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MISSING 肆 DARKNESS

***黑冢

我静静地停止了带有咒力的琴声——红叶大人刚刚跟我亲热以后已经入睡,椿也睡着了。

与其说是睡着,简直就像死了一样。要是没感受到她的体温的话,我恐怕已经发抖了吧。

我轻轻地握住椿的手,温暖、滑嫩的手。

椿用这只手爱抚我,以红叶大人的身分。我情不自禁把那当成椿,然后被察觉这点的红叶大人责备、折磨。

身体虽然是椿,但要求跟我交合的不是椿,而是红叶大人——是别的女性。不是我所爱的女性,别的。

靡烂的关系。知道是以这种方式交合之后,便不再期望和椿结合;然而一日一有了肌肤之亲,尝过她身体的滋味……就再也分不开了。

「…………椿?」

就算我呼唤椿,椿也完全没有反应。我忽然叹了一口大气。

「椿……是我,椿。」

没有任何回应。我感到放心的同时渐渐难受起来,当场咬住嘴唇。

琴声似乎有效。这种咒术不能频繁使用,只要用过几次,红叶大人的耳朵就会习惯,进而发觉。

就只有这一次。

我有好多话想说,多得迸出来灼伤我的喉咙。

「椿,真想回到童年那段时光呢。我本来还以为一旦身体交合以后,怎么还有可能保持内心平静。之前听说你已经知道仆人使命的真相,而且那是红叶大人为了惩罚忘不了你的我,而命令旁人告知我的。之后我有一阵子无法顺从红叶大人的意思抱她。」

但我终究是男人,听到红叶大人说「既然你抱持着那种半吊子态度就不许抱我」,就还是想抱她,不可自拔地想要她的身体。

「我也一样非椿不可,根本不想要别的女人。」

背叛椿的自己令人发指。内心明明那样想,却用「这是红叶大人的命令」当作借口规避责任,而本能身体就快要屈服于仙果散发的甜香诱惑。

「要是我抱了仙果,非但精不会增强,甚至会因为屈辱而又变得无法抱红叶大人也说不定。对,尤其想到红叶大人的身体是椿就更是如此。就算红叶大人难得对我抱以期待也一样。」

我忍不住自嘲。

「不久前明明还说不靠仙果的力量的,红叶大人却忽然改变主意。枉费我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红叶大人果然是红叶大人,椿的心下意识地拒绝别的女人介入……没想到却再也不给我任何逃避空间了。」

我小心避免弄醒椿,重新握住她的手,滑嫩的小手。我屏息这么做时,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弄醒椿告诉她:我甚至连小小一个吻都死命忍耐着。

「成为红叶大人仆人的我,造成了椿莫大的悲伤。虽然不管道再多歉都不够,但我还是想亲口向你道歉。」

椿苦恼到甚至想杀了仙果。对未曾谋面的红叶大人的忍耐,当发现了仙果这个简单易懂的标靶,就这么爆发了。

我明明想保护椿,却保护不了。我只会逼得椿走投无路。

「原谅我……虽然很自私,但拜托原谅我。」

啊啊,这是自我满足,自以为出声道歉就能够脱罪。这种行为明明不可原谅,我却希望对方谅解。

「椿必须以红叶大人的身分被别的男人抱,这种规矩我实在无法忍受。就像我们当初的约定,椿的身体是属于我的,就算只有身体也好,我想和你继续结合在一起,就算无法传达给椿知道……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坚强啊。我很自私,对吧?」

红叶大人为了产子,注定每晚都要跟她任命的仆人交合。红叶大人要是生不出孩子,乡里也生不出孩子。为人母的红叶大人是一族繁荣的象征。

如今除了椿以外,没有其他身体可以给红叶大人。儿时的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小小年纪就立下将来的誓言。

——『我答应你。长大以后,我要娶椿当我的新娘。』——

当时椿雀跃的笑容。

——『就这么说定了喔。你要是敢娶其他女人当新娘,我就绝对不原谅你。』——

所以我志愿当「红叶大人的仆人」。

当初乡里所有人都认为「对椿抱持特别感情的黑冢,似乎不适合当仆人」而反对,我独排众议。只要是精够强的男人,就算是已婚者也能成为仆人。

为了抑制反对声浪,我尽忠职守。我愈是尽职,我应该要保护的椿的心就伤得愈深。

要是我不尽职,红叶大人就会伤害椿的身体。只要椿的身体活着,就算受再重的伤,红叶大人都无所谓。

「我很想干脆就这样跟椿两个人一起毁灭……但是红叶大人不可能会允许这种事。红叶大人应该会摧毁我的心,让我变成一个只会排精的活人偶。

这样或许比较轻松。我已经累了,椿……我无法忍受自己不再思念椿,一直强忍到现在……但要是丧失感情还比较轻松。这样应该也就能够毫不犹豫地抱仙果,最后一族就能得到繁荣吧。」

我将嘴唇凑近椿的手背,从她的手腕传来脉搏,椿活着……

我不自觉趴覆在椿身上,抱住了她。这明明是我平常对红叶大人做的事情,却彷佛截然不同……总觉得这具就算抱紧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身体才是椿。就连平常那件白色纱绫寝衣也没有性感撩人的感觉,而是有如不能亵渎的清纯帷幔。我怀念地想起少年时代的自己对椿怀抱的憧憬、心痛。

少年时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像儿时那样牵椿的手,都会因为胸口发出揪紧的声音而做不到。

第一次连珠炮似地表白「我真心喜欢你,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时的晕眩,我并没有忘记喔。连同你面红耳赤的回应。

椿,我们无法结为连理。在我们连拥抱、连轻触的吻都还不习惯的时候,就被拆散了。

「对不起,我居然吐苦水。我……我无法不想你,无法留住回忆、留住自我。我想要留住这些而死。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所以我向红叶大人……呵!根本是原地打转。拜托你像往常一样训斥我,说『都是因为你不够振作』……我最喜欢你了,椿,不管是怒容、还是笑容。」

我轻轻地吻她的唇。

不行……不可以再更进一步了。

红叶大人会醒来,我会再也无法压抑自己。

干脆抱了仙果排遗体内的激烈情感比较好。我知道仙果不是道具,要是抱了仙果,就是真正背叛椿。

但,我只剩下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可走。

我抽身离开了椿。心情就彷佛我被撕成一半的心一边淌着血,一边遗留下来紧抓着她不放。

***原田实沙绪

我不小心陷入偷听黑冢和红叶交欢的窘境,最后逃回了安排给自己的「厢房」

总觉得自己好像碰到非常肮脏的东西。

像我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匡变成那样,应该说就快了……毕竟我们都做到尺度边缘了。我知道赤裸裸地肢体交缠、肌肤跟肌肤直接接触有多么舒服,整个身体都热起来。

所以,或许就是这部分打击到了我。我不小心知道了黑冢原来扮演那种角色,他只把我当成造子的助兴工具,这是多么地思心,我实在难以接受。

我绝对得破解法术逃走才行。

太肮脏了,要是被那家伙碰到,总觉得自己会变脏。

我看手边变得昏暗,才发觉太阳下山了,我发现这栋建筑物没有任何照明。

天色愈来愈暗……我发抖了,周围渐渐变得看不见。晚上就算打雷停电的时候,还是可以从窗户看到远处的高速公路或摩天大楼的灯光的。

我明明就记得那种事,却想不起来家里详细的模样。

好想哭…………「实沙绪。」

「匡!」

我转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从缘廊前的山茶花丛那边传来的。

「匡、匡——!」

我着急得连鞋子都穿不好,跳下院子。

「实沙绪,你安静。会被鬼发现。你别再动了。」

「匡,你在哪里?」

「别看比较好,要是又言语不通的话……」

「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我跳进花丛后面。

我在一片漆黑中被从背后抱住。绢质和服光滑的触感、匡从袖子伸出的双手……碰到我肩膀的是匡的胸膛。熟悉的温暖、安心感……眼泪流出来了。

「实沙绪……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抚摸匡的手。抚摸头发、脸颊、嘴唇……

「嗯……」

花丛后面一片漆黑,我只知道隐约有个人影。但是,匡的体热与呼吸就在这里。

我好想见他、好想摸他,我心爱的匡。

我太过喜悦而感到晕眩,几乎不敢置信。

「你真的、真的是匡对吧?」

眼泪掉下来。

「你在怀疑我吗?这样啊,既然你这么想确认我是不是匡,我也不是不愿意奉陪喔。」

他硬要我面向他,手迅速解开我的衬衫扣子……拨开胸罩肩带,吸吮锁骨下面。火热的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吮我的胸口不断挑逗。

「啊……你、你在……做什么?」

「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会对你做这种事吧。」

他突然吻我。撬开我的嘴唇,把舌头伸进来。

好热,以及……好甜。

既痛苦、又幸福的……窒息与晕眩。真的无法呼吸。他抱得好紧,就快把我折断。

「……啊思…………唔……」

「这是处罚,不到你昏过去就不放过你。」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因为马上就吃醋生气,这真的真的是匡…………唔。

他一次又一次深吻,我就快要融化,一阵天旋地转,内心深处苦闷得、苦闷得、苦闷得就快要伤痕累累。

我再也站不住。我想和匡互相拥抱,一丝不挂地倒卧在大地上交缠,肌肤相亲。

最后我终于瘫跪下来,匡覆在我身上。我们在紫云英的花中互相拥抱。我知道他有翅膀。

我一紧紧抱住他的背,坚硬锋利的羽毛就拂过我的手背。

匡……

「你这里受伤了。」

那是被树枝刮到的脚伤……他舔我的腿。好痛。伤口伴随着麻意逐渐消失的疼痛,感觉既强烈又漫长。匡的舌头就这样滑向腿的内踯。

「不……不行…………讨厌……阿…………」

好热,体内涌出来的热快要把我融化,和匡的热合而为一……别放开我,要是放开了,我就会消失。彷佛会无止尽地坠落,同时渐渐冰冷。因为有你抱着我,我才能暖起来继续活下去。我已经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了。

求求你,别放开!抱住我、抱着我直到永远——

喀唦……

听到有人踏进草丛的声音,我们分开嘴唇。

匡沉默地拉我起来,把我还留有余韵的湿润脸颊和嘴唇抵向他的胸膛。

怦、怦,匡心脏的声音。

我虚脱的身体还站不稳,匡用力搂住扶着我。

「仙果大人,你可不能上当。」

黑冢平静的声音传进耳朵。我想起刚刚黑冢的行为,感到愤怒与羞耻。

「请你睁开眼睛,看清楚那家伙的本性。来,我来替你照亮真实。」

被匡的胸膛遮住的狭隘视野一角,微弱的灯光照到我的脚边,感觉像是提灯或蜡烛。匡深忍痛绝地低吼。

「你这家伙……!」

这是匡啊,我抬起脸想注视匡。他顿时用单手捣住我的双眼。

「不行,那家伙有什么企图。」

匡刮起的风肆虐周围。啵!我听到蜡烛熄灭的声音。

「你就这么不想给人看到你的样子吗,怪鸟。要是问心无愧的话,给人看看又何妨呢。不知道仙果大人有没有带灯呢?」

「灯……?」

对了,我从口袋抓出手机。之前听别人说过,因为手机画面意外地亮,在天色变暗要开脚踏车锁的时候很方便。

这样就看得见匡的脸,就能够安心。

我想看我最喜欢的匡。

我单手按下按键,打开画面。一片漆黑中,画面出乎意料地亮。

我抬起脸。

眼前是乌黑尖锐的鸟喙,我紧抓的是黑色羽毛,以及在黑暗中发出红光的眼睛。

「呀!」

虽然我心想着「不可以」,却还是不小心尖叫了。

我握紧手机,总觉得好像听到小小的喀嚓一声。

「实沙绪,你冷静,闭上眼睛深呼吸。别理那家伙说的话。」

匡的低语被黑冢的声音打断。

「仙果大人,要是你带着天狗给你的东西的话,你就拿那样东西碰他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是本人的话,当然不会有任何事吧?」

「别那么做,那是圈套。」

从黑冢手上燃起苍白的鬼火,照亮我们。鸟喙在快要碰到我睫毛的位置大大张开,粗糙的舌头不停蠢动。

我不自觉转开眼睛,就看到覆盖着黑羽毛和黑鳞片的脚隐约发出青光——

骗人,这才不是匡……不对,这是匡对吧?绝对是匡对吧?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浓烈得教人晕眩的吻,既甜蜜又温柔又锐利。一碰到胸膛就能够安心的魁梧、指尖使力的拥抱方式、舔伤口时的毫不客气及疼痛、大胆撩弄我肌肤的爱抚,都是一如往常的匡!

这是匡。

我从领口抓出拨风羽项链。这是匡给我的护身符。凡是妖怪想攻击我,这根羽毛就一定会保护我。

然后,用来识别赠与者——匡的证据就是这根羽毛一碰到匡,就会变温暖并增强力量。

「他不是怪鸟,是匡!这根羽毛会证明这点的!」

我把拨风羽按在黑色羽毛上。啪叽一声迸出青色火花,匡——怪鸟呻吟了。

叽叽叽……嘎……

怪鸟放开我倒退。爆开的青色火花窜延包住怪鸟,熊熊燃烧起来。拨风羽也烧起来,我一放手,就化成苍白的火点消失了。

嘎啊啊啊啊!

怪鸟倒下。

我吓得腿软,换黑冢冲过来抱起我。这个男人散发甜甜香味……

「太好了,刚刚真是好险。怪鸟很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用声音骗倒你。幸好你相信我。」

「骗人……骗人的……那居然不是匡……」

那封信的字……碰触的感觉还有态度明明就是匡本人。

明明是那样……枉费我深信不疑。

我是笨蛋……

「别责怪自己,仙果大人。妖怪是有办法让人信以为真的,要是是你内心充满了无法实现的愿望,那就更容易了。因为只要依样画葫芦地利用那个愿望就好了。」

「信以为真……愿望……!」

明明是那么地真实!

为什么……我不懂,我实在搞不懂!

「天狗的羽毛保护了你,那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啊啊……!

感觉就像全身的力量都被地面吸走一样。我的腿软了。黑冢把我扶起来搂在胸前,在我耳边轻声细语。我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肮脏、污秽的男人!就只有这个念头不停地打转,弄得我好焦急。

「放开我!」

「今晚就直接歇息了吧。想哭的话,要我借你胸口吗?」

「不要……给我走开!」

「我不想让你独自哭泣,因为我而独自哭泣的女人,只有椿一个就够了。」

怪鸟发出嘎啊嘎啊的刺耳叫声,爬起来了。

「仙果大人,你进房间躲好。我会赶走这家伙的,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会保护你。」

非常认真……意想不到的温柔声音,之所以保护我也全都是为了椿……没错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虚脱的我也只能顺从黑冢。他轻轻地把我放在缘廊边,拿起似乎是事先就放在那里预备的弓箭。

黑冢瞄准了全身布满青色火焰、有如被黑暗捆绑住的怪鸟,接连放箭。

怪鸟中箭,一边倒退,一边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暗中。怪鸟鲜红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我。

我似乎昏过去了,不记得后来的事。

◆◆◆

***鸟水匡

松风的声音让我恢复意识,我在森林里睡着了。

我中了该死的鬼的暗算。当时为了保护实沙绪不被包住我的火焰灼伤,我刻意推开她。直到我负伤脱离宅院的部分都还记得,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倒下的吧。不过为什么会在这种森林里面?

「可恶!中计了!痛痛痛。」

「匡大人,乱动的话伤口会裂开。」

「相模……原来大家都在啊。」

我猛力要坐起上半身,当场痛得呻吟。看到成群黑翅膀——侍奉我的七个臣子全部穿着战斗装束聚集在一起,我就明白了。

原来是大家把我移到安全的地方来的。

「麻烦今晚一晚都不要起来。」

相模冷冷地从倒在地上呻吟的我头上这么说,我感觉到身体到处都缠着绷带。相模负责统率所有臣子。

「因为您一个人行动,才会变成这样。好歹也留封信如何?虽然从丢着没收的古文书里头少了该有的卷轴、匡大人的战斗装束不在房里、匡大人没去上班、公主就算过了门禁时间依然不在家等迹象,推测出状况和您的去向,但花了些时间。」

相模滔滔不绝地一口气发泄完以后瞪我。

「你真不识趣啊,相模。当家大人是不希望有人妨碍他跟公主幽会吧?拯救受困公主的勇者要是不单独前往的话,就没办法独占公主的爱了啊,对吧当家大人?」

短发青年,丰前挤进我的视线范围内窃笑。

「虽然公主沦为敌方的阶下囚,不过既然公主似乎平安无事,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匡大人。抱歉来迟了。」

展露和气笑容的是相模的弟弟•伯耆。

「当家大人,我们从昨天就感觉到气氛有异,今天一早就全员出动调查了。一得知敌人相当棘手,就过来助阵了。虽然来迟了一步。」

这么说完,抓了抓染成红色的头发,推了推眼镜的是前鬼。

新月高挂。从森林枝梢缝隙问,看得见没有月亮的漆黑夜空及满天星斗。

……我,为什么这么冷静?是因为亲手触碰到了平安无事的实沙绪吗?实沙绪想要证明我,上了那个卑鄙小人的当。

实沙绪应该大受打击吧。

我不可以着急,就相信实沙绪吧。她或许手无缚鸡之力,但至少心情是不会认输的。她应该不会再有愚蠢的想法,或是嚎啕大哭才对。

如果她相信我……因为她相信我,实沙绪……刚刚明明确实在这双手中的。

「太好了,匡大人清醒了!」

「匡大人,请喝水。」

「匡大人,会不会冷?」

年幼的太郎、次郎、三郎三兄弟担心地探头看我。

「不要紧,我没事。」

「匡、匡大人——!」

他们哭哭啼啼地同时扑向我,我很高兴。心想,害他们担心了啊。

「小看鬼的不光是当家大人而已,我们也同罪。」

听到前鬼的话,丰前和伯耆叹气同意。

「匡大人,能不能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麻烦您十二万分反省。」

相模以冷若冰霜的声音表示。相模愈操心就愈顽固,这就像是他的坏毛病。

我说明了状况。该死的鬼掳走实沙绪要娶她为妻,对实沙绪下了只会把我们天狗看成怪鸟的幻术,而且破解条件对我们近乎绝望地不利。

「——然后实沙绪的拨风羽护身符被调包了。实沙绪不可能交出护身符或拿给对方看,应该是趁她睡着的时候调包的吧。虽然长得很像,却是强力的咒符。

我也没有立刻发觉,虽然从鬼的态度感觉到其中似乎有诈,却没能阻止实沙绪。」

实沙绪究竟相信我,还是鬼……她相信我。她应该会发觉羽毛护身符是假的。

首先我得相信实沙绪才行……我下定决心。

「鬼能够碰那根羽毛吗?」

太郎惊讶地问。接着三郎也天真地表示:

「其他妖怪别说是碰了,连靠近都没办法说——」

次郎训了太郎和三郎。

「大哥、三郎,来这里的路上,你们没听相模大人讲的话吗?『鬼因为没有鸟兽的本性,所以妖怪的气味很淡』。羽毛想必也不会排斥鬼吧。」

「你说的没错,次郎。」

我赞同次郎的话以后,告诉臣子:

「我在鬼的宅院最深处看到了一个女人。应该是当家。既然对方挟持人质,那么我们也来挟持人质吧——不对,非做得比这更绝不可,否则我无法消气。管她是不是女人,当家就该制裁。」

「可是,对方既然是当家,力量不是更强吗?」

丰前这么问,我打消他的疑虑:

「感觉不出来……对方是普通女人,大约二十岁。正确来说,是突然就感觉不到力量了,本来明明还发出非常惊人的气的。」

臣子们都歪头纳闷。

「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臣子们统统盯着我看。

「……虽然,我以前读过的古纪录只把这件事当作是从其他妖怪听来的传闻,所以我本来以为是不是不太可信。

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尽管鬼的当家代代都是女人这件事广为人知,但是就连鬼族都鲜少有人看过她的真面目。传闻认为,当家其实没有实体,而是附身在普通女孩身上一代接着一代地转移,永远的灵魂……人格。

一具身体拥有两个人格,不可能永远都是当家的人格显露在外,似乎会常常交换,纪录是这么写的。」

大家都屏息倾听。

「总结来说,鬼的当家是『当家的人格和力量』依附在普通女孩身上所形成的。当『当家的人格』沉睡、身心都只是普通女孩时无法发挥力量,不足为惧。之后的问题,就剩如何封印当家的『人格』了。」

「原来如此。」

丰前浮现试探的眼神观察我。前鬼和伯耆也一样。三胞胎也静观其变。我停顿一下,然后宣布:

「不,封印太便宜她了,我要当家的人格受死。」

臣子一阵紧张。

「身体就放她一条生路,这样我会睡得比较安稳。人格应该是因暗示而显现的才对,这是有根据的人为产物。应该是花时间对女童下了某种催眠吧。

根据我以前读过的纪录显示,一旦本来的身体和心自觉受到催眠,拒绝另外一个人格的话就会消失。所以只要让那个女孩正视现实就行了。」

「您的意思是,这并不是超自然现象、或神秘莫溯的东西啰?」

相模这么回应我的话以后点头。

「不过匡大人,您是凭什么根据这么认为的?」

「我只是觉得,假使是我的话就会动这种手脚,为了掌握一族的人心。」

「意思是?」丰前催促我。

「更换身体永远存活的当家『人格』。在好几千年以前,或许真的是超自然现象吧。但,要是一族信仰那家伙,以那家伙为中心团结,变得没有那家伙就无法存续的话呢?」

臣子们浮现理解的表情。我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没有实体,或许会消失。应该是从几百年前开始的吧,一部分害怕失去当家的指导者暗中建立了一套系统,成功以人工方式制造出当家的『人格』。借着对中选的女童施术,让当家的『人格』能够确实传承下去。

但是,万一当家是制造出来的事曝光的话,就会失去信仰及方向力,因此几乎所有乡人都被蒙在鼓里,以为这是超常现象而抱持敬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其实不是幽灵,而是极机密的人造物。欺瞒所有乡人,为了统率而建立的系统。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也觉得这样比较说得通。」

「我也是,一定就是这样没错。」

前鬼和伯耆也互相点头,接着伯耆问:

「当家的人格要是死亡的话,您认为鬼一族会变成怎样呢,匡大人?」

「要不就是陷入绝望……不,一般来说,一族反而会更加团结力图振作吧?只要没有任何要命的连带后果。例如,像是当家的人格一消失整座乡里就会崩塌,或是所有人自动一起陪葬的话。」

我一回答-—

「既然如此,我们就赌没有那种后果吧。」

——相模就二话不说地这么决定,因此我有些目瞪口呆。

「相模,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好赌。」

「我的运气可是很好的。因为我把自己的将来赌在匡大人身上,后来赌赢了啊!」

「我会祈祷那个运气没有用光。」

相模一脸「那当然」的表情看着我。

「实沙绪的话就请她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靠自己的力量破解法术,实沙绪做得到的。至于鬼的话就以消灭当家的人格作为制裁。懂了吗?」

所有人点头同意我的话。

不会输的,我相信实沙绪,不管被骗多少次,我都会让实沙绪相信我。

怎么能输!

◆◆◆

***原田实沙绪

——『我真的……真的是连作梦都会梦见,能够像这样再次拥抱你的日子。』

匡的声音好悦耳,温暖的怀抱好舒服。抱得我发疼的力道、抵着我脸颊的和服光滑的触感,匡就在这里。

我也更加用力抱紧匡,代替「喜欢」的话语。虽然以往也说过好多次喜欢,可是还不够!

『终于回来了呢,实沙绪……』

嗯,我回来了喔,回到喜欢的人的胸前。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匡……我喜欢你。』

『哦。』

『最喜欢你了。』

『嗯。』

冷淡的响应。不过就算没有进一步言语表示,我也明白喔,内心充满感动。

匡不是用言语,而是用态度让我知道他的心情,让我知道「我只想要你」。匡会用力抱住我,不给我喘息的吻如雨下。

不管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时间干脆就这样停止算了,就算世界毁灭也……没关系。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可怕,就算世界消失在黑暗中——

一片黑暗,我哭了。因为我孤单一个人,我发现自己在鬼之乡里的那间屋子里,被安置在被窝里。

「原来是……梦。」

那是在三个月前的秋天,我确认了自己跟小时候初恋的人——匡之间的羁绊,两人心意相通的那天……不对,是我发觉自己之前都白白误会了的那天。

匡一直都喜欢我,在我们分开的十年里,始终坚定不移。

眼泪停不下来。

——『天狗不会来的』——

匡正在苦恼要选择我还是选择天狗一族,所以他才不来救我。不来救被冷酷的鬼,以及装成匡的狡猾怪鸟虎视眈眈的我……

我明明就不想造成匡的痛苦!

「请不要哭,仙果大人。」

从黑暗中传来黑冢的声音,我跳了起来,立刻用棉被里住身体。

「你要是哭了,我也会难受。」

「别过来!」

「……我不会强行抱你。我只是想,自己或许能够给你一点安慰。」

不管是脸或是样子都看不清楚。像这样在一片漆黑中光听声音,竟然会觉得应该是自私冷酷的黑冢莫名地温柔。不行,我不能上当。

「不用你管!你给我出去!」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想要找一条尽可能彼此都轻松的路,难道不行嚼?」

「不许认定回不去了!」

一阵沉默……只听得到移动身体的声音,我紧张起来。

只见微弱的火光亮起。黑冢指尖托着鬼火,跪坐在我旁边低着头。俊秀白皙的脸庞笼罩着阴霾。

「因为红叶大人不希望一族灭亡啊,所以我也要遵从红叶大人。这是义务……对,是义务感。把你卷进这种他人的悲哀,至少要让你乐在其中才行,这样是不应该的吗?」

狡猾,这种人太狡猾了。龌龊、卑鄙,居然用眼泪威胁……

可是我也快哭出来了。

「椿小姐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先别管红叶大人。你明明就有喜欢的人,却心平气和地对我做……那种事!」

黑冢苦笑了。他将指尖的鬼火移到放在支架上的盘子,灯火摇曳。

「你的体恤我深感惶恐喔,仙果大人。」

黑冢稍微扭曲表情。

「就算诅咒无法改变的命运也是无济于事。与其诅咒命运,不如从中寻找乐子,仙果大人,除此之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人就快要病了,我不寒而栗。世上也有内心不坚强的妖怪,或许会崩溃。

「来,我们享乐吧。」

伴随着没有抑扬起伏的声音,他压到我身上。

中计了!他害我掉以轻心了。

「别碰我!脏死了!」

我使出全力推开男人的重量,但是他不肯放开我。黑冢散发的甜甜香气涌向我,冰冷的手伸进衣服里面。

「不要!住手!你真的觉得开心吗?你不是说那是义务感吗?」

「偏偏身体会反应是男人的天性,很可悲啊。」

这是什么话!真不敢相信!

我猛力踹开黑冢。他一个不稳,小腿撞到灯架,火晃了一下就熄灭了。

我趁他退缩时用爬的逃走,坐起身体。我到处摸索,却黑漆漆的什么也摸不到。出口在哪里?我得逃走才行。

话说回来,真是气死人了!

「明明就有那么喜欢的女人了,居然还有心情抱其他女人!真是难以置信,烂透了!」

换成是匡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

黑冢大大吐了一口气。

「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因为,这是红叶大人的命令。红叶大人 可是拚了命不想毁掉一族。我要是抗命,红叶大人就会伤害椿的身体,藉此警告我。」

那个红叶和椿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身体里面存在两颗心。

椿不知道自己下的命令,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知道了,就会死于红叶之手……

黑冢拚命压抑感情……压抑不住而痛苦呻吟的声音从黑暗深渊响起。

「红叶大人必须以男仆为夫,生儿育女。并不是因为对方是我,而是因为我是获选为仆人的男人才委身于我。不是因为恋情,而是基于绝对的规矩。」

也就是说……本来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成为仆人啰?

「我想成为仆人,把椿据为已有,不想让任何人抱她。我也以为红叶大人对椿的嫉妒,要说服红叶大人就有办法化解……我太天真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报应……」

这样的确会让人不再觉得被命运支配的恋爱是幸福的,或许会再也无法相信爱。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一样!就算背负着仙果的命运。

我不希望别人认为一样!

「就算再怎么痛苦,我都不会比椿痛苦。你要是同情我的话,希望你能乖乖地给我抱。」

黑冢自嘲的同时,移动发出声响。一阵钤铛声从远处传到这理。

「红叶大人在呼唤我了,她似乎认为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完事了。如果我报告任务败的话,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呢?」

拉门打开的声音,叹气之后是平静的声音。

「我会避免让你受惩罚的,只怪我不中用而已。」

黑冢安静的脚步声远离了。

我现在非常想要摔东西,

救我……这根本是地狱……匡,救命。来救……不行,匡要是想救我的话,早就来了吧……匡现在大概也很苦恼,在我跟畏惧鬼的一族意见之间取舍……

匡不可能不痛不痒,绝对不可能。

我坐在黑暗中,既不甘心又难过,手碰到枕头或棉被就抓起来乱扔。

喀嗒的一声,某样硬邦邦的东西掉在我腿上。我摸索着把东西捡起来……这个大小是——

「……手机……」

本来放在制服口袋里面,照亮怪鸟以后……或许是那时候弄掉了。会不会是黑冢放在我枕边的?

那时候………那真的是怪鸟吗?之前明明是匡的啊……我惊觉一件事。

照亮怪鸟的时候,我好像不小心按到了按键。

我打开手机。画面顿时变亮。屏幕显示「要储存拍摄的照片吗」。

「照片?」

只见黑色的画面上,照到了某样东西模模糊糊的剪影。

「这是……手。左手?」

从漆黑的袖口伸出黑黝黝的剪影,那里有条略微苍白……发出黯淡光芒的线。那只左手的手指根部,反射了这台手机外侧的时间窗口微弱的光芒。

「无名指的戒指!」

这是匡的左手,明明拍的是怪鸟的一部分!这是匡戴着我送的戒指的左手。

「那不是怪鸟,是匡啊!那是匡,原来信是真的!」

我慎重地储存照片以后,利用手机画面的光找到书包,从里面抽出信。

《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的力量重获自由,怀着不屈的意志行动。

我相信你。匡》

是真的,是真正的匡……拥吻我的是本人!

只有我的眼睛把匡看成怪鸟,只有我的耳朵把匡的话听成呜叫声,在黑暗中就能够碰触到匡真正的样子。

那个拥抱的感觉是真的。

「说的也是,怪鸟要是真的想吃掉仙果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只要当场把我杀了吃掉就行了。以往的妖怪都是这样,就像在学校攻击我那样。」

我笑了。笑得泪流满面,哇哇大哭了。

匡已经来到我身边,等我行动。他一定很不耐烦,拚命忍耐。他早就相信我。

黑冢……骗了我,骗子,我绝对绝对不会再信任你!

我之所以把匡他们看成怪鸟,是因为我中了黑冢的法术,这就是真相。

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恼。

对不起、对不起,匡。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我……相信匡和自己。

不是只有你战斗,我不是只会受人保护。

我也要战斗,为了和你活下去。

*** 黑冢

回红叶大人的寝室途中。我为自己感到丢脸,抓着柱子使劲地揠。臼齿咬得喀滋作响。

「我下不了手侵犯仙果……闭上眼就看到椿的身影不时浮现,我下不了手。」

而且——

「为什么我会不小心对仙果说出真心话?」

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在黑暗中和天狗当家互相拥抱的仙果。我也应该能够像那样跟椿爱得投入忘我,幸福洋溢,顺着本能与激情拥抱才对。

我恨仙果,想要动摇她的心,想要伤害她,尽管我发觉这是多么地没出息,却控制不了自己。

「枉费我之前一直逞强在仙果面前戴着面具。一旦熄掉灯火躲在黑暗之中,就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明知道,并不是看不见表情,就可以吐露真情,却还是阻止不了自己。」

我不知该如何排遗体内因仙果的香味而沸腾的燥热,『一样是背叛椿』的念头也跟燥热成正比,每当我逼近仙果就随之增大。

我不可能想背叛她。

但要是我不背叛椿的话,一定会惹红叶大人发怒,椿的身体就会多出警告的伤痕。因为我踌躇的原因是椿。

「要是仙果知道了我的痛苦、知道了真相的话,或许会像慈母一样原谅我的一切,献身给我……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冒出这种逃避现实的幻想。」

钤声在黑暗中尖锐地响起。红叶大人等得不耐烦了。

在我拿自己的额头撞柱子以前,蹒跚地前去红叶大人的跟前。

「红叶大人,您叫我吗?」

我举着鬼火在寝室一角等候,只见红叶大人从床内招手要我过去。红叶大人只是待在那里,就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不禁想要跪拜的压倒性力量,跟椿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椿的身体、椿的脸、椿的声音,气质却截然不同。

我点亮灯火,接着把手借给红叶大人让她坐起上半身,就这样扶着她。红叶大人看都不看我。

红叶大人一如往常,看她似乎没发现我喊过椿名字的事情,我松了一口气。琴也藏好了。

『黑冢,你的肌肤散发着仙果的香味。』

「是的。因为天狗想潜进仙果的房间,于是我过去一趟击退了天狗。依那个伤势应该暂时动不了。」

『明明大可以杀了他的。』

红叶大人意兴阑珊地喃喃说道。

「不巧就在我要给他致命一击时被他给逃了,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得手。」

『下次、下次,你也太心软了。你应该也还没抢到仙果的力量吧?「红叶大人叫我过去,现在请先暂时等一下」之类的借口是行不通的。』

这部分全逃不过她的法眼吗?

「真的非常抱歉。」

红叶大人冷不防咬住我的手,牙齿使劲的啃咬。疼痛——流血,我咬牙忍耐。

『黑冢,你是不是认为抱仙果是对我的背叛,因此有所顾忌呢?』

「绝无此事,我认为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那么你是认为这是对椿的背叛啰?』

「不是!」

我立刻否定,但是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太过响亮了。

我的动摇剧烈得深怕会传达给红叶大人知道。红叶大人粗暴地放开我的手,扯下解开我的腰带,彷佛要把我的衣服撕破般拉开。

牙齿噬进我的胸膛,我的手腕被抓住,押进她柔软的胸口。

啊啊,又开始……了。

『赶快夺走仙果的力量,别辜负我如此期待。带给我更胜于这几倍几十倍的快感……满足我…………啊唔……』

以前的红叶大人不说这种话,那曾让我心安。当初长老进书希望得到仙果时,红叶大人大发雷霆,剑拔弩张地说:『我不会依靠那种东西,你们不信任我的身体吗?』

然而从大约十天前开始,每当她需索我的身体,总是把『我想要仙果的力量』挂在嘴上。她的需索方式也更加激烈了。

使红叶大人改变主意、决定依赖仙果的契机是什么,我并不晓得。

我也快要放弃思考了。因为就算思考也无法回到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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