我的告白,眼神犀利地默默看着我。
于是我只能将另外一个理由也告诉了她。
“同时也因为我很信任你。”
“信任?”
一瞬间,她脸上毫无隐藏地露出迷茫的表情,我点点头。
“你是靠自己的双脚站在这里的。你也知道警察是什么东西。你可以自己去警察局的。可是你没有去。所有我也没必要带你去。”
我像是在说绕口令似地快速讲完,然后微微一笑。
“……什、哎、什么嘛,突然认真起来。”
她明显地动摇了。干燥的脸颊上染上少许红晕,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安地拨弄着大拇指。像是在责备我似的撅着嘴,对上她那慌张的眼神,我不禁微笑起来。
唇边残留着笑意,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水池边走去……刚才那样很酷吧。
现在在心中暗自对自己刚才的演说打分的我一点儿也不酷吧。要是能像埃利奥特那样毫无意识地自然说出来就好了,因为那家伙没有羞耻心。
说起来,他以前似乎说过“我以前分手的女友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我一直在向她学习。”埃利奥特是那种会和女友把一根根手指全都勾过来发誓的男人,可一谈到女人的话题却基本上都是分手的前女友。那个前女友一定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吧。我也有过这样一个人。不过那个人的位置可能会从今天开始由桃子替代了。我内心充满着这个令人兴奋的预感。
不过,若这种想法太过强烈的话,可能会发展成犯罪的原动力,所以还是注意一下吧。恋爱虽是自由的,但也是得有节制的,不然就会使得萝莉控的立场更糟糕的。
不过只凭时间的流逝来判断一个人的感情的正确与否,果然还是无法让人接受啊。
我将煮好的咖啡倒入写有寿司二字的茶杯里,然后连同牛奶、勺子和糖一起端出去。桃子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脸上红晕尽失,面无表情。我注意到点心堆里装有脆饼的袋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请喝。”
我将牛奶和咖啡放在桌子上后推到她面前。桃子脸朝一边小声道了声谢谢。然后对我的笑脸说“恶心”。
桃子在咖啡里放了很多牛奶,然后用我准备好的小勺子搅拌了一下。接着往那个茶杯里的淡褐色饮料吹了好几口气。她很怕烫吧。或许应该给她冰可可比较好。
不过总不能给因寒冷而发抖的孩子喝冰可可吧。
桃子将杯子凑近嘴边微微喝了一小口,立刻吐了吐舌头,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闭起了一只眼睛。我看着她的反应,判断并不仅仅是因为咖啡太烫的关系,于是我便轻轻地把糖推到她面前。
“要放几块?”
“不要。”
桃子又喝了一口,这次似乎可以忍受了。
我以前也这样逞强过。想到我曾经也这样被周围的大人们微笑着看着时,就羞愧得想要钴到地下去。
“喝完咖啡你有什么打算?”
她似乎很讨厌其他“普通”的大人来这里,所以还是快点先把正经话说完吧。虽然这个事务所没有什么普通的大人,尽是些小屁孩。
桃子将茶杯包在双手中,抬头看着我。茶杯在我和桃子之间冒着一缕白气,使得我们无法看清对方的嘴巴。
“什么什么打算?”
“我是问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我将手肘搁在桌子上,双手十指交叉,向桃子确认她的意向。桃子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却故意皱起眉。
“你怎么看我的?你是侦探吧,应该能看穿吧?”
“嗯,啊啊。我猜你是离家出走吧。”
“你不是很清楚吗?你却问离家出走的人要去哪里,你脑子在想什么啊?”
桃子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由于里面的咖啡还没怎么动过,有几滴溅到了桌上。
“说的也是啊,刚才的说法太不直接了,我反省。”
“要是只把反省挂嘴边的话,小学老师可是会生气的哦。”
这样啊,那我采取行动吧。
“要是你没有要去的地方的话,暂时先来我家住吧?”
桃子瞬间僵住,似乎对我的提议异常讶异。
“你到底想干什么?”
僵住的身体最先活动的是上唇,然后是睫毛。长长的睫毛代替僵硬的眼珠微微颤抖着。
“我只不过想装亲切抓住对方的弱点而已。”
哈哈哈,出乎意料爽朗的笑声从我嘴中溢出。似乎招来了不必要的厌恶,桃子的神情变得戒备起来,正因为如此,现在才必须要发起进攻。
“我只是想表明我对你的亲切不是那么单纯的。这样能不能得到你的信任呢?”
我看着她的脸,继而微笑起来。虽然比不上埃利奥特那华丽的笑脸,不过也不至于像枯叶吧,虽然我不能十分肯定。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反而更不能相信了吗?”
面对桃子的嘟囔,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地回答:“我认为坦白目的的人是可以相信的。满嘴纯粹的亲切啦善意啦什么的,若无法证明那个人真的是打从心里善良的好人的话,那跟骗子有什么两样?”
桃子听完我的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话说,纯粹什么的作为语言来说本身就很奇怪。要是在无菌室也就算了,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好几年的东西怎么可能保持纯粹呢?我被她所吸引并不是因为她的纯粹。要详细道来她的魅力恐怕话题会扯很远,我人生的第一章也就完全浪费掉了,因此我只能强忍眼泪自我克制。
“你果然是很奇怪的人。”
桃子用之前一直没有过的柔和语调评价道。她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凸显了其稚童的脸庞。
“我可能真的很奇怪,可是我保证我很诚实。在得到你同意之前我保证不对你出手。”
“同意?”
“那个啦,就是刚才向你求婚你还没同意我呢。”
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很伤心啊。我一脸认真地说完,桃子再次用蔑视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
我刚欣喜稍微打开了她的心扉,没想到她的温柔立刻像初雪般融化殆尽了。
“你周围就没有人带你去警察局吗?”
“大家都非常能理解恋爱的年龄差呢。”
“我觉得那只是他们装作没看见而已。”
桃子在吐槽我之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一直以来直言不讳的作风,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趁着桃子纠结的眼神还未结束的当儿,我瞄了一眼手表,考虑着等一下要怎样处罚埃利奥特的迟到。
“有件事我得事先说好。”
“嗯?”我的心和眼珠均被桃子的声音所吸引,正面转向她。
桃子紧握着双拳,指甲掐进掌心,手背上突起青筋。
“我要是在你身边的话,你可是会倒大霉的哦。”
这和威胁又有些不同,更像是预告。不,她的话语中充满自信,她是想说她身上扯有一堆麻烦事吧。
算了,不管是什么我都没有犹豫的余地。
“这个世上本来倒霉的事就很多,而你带来的厄运也会很多。若这两者要我选其中之一的话,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想以我特有的方式来证明我对她的支持和热情,所以我这样回答了。可是桃子却手扶额头夸张地叹息着。
“……你还真是毫不犹豫昵。”
“这个社会的构造注定是不会给萝莉控有犹豫余地的选择项的。”
“不会对自己人生感到迷茫的人真是很可怕啊。”
“啊啊,那是因为我的名字叫花咲太郎嘛。”
我至今才报上名字,不配称为绅士啊。
听到这个名字后,桃子眨了两下眼。
“花咲太郎?这是真名吗?”
“很像投稿到广播电台的笔名吧?随你喜欢怎样叫都可以。”
“那么,花太郎。”
“哦,中学时的外号呢。好怀念啊。”当然,是假的。
我对桃子给我取的带有讽刺意味的名字报以一笑,却反招她一脸不快。似乎不满意自己取的名字和别人重复了,她提议:“刚才的不算”。
然后她一边用食指搓着大拇指,一边打量着我。
随后指着我头上戴着的绿色帽子,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将那由帽子和颜色所联想到的外号说了出来。
“路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桃子的笑脸,因此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了。
虽然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赢取了她对我的信任,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子决定住在我家了。“我要住到外面暖和起来才走”她这样告诉我她的居住期限。
比起几个月之类的具体时间,我反而更喜欢她这种能让我想入非非的模糊说法。希望在春天来临之前,桃子都能度过一个舒服的冬天。
“路易有解决过杀人事件吗?”
“怎么可能。我可不是那种侦探。”
同居生活开始后的第五天,桃子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起这个话题。我刚开始只以为是她在饭后茶余对侦探这一职业抱有幻想才问的。
“什么叫不是那种侦探?”
“我是专门找猫狗的侦探。应该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侦探都跟杀人事件无关。”
我边在厨房洗碗筷茶具边回答她。为了不让水声和电视里的背景音乐遮住我的声音,我特意提高了音量。从厨房里看不见桃子的反应。
“是嘛。真失望啊。”
“可我觉得,每次出门旅行都要跟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的话还不如太平点好。”
若我真成了那种所到之处必有杀人事件发生的体质的话,我就考虑开个旅行策划公司。标题就用保证绝对有杀人事件发生的行程。
哇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嘛。
“那你有没有看过尸体?一次也没有?”
“参加葬礼时有过,所以并不算一次也没有吧。不过他杀的尸体倒没见过。”
最后出席的葬礼是中学的时候吧。同学的父亲死了,依稀记得是平时晚上举行的葬礼。老实说,我没有对尸体认真默哀过。
因为并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况且还是他父亲。面对头一次见就已经断气了的大人,我实在没办法流眼泪。
可听到战争时动物园里的大象的故事时,虽不是当事人却还会流泪。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奇怪啊。
洗完餐具后用毛巾把水分擦干。最后再洗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我关上了水龙头。我用毛巾擦着手,把头探向客厅。
“很失望吗?”
桃子凝视着电视机的画面,不带抑扬地低语了一句“超级失望”。
桃子双手撑在后面,伸直了双脚。她现在看的电视节目上出现了一群动物。
那是栖息在大草原的草原犬鼠。镜头拉远看整体时觉得挺可爱的,不过一旦近看就会凸显那张长得像老鼠的脸,田园气氛就会消失殆尽。
或许我对老鼠一直都存有偏见,在我看来,它们就是“一团肉”。
“路易一点儿也不可靠。”
桃子盯着草原犬鼠,突然说道。
“公主,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有,路易大笨蛋。”
“我被无缘无故地骂了啊……”
桃子的手离开地板宜接躺了下来,然后翻过身背对着我。现在似乎不适合绕到她前面去逗她,所以我只是拿过被子替她盖上。“我会睡着的啊。”桃子不满地嘟哝着。
之后我便半睡半醒地看了会儿电视。时而竖起耳朵听桃子的呼吸声来判断她是否睡了,不过她好像似睡非睡。
在自己家里还能感到其他人的气息,从我离开老家后就再也没遇到过了,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久,草原犬鼠的特辑节目结束了。
桃子口中溢出的话语从薄薄的墙壁上反弹到我耳中。
“我看见过,很多。”
“……什么?”
我愣了半晌,迟钝地问道。
桃子没有回答,像在说笨蛋是无药可救的。
“………………………………………………”
进行了短暂对话后,我们身边慢慢安静下来了。我无意把心中对她萌生的爱意强加给她。强迫她并不是我的本意。
因为我是以真正的绅士为目标的……这份热情里没有掺杂虚假成分,虽然我这样表明我的诚意可能会得罪真正的英国绅士们。不管怎样,互不强迫的关系是最开心的。
现在,警察并没有开警车来迎接我或桃子。
桃子的父母也没有逼近这里的征兆。
很顺利的同居生活,我的生活中早就迎来了春天。
……我能如此春风得意的日子,却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让日常生活严重扭曲的“事件”即将来临,和我印象中的侦探理想相差太远。
从明天早上开始,因“我们”的相遇而展开的故事就会真正开始了。
我睡眼朦胧醒来,看见的是微微发红的朝阳和簇拥的云彩……“呜——”
身子冷不防打了个颤。露出被子的双肩立刻冷了下来。我慌忙重新拉好被子,看着吐出的白色哈气不禁苦笑。温暖的季节还很遥远啊。
我卷着被子挪动身体,打开了暖炉的开关,顺便戴上帽子。我那顶绿色的帽子就如同近视的人一定要戴眼镜那样重要,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呢,这个世界上还有侦探连去理发店都不摘帽子的呢。和那种人相比,我的帽子还没在头上生根吧。
桃子裹着被子睡在我边上,双肩随着安静的呼吸有规律地摆动着。我看着她的睡颜,寻找着有没有能让我钻进被窝的空间,但很可惜,她裹得太紧,丝毫不留缝隙。想起第一天同居的时候,我曾提议如果怕冷的话可以一起睡,然后被她骂道“你一个人睡大街上去吧!下流的家伙!”想到这儿不禁微笑起来。
平时冷若冰霜的桃子在感情外露的每一个瞬间都让我心跳不已。很久都没有这种远离凡俗生活的恋爱感觉了。我能切身感觉到这种生活中的跃动。
我看着她的睡颜,感到心满意足。然而,身后传来一阵与窗外的朝阳不符的沉闷的敲门声。我钻出被窝回头看向大门。
竟然有客人一大早就敲门的……我可不记得认识这样的人。那么在外面的一定是我不认识的人吧。桃子也被这敲门声惊醒,坐了起来。
“……是谁?”
桃子指着门,不安地看着我问。我尽量不在脸上呈现不安的神色,微笑着打岔:“我去开门。”
“要是外面是我老爸怎么办?”
“我会跟你父亲有礼貌地打招呼的。这点礼仪我还是懂的。”
“你那能叫礼貌吗?简直就是讨打。”
桃子似乎也习惯了我这种说话方式,朝我苦笑道。虽然她的身体因外面敲门的人而僵着。
“无所谓,反正路易什么都不会问我。”
“我不是问了你很多吗?比如愿不愿意和我结婚等等。”
“不是,不是你的幻想,是关于我出走的原因之类的。”
我停住了前往大门的脚,只把头和肩转过来。桃子连我的被子也卷在了身上,盖被子的方法相当失败,把她缠得像放晴娃娃一样。
“因为不喜欢家所以出走,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也一样啊。”
“诶?”
好了,让外面的人等也要有个限度。虽然我穿着睡衣,但也没办法。对方在这种非常时间造访,应该也不会指望我能正常接待吧。
我拉开大门的锁,拧开门把向后拉。门外客人的脸突然出现在门缝之间,我不禁倒退一步。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正在俯视我,面色慌张。
那个男人低头鞠躬道:“一大清早打扰您真对不起。”然后,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一脸无精打采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脸让我很难认为他们之中有一个是桃子的父亲,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有股特殊的危险气息。
高个儿男人和中年男子向我表明了刑警的身份。这次轮到我全身僵硬了。“我说那个,恋爱是属于民事,刑警应该不会干涉吧?”
“哈?啊,请随意。”
年轻男人尽管不明所以,却仍然敷衍了我。噢噢,我和桃子的关系得到警察的公认了。我很想这样高兴一下,可看来我和他似乎不在说同一件事。
总之,我先听听这两位自称警察的人要说什么吧。那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前辈的感觉,他离开大门两三步,在二楼的过道上眺望外面街道。
看来负责解释的是那个年轻刑警了。“实际上。”那个刑警开口道。
“昨晚,发现了这栋公寓的住户尸体。”
“……尸体吗?”
一大早就给我这种刺激的词语,不,应该说在我人生中留下了这个过于刺激的词语。年轻刑警像是观察似的看着我一脸的困惑,准备继续说明。
“那个,是谁呢?”
“205室的川口丰彦先生。”
“啊……竟然是川口先生。真让人无法相信啊。”
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话缺乏诚意,但还是象征性地惋惜一下。那个自称本口的年轻刑警似乎也知道我没有诚意,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才轮流询问公寓里的其他住户。昨天是不是看见过川口先生?”
“嗯……”我被从外面流入的冷空气给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苦恼起来。
白天我是在事务所的,所以不可能知道公寓周围的情况,回家后我也不出门的。我甚至都不太记得川口先生的脸,就算看见过也不知道。还是回答“昨天没有看见他呢。”比较好吧。
在本口刑警身后望风的中年刑警似乎也没期待我能说出什么目击证词,继续问道:“那么最近几天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我也只能模糊回答:“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事实上,我丝毫不记得曾跟川口先生说过话,甚至是打招呼都没有过。说起来,隔壁的山口和再隔壁的竹口最近几天也没有见过呢。
这栋公寓通风良好,可能连人情世故也流出去了吧。
“是吗?”本口刑警的脸上露出些许沮丧。说是沮丧,应该是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比我高的他低头俯视所造成的错觉吧。我们之间高度的差距使我觉得他垂下的刘海很有压力。我甚至觉得平时戴惯了的帽子此时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一大清早就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必须得赶在大家上班上学之前来询问……”中年刑警对于他们在非常时间敲门作了补充说明。我合糊地点了点头:“川口先生的尸体在哪里被发现的呢?”
作为一名资深侦探,本不应该对此产生兴趣的,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本口刑警毫不犹豫地比了个大概方位。
“他是被发现倒在大路的岔道上的。确认有外伤。”
“那么说是他杀?”
本口刑警在听见我无意间说漏嘴的可能性之后不禁面露难色。
“那还不知道。”
中年刑警替他回答道。之后示意本口刑警该走了。
“要是有什么发现的话请联系警察。”两人留下这句话后走了。我钻出门外目送他们离去,发现他们两人笔直通过其他住户的房间朝楼梯口走去。想来我的房间应该是最后一间了吧。因为是在二楼最里面。
关上门,重新锁好。然后将手掌压住胸部,深呼吸。
自从在侦探事务所上班后,身边有人死掉这还是第一次。那个警察说是外伤,那应该是他杀吧?在日本,大多数的人都与之无缘度过一生,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被杀。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脑中一片混乱,眼珠乱转,不知道要看着什么发呆才好。太厉害了,杀人事件啊。虽然连脸都记不起来了,只不过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的人,不过被卷入杀人事件还是很让我受打击的。难受,心脏很痛。
不过,我并不喜欢今后遇到什么事都不再会有这种的心跳感。
我绝对不想去习惯杀人之类的事情。
“啊呀,一大早就遇上这种事。”
我朝着桃子硬挤出笑容。
桃子神情异样地看着窗外。也许是屋子里暖和了起来,她把被子整个扔在了一边。我坐到她身边,准备叠被子。不知为何,一坐下就觉得耳朵里咕嘟咕嘟作响。
“不过,还好不是来找你的搜救队,也不是什么萝莉控歼灭队的刑警。”
桃子的视线离开窗户,转向我。
“要是警察问起我来你要怎么回答?”
“那当然是介绍说是我的年轻妻子啦。”
“再见,路易。”
“那我就说是年龄相差很多的姐姐。”
“你在挑衅我吗?”
说完,桃子望向大门。
似乎是想对已经关上的大门说些什么。
“关于刚才的事。”
“嗯?”
我停下叠被子的手,视线停留在她微动的唇上。像是被我的视线吓了一跳似的,她撅着嘴低下了头。
“没什么。”
“呀,你这样欲言又止我会很介意啊,你快点说嘛。”
我冲到桃子的脚下,跪下。桃子就势用脚底踹了我一脚后俯视我。
“你会相信我的话吗?无论我说什么。”
“你认为我不会吗?”
“……我不认为。”
嘟哝的话语中不知为何透着不愉快。
“你和我老爸不一样,明明是个外人,却……”
“因为是家人所以一定要什么什么的……这种时代或许已经结束了。”
我用这种老头子才会说的陈旧话来打哈哈。我也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当我和父亲说我要去侦探事务所上班时,他满脸的不信任,直到最后都不承认。从那天以后,直到我离家的最后一天,他都不同意我养猫。
暂且不说这个,我现在必须要认真听桃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既然她向我确认会不会相信她,想必她接下来的话应该很重要。于是我坐直身体。桃子对我挺直背正座的姿势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慢慢地说道:“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杀人事件。”
“不不,还没确认是他杀。”我模仿刚才那个警察的语气说着,可是我没办法说完全部的话。
因为我被桃子接下来的话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住在这隔壁的人是犯人哦。”
桃子看向那薄薄的墙壁,像是在对隔壁那个人说话一样。
我顺着桃子的视线凝视着那堵乳白色的墙,眼珠再次开始乱转起来。我也该去配副矫正视力的眼镜了吧。
“山口先生?”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是隔壁的人杀的肯定没错。”
桃子的语气中充满自信和自嘲。
“你凭什么断言?难道你看到了杀人现场?”
不可能是在和山口闲聊的时候套出来的吧。若真是那样的话,刚才早就应该跟刑警回警局接受调查了。可是,尸体是昨晚被发现的,桃子应该没机会知道啊。
桃子若无其事毫无证据地确信道:“我觉得应该是的。”
那口气像是在开玩笑,毫无理由的。也就是说“……是第六感吗?”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词语了。
“是啊,我从以前开始,就有感觉会知道谁是犯人。”
“……那真是太厉害了。”
真是超有名侦探天赋,不,应该相反,是名侦探克星的天赋啊。省略过程和推理直指犯人啊。
我想象着隔壁的人贴墙偷听的情形,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声音。
“没有任何证据吧。”
“嗯,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死者嘛。而且我跟杀人犯打过招呼。刚才透过窗户看见他在外面走。”
桃子一脸悠然的口气,没有丝毫顾虑。不习惯杀人事件的一般人——我则对她的大声慌乱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至今好像也没听到从隔壁传来山口的自言自语或哼小曲的声音啊,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伸出手掌拍拍墙壁它就扑啦扑啦地直掉粉,但或许隔音性能不错也不一定。当然,也可能是我从来都不感兴趣也没注意过山口的生活吧。
“原来如此,犯人……就在身边啊……”
先不说关系,就距离而言,我和桃子现在离杀人犯最近啊。
不行,光想想心跳就加快了。毫无关系的被害人和毫无关系的杀人犯。可是他们却都在我无法触及到却又被牵扯进去的范围内。
我的日常生活似乎即将发生根本变化,或许会严重扭曲。我对此感到不安。我作为善良的市民还是应该早点报告情况比较好吧。现在去追刑警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行啊,他们的交通工具可不是我这种侦探能比的,他们可是驾驶着警车啊,不可能追得上吧。
“可是证据却只有你的第六感,我没自信能跟刚才的刑警说明啊。”
这其实可以拜托能言善辩的埃利奥特来解释的,不过那家伙跟这栋公寓还有川口先生都没有关系,也不好牵扯上不相干的人。要是讲了多余的话,可能反而会被怀疑。而且埃利奥特粒子只对女人才会起戏剧性的效果,这也是很令人头疼的问题。要是男人就不管用了。
“我刚才说的你真的相信?”
桃子像是抓获了深海鱼的新种类似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惊奇和疑惑。这孩子竟然自己问出这种话。
“因为我没有理由怀疑桃子公主啊。”
我恭敬地向她行了一个骑士礼。当然,还是被她说了“恶心”。
桃子冷哼一声,她的心情完全体现在了撅起的嘴唇上。
“……哼。我倒要看看你的相信能持续几天。”
“比起相信,我觉得应该说是信赖才对。”
我纠正她的用词,她拾眼看着我。眼中有着愤怒,还有怀疑?
“那么路易你可以开始行动了,努力搜集证据然后把这件案子给解决掉啊。”
“那可不行。”
“为什么啊?”
“因为今天也得去找迷了路的小狗狗啊。”
这是我成为侦探的原因,不能因为一点别的事就动摇的。
她似乎不满我的侦探目标,将脸别过一边。不过我相信自己能够在找狗的同时不背叛对她的信赖。
在我们互相进行早晨问好之前,属于我们的早晨就已经开始了。
不管怎样,为了每天的粮食,我得去上班了。
一大早我就跨越了几座人生中的大山,之后终于迎来了普通的早晨。
真不想去上班啊。将这种上班族的心声紧紧藏于心中后,我做完了出门前的准备。然后我开始准备早饭,顺便将桃子的午饭也准备好。现在让她一个人去外面买盒饭的话不太好吧。
“无论谁来敲门你都不能开门哦。”
我像是在叮嘱小孩子似的跟她说。不过视线盯在漫画上的桃子,似乎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了,完全把我的叮嘱当耳边风。
“特别是隔壁的山口先生吧。知道了知道了,我比你清楚。”
心不在焉地敷衍完我后,桃子挥着左手赶我走。我把这当作她送我出门的礼仪,走出了家门,接触到了外面过道的空气。
“啊——今天也还是很冷啊。”
寒气消去了皮肤上的温度,但只要一想到和桃子的同居生活还能继续下去就不会畏惧这股寒风了。我夸张地做着抬腿运动走在过道上。
正当我要下楼时,猛然看见最危险的山口先生在楼梯下面吸烟。“哇哇哇哇!”我一脚踏空差点没摔下去。幸好抓住楼梯上生锈的扶手,拉住了下滑的身体。
此时,我感觉到我的日常生活已经严重扭曲了。山口先生霸占着我的必经之地,嘴里烟雾缭绕。
我滑倒的脚步声和我的惨叫引起了山口先生的注意。他抬起脸,若无其事地向我打招呼:“啊呀呀,真危险啊。”嘴里叼着的香烟也随着他的嘴唇上下摆动。我甩了甩头。
山口先生是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单身。外表特征为额头很宽,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与我印象中的大叔形象不太一样,至少看起来没有眼神混沌只穿一条裤衩。可是桃子说他是杀人犯。
……在我的人生当中究竟看漏了多少杀人犯啊。我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下了楼梯后我在山口先生面前驻足。是不得已的。若我表现得不自然说不定会被他怀疑。那样的话桃子就变得最危险了。
“早上好啊。真少见呢。”
和杀人犯说话这是第一次。而且第一句话竟然是早上的问候,应该说我很有礼貌呢还是该说我蠢呢?
“是啊,好像的确没在早上碰见过呢。”
“啊,是啊。而且……”
“嗯?”
“不,没什么。我也到了会卖弄关子的年纪了啊。”
“太郎先生几岁了?算了,其实我也是因为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被吵醒了而已。”
山口先生苦笑道。是那两个警察吧。“警察也去你家了吧?”
“是啊。说是川口先生死了。”
山口先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说这件事的呢?比起他杀害川口先生的动机,我反而对这个比较感兴趣。犯人的作案动机会在被抓后登在报纸上,但是被捕之前杀人犯在日常生活中的心态却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所以,我很好奇。
“我跟川口先生也没什么交往,对他没什么印象呢。”
“是啊,老实说,我也几乎没跟他说过什么话。”
可是他死时的脸肯定无法忘记吧?若我现在说漏了这句话的话,山口现在一定会当场把我灭口吧?杀人犯一旦被别人揭露的话,一定会把对方当成夏天的蚊子般给弄死吧。
“不过很可怕啊,川口先生竟然是被杀死的。”
“诶?真的吗?我也问过警察,不过他们说还不知道啊。”
我语气中带着玩笑。说这话时,我的嘴唇和脸颊异常干燥。
我觉得我脑中的意识开始远离了。为了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大脑中的血量在减少。这就是和杀人犯说话的感觉啊。
“话说太郎先生你是侦探来着?你会不会接手这个案子呢?”
我看不到山口先生说话的表情。我的视线焦点集中不起来。即便现在的我无意识地用食指指着山口先生的鼻尖,只要对方不提醒我,我一定不会发现我正指着他。好在,他并没这样提醒我。
“不可能,我的专长是找出走失的猫和狗,人的话可不行啊。”
“哈哈哈,人和猫狗不一样是哺乳动物嘛。”
“说的也是啊……我得去上班了。”
“好的,路上小心。最近外面很危险啊,千万要小心啊。”
山口先生调侃着目送我离去。
他也是用那张祥和的脸送走川口先生的吗?我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后,从他面前经过。然后,像是突然把脸上面的布给取下了一般,我的视线焦点又回来了。环视周围,没有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我把停在楼道下的自行车给取了出来,将刚才一直憋着的气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吸了几口冬季特有的寒气,即便如此,也冻结不了刚才残留的精神疲劳。
我浑身冒着冷汗。
在知道了山口先生就是杀人犯之后,与他对话竟也成了一种疲劳。我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样,拼命地掩饰自己的不安。一旦引起他怀疑就会招来危险。
我觉得能一边想着“这家伙可能是杀人犯”一边还能和对方交谈的名侦探一定不是人类。在我所能看到的三百六十度范围内,不存在那样的侦探。桃子和侦探不一样,她是侦探克星。
“不过我还真的是对那孩子的话深信不疑啊。”
就因为长得可爱,所以连说话都那么有说服力吗?我深深体会到了可爱的力量。名侦探是会从说话口气中看穿真相的吧,遗憾的是,我似乎不行啊。
所以与其站在真实与谎言的边界,烦恼着到底是该选○还是该选×,还不如去从一开始就相信○比较好呢。
我一脚踢掉自行车的撑脚,把自行车从公寓推到公路上。在这之前我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公寓,山口的身影进入视线。于是我决定了今天一天的行动。
我骑车围着公寓转了一圈,最后将车停在了公寓后面a确认四周没有人之后,我开始攀爬公寓的围墙。
在爬到楼梯口附近,正好看见了山口的后背。看样子他还在抽烟。
“……偷看女人换衣服也就算了,我竟然沦落到要偷看男人的后背。”
我调侃着自己,眼球变得干涩起来,其他五官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山口开始动了。一想到他有可能上楼梯走到我家去我就变得不安起来。
普通人对侦探的憧憬在此时会变成恐惧。
“啊啊,我得先请假……”我取出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出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喂喂……啊,埃利奥特?嗯,我是花咲,今天我要迟到一会儿。哎?你问我为什么要压低声音?我现在在玩侦探游戏啦。”
电话那头似乎很吵,为了防止他再问我,我当机立断先挂了电话。
我决定监视山口先生。在他离开公寓出门上班之前。
我得确保桃子的安全。
“……山口先生在警察到访查问时心跳有多快呢?”
吸烟是为了平息当时的紧张吧。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抽烟。虽然每次见到他时都是沉默不语的。
我并不是要去抓犯人的侦探,所以没必要头顶锅子遮遮掩掩。只要注意言语,扮演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邻居就好。
……怎么感觉我倒像是形迹可疑欲骗大众的犯人了呢?
“算了,管他呢。”
我甩开杂念,集中精神一心一意地进行监视。
吸气,吐气。只是做这种简单的动作却也令我觉得辛苦。
“邻居是杀人犯这件事,实在是会影响心脏和健全的人生。”
不知道有哪本教科书能写上我这亲生经历的训言呢,哪怕只是写在书的一角也好。
之后山口先生在不到三十分钟内换好衣服,开车离开公寓了。他在上二楼后又下楼来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没有朝我家看吧?我在他离开后进入公寓藏身于隐蔽处二十分钟左右,观察他是否有再回来。然后骑车去事务所上班。
可惜我去了事务所之后上街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狗。还被埃利奥特说脸色不好,让他担心了。若要比皮肤白皙的话,现在的我可不会输给他。只不过我总觉得他那白皙的肌肤有几处是人工的。
事务所里放着所长拿来的报纸,回家之前我看了一下晚报上刊登的川口先生的事。川口先生是在深夜被发现尸体的。头部有几处严重的外伤,现场没有交通事故的痕迹。因此判断为他杀案子进行搜查。我即便不用地图也能去案发现场,这让我心情很复杂。在自己近距离的地方竟然有人被杀了。
于是我渡过了收获甚少的一天。
“叮铃叮铃。”
在回公寓的路上,我口中模仿自行车铃的声音,骑车冲散了一群在路上尽情奔跑着的刚放学的小学生。看起来是一群低年级的小学生,男女生相互嬉戏着,时而发出怪声。他们毫不在意往来的车辆,尽情玩耍的身影很是炫目。悲哀的是,要是此时我下车连同自行车一起冲进他们中间的话就是犯罪了。
赶上星期五放学的时间和一群不让道在马路上嬉戏的小学生,又不能加快自行车的速度,我只能像蚂蚁爬似的走在马路上。将近五点的时候,太阳差不多也下山了。不知为何,身体开始感到一股寒气逼近。
进入公寓的入口时,看见山口先生蹲在入口旁边,那身影融入渐渐降临的夜色中。我不由地脚踩地停住了自行车,我没有刹车。
山口先生像蹲在便利店门口的不良少年般蹲着吸烟。一片黑暗中,只有他嘴巴四周被桔黄色亮光所包围,像是夏天玩烟火的孩子一样。他微微弯着嘴唇,用阴暗的眼神拾眼看着我。
“哟,回来啦。工作辛苦啦。”山口先生跟我打招呼道,身上穿着跟早上一样的衣服。我踏平地上的土和杂草,陪笑道:“你好啊,你也工作辛苦啦。”
山口先生站起身,将烟蒂掐灭在便携式烟灰缸后也回我一笑,似乎找我有事。
“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吸烟,真痛苦啊。连冷风也混在碳酸物质里一起吸进肺里了啊。”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抽烟呢?”
“之前被房东骂了,让我不要在房内吸烟,躺着吸烟太危险会引起火灾,啊哈哈。”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要真那样连我家都会烧起来啊。”
“也是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山口先生打着哈哈。我回他一笑后向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去。他像是要消除我转动自行车轮子的声音般再度开口。
“川口先生死亡的这件事登报了呢。很轰动啊。”
我真不希望他那么自然地主动提起这件事。这使得我也不得不自然地回答他。
“报纸上的事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这还是第一次呢。”
“是啊,搜查好像也变得很正式了。真让人吃惊啊。”
是啊,我附和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结果,他又跟我说话了。
“说起来,太郎先生好像和谁开始同居了吗?”
“……诶?”
我装着傻回头。是要蒙混过关呢还是装没听懂?我保留两方面的余地作出反应。
“因为我听见隔壁有声音,所以怀疑是不是小偷什么的。”
从山口先生的语气中感觉不出什么。很普通的关心口吻。可是我不能忘记,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可能杀害了别人。这个人的态度无法成为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是的,其实我和前几天钓上的女人一起同居了。”
“是吗,私生活可真乱啊。年轻人。”
山口先生一脸羡慕地吐着白气,把便携式烟灰缸放进胸口口袋里。
“啊,下周六是清除路沟的日子,到时要麻烦你或者你女人啦。”
“好的。”
这次我朝他点了下头真的离去了。说是离开,其实也就是距离很短的楼道背面而已。我飞快地下车锁车,拎起硬铝箱跑上楼梯。是奔上去的。“啊——冷死了。怎么这么冷。”嘴上说着急奔的理由,反而惹人怀疑。
我连跑带跳地跑到二楼过道最里面的房间,拿出一串钥匙找着房门钥匙。有些粗暴地打开门冲进房间里。
关上并锁好门后,我背靠在门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过于紧张山口先生”自我意识过强还是我有被害妄想症?
先入为主观念真是害人不浅啊。我几乎要怀疑山口先生的任何一举一动了。若现在围着餐桌一起吃饭,他只不过是没有用筷子用了勺子而已,我也一定会怀疑他有什么企图。
“人类就是这么喜欢杞人忧天啊。”
我用沙哑的声音哼着歌脱下鞋。“我回来了。”没有反应。急忙跑进去。
“桃子?”
“嗯……你回来啦。”
她在。在房间正中裹着被子看着我的漫画。枕边堆着两座漫画小山。桃子仍旧埋头于漫画中,举起左手象征性地挥了挥。我松了口气,继而苦笑。要期待她出来迎接我是件很难的事啊。
“漫画很有意思吗?”我问她。
“嗯。”桃子的声音中透着兴奋,我觉得。
算了。我在桃子身边坐下,伸手调整了一下帽子。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敲门?”
“没有没有。谁都没来,无聊死了。”
“我可是在外面碰到山口先生了哦。出门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两次。”
“哦,你跟他说了你就是犯人?”
“我要是真这样说了,现在估计要么成英雄要么就成尸体,现在还晾在外面吹寒风呢。”
我耸着肩回答。桃子只说了一句“没意思”后再度埋首漫画书中。身体连同被子一起弯成虾米状,在地上蠕动着。
我从冰箱里拿出在超市抽奖得到的瓶装乌龙茶,放在嘴边。啊,若是桃子要喝的话怎么办?直接对嘴喝不太好吧?可是我已经碰到了,那就没办法了。我把深褐色液体灌入喉咙里。等一下写上专用不就好了。说不定桃子见了反而会赌气直接对嘴喝呢。
我倒觉得这样无所谓。
“你早上说的那件事我有些在意。”
我用右手抓住瓶子上部,对桃子说。
“什么啊?”
桃子仍旧专心漫画,心不在焉地敷衍我。她似乎在看《MONSTER》。我从书的封面判断的。
“你说你有感觉会知道谁是犯人,也就是说你至今为止已经遇到过很多杀人事件了?”
“是啊。我周围死了很多人啊。连妈妈和弟弟都死于旅游时。”
桃子抬起脸,语气没有抑扬,这让人联想到冻结的湖面。
她把合上的漫画放在旁边的漫画堆上,坐起身,和我面对面。
“路易,你还相信我的话吗?”
“当然。今天碰见山口先生的时候我还在疑神疑鬼的想会不会被杀呢。”
我看着桃子的眼睛说着事实。不过,我控制了音量。万一被山口先生听到的话,说不定今天半夜会来灭口也不一定。
也许应该想想今晚预防的对策。不过我想不出什么方法。
“刚开始是妈妈死了。是被杀的哦。”
不知是不是相信了我说的话,桃子开始说起了往事。我坐在电视机旁,把乌龙茶的瓶子在手心上滚来滚去,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是要表示我正在听,让她继续说。
“我五岁的时候,去国外旅游了。因为宾馆里的果汁太贵了,所以我们去了一家叫什么店的像便利店一样的商店去买。路上等红绿灯时,发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被刺已经死了。”
“…………………………………………”
叙述的人语气没有丝毫悲伤,所以听的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我从妈妈死去的前后时间里一直抓着她的手。”
桃子说着,举起自己的手。当时的那只手一定比现在还要小吧。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握住她的手,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妈妈死了以后,我的脑中不知怎地立刻浮现出了犯人的脸。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伤心的爸爸,刚开始他还很认真地听我说,可是当我说出实话后,他就生气了。我说我凭感觉知道的,他好像以为我在开玩笑。”
桃子说到一半,语气里透着一股凄凉。父亲的不信任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疤痕了吧。在我高中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所以我不由地产生了带有同情的共鸣。但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间吹进来,吹着我的脖子。连我的腋下都觉得凉飕飕的,使得我扭着上半身。桃子像在嘲笑这样的我似的蠕动着双唇。
“那之后的第二次旅游时,弟弟也死了。你想听我说吗?”
“不想,比起这个我更想和你讨论我们蜜月旅游的地方。”
“要是和我去旅游的话你也会死的哦。”
被她这样一说还是有些心惊的。那冰冷的辞藻在一瞬间让我觉得桃子是杀人魔,将周围的人一个个杀害了似的。
“弟弟死了以后,还有一些人也死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才发现。”
“……嗯。”
“我周围,好像死了很多人。不知为什么,会死很多人。”
喃喃着的桃子虽然没有悲伤,却一脸黯淡,也感觉不到平日的气势。
似乎悲伤和平日的气势抵消了似的一反常态。
这让我感觉到她内心隐藏的另一面。
“所谓名侦探的体质吧。”
我语气中既不褒也不贬。桃子笑了。
“这样萝莉控还会说喜欢我吗?”
因为桃子问了我这个愚蠢的问题,所以我只好再一次愚蠢地告白了。
“那当然。河豚有着致死的毒素,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想吃不是吗?”
听到我若无其事的回答后,桃子像是吃了一惊。我的答案就那么让人意外吗?还是说她小看了萝莉控?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体质更讨厌的事情呢,怎么可能就为这么点事就卷起尾巴落跑呢?
“……你的比喻要是再可爱点就好了,我可不想被你比作吃的东西。”
她别扭地批评着我的比喻。毫不留情的话语中透着害羞。
“禁止食物比喻啊……我问个题外话,桃子家很有钱吗?”
“应该吧,我家很大。”
“这样啊……”也就是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公主啊。
我眼睛朝着天花板,用手抚摸着下巴。
巧的是,她头上的发饰样子很像皇冠……我是路易啊。正好,凑上了。还有个戴红帽的上一代昵。
我跪在桃子面前,朝她微笑道。
“好,你是我的公主。”
“哈?”呜哇,一脸厌恶的样子。
“白桃公主……桃姬。嗯,就叫你桃姬。”
“你干嘛突然说这么恶心的话?”
“公主殿下每次都遭遇危险,因为太具有魅力,没办法的事情。可是我会一直救你。看,完美吧。”
桃子,从现在起对我来说她就是桃姬了。桃姬收缩着满是怀疑,猜忌和厌恶的瞳孔,对我的发言皱着眉。
“每次来救公主的不应该是哥哥吗?”
“现实生活里没这么巧合啦,你就凑合着用绿帽的路易吧。”
“话说桃不还是食物嘛!”
啊,真的呢。“真奇怪啊。怎么会又是食物呢?”“嗯,路易是很奇怪。”“一定是我肚子饿了吧。好吧,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是纪念日,我们去外面吃吧。”
我朝气勃勃地快速决定好,马上就站起身来。将乌龙茶放回冰箱后,微笑着朝还坐在地上的桃姬伸出手。桃姬盯着我伸出的手。
“什么纪念日?”
“我们两个人都决定好了外号的纪念日。”
“我可不要像纪念笨瓜二人组一样的纪念日。”
我无视桃姬的反对,把手再向前伸了伸。
“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去帮你买个电话吧。也许不能防暴,不过可以跟你保持联络。”
最重要的是,这样也许能在白天收到她的短信。这样的话,百无聊赖的白天也可以变成幸福的坩埚了。恩?坩埚是好的意思吗?算了,管它呢。
既然是要待在会招致杀人事件发生的桃姬身边享受幸福,使用的词语有不好的意义也应该的。
“走吧,桃姬。”
“非要用这个名字吗?”
虽然语气结尾是疑问,可是桃姬的表情似乎是肯定的。她把手交给我。
那只手很小,小到抓我的手都很困难,我这样感觉。
“好像从昨天开始就经常碰见呢。”
第二天早上又遇见了山口先生。虽然没有昨天那样紧张了,可是手臂的血管还是在抽痛。喉咙没有抽搐。很好。“大概这一周是相遇强化周吧。”我拼命让僵硬的脸部和舌头看起来更自然些,然后随便敷衍了他一句。
山口先生刚才一直是靠着公寓墙壁低头看着地板发呆的。看见我跟我说话后,他脸上便浮现出和蔼的笑容,将手上的打火机扑灭。香烟还没有点着火,所以没有冒烟。他呼出的白色哈气取而代之了。
“太郎先生会参加川口先生的葬礼吗?”
随着他的话题的转变,我感觉心脏又被提起来了。犯人自己主动将话题扯到亲手杀害的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企图呢?我摸不着。是想装作事不关己呢还是在试探我?
“那个,是什么时候举行呢?”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怎么说也是同一栋公寓的人嘛。”
“说的也是啊。”
我回答得含糊不清。为了掩饰我的紧张,我故意抬头看了看川口先生的家。他的亲人似乎没有来收拾遗物呢。
“太郎先生的事务所生意很好吗?我想象不出呢。”
有些唐突地被问起工作的事。我从喉间硬挤出浑浊的笑声,之后发现我的脸也在笑。如果这两者不同时进行的话,一定会被他怀疑。
“其实我现在在负责一件很大的案子。”
“哎—一”
山口先生瞪大了眼睛。杀人犯睁开了眼睛。连人都能杀死的人,他用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是想找出什么呢?说不定他的五感已经和我合成为另一种器官了。不难想象他会对发现的人做什么。
“是什么样的案子呢?杀人事件的犯人搜查?”
哇哈哈。
“不是,寻找走失的大型犬。”
“哇哈哈。”
山口先生的和蔼笑容在我话音还没落下之际就浮起了。想必是早有准备了,无论我说什么都会笑。我也淡淡一笑,朝他点点头,打算走人。山口先生的生活习惯由于杀了人而改变了,所以才会如此频繁地和我碰面吧。
或者是由于桃姬的特殊体质而形成了山口先生出现在我周围的命运?
若有关她的能力的话都是事实的话,那么继前几个人之后,我的生命或许也危险了。
“…………………………”
我没去川口先生被害的现场,而是考虑躲起来确认山口先生出门去上班之后再去事务所,这样的我是无法成为名侦探的吧。但我若是认真考虑去进行调查然后找出铁证的话,就是在藐视警察了。不过警察似乎也不能断定山口先生就是犯人。这种生活如果长期持续下去,那首先崩溃的应该是我的精神。
一直带着这种心理负担的话,不管过多久我都没法投身于找狗的事业中去。
“一定要想个办法……这样决定后我要怎样做呢?”
告诉警察山口先生形迹可疑是最好的办法吧。不过警察真的会把我的话当真开始行动吗?这还是个未知数。若警察能对山口先生起疑就好了。
除此之外,我也应该先做些什么比较好吧。做做完美生活的美梦。
“很难啊……”
我知道正确答案。通过作弊知道的。可是考试时的答案是要写上相应的公式才能推出的,这是个麻烦的结构。为了解出答案而发明了公式,可为了推算出答案又要使用公式,这真的是本末倒置啊。
人类真的是把过程看得很重要啊。即便是人生也无法违逆。
我们的最终下场只有死亡。无论怎样的过程,无论使用什么计算公式,没有第二种结果。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和死划上等号,所以拼命努力着。想要反抗命运。这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我无法导出过程。
我不认为我能像名侦探那样,在过程中证明自己。我没那种能力。
我这样一个平民侦探所能做的事只能是。
“把结果当作诱饵啊。”
若能忍到下周六,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哇~星期六了——我很高兴,可是我的神经却比想象得要细了很多。
到周六为止的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对话。
“太郎先生,有关川口先生的事——”
“是啊是啊。”
不知为何,每天都遇到的山口先生,不知为何,经常和我不知为何地讨论川口先生的话题。
每次我都要拼死克制不让额头上的黑线垂落到脸上,努力地维持笑脸和爽朗的声音。一直这样勉强着自己,导致胃很疼。慢性的疼。
我还要忍着这种疼痛上班,而且每天回家后,桃姬都会问我和山口先生的对话并提出问题。
“路易,你还是很相信我的话?”
“当然了当然了。”
“那你快点抓住犯人啊。”
“不行不行,我其实已经辞掉侦探的工作了。”
“那你每天都去哪里上班了啊!”
这样的对话稍微缓和了我的神经和疼痛,让我靠着这个熬到了星期六。要是再让我这样持续过一个星期,我相信我一定会被周围的人强制送进医院的。所以,今天一定要做个了结。
终于迎来了星期六,这天本来是踏入社会的人和孩子们开心的休息天。可是对我们这个小镇而言,这一天是每年春冬必须举行的半年一次的路沟大扫除。小镇上每家每户最低都要派一个人作为代表参加。由于冬天非常寒冷,这个活动引起了大家的强烈不满。
虽然反对声很大,可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所以也就这样持续下来了。明年的日子应该也一样吧。
虽说我们公寓也是属于镇上的,可明明连小镶的传阅板报都不传到公寓里来,却只有在这种时候将我们当作镇民看待,真恶心!虽然我也这么认为,可还是每年都来。因为要是不来的话就要支付相应的费用。
虽然侦探事务所也偶尔有清扫阴沟的工作,难不成是把我们当作街道清洁工了吗?我们可不是修理清扫专业户。
“不过这可比解决杀人事件开心多了。”
大家拿着巨大的铁铲铲着淤泥和垃圾。
路沟清扫已经开始了。原则上,每年都是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中午结束的。刚开始会感觉连手指都要冻僵了,但只要用铁铲玩铲泥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后,就会大汗淋漓的。基于上述经验,有的人穿了平时穿不惯的雨靴,有的人为了防寒头上还包着毛巾。
我也为此穿上了专门去鞋店买回来的便宜雨靴。还戴了手套防护,当然,头上不会少了帽子的。要是没有了帽子我就不是路易了。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好。嗯……真意外,我已经将自己定义为路易了。
路沟内部似乎与外面干燥的冬季空气隔绝了,淤泥和垃圾湿漉漉地搅在一起。
这种粘土一样的东西会释放恶臭,所以才要举行大扫除。可是若不把它们挖掘出来的话,恶臭也不会弥漫到街上了。就好像特意进入丛林深处硬把某个蜂窝给驱逐出去一样,多此一举。所以每年都聚集不到人。
说不定有人会把用过的凶器扔进去藏起来,万一我看见了就不去动它当没看见。我开始了我的幻想。先不管这个,我今天不是为了来这里握着铁铲参加镇上举办的大扫除的。
我前几天去了警察局,找到了之前来上门询问的警察,告诉他隔壁的山口先生形迹可疑。我不认为他会把我的话当真,不过把事实告诉警察是很重要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可利用的武器。
虽然撒谎是违反信条的,但这次也是不得已而为。要以虚张声势来定胜负。现在,还活着的人的健康,特别是内脏,正因为这件事而日益衰弱。还是早点除掉山口先生比较好。
我慢慢地靠近山口先生,持续着挖泥工作。将铲子插到淤泥底部,运用肱二头肌和杠杆原理,把淤泥全部铲了上来。然后倒在了撒在公路各处的泥堆上。这之后泥堆的清除工作也很辛苦啊。
很适合穿雨靴的山口先生注意到了我,和蔼地笑笑向我示意。我也回他一笑,然后只牵动嘴唇地淡淡说道:“还是快点逃比较好哦。”
山口先生的动作停止了。我却没有停。敲了两下腰,再度将铁铲插入淤泥中。
“你在说什么?”
山口先生闪烁着迷茫的眼光装傻问。这眼神用在大叔身上真浪费。
“警察在怀疑你。怀疑你是杀害川口先生的犯人。”
周围充斥着铁铲铲泥,金属和石材摩擦的声音。小声说话的话,在旁边工作的人基本上听不见吧。除了山口先生以外。
山口先生似乎没有装傻的闲工夫了,凝视着我整个人僵住。我真担心他握着铁铲的双手会不会发抖,但我依然继续说着。
“那个人是便衣警察。”
我用不起眼的方式指着右边。山口先生生硬地转过头去看,那是一个与铁铲完全不相称的美形帅哥,正被一群中年大婶围得水泄不通,似乎只有头部上方才能逃出去了。要是把握好场地和状态的话,可以以埃利奥特为中心做一个大雪人。被那样包围着还能露出微笑,我必须得为埃利奥特干杯。
“镇上好像的确没有那号人物呢。”-
“他装作是今年才搬来的镇民。”
是我拜托他让他来客串一回特别嘉宾的。埃利奥特对山口先生和川口先生以及杀人事件完全一无所知,纯粹以为是来参加路沟扫除的。
山口先生像被铁铲前端铲去了柔和的面具一般惊慌失措。指尖不住颤抖,两肩也因紧张而僵硬着。像是恶心似的用手慌张地去捂住嘴巴。看样子应该是非常恐慌了。
他此时就像这一周以来我的神经一样,对周遭一切疑神疑鬼以致疲惫不堪。
即便是没有杀人经验的我,现在也能换位想象他的感受了。
应该说是窥视深渊的人……吧。虽说对方是近似于怪物的杀人犯,但终究也是一个人。
就好像楱星怪兽,也是有人心和弱点的。
“手里的活要是不继续的话可是会被怀疑的,便衣警察在看着你昵。”
正巧,埃利奥特适时朝这边轻轻挥了挥手。当然,是对我挥手的。不过,周身散发出耀眼光芒的他在清扫路沟,总觉得像是在举行童话或神话里才会出来的妖精泉仪式,虽演出了神秘感,可是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是埃利奥特的即兴客串真是太捧了。他本人这样做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含义,可是这却恰恰能够在山口先生面前证明了我和他是有关联的。
山口先生被我一说,再度开始清除淤泥。看起来他不会立刻抄起铁铲往我头上铲的样子,我稍微松了口气后继续清扫和故弄玄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山口先生问我。我强装笑颜,拼命让自己一起来游刃有余。
“我从别人那儿知道了你是杀害川口先生的犯人。”
“谁告诉你的?”
“那当然是警察了。”其实是我未来的妻子。
我一边铲着淤泥,一边趁桃姬本人不在幻想着和她的关系。这种幻想不会发出电波什么的,所以应该也不可能会传到现在正在我家里睡觉的未来妻子那里吧。那真是太遗憾了。
“警察正在搜集证据什么的,估计最多下周初应该就有结果了。”
“这样啊,就要被发现了啊。”
“山口先生现在一定也觉得很危险吧。”
我和他面对面看着。他想要挤出笑容,可是却失败了,结果只是让眉毛更靠近眼球而已。我则凝固住脸上的笑容,努力让它不变形。
要是一旦解除笑容换上别的表情的话,肯定会因害怕而吊起眼皮的。
“会害怕被抓是因为这个世上的某处留有足够让你被捕的证据。”
山口先生不禁笑了起来,虽然只是皮笑肉不笑,但脸颊肌肉的变化显示好像并未包含嘲笑的意味。
“很有侦探风格的话呢,刚才那句话很酷哦。”
“哇哈哈。”
心脏上下收缩,像去骨火腿一样。啊——呼吸困难。
我和他两人同时铲出淤泥,堆在泥堆上,这使得越堆越多的泥堆快要垮掉了。于是我们两人用铁铲敲打着泥堆把它弄得坚固些。而我现在所要做的事就跟这一样。
我是无法去推翻什么的。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是像现在这样固定垃圾堆,挤掉里面的空气,填补好所有的洞,使它更坚固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让我快点逃呢?还把警察的事告诉我。”
“哎?啊啊,是因为我比较爱戴邻居……因为我跟你交情好啊。”
要真正逮捕他还需要花很长时间,为了我和桃姬的安稳生活着想,还是想要快点消除他这个隐患。这才是我真正的动机。逮捕他和消除他没有多大差别。
只要危险能从我未来妻子身边走开,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
“不过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因为我是犯人?”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我以为这清扫的时候跟你这样说你一定会装傻到底的。”
“要是警察已经知道了的话,骗你也没什么意义。”
山口先生疲惫不堪地叹着气,带点苦笑。诚然,无论骗我还是杀我灭口其实都没有意义。因为真正知道你是犯人的人是我未来的妻子(将是)。
“而且,你和那天晚上的我以及川口先生毫无关系,如果你断定我是犯人,我觉得你应该不是瞎猜的。再说你也没必要撒谎扯出警察什么的。毫无证据地说出这种话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是啊。”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可惜我所要达到的目的并不一般。
清晰正确地推理出过程,逼迫犯人认罪,这些都被省略了。一旦对他说明桃姬的特殊体质并且让他相信了的话,说不定他会把我和桃姬杀掉的,所以我没说。
“你没有其他想问的了吗?”
“啊?问什么?”
“你是侦探吧?那不是应该会问我动机什么的吗?”
刚才被铲走淤泥的地方有个垃圾块,山口先生将铁铲插在垃圾块上。我用脚蹬了蹬插入淤泥的铁铲,让它插得更深一些后,说道:“钓鱼的时候,会对钓到的鱼的生存理由感兴趣吗?”
我彻底成为名侦探,随口胡编着。不过,这话里有一部分也是我的真心话。
山口先生没有铲起垃圾块,只是抽出了铁铲。然后用手摸了摸脖子,舔着干燥的下唇。
“我去那边继续清除。”
他笑着用铁铲的一端指了指和埃利奥特相反的方向。似乎是要这样落跑,然后去其他城市,我忍不住想要拍手欢送他上路。可是我拼命用脚踏住地面想要忍住这股冲动,然后和他道别。
穿不惯的雨靴鞋底滑得很,差点让我摔跤。
“去吧,路上小心。”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这句话太过意外,山口先生瞪大了眼睛。不过随即便举起铁铲露齿一笑。
“哈哈,好久没听你这样说了呢。太好了。”
他脸上爽朗的笑容与他的年龄不符,更不适合出现在杀人犯脸上。在一片良好氛围中,他逐渐远离了我。像平日每天早上打招呼那样,我朝着他离去的身影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之后,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和胸口。
没有推翻却有个好结局,太好了。
我觉得我没有背叛自己对桃姬的信任和桃姬对我的信赖。
我背对着路沟站着,沉醉在成就感中。
如果是侦探,那会为了逮捕山口先生而费尽苦心,竭尽全力东奔西走搜集罪证,这正是我所向往的侦探。是“表面”。
在我身边弯着腰清除淤泥的老太婆白眼催促我不要偷懒。
我湿润着眼睛说着对不起,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我脱下手套,伸手调整了一下帽子。
眼光下的帽子颜色仿佛成了桃姬的呼唤声,泪水和汗水同时涌出来。
我相信,这一定是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喜极而泣的泪水。
隔壁的邻居连房租都没有付就逃走了,那之后过了三个月。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山口先生到底有没有被捕我已经对此失去了兴趣。不过,他在完全被怀疑之前就自行消失,一定会引起怀疑的。我能确定的就是,他已经不会再回到这个镇上了。
三月的早晚还是很冷的,中午却渐渐暖和起来了。不久之后,冬眠的生物也会钻出地表露脸了吧。
季节转换,天空每天都不一样。随着日照时间的增长,各类散发商业气息的学校入学优惠广告也开始多见于报纸了。周围的环境在日益变化着,然而我却还是一成不变地每天追在猫狗的屁股后面。
我没有去追女孩子的屁股,是真的。因为桃姬还在我家。
今天早晨醒来时感觉房内已经不是那么冷了,稍微感到一点春天的气息了。我都要出门去上班了,可是桃姬却还裹着被子睡着。昨晚一直在看深夜电视节目,是个追踪巨大鳄鱼的节目。于是早上便起不来了,这就是熬夜的代价。看她睡得正香,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跟她说话。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在出门前跟她说。
“我说,桃姬。”
“嗯?”
“最近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呢。”
“是啊。路易那炽热得让我喘不过气来的爱意,看来是很难在这种季节里消除了。”
呵呵呵地,桃姬睡眼朦胧地傻笑着说。
“啊,我不是说这个。”
我想说的是“外面已经很暖和了”。
“嗯?那是什么啊?你这家伙到底要说什么啊?”
桃姬从卷着的被子里露出下巴和脖子。那像洒了水的纸片股的肌肤耀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她蠕动着睡意朦胧的双唇。那嘴唇是那样的薄,仿佛因上下的一张一合就会摩擦出伤痕来。
“你快点去上班啦。快点去赚我们的生活费。”
“啊——嗯,嗯,嗯。”
明明是桃姬自己说过的话,难不成自己忘了?
我在闭上张开的嘴之前,说了句本不是我想说的话。可是说完我发现,或许这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
“那,我去上班了。”
“嗯嗯,路上小心。”
懒懒地挥了挥手,桃姬再度缩进被窝呼呼了。
我倒觉得她那样才更热得喘不过气来呢。
春天虽然来了,但内心寒冷的桃姬能感到温暖的日子似乎还很远。
只要她愿意,或许她就会一直住在这个家里吧。
要真那样的话,今后我可得持续不断地解决麻烦了。
只要有桃姬在,麻烦就不断接踵而来。因为她的话是事实。
我对上述幻想满心欢喜,却也很同情无法在家人身边生活的她。我打开门的同时,内心祈祷着我们今天也能幸福地渡过一天。“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为了从中寻找幸福。
因为寻找东西是侦探的工作。
“嗯,今天似乎是个能让人幸福的天气呢。”
外面阳光灿烂,照得眼睑都要融化了。
“……啊呀?”
手机响了。难得我的手机会响,我拿出手机看向屏幕。
发件人是在我周围半径十米以内睡觉的桃姬。
短信没有标题,本文内容只有短短两行。
“要是天气再不热一点,我就没法从被窝钻出来了。”
“……哈哈,啊哈哈哈。”
要是到了夏天,会再渴望秋天的凉爽吧。
如此美好的日常生活去旅游似乎有些浪费了,我希望永远就这么生活下去。
今天我一定能找到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