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
咚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响。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即便这样,我突然有种怀念的心情。看到天际的鸟群飞向被夕阳染红的山之彼端,我想起了威尔士的乡下。
这里是神社。
守卫神社周边的郁郁葱葱的树林,在这个国家被称为镇守之森。
神苑之中支着很多摊位,摊位上都吊着光秃秃的陈旧电灯泡。果然是夜市上使用的照明设备呢,我不由得高兴起来。那就是师父的Department(<i>翻译者注解:二世身为英国人却使用美式英语的原因是——</i>)在附近的跳蚤市场和沿街小摊上能看到的朦胧而温暖的光。
不仅是摊位的数量众多,摊位的种类同样多得惊人。
有的是捞金鱼,有的是射靶,还有摸奖和什锦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之多比邻而立的路边摊位,许多人说说笑笑漫步于此。在这么大的山上,竟然有这种规模的沿街小摊,还有这么多的客人造访,我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顿时有些目不暇接了。虽然与我所知晓的信仰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这个国家的虔诚也可见一斑了。
如此灿烂的笑容,如此热闹的气氛。一想到这个国家将要迎请神明,我总感觉有些伤感。
屋檐和鸟居上装饰着稻草制成的注连绳,悬挂于上的御币飘动着。
(……简直)
我突然想到——简直就在眼前。
自己所呼吸的空气和踏过的石头,明明是现世的存在,却给人一种漂浮不定的感觉。正因这般华美,才让人感到悲伤,恐惧油然而生。
(….就要被吸进去了)
「来一个吧,那边戴兜帽的小姑娘。」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我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小吃摊上的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
「欸?你是外国人?」
「是,是的。那个,实属抱歉。」
「不不不,这没什么好抱歉的哦!话说回来,小姑娘你日语说得真好啊。」
「….并不是,那样的。」
实际上,我根本不会说日语。
在新加坡看到的中文也是如此,在我看来都是一串复杂怪异的符号。因为招牌上大多都标有英文,因此自己也没有过于不安。
然而这次是另一个把戏。尽管使用了一些于心不安的暗示【催眠】手段,不过也得益于此,我确实可以与他人沟通了。
就在我目光徘徊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个…白色的是食物吗?」
听到我的问题,戴着脏头巾的男人抬起头来。
「啊啊,你不知道这玩意啊。」
他笑了笑,用那只戴着上了年份的手套的手摸了摸脸。
一旁摆放着如同白色云朵碎块的物品。
「Candy Floss?…..」
有点像英国的棉花糖,但比我所知的更加轻盈飘渺。后年放着一些袋子,看起来像是师父平时玩游戏里面的那种,我不由得将目光投注过去。
「当然是食物了。这玩意叫做绵饴哦。」
「饴指的是,果然是甜的吗?」
「是哦,在舌头上飘起来…..嗯姆,就像天使的羽翼融化一样呢。」
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比喻之后,我有点不知所措。
也许是他看到了我的面孔之后,觉得我是天使。兜帽是常见的装扮,不过他应该没有见识过兜帽与其他衣服搭配的奇异组合,因此认为我是外国人吧。
又是击鼓的声音。
每当雄壮的轰鸣声响起,神社之内就如同变成了一个异界。说到底,声音也是一种结界吧。无论是稻草制成的注结绳,还是上面悬挂着的御币,都在以我了解的原理维系着这个祭典。
肯定还有,眼前不可思议的白色点心。
「能给我三,啊不对,四个吗?」
「当然可以了。一共是两百日元。」
虽然价格之低令人诧异,但或许这也是祭典的乐趣所在。
接过硬币的男人,把一根棍子随手插在旁边的金属窑中,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白色的丝状物体就这样缠绕在一起,如同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大。
不一会就变成了台面上摆着的那副样子。
「你需要袋子吗?」
男人问道。
「啊,三个装起来,留一个不装。这个点心可以直接吃吗?」
「嗯,这玩意直接吃是最好的。」
男人又笑了笑,然后像是注意到什么东西一样随口问道。
「小姑娘你是来这里旅游的还是?」
「我前天才到日本呢。」
「这里的祭典举行了三天呢。」
男人说道。
他眯起眼睛,看起来似乎在回忆祭典前几日的场景。
「虽然最后的烟花不能同都内大会的相提并论,但也是不容错过的。住在这附近的人一定要去看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哦。」
「十分感谢您!」
我低头表示了真挚的感谢。
一只手拿着剥下来的棉花糖,在神苑内漫步。在嘈杂的喧哗声中,几只纸灯笼悬挂着,发出淡红色的光芒照亮周围。
我一边走一边把棉花糖的一端含在嘴里。
「…好甜啊。」
真的,在舌尖,如同消失一般融化了。仿佛是晨昏时刻已经回想不起的梦境一样。
在我们之前约好会合的台阶附近。
「パ、イ、ナ、ツ、プ、ル!」(<i>注解:日本的猜拳爬楼梯游戏格力高</i>)
一个声音这样喊道。
接着是落地的脚步声。
女孩勇敢地举起双手,自豪地转过身来。
「好耶!大哥哥你又输了!」
「Yay!」
女孩和另一个我面熟的男孩正在聊天。
「不对,那是…」
和以往一样,孩子们看起来都很喜欢他呢。
在石阶的中间,一个红发的年轻人露出困惑的笑容,用手挠着脸颊。
就像是大型犬一样呢,我如此想到。我在时钟塔认识的另一个长得像狗的年轻人,他身上潜藏着一种令人联想到野狼的敏锐,而这位的内在却如同一只大型室内犬一样和蔼可亲。所以,无论是在那个海盗小岛上,还是在这座神社里,都吸引着小孩子们。
「埃尔戈先生。」
我喊了他一声,年轻人向孩子们低了低头。
「不好意思,我约好的人已经来了。」
「诶诶!」
「那么,再见了!」
轻快地跳下石阶,一口气落到我的身旁。
虽然他的身高比我高了将近两倍,但只要膝盖微微下沉,就像羽毛一样吸收了冲击力。孩子们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我和埃尔戈已经退到了斜坡的另一边。
「刚才孩子们说的是什么名字?」
「欸?你的魔术礼装无法解析吗?是pineapple哦。」
「….的确是,这样拼读的呢。」
和刚才的绵饴不同,他们的所说的话语我无法理解,大概是因为那个孩子说的并不是菠萝这种水果。这就是暗示的弱点所在。
我们走上坡去,眼前分成了几条路。
每条路上都设有红色的鸟居。
离开了繁华的祭典中心,虽然还能隐约听到鼓声和笛声,但周围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气氛。
「听说这座神社共同祭祀多位神明,就和京都八坂神社一样,每条路都通往一位神明的御座。」
「是师父教你的吗?」
「不是哦。只是刚才听孩子们说的,以及从告示牌上的历史简介中了解到的。」
他会不会是比自己优秀的弟子呢?一想到这里,心中燃起了一股嫉妒的火焰。当然,自己也不可能是优秀学生,所以嫉妒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或许。
没准我只是试着摆出前辈的样子。
对于埃尔梅罗教室最新的弟子,如今已经是资历最深的现役的我,想要说点符合身份的话,这种孩子气的想法确实有些滑稽。刚才想要叫住他和孩子们,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他周围轻松的气氛,似乎也给平时郁郁寡欢的自己带来了影响。
我看向埃尔戈,然后不经意间发觉到。
「埃尔戈先生,你长高了吗?头发也长长了。」
年轻人快活地笑了。
的确如此。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别说随身携带的物品了,就连大部分的记忆都失去了的年轻人,像急匆匆地活着一样,正在确立新的自我。
随风摇曳的短红发。色素和自我都很稀薄的灰色瞳孔,似乎对进
入视野的一切闪闪发光地欢喜着。难道说,人的成长和心潮澎湃的次数是息息相关的吗?
正当他想自己也该仔细看一眼的时候,被风吹来的祭典摊位的包装纸,在快要撞到脸上的时候不自然地扬起了。
那是从埃尔戈背上长出来的透明手臂——幻手。
「你好像有点心事呢,怎么了?」
「不是的,稍等一下。」
正当我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敷衍过去的时候。
道路的对面投过来一个又黑又长的影子。
我想起了在传说中,站在岔路口的存在,不是恶魔就是神明。
那确实是赫卡忒信仰吧,我如此想到。她乃是希腊魔女的源流。但是眼前这位如同夜之使者一般拥有黑色飘逸长发的人,并非是女性。
「师父。」
今天的师父皱着眉头。
不过,与其说是不高兴,更多的是困惑。我马上就猜到那是因为更换服装导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这个困惑。
「这身衣服总感觉不太对劲啊。」
师父碰了碰和服的袖子,闭上一只眼睛。
他一脸不适应的表情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非常适合呢。」
「你可别开我玩笑了。过去这十多年,我只穿过几件T恤和夹克。」
「真的,这身穿着真的很合适。」
我又肯定了一遍。
师父大概是想到了我这种不会开玩笑的性格,师父咳了两声,整了整衣领。
「我只看过法政科的化野穿这个国家的传统服饰。」
「虽然看起来是差不太多,但是这两者还是有所不同的。」
「您和我穿的都是絣。」
埃尔戈如此说道。
「嗯。所谓的絣,指的应该是编织这类衣服的花纹技法吧。我想马来西亚也有类似的技术,果然是从大陆流传过来的吗?」
师父又开始了思考,似乎他对旅途中看到的事物感到有趣。
师父和埃尔戈都是高个子,穿着这个国家的服饰显得非常整洁。从布料上浮现出来的花纹,在不同的角度看起来都不大相同,是非常梦幻的服饰呢。如果这会莱妮丝在场,她会在一阵嘲笑之后做出怎样的评价呢?
我有些不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你穿着也不错。」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的脸颊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今天的自己,在和服套了一层带兜帽的薄披肩。
*
「话虽如此,这也不坏嘛。」
师父补充道。
「不过给我们寄来这种传统服饰的人,对我们的体格是有所了解的。与西方服饰相比,这是一件适合气候的恰当服饰,也不挑人穿。」
「….啊。」
的确,无论是师父还是埃尔戈,他们的身高都比这个国家的平均身高要高。
那么寄来衣服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呢?我想起师父和莱妮丝提到过这个,如果这里是伦敦的时钟塔,哪怕是一份礼物也包含有各种各样的信息。不仅能够调整与对方的距离感,还能表现出微妙的地位差异以及对未来的企图。他们告诉我在有些情况下,同样的礼物仅凭印章的封蜡就能完成,我对此颇为诧异。
看着一脸凝重的我,师父撇了撇嘴角。
「我不知道赠送衣物的人会不会在意这件事。听说日本的民族服饰价格不菲呢….」
「欸,是,是这样吗?!」
「大可安心。衣服的面料表明这是一件相对休闲的衣服。它看上去不像是由工匠手工制作的。」
这句话让我松了一口气。
「咿嘻嘻嘻!格蕾这家伙和时尚永远搭不上边呢!」
右肩的固定器传来笑声。
虽然很想使劲甩动,但固定起来比平时费劲,我也不想取下来…..不过说真的,亚德所言也是事实呢,我也无言以对。
取而代之的是这样问道。
「这么说来,我这身和服也有名字吗?」
「欸这个嘛…..」
埃尔戈支支吾吾起来,
「古典柄浴衣。提起夏日祭典,必然少不了这个呢。」
声音从师父来时那条路上传来。
虽然我留意到有人靠近,但抬起头一看还是惊了一下。
「凛小姐。」
「哇塞!超棒的这个!」
远坂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上下扫视着我。
「老师,您把这么可爱的内弟子带在身边,怎么就没有闹出绯闻呀。啊不对,平时都是把脸藏起来的吗?那就说得通了。莫非老师您还兼任时钟塔的情报工作吗?」
「托某人的福,我们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从来不缺爆炸性新闻,完全没有留给绯闻的余裕呢。」
「也就是说,您不否认她很可爱咯?」
凛莞尔一笑,师父皱起眉头。我的脸颊越来越热。日本的夏天明明和新加坡的酷暑不相上下,但我却连气温都忘记了。
当然,就和她本人所说的一样,凛也穿着和服。
不愧是这个国度的服饰,更加适合她了。和师父一样的长发与和服的红色质地相当般配……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不觉间,我被她那飒爽的身姿迷住了。
这时,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这是大家的份。」
师傅眯着眼睛,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接过我递过来的点心。
「绵饴吗?」
「您吃过吗?」
「不,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个国家还能吃到祭典的食物呢……啊,好甜。」
把一端含在嘴里的师傅说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感想,让我有点高兴。
「好吃!」
接着是埃尔戈坦率的笑声。
师父看了一眼,指了指他的嘴角。
「你嘴边还挂着酱汁呢。」
「刚才一起玩的孩子们分享了章鱼烧给我。」
埃尔戈一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
尽管如此,他的下巴还是很脏,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擦了擦脸。
「嗯」的一声,五官端正的鼻翼皱起了起来。
「怎么了?」
回头一看,师父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仔细想想,我只是觉得睡眼惺忪的我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照顾。」
「因为没有握着游戏机的手柄,所以比师父省事多了。」
我坦率地回答,师父像是要蒙混过关似的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正吃着棉花糖的凛,用手按着呈现出可爱花朵样式的衣带,哼哼哼地笑着。不明就里的埃尔戈左顾右盼,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亚德,也在自己的右肩上嘻嘻嘻嘻地笑着。
(……为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
这样的组合才过了一个星期左右。
更何况,以与他人融洽相处的速度来说,自己无疑是最糟糕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产生了一种很久以前就在一起的错觉。
仔细想想,那是一段暴风雨般的时光。
在那个新加坡,从遇到担任海贼顾问的凛开始,以吞食了神明的埃尔戈为中心,爆发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就连据说是创造了如今的埃尔戈的三位魔术师其中两位,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拉提奥和仙人无支祁,也一度与我们进行了战斗。
这一切,就连习惯了时钟塔神秘的自己,也只能说是荒唐无比。
如果稍有差错的话,在到达日本之前就会失去生命吧。
即使是现在,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
(……然而)
不知为何,自己很享受这次旅行。
尽管在这异国的山中,怀揣着许许多多的谜题,说不定还会被新的敌人盯上性命……但是我却不由得放心地开怀大笑。就好像在自己的心中有一本相册,放着我与重要的人的照片,一辈子都不会褪色。
「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
大家吃完绵饴的时候,乌鸦飞走了。
大概是想在夜幕降临之前飞回巢穴吧。
过了一会儿,传来脚步声。
哪怕是一个脚步声也能意外地体现性格。比如傲慢的脚步声,比如优雅的脚步声,比如神经质的脚步声。被【强化】的自己的听觉,自然能分辨出这种细微差别。
(……普通?)
产生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印象。
这种暧昧而粗略的感想浮现在脑海中,让自己大吃一惊。但是,当时我所感觉到的,真的是这样。
远处又传来了鼓声。
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在夕阳下的坡道上,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
是个非常平凡的男人。
这个国家的人的年龄很难判断,恐怕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吧。
一整套全黑
的西服,戴着黑框眼镜。如果非要指出他的特别之处,也许是左边的头发留长盖住了眼角,但一定会被节庆的人流所淹没,一转眼就找不到吧。
柔软的身体和温柔的面庞都十分令人满意,但综合起来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我对着这不可思议的矛盾眨了眨眼。
「我叫两仪干也,是苍崎橙子小姐介绍来的。」
黑衣男子自我介绍道。
——然后。
对我们来说,这是难以忘怀的命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