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集合在中村的房间里,室内有格子图案的床跟花纹壁纸,还有小冰箱跟粉红色地毯这些可爱的东西,怎么看都应该是女生的房间。
我坐在床上,旁边是拿着小刀跟咖啡杯的镜同学,而镜同学脚边是手脚被绑住的中村,床边则是小冰箱跟微波炉。然后在距离几公尺的房间中央,站着绫香跟那个欧巴桑,叫做王田的人用身体堵在唯一的门前面,逃不出去……啊,对了,千鹤跑到哪去了呢?
“在开始前可以说句话吗?”中村抬头看着镜同学,虽然假发被拿掉,声音也变低了,却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请。”镜同学喝了口咖啡,结果有在喝饮料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你是怎么找来这间医院的?”
“走路来的。”
“不,我不是问那个。”
“从二年B班的学生身上查到的啊。”她的口气像在说这个问题很笨。
“哦?真亏你想得到呢。”中村喃喃地说,然后轻轻点了头:“好,我了解了,原来如此。”
“没问题了就赶快开始吧。”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你的行动。”
“遵命——”中村笑了笑,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的工作就是,寻找预言者。”
“果然。”
“因为预言这东西实在很好用呢。”中村讲了句废话。“在几月几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要能知道的话,就可以轻易避开麻烦了吧?再善加运用,还可以看穿对手的招数,收集情报是谈判成功的最大关键。”
“你所谓的谈判是指什么?”
“呃……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嘛。”中村含糊带过。
“是谁指使你的?”
“喔,云端上的大人物啊,详细资料没有告诉我,反正我是负责居中管理的。”
“真的不知道吗?”镜同学用手指捏着刀柄,在中村头上晃动,而另一只手正优雅地拿起咖啡杯,呈现不协调的画面。
“哇!很……很危险耶!”中村扭动被捆绑的身体,脖子转来转去想避开刀子。“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嘛……”
镜同学把刀子放开,然后……刀子就从中村脖子旁边不到五公分的地方落下,刀尖刺进地板,可以听到中村吸气的声音。
“镜、镜同学——”我吓得从床上站起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不知道吗?”镜同学无视于我的反应,又捡起刀子,重新悬在中村的头顶上:“再来一次试看看。”
“镜同学!”
“吵死了羽美!”镜同学喝完咖啡,把空杯像垃圾一样丢出去。“这么近距离大叫,耳膜会被震破啦。”
“了不起耶,镜同学。”欧巴桑用手掩着嘴,呵呵呵地笑:“果然是狠角色,太令人赞叹了。”
“那你到底是谁啊?”镜同学回问她。
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个早就失去水手服打扮特权几十年的老女人,究竟是哪跑来的?而且又为什么要做这么诡异的打扮,难道是角色扮演吗?真想叫她不要闹了。
“别把同班同学的脸部给忘记啊,而且还是这样的美女。”欧巴桑摸着自己长斑的脸颊,真是个恶心的画面。
“啥?同班同学……”镜同学歪着嘴:“你是留级几年了啊?”
“不好笑。”欧巴桑皱巴巴的手交叉在胸前,声音很阴沉,洋装绫香斜睨着这一幕,不过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半都在门前那个叫王田的男人身上,从她刚才的反应看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要生气请便,我正在跟中村说话。”镜同学又低头俯视中村:“快回答吧,你是谁的手下?”
“就、就说我不知道了嘛……”
“不赶快回答,这次就会掉在头顶上喔。刚才我是故意没丢中的,你应该知道吧?”
“嗯,对啊。”他还在笑:“了解得非常清楚,是的。”
“那就快讲吧。”
“幕后主使者是谁,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认识负责接洽的人,就是仓坂佑介……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就是这间医院院长的儿子。”中村连忙招供。“那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镜同学把刀子射下。
“哇——!”中村扭动身体,刀子划过一秒钟以前他脸所在的位置,惊险躲过的中村,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会、会出人命耶!”我的心脏快到达临界点了,每次镜同学把刀子松开,坐在一旁的我寿命就缩短十五分钟。
“别讲没有意义的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你打算杀了他吗?”
“中村,这样是没用的啦。”镜同学打住跟我的对话,她拾起小刀,又把中村拉回原来的位置。“我呢,连仓坂佑介在干什么勾当都摸清楚了,所以,对我而言你说那些都没用的。”
“咦……不会吧……”中村的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
“首先,一个班级出现了两名预言者,这个异常现象就是问题的起点。”镜同学握住刀柄,对准中村的鼻尖。预言?她在说什么?“这么特殊的能力,我一个人拥有就很够了,不是吗?预言者如果有两个三个以上,就变得没价值了啊。”
“的确。”靠在门上那个叫王田的人开口了:“要是钻石也像普通石头一样随便掉一堆下来,那就不会有价值了吧。”
“钻石也是石头啊。”镜同学立刻回答。“不管怎么说,一个班级里面出现两名预言者,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在不可能发生的偶然背后,一定藏着某种必然……是吗?”中村瞄着插在地上的水果刀。“嗯,有道理,尤其是这种情况。”
“所以我就去调查了鹰羽高中。”
“结果呢?”
“什么也没有,历史简短,创办人也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家伙,真是有够失望的。”
“然后呢?”中村追问。
“然后我又接着调查二年B班,结果太惊人了——”镜同学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二年B班四十二名学生当中,居然有多达二十八个人曾经在仓坂综合医院就诊,这二十八个人,最少都有住院一星期以上的病历,我也是其中一名,因为背痛住进来的。”
“咦?”发出声音的人是我,因为我想起班上的朋友——应该说只有下课时间维持关系的那群人——也有很多都曾经被送进医院,有的是发生交通事故脚骨折,有的是手一滑不小心摔下秋千,可是怎么会全部都在同一家医院呢?
“羽美好像是例外吧,嗯,难怪。”
“咦?”的确,我从来没受过什么需要住院的伤,可是……为什么她要说难怪?
“嗯哼,真不简单啊,感觉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介入……算了……”中村的表情回复平稳:“只要公式一解开,接下来就简单了吧?”
“嗯,这间医院的院长……仓坂喜一,似乎是公认的厉害角色。”她语气越来越肯定。
“那么,当初治疗车祸重伤的议员,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吧?”
“天啊……”中村一脸错愕:“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我可不是笨蛋。”
“我知道啦。”
“所以请你乖乖说出谁是幕后主使者,如果敢装傻,就把你那件可爱的衣服割烂喔。”镜同学用刀子的尖端,在中村衣服上轻轻刮过。
“啊——不要——”中村做作地扭动尖叫。
“嗯,挺适合你的嘛。”
“我也想要伪装自己啊。”他突然停止不动:“就跟小海一样。”然后跟我四目交接,那仍然是青威的眼睛。“你说的没错……仓坂喜一跟香取议员在那之后就迅速地走近。”中村来回看着我跟镜同学。
香取议员?是在说爸爸吗?我父亲确实是议员,据说在我出生以前,曾经出过一次大车祸。父亲他……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调查过议员香取晋太郎的事情,不对,不是我,是徽信社。”镜同学手一翻,刀尖转而对着天花板。“结果……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连跟政治毫无关系的人也牵扯进来了。”说完又把朝着天花板的刀尖翻回来对准中村,然后用她惯有的冷漠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我:“羽美,你没有任何印象吗?是不是曾经有政治圈以外的人物被招待到你家?”
“咦?”脑中一团混乱。
“我是说,你有没有目睹过你爸爸从事政治以外的活动?有没有看过刚才那间屋子里的玻璃箱?”
2
“香取议员很热中占星术跟风水之类的东西,当然不是只有看看什么幸运色而已,要讲究方位、室内摆设、星象天体运行……等等等等,据说周围的人都配合得很辛苦。”中村说。
“这我知道。”镜同学回答。
的确,父亲奇特的作风让我印象深刻,他会临时取消期待已久的旅行,理由是……“三月份不宜前往那个方向”,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后来他对黑魔术那种东西产生兴趣,好像还打算成立什么神秘宗教团体。”中村笑了笑:“居然去崇拜什么塔啰牌巫师,真伤脑筋。”
“这我也知道。”镜同学又回答。
“还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吗?”倒在粉红色地毯上的中村抬起下巴:“香取议员最终所渴望的,就是预言者。”
“嗯,想象得到。”镜同学紧盯着中村:“不管是占卜也好、什么都好,目的都是为了事先预测自己身上会发生的灾难。”
“黑魔术可不一样,那又是另一种。”
“如果能够预测灾难,就可以将自己的损失减低到最小程度,甚至还可以知道对手的动向,进一步去阻挠对方……对政治人物而言,是最理想不过了。”
“真方便呢。”叫王田的人大声地说:“家里只要有一个就省事多了。”说完他向前一步,看着镜同学:“我出时薪八百圆雇用你要不要?”
“开什么玩笑,最少也要一千五。”
“喂,我是低收入户耶。”
“那就不用谈了。”镜同学连看都不看他,果然是个天生冷淡的人。“喂,中村——”刀子在中村的脖子上滑动,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二年B班这些预言者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预言者是不能用找的,毕竟自然诞生的实在少之又少,就这点而言,比钻石还要贵重得多了。”
“那又是怎么……”
“很简单,做出来。”他回答得很快:“你跟藤木……应该说二年B班这二十八个人,都是香取议员跟仓坂喜一还有那些云端上的大人物所制造出来的,也就是他们的所有物。”
“预言者是做出来的?我也是?”镜同学挑起右眉,微张着嘴,露出前所未见的表情。
“没错,你们这些预言者是做出来的。”
“怎么做?”
“不能在这里说出来啦……哇!等等!不要动手,冷静听我说啦。”中村盯着她握住刀柄的手指。“如果在这里公开预言者的制造方法,对你跟你家人的尊严可能会造成伤害。”
“无所谓。”
“我有所谓啊。好吧,先声明,这个方法意外地简单而且很原始,你放心,不是什么复制人那种老套的做法,我们并未使用任何尖端科学的技术……呃,好像也有。”
“就是那个房间吧?”镜同学用下巴比着那位王田所堵住的门,应该是指那个排满了玻璃箱的房间吧。
“预言者不经过子宫孕育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中村突然开口。
“请用听得懂的人话说。”
“预言者几乎都是被怀孕的女性给堕胎掉的。”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因为这些小孩子并不被期望生下来啊。”中村笑了,笑得很大声。“没有人会想要生下这样的孩子啦,所以几乎都在中途就被舍弃了。”说着又闭上嘴,停止不笑:“这些被舍弃的人类‘雏型’,被培养到正常婴儿的大小,就是靠那些玻璃箱的设备。不过我对具体的过程方法跟原理并不了解,你应该也没兴趣知道得那么详细吧?”
那些玻璃箱的用途,居然会这么科幻,简直像是在说有飞碟掉进院子里一样,我有种脱离现实的奇妙感觉。
“那些设备是往一九七二年完成的,之前为了实验,还强迫一些婴儿硬生下来,真是太过分了。”中村的话我听不太懂,但可以感觉得到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然后托了这些设备的福,预言者的生产率直线上升,这个隐藏的楼层,就是为了装置这些设备而建造的,而且盖在医院里的话,就算被发现、被曝光了……那些云端上的大人物也不会有麻烦。”
“真是小心谨慎呢。”叫做王田的人嘲讽地说:“越是上面的人就越龌龊,我没权没势,所以最干净。”
“真敢讲,那种话自己讲一点说服力也没有。”镜同学放下水果刀,两手撑在床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喂,那我是谁的小孩啊?”
迟钝的我反复思考她的问题,才终于理解到事情的轮廓——怀孕,堕胎,不被期望的小孩,都归纳出一个结论——镜同学,不,被集中在二年B班的二十八个人……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父母是谁。”中村的同答很简单:“我们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被制造出来的预言者,应该说,我们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二年B班这二十八个人都是预言者吗?”镜同学问他。仔细一想,这真是很诡异的情况。“为什么要把预言者都集中到二年B班来?”
“可不可以不要连续问那么多问题啊,我只有一张嘴,你看不出来吗?”
“那就快回答我。”这回她只有用口头催促,没有拿刀威胁。
“预言者并不是轻易就能诞生的,虽然的确可以大量生产,但是这些生下来的婴儿当中,真正具备预言天赋的,实际上不到两成。”中村低声说着:“大约有八成都是失败作品——
或者称之为普通人,而具有预言能力的两成当中,大概只能筛选出一两个完美的成品吧……
不,能够有一个就很好了,正因为这样才显得价值非凡。”
“那我呢?我是完美的吗?”镜同学指着自己。
“以满分一百来说,你算六十五分。”
“真严格耶。”
“这个分数已经是放水了。”
“那把预言者集中在二年B班的理由呢?”镜同学又重问一次。“为了方便管理?”
“也为了方便监规。我一知道谁有预言能力,就会立刻向上级报告。”
“这也是你的工作啰?”
“宾果——”中村嘴角上扬:“不过……这种工作到处都是,也没啥好骄傲的。”
“你已经把我呈报上去了吗?”
“当然。”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预言者?”她弯腰向前倾,双手环胸:“我应该没有像藤木那样讲出来过。”
“拥有预言能力的人,多少会有异于常人之处,所以不难看穿啊。”
“嗯哼。”镜同学露出神秘的微笑。
“其实你也算是很招摇的了。”中村也回她一笑:“因为没有一个高中女生会在上课时间看诸星大二郎(注31)的科幻漫画。”
“那是谁?”王田问。
“干嘛,对我的兴趣有意见吗?”她无视于王田的疑问,好险,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一样的问题。
“没有意见。”中村轻轻地摇头。“对了,我很喜欢《生物都市》。”
“我喜欢《袋子里》,那意思是说,你用诸星大二郎来判断我是预书者?”
“怎么可能啊。我开始怀疑你是预言者,是从岛田的事情发生之后啦。”
“岛田?”我不由得提高声音,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岛田这名字?
“岛田命案不是被当作密室事件吗?”中村嗤之以鼻:“真是小题大作。”
小题大作?发生那么离奇的事件,当然要郑重处理啊,我跟绫香、还有警察,已经绞尽脑汁都还没解开谜团。
“真是单纯啊。”中村看着我:“小海——不对,是香取同学,请你回想一下。”
“咦?”
“你跟须川进去美术室发现岛田尸体的时候,你作出了什么反应?”
“反应?”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没有啊……只是受到惊吓而已。”
“惊吓完以后,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呃——”我还是不了解他的用意。“我手扶在墙壁上,然后,视线一直没办法离开尸体……”
“嗯,然后你是怎么移动的呢?”
“啊——”中村一问,穿制服的欧巴桑立刻发出声音,接着露出黄板牙嘿嘿嘿地笑,很恶心的画面。“真没意思。”
“唉呀,真不愧是当事者,已经想到了。”
当事者?事件的当事者,只有我、绫香跟镜同学,还有斯巴达而已,根本不关那个欧巴桑的事。
“当时我啊——”欧巴桑继续笑得很恶心:“我绕过桌子,走向岛田陈尸的讲桌,然后只注意到尸体……还有黑板上的字,所以完全没有在看周围的情况,香取同学你呢?”
“咦?”为什么这个欧巴桑会知道绫香的行动过程?而且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来?我顿时不知所措。“我,呃,绫香走到尸体旁边,我也打算跟过去,就扶着墙壁慢慢走,可是越来越觉得害怕,走到一半……就停在中间,然后,然后我——”
“所以也就是说——”中村打断我的话:“两位都绕过课桌椅,走到岛田陈尸的讲台那边,而且眼睛都只盯着尸体看。”
“你的意思是不是——她躲过我们两个的视线范围,偷偷拿着凶器离开了美术室啊?”欧巴桑还在笑,眼尾都是皱纹。
“不可能啦。”我急忙反驳:“我跟绫香确实都只注意到尸体,可是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走动,一定会被我们看到的啊,那间教室里应该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吧?”
“你真迟钝耶,普通人当然会被看到啊,可是——”欧巴桑抓抓头发:“如果她事先就知道我们的动线呢?”
“啊?”
“包括你会扶着墙壁慢慢走到教室中间的事,还有我会绕过课桌椅走到尸体旁边的事,以及我们只会注意岛田尸体的事,一切的一切,如果她事先就已经知道的话会怎样呢?”
“会怎样……”
“那她就可以逃出去了不是吗?”混浊发黄的眼珠,转向坐在床上的镜同学:“你那……
什么预言的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脑子里的我不知道,不过应该多多少少有出现过今天这个场面吧?”
“嗯。”镜同学点头:“没错。”
“镜同学,真的是你杀了岛田的吗?”中村问。
“不好意思,人不是我杀的喔。”
“可是……岛田他死了。”
“岛田他啊,是自杀死的。”
“自杀?”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激动地回问:“岛田是自、自杀死的?”
“嗯,在我眼前死掉的。”
“不是被人杀死的吗?”
“什么啊,你也认为是我杀的吗?真是冤枉耶。”
“不……我——”
“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了岛田啊?”
“我也觉得很奇怪,原来如此,自杀的话就另当别论啰。”中村的语气似乎很愉悦:“总而言之,你事前就已经预知到岛田会自杀的事情,还有须川跟香取她们会走进教室的事情啰?”
“嗯,没错。”镜同学放下双手,突然又拿起身旁的小刀。“将凶器带出美术室,让岛田的自杀变成杀人事件的,就是我。”
“怎么会——”
“这是事实。”
“可是……”我呆住了,岛田是自杀的?镜同学把凶器带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我把凶器藏在书包里,出了美术室才站在门口出声叫你们,看起来就像是刚好路过一样,如何,对我的行为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书包里……”那天接受侦讯的时候,记得她说警察有搜书包。
“我很擅长缝纫喔,把书包底部做成两层,凶器就可以藏在里面啦,这可是基本技巧呢。”
“就这么回事,很简单吧?之前我也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不管怎么想,那个跟岛田同时在美术室里的人,都应该还留在里面才对。”中村突然表情变得很认真。“而要逃过一两个人的视线离开教室,普通人是办不到的。”
“所以你就认为凶手是预先知道情况的人……也就是预言者啰?”
“没错,而且发现尸体的四个人当中,能够把凶器藏起来带走的,只有你——镜同学。”
“所以你就认定我是预言者了吗?”
“宾果!如何,很有逻辑吧。”
“这样叫做很有逻辑,那购物台的广告词就是相对论了。”镜同学把刀子贴在额头上,刀面映着她锐利的眼瞳。
“镜同学——”欧巴桑用粗哑的声音发问:“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这是最大的问题,虽然我们已经了解她的手法,却不能理解她的动机。
“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试探你啊。”说完她用冰冷的眼神睨着制服欧巴桑:“你是吸血鬼吧?”
“啥?”欧巴桑睁大一边眼睛。
“你想吸岛田的血对不对?装傻也没用,我看得很清楚喔。”
“你们在讲什么啊?”我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讲什么呢?吸岛田的血?听不仅,为什么要吸血?又不是蚊子,说什么吸血……“不要吸”?
“是你把岛田逼去自杀的吧?”镜同学不理会我,说了一句相当惊人的话。
“是岛田告诉你的?”
“是第六感。”
“真厉害,没错,虽然我没指定日期跟地点,不过我的确有要求他自杀,而且必须让我第一个发现。”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这还用说吗,岛田,还有中村——”欧巴桑偏过头去,斜眼瞪着中村:“你们都在欺负千鹤吧?所以我要让你们自杀谢罪,就从最懦弱的岛田开始,不过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就是了。”
“太过分了!”
“啊?过分……哪里过分?”欧巴桑犀利的眼神转向我:“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就连你自己,也没有帮过千鹤不是吗?你每次都装做没看到吧?不管千鹤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觉得跟自己无关吧?”
我无法反驳,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那也是不得已的啊,像我这种人,根本就无能为力,更何况还是以前的我……
“不要欺负弱者。”镜同学开口:“那么,你又是何时听岛田说他会在美术室自杀的?”
“当天下午啊,在他离开教室以前,对了,他还要我四点牛过后再到美术室去。”欧巴桑回答。
“你找羽美一起去是有什么目的?”
“废话,当然是想制造证人啰,有个不知情的第三者一起行动,我就可以成为单纯的目击者啊。”
我突然很想哭,原来绫香并不是认同我,纯粹是为了自保而利用我……不,不对,这个欧巴桑不可能是须川绫香,我在胡说些什么。
“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真是狡猾耶。”中村维持侧躺的姿势,抬头看了欧巴桑一眼。“拉着香取同学作伴,假装是偶然发现的,这样就可以顺利进入美术室了呢。”
“闭嘴,什么老女人!”欧巴桑发出尖锐的声音,而穿洋装的绫香,就默默地旁观她的失态。
“不要管什么年纪了,那无关紧要。你按照预定计划发现岛田的尸体,然后又按照预定计画让羽美也目击到,还打算以报警为借口把羽美给支开。”镜同学向她确认:“可是这时候意外状况发生了,在岛田周围,并没有自杀的凶器,而且黑板上还有字……你如何反应?”
“我很紧张呢。”欧巴桑发出下流又轻蔑的笑声:“那真的让我吓一跳,没有凶器就表示有人介入,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黑板上的字啊。”
“不要吸……”我不自觉地低声念出写在黑板上的字。不要吸……什么意思?
“我立刻就知道那是写给我看的,因为我当时正准备要吸岛田的血啊,真的是大吃一惊,吓得口水都流出来呢。”
这个比喻很明显地用错了,不过现场没有任何人吐槽,所以我也保持沉默。
“其实本来可以不用那么迂回,只要在你们去美术室以前出面阻止,或是等你把羽美支开以后我再出现就好了。”镜同学盯着欧巴桑:“可是我不想惹麻烦,不想被你发现我在注意你,果然,用暗示的手法会让人更加紧张吧?有一种被盯住的感觉。”
“谢谢你的多管闲事。”欧巴桑撇撇嘴。
“然后你为了找出那个看穿你阴谋的人,又拉着羽美一起追查凶手。”
“哈,都被你看穿了吗?真无趣啊。”
“不,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我并不是万能的,像你来这间学校的动机我就不清楚。”说到这里,镜同学突然没有表情。“还有,你到底是谁?”
3
骨头大概已经断了,身体很痛,痛得要命。感觉嘴里有异物,用力一吐,看到血块跟断牙掉在地板上。我移动布满淤青的脚,撑起疼痛的身体,可能内出血了吧,眼前是诡异的红色视觉。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想不出理由。
千鹤把我痛揍一顿之后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去哪里,而且她心情异常地愉悦,甚至还边跑边跳。我不仅,为什么千鹤要攻击我?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虽然无法阻止藤木那些人的行为,却总是拥抱她、安慰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完全无法理解。我承受不住全身的剧烈疼痛,不由得靠在墙壁上,头也痛、脖子也痛、手也痛、胸口也痛、背也痛、脚也痛……所有的部位全都在痛,每呼吸一次肺就觉得更痛苦,嘴里流出汨汨的鲜血,双脚不停地颤抖。
千鹤……我想起千鹤的脸,千鹤的表情充满憎恨。憎恨?为什么千鹤要恨我?我并没有欺负她,为何会被憎恨?我看看左右,刚才那个红衣小女孩果然不见了。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明明已经被我杀了,没有可能还活着。
我吃掉她的手,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然而那个小女孩却丝毫没有成长,完全跟我攻击她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衣服都没变。是受到惊吓停止生长了吗?或者那是我的幻觉呢?
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但我渴望了解真相,想要知道如何解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我一拐一拐地在走廊上前进。
4
那个叫王田的人往前踏出一步,洋装绫香转身面对着他,欧巴桑边抓她没有光泽的头发边盯着镜同学,而握着刀子的镜同学接收到她的目光,就用充满强烈咒力的眼神还击,只有我跟中村两个人平静地旁观一切。房间里凝聚一股难以形容的磁场,这或许只是我自己的想象,但确实盘旋着紧张的气氛,感觉有什么事情一触即发。
“知道我是谁的人——”欧巴桑的目光扫视了八十三度左右:“在场有吗?谁讲得出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可多了。”叫做王田的人开口,边讲边松开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领带。“浦野宏美、叶山里香……啊,现在换成须川绫香了是吗?还真会取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你是谁啊?”欧巴桑转身盯着那个王田。
“我是谁都无所谓,仓坂美惠子女士,不……现在应该叫古川美惠子了是吗?”
古川美惠子是谁?头一次听到……古川?
“什么嘛。”欧巴桑张着鼻孔喷气:“还真的有人知道啊。”
“严格来讲,是看了你的脸以后才知道的,绝不是因为我的脑筋特别好。”叫做王田的人谦虚地说,然后又前进一步:“不过呢……我多少猜出你的能力了。”
“是血吧?”镜同学插嘴,那个王田点点头,简短地回答应该是。
跟血又有什么关系了呢?
“不好意思,我调查得非常仔细。”叫做王田的人继续说下去:“你在跟仓坂佑介结婚以前,据说一直都任职于初濑川研究所,没错吧?真是令人羡慕的高收入工作呢。”
“哎呀,初濑川研究所。”
“哦,你知道吗?”王田回应镜同学的话。
“我哥就在那里工作啊,研发人造人。”
“真是令人羡慕的高收入工作呢。”
“你西装已经穿破了,自己知道吗?”
“呃,请问——”我怕跟不上对话,就开口发问:“什么是初濑川研究所?”
“一群聪明过头变成白痴的人工作的地方。”
“回到主题吧。”王田转回去对着欧巴桑:“来自初濑川研究所的你,跟仓坂喜一的独生子结婚,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如果躺在地上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所说的供词属实,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我是男的啦。”中村朝向天花板嘟着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喂,谁来把绳子解开啦。”
“值得玩味……你想说什么?”欧巴桑紧绷的声音,跟中村正好成对比。
“跟热中制造预言者的男人的独生子结婚……你跟仓坂佑介是自由恋爱的吗?”
“真是没礼貌的问题。”欧巴桑用没礼貌的声音回应。
“初濑川研究所的研究范围非常大,这一点连我也知道,物理学也好国学也好量子力学也好法医学也好机器人工学也好……总而言之,只要有挂上‘学’这个字的,大概全部都网啰了吧?真是的,光想就头痛了。”叫做王田的人,用食指比着自己的脑袋。
“会头痛就是你没有学问的证明。”
“而且连诚意也没有。”镜同学还多补送一句。
“真失礼呢,我可是立教大学毕业的。”真是看不出来的高学历。“好,我不追问你结婚是因为特殊研究还是因为真正的爱情,不过你跟仓坂佑介结婚是事实,而且,虽然我本身对此半信半疑……可是你企图打探预言者的事情对不对?”
“你这不就是在追问吗?”混浊的眼珠并没有垂下去,反而露出挑衅的眼神。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你为什么要杀死仓坂佑介?”王田无视于压力的威胁一再追问,似乎是个比想象中更顽固更厉害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因为你的行为,造成自己的女儿——古川千鹤,在学校一直被欺负不是吗?你自己也看到那些场面了吧?”
这个人是千鹤的母亲?迟钝的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杀死丈夫之后逃逸的千鹤的妈妈,没错,她的名字——就叫美惠子。
“我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千鹤的事情,被欺负真的是很可怜……”欧巴桑突然情绪失控,水手服下的两条手臂微微颤抖:“我真的很想把所有人——包括藤木那只死猪还有田泽——
全部都杀光光,结果没想到被那个吃人肉的山本砂绘给捷足先登了。”然后她突然睁大眼睛:“山本砂绘!啊,可恶!”她用力跺着地板,跺了好几下。“咬死香织的就是山本砂绘……绝对没错,吃人肉的家伙没有那么多个。”
“香织?”王田皱着眉头:“那是……”
“我的女儿。”
“哎呀,砂绘有前科是吗?”镜同学说。
“她杀了我女儿啊,把左手咬掉吃下去……镜同学你不知道吗?有个小女孩被野狗吃掉左手的命案。”
“不知道。”
“啊……我、我知道……”我小声地说,那件事情因为太恐怖了,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强烈的印象。“你的女儿,那也就是千鹤的——”
“香织是千鹤的妹妹啊。”欧巴桑皱着鱼尾纹老实回答,一讲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果然还是无法维持逞强的态度,我对她的反应感到些微安心。“千鹤对那孩子,是那么地疼爱……”
“山本砂绘也是被制造的预言者之一。”中村静静地发言:“原来如此……她的能力突变成读取记忆的型态吗?”
“仓坂他……”欧巴桑直呼自己丈夫的姓氏,而且声音里充满了憎恨:“仓坂他知道是谁害死了香织,却不肯说出真相,那家伙把研究看得比自己女儿还重要,简直是疯了。”
“对研究者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
“啰唆,闭嘴!”她似乎对镜同学说的话很不能接受,又踏了地板好几下,完全没注意到穿洋装的绫香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叫做王田的人把手伸进口袋里。
“对。”很简单的回答。“我没有做错,杀了那个不是人的家伙,一点也没做错。”
“仓坂医生不是冷血动物。”洋装绫香朝着欧巴桑,用清晰的声音强调,那果然是须川绫香的声音。
“他不但忽视香织的事情,还跟你这种小丫头发生关系,根本就没资格当人。”
“发生关系?哇——太美妙了。”镜同学说出跟现场气氛很不相称的话,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个人真的非常没神经。“真是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呢。”
“啊,什么嘛……”叫做王田的人故意耸耸肩:“已经被抢先一步了吗?啊,不,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连忙解释。
“别误会。”
“啥?你说做了五回?”欧巴桑转过头去跟身旁的绫香面对面,把她自己的脸贴近绫香美丽的脸庞,距离大约只有十公分,我感到莫名地焦躁。“别开玩笑了,应该不止吧?喂。”
“我跟仓坂医生,并没有发生那种关系。”绫香没有别开脸,依旧沉着以对:“你误会了。”
“你说谎。”
“仓坂医生想要让自己死去的女儿复活。”绫香继续说下去:“所以他才找上我,对医生而言,我只是一个道具而已。”
复活?听起来太超现实了,不过,今天所有的情况早就已经超现实了。
“你说谎。”还是同样一句话,但是声调明显地上扬。
“结果因为你杀死仓坂医生,整个计划就中断了。”
“你骗人……”欧巴桑似乎打算否定到底,她的脸离开绫香,突然发出哽咽的声音:“那种事情不可能办得到吧……啊,对了,那个玻璃箱……所谓的成长促进装置是吗?是要用那个来复制细胞吗?香织的确有DNA留下来……真没意思,这样并不能叫做复活……”
“不是那样的——”绫香用彻底纠正的语气回答她:“如果是的话,就没必要用到我了吧?不是什么复制人,就是用我啊。”
“啊?”
“就是用我啊。”她又说一次。
“等等——”经过一段冗长的沉默,欧巴桑平板的声音响起,那双紧盯着绫香的眼瞳没有任何光彩,布满皱纹跟斑点的脸孔上,也没有任何情感:“你,该不会——”
“嗯,没错,如你所想的。”绫香微微点头:“我是……”
欧巴桑突然扑到绫香身上,血管密布的手臂伸长,掐住绫香的脖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冰箱上微波炉的玻璃门被打破了。
“啊!”欧巴桑倒在地板上。
砰——发出很大的声音。欧巴桑趴着,按在头上的手已经被染红了,粉红色地毯渐渐被染成红黑色。绫香的紫色洋装被血喷到,上面有点点痕迹,白皙的脸颊上也沾了血,可是她毫不在意,直盯着倒在脚边的欧巴桑。
“啊,啊……”我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颤抖,愣愣地看着头部喷血的欧巴桑,感觉自己血压正在下降,头痛得很厉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唉呀——”中村也抬起头看着欧巴桑。“地毯都脏掉了,清洁费用谁要出啊?”
这不是重点吧。
“用公费买单。”王田笑了笑,刚才放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拿出来,手中握着黑色的东西,是枪。
“你真的是很没诚意耶。”镜同学也盯着欧巴桑瞧,从那双眼眸分辨不出她此刻情绪到底是平静还是混乱。
“呜,呃啊,噢——”欧巴桑抱着满是鲜血的头,不停地哀嚎,仔细一看,她指缝间有豆腐状的东西流出来,我不想去深究那是什么东西。“混蛋……要、要杀……要杀也应该杀那个女的……快啊——”
“啊?听不到啦。”叫做王田的人,把手上的枪利落地转几圈,就像西部警察电影里面的角色一样。
“杀……杀人了。”我的嘴不能自制地冒出这句话来。
“废话,我知道啊。”叫做王田的人走近欧巴桑,然后看了眼绫香,又把视线平移到我身上来:“我的职业就是杀手啊。”
“杀手……”情绪一片混乱,突然变得有点想笑,杀手……这种东西不应该会出现在卡通跟漫画以外的世界才对啊。“杀手?”
“没错,很厉害吧?”叫做王田的人蹲下去,把枪口对着不停冒血的欧巴桑:“你也太夸张了吧,才稍微擦过去而已不是吗?我瞄准的是微波炉耶……才怪。”
“混、混蛋……”欧巴桑趴在地上,沾满血的手朝天花板伸出,伤口黏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滴落。
“你不喜欢自己的血吗?”
“我问你——”绫香抹去脸颊上的血,完全当作倒地的欧巴桑不存在,向那个王田发问:“刚才你们有说到血的事情,那是什么意思?”
“喔……这个真相,实在是非常惊人呢。”王田指着欧巴桑流出来的血:“古川美惠子只要喝下谁的血,周围的人就会把她看成那个人,简单讲就是一种集体催眠……嗯,语言真是方便,什么都可以说明,只要说出口就能成为事实。”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啥?这就是解答吗?”镜同学一脸不服气,像是在说搞什么东西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了。”王田用微妙的表情抬眼看着绫香。“外型一样也就算了,绝不可能连习惯动作都完全相同吧。”
“可是她做到一样了不是吗?”
“不对,严格说来,她只是让所有人觉得看起来一样,那是幻觉,我们从一开始看到的就是古川美惠子,是冒充别人的古川美惠子。”
“真是够了。”镜同学叹口气:“原来不止羽美跟中村,连你都是伪装的啊?人不可以逃避自己,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我可没有伪装喔。”中村自言自语。
“唔……哈,哈哈哈,真没意思……”欧巴桑边痛边笑,感觉很诡异,让人浑身不自在。
“你——”王田把枪口用力顶着她的头,阻止她再笑下去:“杀害仓坂佑介之后,辗转逃亡……然后就冒充了浦野宏美。”
“那真正的宏美呢?”绫香立刻追问。
“这个嘛……现在大概还沉在支笏湖之类的地方吧。”他简短地回答完又继续说下去:“然后成为‘浦野宏美’的你,就去接近她——叶山里香,并且得到她的血液,成功地冒充顶替。可是你杀她的时候失手了,更不幸的是,叶山里香遇到了我,而我正受托寻找‘浦野宏美’,于是当下就已经注定了你的结局。”
“真、真是……一、一败涂地……”欧巴桑脸贴着地板,闷闷地说:“我……可是我,必须要控制二年B班……”
“为了保护千鹤吗?”镜同学问她:“还是为了控制预言者?”
“都有……”
“真贪心哪。”
“喂——”欧巴桑脖子动了动,转过去看着王田,她全身抽筋,满头都是鲜血。“你、你是受、受谁……委、委托的?”
“仓坂佑介。”
“啊?”
“他事先跟我立下协定,一旦他被杀害了,我就自动开始接受委托。”
“啊?”
“我猜他应该早就发现你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了。”他手指勾住板机。“而且他一定也发现你有冒充别人的能力——虽然不知道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得到的。”
“啊——”
“不甘心吗?那最后就给你一点救赎吧。我认为仓坂佑介先生并不恨你,我所得到的寻人线索,其实只有一张浦野宏美的照片而已,如果他真的想要除掉你的话,应该会提供给我更明确的情报,像是你莫名其妙的能力之类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如果你没有变成浦野宏美,我根本无法找到你,不过,会来委托我这种三流杀手,就已经足以证明他不是真的想杀你了。”他笑了笑:“我追踪到你的关键,就是这位叶山里香……以及跟镜小姐的巧遇,真的纯属巧合。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啊——”
“仓坂佑介先生其实并没有要赶尽杀绝,只是赌赌机率而已,我想仓坂先生内心……一定还是比较希望你活下去吧。”
枪声响起,欧巴桑的身体重重弹了一下,随即陷入死寂。
“任务完结。”镜同学低声地说:“你在最后一刻终于表现出诚意了。”
“只有表面而已。”王田把尸体的头转过来,露出流满鲜血的脸孔,又从口袋拿出照相机拍下,然后缓缓站起,低声说句该告辞了。
“要回去啦?”镜同学从床上站起来,往前踏出一步。
“你忘了吗?我是杀手,任务完成之后待太久是很危险的。”
“为什么不杀了我们灭口?”
“什么问题嘛。”他一脸惊讶:“你不是帮了我的忙吗?我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这样会惹上杀身之祸喔。”
“我并不打算长命百岁。”
“那连中村你也要放过吗?他可能会去跟上级报告你的事情喔。”说完就用下巴比着中村,而无法动弹的中村天不怕地不怕地笑着。
“喔……”王田把枪收进口袋里。“去讲没有关系啊,还可以帮我做宣传呢,多谢多谢。”
“这样会惹上杀身之祸喔。”
“我并不打算长命百岁。”王田说出同样的台词,然后看着绫香:“好了,走吧。”说完就转身走出房门离去了,绫香也跟在后面走出去。
“等等——”镜同学叫住她,绫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今后要怎么做呢?以须川绫香的身分活下去?还是回到叶山里香?须川的户籍可以不用担心,那个欧巴桑打点得很妥当,你打算去哪里呢?我真的很有兴趣。”
可是绫香不理会镜同学说的话,又开始往前走,终究还是离开了。
“我们也该解散了吧?”中村打了个大呵欠:“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都开始想睡觉了,啊,你打算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袭吗?”
“中村……”镜同学低声地说:“我今后要怎么办啊?”她又重新握住刀子。“既然已经被你们知道预言者的身分,就没办法过正常高中女生的生活了吧?”
“你本来就不正常了吧?”
“没礼貌。”
“那就来协助我们。”中村用严肃的眼神看着镜同学:“说是协助,但你照样可以过原本的生活,当然……多少会受到一点限制,只要三不五时把那些珍贵的预言告诉我们就好了。”
“我讨厌受限制。”
“那也没办法啊,都已经曝光了……”
镜同学在中村头边蹲下,突然把刀子用力射出,刀子掠过中村的左耳,插进地板,力道大得惊人。中村不动声色,直视着镜同学。
“啊啊,真是够了!烦死人了!”她的声音比玻璃碎片还尖锐。
“死心吧,看开点。”
“这一切都在你们计划中吧……”
“没错。”中村表情很从容:“虽然发生意外的插曲,不过结局还是回到理想状态。”
“存心要让我们不得安宁吗?”
“也没有存心啦,只是想要请你们帮个忙而已,零件就是为了被使用而存在的。”
“零件……”镜同学没有看着中村,目光像是没有焦点。“嗯,对啊,是零件没错。”
“唉呀,觉悟了吗?”
“中村,你为什么要欺负千鹤?”
“还问为什么——”他嗤之以鼻,像是在说这个问题很愚蠢。“当然是因为她软弱啊,还需要别的理由吗?弱者的选项,就只有被孤立跟服从两种而已。”
“原来如此——”镜同学奇妙地同意了:“所以说,我是被孤立的……”
“说什么傻话啊,你是服从的。”
“啥?”镜同学不解地眯起眼睛,皱着眉头:“服从谁?”
“还有谁……服从我啊。”中村露出更不解的表情:“你应该是受我支配的啊,听懂了吗?”
“笨蛋,我才不把你放在眼里咧。”镜同学冷冷地看着中村,把刀子从地板上拔起,用刀背去敲他额头,叩叩叩敲了三下。“凭你还不够格啦。”
“还逞强吗?”中村表情僵硬:“别再说了,这样不像你。”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嗯,所以才会说出这种笨话来。”镜同学叹口气:“不知者无罪。”
“你……在说什么啊?”
“那我就告诉你吧。”镜同学的语调异常沉稳:“岛田也是预言者。”
冗长的沉默。预言者……岛田他?那个存在价值等于零的岛田,是预言者?我陷入一股莫名的愤怒,为什么……人家都拥有那么特殊的能力,唯独我被除外?居然只有我是平凡的普通人……
“你以为岛田为什么会自杀?没有人会那么听话,叫他去死就真的乖乖跑去自杀的吧。可是岛田被死在那边的欧巴桑……那个叫古川什么的家伙要他去自杀,他就真的去死了,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他懦弱……不是吗?”中村的声音充满困惑。
“错——是因为岛田他早就预知到自己的死会对我们带来什么影响。”
又是预言,别再提这两个字了好吗?
“喂,不会吧,你说他预知到了——”中村用力地倒吸一口气:“怎么可能——”
“有可能啊,请你认清事实,岛田是比我还要高强的预言者喔。”说完她把刀子对准欧巴桑的尸体一射,刀子插进欧巴桑的大腿。“所以,就连我会预言到他在美术室自杀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预言别人的预言吗……”中村的声音夹杂着顿悟跟茫然。
“我想要阻止他自杀,可是没有用,岛田突然拿出菜刀说声再见,就刺进自己肚子里,还边告诉我说,我已经成为他计划中的齿轮之一,接下来会有不幸的结局等着我,要我别怪他……真是的!现在想起来,那根本就是陷阱嘛。”她啧了一声,又站起来。“岛田知道说完那些话之后我会有所行动,而我也真的担任了连贯整个事件的角色……嗯,就是所谓的齿轮啰。”她绕着中村走圆圈,像在进行什么仪式般,静不下来。“竟然敢利用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也就是说——”中村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都被岛田操纵了是吗?”
“没错,包括我跟你、羽美跟砂绘,还有欧巴桑、王田跟叶山里香……所有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岛田计划中的一个小齿轮而已。”镜同学离开中村,走到死掉的欧巴桑旁边停下脚步。“确实你找到了预言者,王田也达成了任务,可是这些都只不过是岛田完成目标过程中的附加效果而已,所以别太得意了,中村。”镜同学有如军队将领般,伸出手指着中村:“不是你做得好,这全部都在岛田的盘算中。”
“不对——”中村否认:“我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我自己的想法,进行到现在……”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想法也在岛田的计划中啦。”镜同学无力地说:“可不能小看预言者喔。”
“那么……所谓岛田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还用说吗,当然是千鹤啊。”
“千鹤?”中村疑惑地皱起眉头:“跟千鹤又……”
“岛田想要从你们手中救出千鹤……不对,是从全二年B班手中。”
“那家伙喜欢千鹤吗?”
“谁会知道死人的感情啊。”
“可是,等等——古川美惠子一死,千鹤不就没救了吗?现在的二年B班确实在须川绫香掌控中,但是须川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班上迟早会回复原状,岛田的愿望根本就不会实现。”
“真迟钝耶,你还没想到吗?”镜同学看了我一眼。
“啊——原来如此,真是……还有这一手啊……”连中村也看着我。
“什、什么?”听不懂,我怎么了吗?
“别担心,这就是你的存在价值。”镜同学的语气格外温柔。“不过还是很可惜呢。”她又斜睨着中村:“被你瞧不起的岛田,其实地位比你还要高,如何,不甘心吧?现在作何感想?”
“……”中村没有回答。
“话说回来,我也输给你了。”镜同学走向房门口。“不过我才不想听你的命令咧,我要开始阻挠你们无聊的行径,觉悟吧,十年后走着瞧。”说完她就离开了。
“真过分耶——”镜同学一走出房门,中村就开口:“你不觉得吗?小海。”变成青威的语气,声音比较高。
“呃,那个——”
“真讨厌,为什么人家我会连岛田都不如呢?”中村嘟着嘴:“打击弱者是我的生存意义耶,居然我自己会是弱者,而且在上面的人还是岛田耶,被那种瘪脚货色操纵,真是糟透了,一点也笑不出来啦。”
“请问……”
“算了,要认清现实……好吧,小海,接下来该你去当岛田的齿轮啰。”
“咦?”
“须川绫香不存住了,所以……必须要有代替她的人选,你说对不对?”
“到底……什么意思?”
“岛田这计划最贼的地方,就是让每个人都会达到目的。那个杀手把人给杀了,我也找到预言者,所以每个人都不会抗拒行动,连抗拒的念头都没有,甚至还很积极地参与,没办法,因为都是自己本来的目的嘛。”
“中、中村,那个——”
“岛田的目的是保护古川千鹤,这跟小海你的愿望,刚好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的……愿望?”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呢?
“衣服就在那里。”中村转头看欧巴桑的尸体。“我会闭着眼睛,你不用担心,而且我跟女生差不多嘛。”
“你在说什么……”
“那人家现在要把眼睛闭起来啰,待会见了,须川同学。”中村躺到床上,静静地闭上眼睛。须川同学?
“呃,中村……”我叫他也不理我。
愿望……目的?我……当然了解,我是不会对自己说谎的,我是对自己很诚实的女生,然而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这是愚昧的行为,更清楚明白这是不正常的思想。只有表面涂上一层漆是没有意义的,本质上如果没变,就没有意义。在表面涂上颜料,一涂再涂,越涂越厚,到最后连自己涂了什么颜料都给忘记了,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在等着我,我在角色扮演当中,体认到这件事。然而——
然而我……我站起身来。头晕脑胀地。一定是太高兴了吧。高兴?为什么要高兴?
我俯视欧巴桑的尸体:沾满鲜血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肌肤,这到底是什么?须川绫香到哪里去了?这只是——一个空壳。我用力深呼吸,拨开垂在眼前的头发,头发……对,我有一头美丽的黑发,跟绫香一样的、美丽的黑发。我观察欧巴桑穿的制服,被雨淋湿的水手服,奇迹似地一滴血也没沾到,洁白又美丽。
“呵呵——”我回到床边抽起薄毯,拿来包住欧巴桑的头,连一根头发都没露出来,绝不能让血液或脑浆弄脏衣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也有沾到血,就用我自己的裙子擦干净,小心翼翼地,连指缝都仔细擦过。然后把尸体翻到正面,打开领子的钮扣,再重新确认脸跟头发都已经被薄毯完全包住,就轻轻脱下水手服。淋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非常难脱,还有裙子跟袜子,连内衣也脱下来,我不想看欧巴桑的裸体,所以边脱边把视线移开。
脱完她的,接下来就要脱我自己的制服了,上衣裙子胸罩内裤,全部都脱光,脱得一丝不挂,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感觉有点冷,但是没关系,是冷是热都没关系,全裸的我把自己的制服踢开,拿起绫香的制服,啊,差点忘了应该先穿内衣裤,好险。我穿上绫香的胸罩,罩杯大了点,不过没有很明显,接着用力把脚套进湿袜子,然后是制服,稍微调整裙子的腰围,穿起上衣,拉上拉链,绑上领结,然后用手整理头发。中村很规矩地闭着眼睛,我有点遗憾的感觉。
看着我……对,看我,这个我——已经不是没用的香取羽美了。我踩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房间,优雅地漫步在走廊上。没问题的……没问题、没问题。那扇黑门是开着的,我走进电梯,上升到一楼,药味跟柜台还有病患跟护士的身影,让我想起这里是医院。
户外已经放晴了,云层消失,天空一片蔚蓝。温暖的风吹动我的长发,走出医院的我,抬头看着天空,太阳耀眼地发光发热,刚才的豪雨,简直像是一场梦。那场雨是幻觉吗?我过往的人生,也是一场幻觉吗?
重新开始——没想到,这么简单。再见了,过去的我,然后……请多指教,今后的我,这句话常常听到,却从未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我很讨厌没计划的事,却特别喜欢出乎意料的惊喜。我就像漫步在云端,走进阳光灿烂的街道,充满幸福的心情,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能够达到这样的幸福……今后不论要为什么而活都无所谓了,我幸福得忍不住这么想。
突然——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一直以来同样的视线,有人在看着我。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糟糕的我了,我优雅地、美丽地,用计算好的离心力甩动长发回头。
“啊……香、香取同学。”相叶就站在我身后,眼睛微微朝下。
“唉呀,是相叶——”我把头偏向最完美的角度:“有何贵干?”
“啊,嗯……”相叶似乎对我的语气跟动作感到疑惑,但无所谓,反正他心目中的我全都是过去式了。
“什么事?”我又问一次。
“呃……不好意思突然来找你——”他的眼睛越来越往下看,不敢正视我。
“什么事?”“呃,那个,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你、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咦?”
“请、请跟我交往。”相叶羞涩的神情让我想起国中时期的他,看来我们一样都是只注重外表改变的人。
“唉呀……”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惊讶:“跟我交往?”
“嗯,你……拒绝吗?”
“可是相叶你已经有女朋友……”
“女朋友?”相叶提高声音,困惑地抓抓头:“呃……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不过我没有女朋友。”
“咦,是吗?”我轻轻拨开脸颊上的头发:“我在学校常看到你跟那位女同学走在一起,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啊,误会误会,她不是我女朋友。”相叶急忙解释:“没那回事,误会大了,是她自己一直跑来找我的啦,真的……”
“这么说来——”我维持高贵的姿态:“每次跟在我后面的,都是相叶你啰?”
“咦?啊……”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发现吧,相叶毫不掩饰惊讶的表情,抬眼看着我。
“呃,那个——”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明显,连忙擦掉额头的冶汗:“我、我没有跟踪你,那样是变态啦,我——”
“没关系,不用急着解释。”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你既然喜欢我的话,一开始直接明讲不就好了。”
“说、说得出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我现在心脏跳得很快耶。”
“说得也是。”
“那……香取同学——”相叶的脸转回来面对我,表情很僵硬:“你愿意跟我交往吗?我OK吗?还是……”
“很抱歉。”
“唉,果然……”他抬头看看天空,然后焦点对着街上某一处。“那个,我——”接着又紧张地转过来:“我绝对不会再跟踪你了,所以拜托,麻烦你重新考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转过身去:“香取羽美的确曾经喜欢过你,就算知道你是跟踪者,那种情感我想也是不会改变的,可是……已经太迟了。”逝者已矣,我踏出脚步:“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是……须川绫香喔。”
5
地下研究设施的走廊深处有个吸烟区,王田跟叶山里香并肩坐在一张简单朴素的长椅上,旁边有自动贩卖机,可是已经断电了,角落一株盆栽的叶子完全枯黄,彷佛在向人诉说自己缺乏水分的悲惨生活。但无所谓,只要有烟灰缸就够了,王田把桌上的铝制烟灰缸拿近,终于可以一解烟瘾。
“这个地方好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使用,是停止制造预言者了吗?还是……在新的场所进行?”王田吐出烟雾:“不过,这么大的空间放着不用,实在很浪费呢,我都想住进来了。”
“真的?”坐在身旁的叶山里香开口问道,沾在她洋装上的血痕出奇地艳丽。
“开玩笑的啦。”
“那就好。”叶山里香说话的表情——不用说,仍然是没有变化,但她的视线并未像之前那样固定不动,而是跟王田四目相对,看着他说话的。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什么怎么了?”
“没事——”他吸口烟转移焦点:“呃,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古川美惠子刚才为什么要攻击你?”王田回想那一幕,古川美惠子一听到让自己女儿复活的事情,反应就明显地异样。“你在被她攻击之前,本来是要说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了解。”王田爽快地答腔,反正他也对什么预言之类的荒谬话题敬谢不敏。“我也已经不想再涉入这件事情了,只不过……”
“嗯?”
“算了——”王田叨着烟挤出一个微笑:“你不需要知道。”
“看来我们都是秘密主义者。”叶山里香微微一笑,让王田很惊讶。
“你不太对劲耶,怎么了吗?”
然而叶山里香并未回答王田的疑问,只是把手肘靠在桌面上,说了句:“原来你不是侦探嘛。”
“那是你自己要误会的吧?”王田又呼出一口烟:“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的职业是侦探。”
但叶山里香却没有做出任何他所预期的反应,只是从容地站起来看着他。“王田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些日子以来,非常谢谢你。”说完就静静地点头致意。
“咦?啊——”事出突然,嘴里的烟差点就给吓掉,但他硬是用成人的力量故作镇定掩饰过去:“不,你太客气了,我什么也——”
然而叶山里香连王田的话都没听完,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女人……为什么能够这么干脆又无情地说再见呢?王田将烟捻熄,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无奈地笑笑——没有答案。香烟的烟飘散了,叶山里香也随风而去了。
6
“你的大脑为了避免自己跟别人混淆,决定要把我们都吐出来呢。”下面传来稚嫩的声音,我知道那个红衣服小女孩就在这里,所以绝对不能往下看。
“不过呢,光靠这样是不可能把我们完全排挤的啦,我们早就已经融入你的记忆里了。”
背后传来粗鲁的声音,我知道田泽正露出阴险的笑容站在身后,所以绝对不能回头。
“所以你是不可能逃离我们的,我们会永远永远紧跟着你,只要你的脑浆还在。”左边传来女生的声音,我知道藤木正从那边笨重地走来,所以绝对不能往左边转。
我拚命想消除痛苦跟恐惧的感觉,却始终做不到。
“那个右半身,就是你吧。”我低头看着被我咬死的小女孩,只说出这句话。
“对啊。”简单的答复。“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跟你的记忆活在一起喔。”
“你会读取自己吃下的人肉的记忆。”被我杀来吃掉的田泽开口:“所谓的读取,就是吸收进去的意思。”
“既然被你吸收进去,就表示我们还没死啊。”同样被我杀来吃掉的藤木接着说:“我们就活在你的身体里,这个意思你懂吧?”
“也就是说,你是不可能把我们除掉的。”小女孩的声音很开朗:“刚才说过了,我们已经成为你的记忆,活在你的脑浆里啰。”
“吵死了!”我直视前方继续往前走,眼睛不能往其他地方看,无论遭受多大的痛苦,无论遭受多大的干扰,都绝对不能移动视线。“我是,我是……”口中流出鲜血,身体还是很痛,痛到快要失去意识了。
山本砂绘要消失了喔——小女孩的声音这次从脑中响起。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田泽跟藤木的声音也在脑子里。
这次要换我们来支配你,不需要你的存在了,所以快滚出这个躯壳吧。滚出去,滚出去!
不要!我拚命抗拒。快点停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要这么痛苦?我是——
我……是什么?我依然在走廊上前进,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要去哪里,应该说,我有目的地吗?我连有没有都记不得了。别人的记忆一波又一波地侵蚀我,我越来越薄弱,似乎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到底谁是我?我又是谁?
啊,是妈妈,妈妈在那边……右半身——小女孩高兴地说。
妈妈?你在胡说什么?古川美惠子杀了自己的丈夫仓坂医生之后,不是还在逃亡中吗?
怎么还会在这里呢?你看清楚啦,那才不是古川美惠子,是须川同学,须川绫香。我看到须川同学从前面走过,正要去搭电梯上楼,于是就跟右半身这么说。
然而右半身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一直叫着妈妈妈妈,但她的声音外人听不到,所以须川同学完全没注意到我,就直接走过去。话说回来,为什么须川同学会在这里呢?我看着须川同学的背影,她穿着染上红色斑点的洋装,不晓得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妈妈——妈妈——
右半身还在叫。我无视于体内啃噬着我的痛苦,朝须川同学的背影跑过去,突然扑上她,须川同学一脸愕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我不懂原因何在。
为了满足食欲吗?还是右半身的意愿?或是为了夺回自我?我想应该……都不是,也应该……都是。但这并非自由意志,并非我的意志……我的?我的什么?这是右半身的记忆,同时也是我的,记忆……我会消失吗?会被赶出来?我不要……啊,没关系,万一消失了,只要再把我自己的肉给吃下去,就可以……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朝须川同学的脖子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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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31 诸星大二郎:一九四九年生。一九七四年以“生物都市”获得第七届手冢赏。之后以异色SF作品开拓出独特的阅读领域,受到相当的注目,并拥有一群死忠的“诸星迷”。代表作有“暗黑神话”、“妖怪猎人”等。日本国宝级的漫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