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郎,你该不会一首歌都不打算唱吧?」
椋郎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远野诗羽琉浅坐在沙发上,翘起修长的腿,手肘拄在膝上撑着脸颊,眉间微微皱起。
诗羽琉同学心情不佳,不过那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她的目光凌厉,让人有种恐怖难以接近的感觉。
这就是一般人对诗羽琉的感想,不过别人会有那种想法也不是没有理由,因为她有点、不,是相当,不,是非常地不坦率。
高夜椋郎用中指把眼镜往上一推,对诗羽琉微微一笑。
本少爷有什么理由,悲惨到非得在人前唱歌不可呢?
「因为我会的歌很少。」
如果不是坐在旁边,讲话实在很难听见。
KTV·Kich Echo的包厢里相当热闹。
空暮西高中2年3班与4班,加起来二十人以上的学生,往返于这间包厢与对面的包厢,玩得兴高采烈。
「借我一下。」
诗羽琉从附近的男学生手上夺过遥控器,动作迅速地输入了某首歌的歌码。
不知该说是巧还是不巧,这时刚好没有人点歌,于是画面上很快就显示出那首歌的歌名。
瞬间,才刚想说房间里怎么变得鸦雀无声——咦……?
什么?
啥?
是谁啊……?
众人似乎都不明所以,接着诗羽琉往椋郎背上拍了一下。
「椋郎。」
喂!
……差点忍不住就要这样叫出声来,不过椋郎总算还是忍住了。虽然忍了下来,但是脸上的笑容面具却开始出现裂痕,顿时众人齐呼高夜之名。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真想把这房间里所有的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消音)!
不行,我要冷静下来啊。我怎么可以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情绪激动?
「呃……」
椋郎哈哈一笑,抓了抓头。
「伤脑筋呀。」
「别伤脑筋了,难得人家帮你点了歌,你就快唱吧,拿去。」
诗羽琉说着把麦克风递了过来。为什么你偏要这么多事呢。
我不需要与人交际或交什么朋友。话虽如此,若是刻意回避人群就会给人不好的观感,所以这方面我自有拿捏分寸,可是为什么你偏偏要妨碍我?你跟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高夜——!」「上呀!高夜!」「快点啦!」「歌要开始了!」「高、夜!」
大家没事竟然都那么兴奋,因为他们正值※筷子掉在地上也觉得好笑的年纪,不过筷子掉在地上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是●●(消音)吗?(编注:日文惯用句,指一点小事也能笑得很开心的年纪,特别指青春期的少女。)
没办法,如果这时破坏气氛,很可能因此而破坏名声,那样也非椋郎所愿,于是椋郎便接过麦克风。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歌啊?不行,这时若是显露出慌张的模样,那就正中诗羽琉同学的下怀了,唱吧!大方地唱出来!啊,不,平静地唱,普通地唱就好了,普通一点。
童谣『※在巨大的栗子树下』颇受好评。(译注:英国民谣改编的童谣,英文名称『Under the spreading chestnut tree』。)
虽说如此,但那也只有一开始的时候而已。
从开始唱歌一直到三十秒左右的地方一直都还很正常,可是之后气氛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
最后虾夷井悠终于操作遥控器,中断了演奏。
「不合格!」
虾夷井和椋郎、诗羽琉同样是2年3班的学生,是个有名的怪人。
虾夷井身材苗条,身高和椋郎差不多,大概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由于身穿男学生的制服,所以或许不容易察觉,不过不用怀疑,虾夷井是女儿身没错。
椋郎眯起眼镜后的双眼,视线往虾夷井的方向移过去。
姑且不论服装,只要仔细一看就会知道她果然是女人,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男人的长相。她的身材高挑,眉目修长,鼻梁纤细而不至过于高挺,再加上薄薄的嘴唇,只要稍加打扮,看起来或许就像是个东方模特儿。
虾夷井感受到椋郎的视线,嘴角微微一扬,露出浅浅微笑。哦……
你很有种嘛,虾夷井悠。
每当火大的时候,椋郎总是先笑容以对。
只见椋郎对虾夷井露出最爽朗的笑容,接着轻轻把麦克风放在桌上。
然后低下头,缓缓呼了口气。
——虾夷井悠,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消音)了。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椋郎把负面的感情随着气息吐出,将之遗忘、抛弃至九霄云外。
然后椋郎抬起头,对着旁边的诗羽琉笑着说道:
「哈哈,她说不合格耶。」
「因为椋郎不肯好好唱啊。」
诗羽琉一甩长长的秀发,将头转过一边去。看来她是在闹别扭了。椋郎把眼镜扶正。
「我自认已经唱得很认真了耶……」
「谁要你认真唱童谣了?你不添加些创意,要怎么把场面炒热呢?」
要怎样的创意才能够使童谣变得超级有趣爆笑,让高中生们欢欣鼓舞为之狂热呢?不,应该说为什么本少爷要牺牲到那种地步?
不行,我要忍耐,要撑下去,这时要露出微笑,对,就是微笑,微笑是无价的啊。
「你那样好像叫做强人所难耶,诗羽琉同学。」
「反正你现在对我很不爽吧?那么为什么还一脸傻笑呢?」
「因为我又没有不爽,啊——」
4班的男同学们站在沙发上,开始唱起歌来了。由于大家一起打着拍子,于是椋郎也跟着拍手,大腿上却被人狠狠打了一下。看来诗羽琉同学相当不悦。
「抱歉,我不该只是唱歌,应该要稍微变一些花样才对。不过突然要我唱,我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才不是没想那么多,椋郎只是不想唱而已。」
「没有那种事喔?」
「谎话连篇!」
诗羽琉面向前方,懊悔地咬牙切齿——咦?不会吧?该不会要哭吧……?
不,没事的,诗羽琉同学虽然爱哭,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哭泣,因为比起爱哭她更爱逞强,她是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泣的。
椋郎已经好几次看到她一个人躲起来哭泣的身影。
不坦率却又不会说谎,顽固——但其实又很怕寂寞,想要和大家一起玩,却是不敢开口请求对方让她加入。
她明明不是会主动参加这种集会的人,今天却勉强自己报名参加,然后邀椋郎一起过来。
这应该……是为了我吧,那样的心意我是很感谢,但是这样反而让我为难啊。
不过这种话如果说出口,诗羽琉同学可能真的会哭出来。
所以我不会说,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包厢里明明接近满座,椋郎和诗羽琉周围却空出了一些空间。
那大概是因为诗羽琉总是散发出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吧。
而且从他们坐在这里后就一直是那样,对既不想唱歌,也不想和别人交谈的椋郎而言,这样反倒是方便;然而,这时却突然有个娇小的女孩子,开心得蹦蹦跳地靠了过来。
而且好死不死,没问过一声就在椋郎的隔壁坐了下来。
「呃……你是高夜同学对吗?」
椋郎不禁心跳了一下,因为她坐得很近,太近了,几乎都快要贴在一起了,手和脚都紧紧贴着椋郎的手脚。
此时椋郎顿时感到一阵寒气袭来,寒气的源头来自诗羽琉,她正瞪着这里,而且是斜眼狠狠瞪着椋郎。不,不是的……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靠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被叫到名字也不能不吭声,只得先无视可怕的诗羽琉同学,椋郎向那位女同学微笑说道:
「我就是,你应该是……4班的三浦同学对吧?」
「你好,我叫红。」
三浦红低头鞠了一个躬,金发的鲍伯头非常适合她,听说她似乎是日本人与外国人的混血,看她的面貌也确实如此。不论是外表还是言行都活泼可爱,也难怪她这么受到欢迎了,而且看她的个性似乎也不怕生。
「高夜同学的『在巨大的栗子树下』唱得很好喔。」
「哈哈,是吗?可是虾夷井同学说不合格耶。」
「红喜欢那样的歌,该怎么说呢,算是悠闲轻松的曲子吗?」
「因为那是童谣嘛。」
「高夜同学的歌声也很棒喔~」
「咦?是那样吗?我觉得我的歌声非常普通耶……」
「不会,你唱得很好~歌声很棒,红是说真的喔?红很喜欢。」
「哈哈……」
听到她那样「喜欢」连发,椋郎也只能干笑以对。不过说是连发,其实也只不过说了两次而已,但是很多男人可能就会因此误会了,就连椋郎也是花费一番心力才能够保持平常心。
而且说真的,她靠得实在太近了,手肘会碰到她的胸部,诗羽琉又在旁边看。
「你要是再多唱几首就好了,红想听你唱歌。」
「好啊,那就……下次吧。」
「绝对喔,绝~对要唱给我听喔!我们说好了喔?来,和红打勾勾吧?」
真是积极的女孩。而且红的身体又靠得更紧了,那感触非常柔软,而且感觉又很香,在她如此的压迫之下,想要筑起一道能抗拒诱惑的铜墙铁壁,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吧。椋郎也在她的要求之下,被迫与她打了勾勾。
诗羽琉已经几乎变成一座冰雕了,希望她能够融化才好。
就这样,由2年3班与4班的有志之士携手,以联谊会为名举办的KTV欢唱大会就此落幕了。
※
与大家分别后,椋郎和诗羽琉两人一起走回家,路上十分安静。
这个地方没有受到瞩目的产业,没有观光资源,也没有高知名度的特产品。
乏善可陈的空暮市,它的站前商店街也已步入夕阳,一过晚上七点,路上就只剩三三两两的行人了。
诗羽琉同学还在生闷气。她跨出充分展示那双美腿的大步伐,默默地走在路上。
随她去吧——也不能这样。
于是椋郎试探性地对她说了句「今天玩得很开心呢」。
「什么……?」
诗羽琉瞬间停下脚步,朝椋郎逼近过来。
「开心?哪里开心了?结果椋郎只唱了一首歌,而且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话。」
「最后我有稍微聊了一下啊。」
「啊~4班的三浦是吧。」
眼见诗羽琉就要发作,却总算是在前一刻控制了下来。
「你和她好像约好了是吧?下次要和她两个人去唱KTV吗?」
「要不要去呢。」
这说法不太好吧,我搞砸了,果然这样说很糟糕。
诗羽琉的眉头扬起,下颚一皱。她在忍耐,她是在忍耐啊,要哭了吗?这样就要哭了?不,这样毕竟还不至于哭泣吧。
「啊——不过你也知道,三浦同学好像找了很多人说话,所以那一定只是场面话而已吧?」
「……那种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是认真的。」
「我想应该不会有那种事……」
「那如果她是真心邀你,你要去吗?」
「我不会去啦。」
「你就去啊!」
不管怎么看,她的表情都是不希望我去,嘴上却又逞强。
诗羽琉同学太心口不一了。
「……椋郎太奇怪了,以前的椋郎不是这样的,虽然刚开始你凶巴巴的,但是习惯了你的个性之后,你不是也交到很多朋友……看起来过得比现在更快乐不是吗?」
「不,我每天都过得还算快乐吧?看不出来吗?」
「完全看不出来!虽然你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但那看起来就很假啊!」
即使被诗羽琉这么说,椋郎脸上依然挂着一副笑容。
「既然要笑……!」
诗羽琉用手臂按压着眼角。
「那你就应该更开心一点笑啊,我不想看到椋郎那样的表情,可是凭我是无法改变椋郎了吧?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笑了吧……?所以我——」
椋郎不禁用手遮住了嘴,因为他的笑容就快崩溃了,就算如此,椋郎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诗羽琉咬着下唇,转身背过椋郎。
「够了!那种聚会早知道不去还比较好!我好像笨蛋一样……总是一个人唱独角戏,椋郎也很后悔跟我去参加对吧?」
「不,没有那种……」
「对不起,都怪我勉强你陪我,不过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诗羽琉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步伐急促地往前走去。
好一段时间,椋郎只是按着嘴,呆呆注视着诗羽琉的背影。
我应谈掩饰得很好了吧。
我只不过是没有总是混在一起的亲密友人而已,逢人都会打招呼,而且想聊天也不愁找不到人。虽然大家对自己并不是特别有好感,但也不会觉得自己很碍眼。
高夜椋郎是一匹狼——同学们大概都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有这种想法的只有诗羽琉同学你啊。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椋郎把手从嘴边移开,不疾不徐地往诗羽琉身后追赶而去。
他们两人正是所谓的邻居,从十岁时起,他们就一直住在同一栋大楼中相邻的两间房,所以他们回家的方向当然相同。从拥有车站和商店街的市中心,走到他们居住那栋大楼所位于的三番山,必须花费十五分钟以上的时间。
「……真是伤脑筋的人啊。」
椋郎以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推,然后偷偷地嘀咕道。
约在二十公尺远的前方,有位穿着西高制服的女学生,自车道对面狭长形的五层楼高建筑——源助书店走了出来,那是同班的藏岛翠子。
如果只是那样倒还无所谓,不过当藏岛穿越源助书店的自动门的瞬间,有一个人影开始动作。
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与其说是附有帽子的大衣,倒不如说更适合称为斗篷。衣着不合时宜,又背着体积庞大的行李,全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可疑人物;可是藏岛似乎完全没有发觉那个人的存在。
这时从附近的巷子里跑出一只体格强健的黑猫,开始走在椋郎的跟前。
黑猫脚步不停,抬起头望向椋郎,只见那只猫瞎了右眼,一副目中无人的长相,椋郎微微侧头向它打招呼。
「嗨,洛克。」
黑猫「喵」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啦。」
椋郎眼镜后的双眼微微一眯,他与诗羽琉已经拉开将近十公尺的距离,若是她干脆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那还省事多了,可惜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黑猫怱地奔进巷子里。洛克的直觉敏锐,而且与壮硕的身材相比,它的动作出奇地敏捷,就在它刚跑进巷子里的时候,诗羽琉也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
无语,她仍是不发一语。
诗羽琉的身上似乎散发出某种气势,她默默地瞪着椋郎。
而椋郎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过去向杀气腾腾、彷佛是索命杀手的诗羽琉微微一笑。
「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诗羽琉愤然把脸别开,却是迟迟不肯前进。
椋郎往藏岛和可疑人物瞥了一眼。好了,要怎么办呢?放着不管吗?不,不能那样做吧,而且有件事颇感到在意。椋郎往源助书店的方向看去。
「我想要去书店一趟。」
「……书店?去干嘛?」
「这个嘛,一般去书店都是为了要买书吧?」
「椋郎。」
诗羽琉以楚楚可怜的眼神仰望椋郎,这实在是出奇不意的攻击。
诗羽琉同学那平时隐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纤细得彷佛一触即破,既天真烂漫、又惹人怜爱的本来面貌,这时完全表露在外了。
椋郎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不过总算还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情撑了下来,但是这是胜负问题吗?应该不是,那么又为何会有种自己好像要输了的感觉?
「你该不会连我都想躲避吧……?」
「怎么会呢。」
笑容彷佛就快崩溃了。不行,要我无视诗羽琉同学的好意,把她赶走,这种事我办不到。
椋郎转向旁边,搔着头小声嘀咕了几句。
诗羽琉柳眉倒竖。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我什么话也没说喔。」
「是我听错了吗?」
「应该是吧?诗羽琉同学从以前就偶尔会这样嘛。啊,书还是算了吧,下次再买好了,反正又不是马上就想看的书,而且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回家吧?」
「嗯……」
于是诗羽琉又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不过没走几步路,她又停下脚步,向旁边的椋郎偷瞄过去。
「还是我陪你一起去书店吧?」
「我就说不用了啦。」
「可是你有想买的书吧?」
「书又不会跑掉,下次再去买就好了。」
「到那时候可能已经卖完了呀。」
「这个嘛……是那样没错啦。」
「椋郎是现在想要那本书对吧?那么现茌就买下来比较好不是吗?」
诗羽琉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胸口。
「……其实我觉得有些事是只有当下才有机会——该怎么说呢,原本以为没关系,明天还会见面,但却成了最后一面……我在胡说什么呀,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是那样吗……
不会不明白。我明白的,诗羽琉同学,我明白你的意思。
事前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预感,一夕之间就失去了一切——那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到了明天,今天的事就无法从头来过,因为这个瞬间只存在于现在而已。
「我只知道……」
椋郎用手遮住脸的上半部,假装要调整眼镜。
「现在和诗羽琉同学一起回家这件事,一定比买书还要重要。」
「——你、你、你是笨蛋吗!?说、说什么傻话啊!?突、突然说这什么话,莫名其妙!简直跟笨蛋一样!不,你的确就是笨蛋吧!?真不敢相信耶!椋郎是笨蛋!」
诗羽琉说完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由于源助书店位于商店街的外围,因此这一带真的是人迹稀少。
放眼所见,这里除了椋郎、诗羽琉、藏岛和可疑斗篷男之外,周围只有两名路人,而且隔了相当远的距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一位女性的出现。
盘踞在夜晚角落的朦胧黑暗中,那位女性无声无息地现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椋郎的背后。
她的黑发绑起,身穿黑色礼服,手戴的仍是黑色手套,一层面纱遮住了容貌,那身装扮若是要参加葬礼,裙子则未免过短,而且她还穿着网袜,鞋子则是高跟长靴。
椋郎重新打起精神,以极为低沉的声音吟唱。
——黑夜之母引君入睡。
女人亲吻自己的食指,一转眼便已追越过椋郎。
下一个瞬间,女人的食指轻触诗羽琉颈部。
「唔……」
诗羽琉闷哼一声。
她双腿一软,膝盖一弯,眼看就要颓然倒地。
不过在她倒地之前,椋郎便接住了她,她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全身瘫软,若是没有体温,那就宛如人偶一般。
椋郎将诗羽琉抱起,走入一条窄巷里,轻轻地让她坐在地上。
仔细一看,那个女人和刚才一度跑掉的独眼黑猫都已来到身旁。
「帮我照顾她。」
女人掩住嘴边「呵呵呵……」地轻笑,而黑猫则是用后脚搔搔脖子做为回答。
椋郎弯下腰,中指和无名指贴在诗羽琉的额上。
「黑夜将守护汝。」
这样的咒语究竟能有多少效果呢?思及至此,椋郎倒是真想问问过去每天对他施予这个咒语的那位女性。
然后椋郎走出巷子,藏岛和斗篷男上哪去了呢?四下不见人影,会是过了转角吗?椋郎如此预测,于是转过通往南方的转角,有了,他们在那里。
藏岛低着头走着,而斗篷男子则是利用路旁的电线杆等地形隐藏身形,与藏岛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地跟踪在她身后。
这条路一直走就会到达常磐。常磐虽然基本上算是工业区,但大多都是荒废的工厂,现在两旁虽有民家并排而建,但走没多久就看不到了,接下来一路上都是数年前便已倒闭的柏青哥店、原汽车展售中心或是空地。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街灯也稀疏零星。
印象中藏岛应该就住在前方一个宁静住宅区的独栋民宅,她可能是在委员会活动结束后先去书店,现在正在返家的途中吧。
不过她还真是迟钝,那种程度的跟踪都无法发觉。
藏岛翠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至少在旁人的眼中是如此。她不知为何是一副纯和风的相貌,但其实她的胸围相当惊人。不过她基本上是个不太受人注意的女孩,只有她的胸围偶尔会成为男同学们之间的话题而已。
「是我多心了吗?不……应该不会吧。」
椋郎以溶入夜色的声音如此低语,然后暗中追上藏岛与斗篷男。
问题并不在于藏岛,而是在那个斗篷男。
藏岛的身高不足一百六十,看斗篷男的身材可能比藏岛还要矮小,但是他却背着一个大背包,那应该是登山用或军用背包吧。
而那个背包里似乎包着某个棒状的物体。
如果被警察看到,一定被拦下来盘问吧。
「——不像是古代种,话虽如此,以单纯一个变态来说也不太寻常。」
椋郎的话声消失在夜色中,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里。
藏岛走在原柏青哥店的前方,而斗篷男已经相当接近藏岛,如今正躲在原柏青哥店前方,一块生锈的看板塔后。
此时四周空无一人,也没有汽车经过,应该是时候了吧。果然没错——
斗篷男突然冲了过去。
就算她再怎么迟钝,想必也该听到脚步声了吧,藏岛回过头来。啊,不,她果然还是很迟钝,那是什么悠哉的动作啊。
虽然反应很慢,即使如此,当斗篷男从背包中拔出武器时,藏岛还是立刻准备逃跑。
「——你、你做什么!突、突然拔出那种东西要……!?」
你才在干什么呢!你该不会是白痴吧?与其有空问这种笨问题,还不如动动你的脚,努力逃跑吧。
话虽如此,斗篷男的动作也颇为巧妙,他并不是蒙着头往前冲,而是先往右——往车道方向前进,然后一口气拆掉那类似护套,而且大概也就是护套的东西,随即现出了那个棒状物体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剑,不,应该说是日本刀吧。
日本是以治安良好闻名的法治国家,而在这国家一个衰退的地方都市竟然出现日本刀,而且斗篷男抽刀出鞘,登时现出了闪露凶光的白刃,看来那是真刀。
斗篷男从车道冲出,侧身朝藏岛一个跨步,刀子由右至左大力一挥。
就藏岛而言,危险的刀子横挥过来,她就无法顺着步道逃走了。
那样一来会如何呢?
藏岛会被赶往正面的左方,而那里就是原柏青哥店的停车场。
「看来对方是来真的啊。」
不是玩笑也不是吓唬人,斗篷男打算把藏岛驱赶到不会有人来的地方,在那里取她的性命。 藏岛倒也罢了,如果椋郎的看法正确,那么就某种意义而言,她是罪有应得,但是那个斗篷男却令椋郎感到在意。
椋郞的脚步彷佛在暗夜中游移般,跟随在两人之后。
停车场呈ㄈ字型围绕着原本的柏青哥店铺,而两人则是来到店铺的里侧。
「喂、等、等一下……!住、住、住手!快住手……!」
藏岛用害包保护着脸,在同一个地方绕着圈子奔跑。
难看死了,也不好笑,看到她那样心都更冷漠了。
再说斗篷男拿的是刀,就凭书包怎么可能挡得住。
「——咻……!」
看吧。
轻松被斩成两半。
断成两半的书包从藏岛的手上掉到地上,而她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斗篷男用刀尖抵在藏岛的额头上。
「觉悟吧!布哥多拉克!」
椋郎闻言左眉抽动了一下,布哥多拉克,那是塞尔维亚语,是指吸血鬼的意思。
不过这个声音……
「……郁金……道乐……?」
藏岛侧着头感到疑惑。
「那是什么……?是郁金的……?」
「不是郁金道乐!是布哥多拉克!你装傻也没用了!」
斗篷男将刀尖移动至藏岛丰满的胸部正中央部位,左手从怀中取出了某物,看起来像是一个银色怀表。
「你看这个水银计的反应!这激烈的反应就证明你是『真货』!布哥多拉克!你这个吸人鲜血的恶鬼……!」
「……什么!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秘密……」
藏岛伸手遮住嘴,一脸惊讶的模样。大笨蛋,是秘密就不该说出来啊。
斗篷男发出低沉的笑声。
「说溜嘴了吧,布哥多拉克!你非但不避人耳目,甚至还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去上学,真是让人羡——不对!那是绝对无法被容许的恶行!我要惩罚你!」
「……你知道我为了那样……花费了多么大的工夫吗……?」
藏岛突然展开反击,她将上半身后仰,然后用那样的姿势,一脚朝斗篷男的膝盖踢去,尽管斗篷男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跳跃,避过了这一脚,但却是躲得惊险万分,就这样将斗篷男逼退之后,藏岛一口气弹起站定,摆开了战斗架势。
好快的动作,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人?不对——
藏岛的双眼闪动着灿烂的光辉。
赤红、绯红、赭红。
宛如炼狱火焰一般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但是我并没有理由要受你惩罚。」
「露出本性了吧,卑鄙的吸血妖魔!」
斗篷男抛开背包,身体面向侧面,将日本刀垂直握在身前。
由于丢下那巨大的行李,斗篷男的动作应该会较先前更为敏捷。
而且藏岛是赤手空拳,斗篷男的手上却有刀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
椋郎在黑暗中将手盘在胸前。
藏岛虽然以像是摔角还是橄榄球冲撞的姿势,猛然想要冲入斗篷男身前,但却必然会受到日本刀所阻。尽管她即使被砍个几刀也不会有事,无奈藏岛并不习惯战斗,由于恐惧的关系,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闪躲开来,所以无法靠近斗篷男。
逼退藏岛后,斗篷男往前进攻。虽然在动作上可能是藏岛较为敏捷,不过斗篷男手上拿刀,因此攻击范围也较长。以藏岛的动态视力,她明明不可能捕捉不到斗篷男的动作,但果然是不习惯的关系吧,恐惧使她的眼力无法正常发挥,无法准确抓住对方攻击的距离。
即使如此,她还是凭藉着反射神经,以毫厘之差躲过刀子的攻击,不过——
「杀啊啊啊啊啊……!」
「——呀~~!」
斗篷男先前都是挥刀攻击,当他突然改采突刺攻击,藏岛马上就无法应付了。她奋力扭转身体,才好不容易让刀子只从左肩处削过,不过制服和皮肤却被斩开,顿时鲜血飞溅出来。
藏岛急忙连续几个后空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用右手摸了摸左肩。
只见手上满是湿黏的液体。
看到自己染满鲜血的手指和手掌,藏岛左手捣着嘴。
「……血、血、血、血。不、不对……这是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的血,所以……」
她的样子不太对劲,是看到自己的血产生动摇了吗?只是那样就动摇了……?
感觉似乎又有点不同,不过无论如何,那样是不行的,以她那样的状态,绝对赢不了现在正谨慎小心,却确实地节节逼近的斗篷男。
布哥多拉克,吸血鬼,正确地说是吸血种。他们虽然非常强壮,不是简单就会消灭的种族,但也并非没有弱点。
椋郎虽然不知道那个水银计是什么东西,不过斗篷男就是使用那个才能找到藏岛吧。这就证明他拥有相关的知识,而且大概也拥有技术吧。
藏岛翠子就要死了。
椋郎不禁要叹气,不过还是忍住了。
我才不管呢。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诗羽琉的脸庞。
没错,那是在十岁的时候——
那时两人才刚相识不久,彼此都还只有十岁。
明明只是碰巧住在隔壁,小学又是同班而已,诗羽琉却总是有事没事就亲近椋郎,彷佛不想让椋郎一个人独处似地。
我没事的,一个人也没问题,因为能让我感兴趣的事物多得是啊。
椋郎在观察蚂蚁,看着蚂蚁们搬运许多东西回到蚁穴里,他就蹲在路边,注视着蚂蚁们活动的情况。
他怱地突发奇想,如果把蚁穴的出入口堵住,那么蚂蚁会怎么样?
于是他尝试堵住洞口看看。蚂蚁们四处徘徊了一阵子,最后找到别的洞穴,打算从那里进入;于是椋郎把那个洞也堵住了,而且接下来的洞穴也一个个地堵住。
「你在做什么?」后面有个声音对他说道。
椋郎也说不出所以然,于是视线又回去看着蚂蚁。
诗羽琉来到椋郎的身边蹲下,她似乎终于也看出来了。
「你在看蚂蚁吗?」
「对。」
「为什么蚁穴被堵住了呢?」
「是我做的。」
诗羽琉听了眉头一皱,紧咬着双唇。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椋郎答不出话来。
诗羽琉将塞住洞口的小石子全部拿掉,让蚂蚁们能够自由地出入。
然后两人就注视着蚂蚁的行动,观察了好一会儿,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诗羽琉开始啜泣了起来。
「你怎么了?」
听到椋郎如此询问,诗羽琉用手拭着泪说道:
「蚂蚁也有生命,它们也是努力地活着,你看,它们活着对吧?」
椋郎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是胸口没来由地感到郁闷,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诗羽琉突然用手环过椋郎的肩,将他拉向自己。
「椋郎同学你也活着,诗羽琉也活着,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好温暖,甚至到了火烫的地步。
椋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感受到别人的体温了。
「……刚才有一通电话打来,说我爷爷死掉了,我等一下就要去参加葬礼。」
椋郎从背后抱住诗羽琉,他觉得他必须这么做。
「诗羽琉很爱爷爷,因为爷爷对我很好,诗羽琉最喜欢爷爷,但是诗羽琉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吧,明明不久前还那么健康,但是现在却连想告诉爷爷我爱他都已经办不到了……」
椋郎感觉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能双手紧紧抱着诗羽琉,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我能做的也只有那样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那种事?
椋郎这次真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啦,诗羽琉同学。」
藏岛翠子,你要感谢诗羽琉同学的慈悲心肠啊。
椋郎褪下黑暗,走往藏岛与斗篷男的方向。
他故意发出脚步声。
斗篷男首先发现椋郎,接着藏岛也朝他看去,两人皆停下动作。
椋郎走到距离两人五公尺远的前方停下,他朝藏岛微微一笑。
「嗨。」
「……咦……啊、高夜……同学?呃、这个……晚、晚安。」
藏岛的制服到处都被割破,已经破烂不堪。身上虽然也有血污,不过除了新的伤口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再出血,伤口大概也完全愈合了吧。
不会错的,藏岛果然是吸血种,所以就算被砍个几刀也不会有事,不过凡是生物终将死亡,没有生物是不会死的,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藏岛就会遵循生物的宿命而死去吧。
在这么紧迫的状况下竟然还说「晚安」啊。
痴呆了吗?
只见斗篷男稍微后退,身体转至可以对应藏岛与椋郎双方的方向,而且用刀的手法也相当熟练,和藏岛大不相同。
不过毕竟也是半斤八两。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呀?」
「……问、问我在做什么……这有点难以回答,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用回答。」
斗篷男的腰往下一沉。
「你没必要知道。既然被看到那也没办法,虽然对你不好意思,不过只好请你死了。」
「真吓人啊。」
椋郎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推。
「话说回来,那把刀是真刀吗?」
「当然是,这把名刀『食骨丸』的刀锋有多么锋利,你很快就会尝到了。」
斗篷男保持着随时皆可发动攻击的姿势,但是他的话声中却透露出疑心之念,应该是椋郎那平静的态度让他感到可疑吧。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不妨尽管一试。」
椋郞笑容可掬地往前走,随即斗篷男也好似感受到吸引般前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充满气魄的突击,既然对方手无寸铁,那么最确实的方法,就是以有如冲撞般的方式突进,再把武器刺进对方要害,斗篷男的战术并没有错。
但是只能说,他的对手更为高竿。
椋郎的右手往前伸出。
夜之成分虽然本身无色透明,既没有质量也没有形体,不过却是确确实实存在。
不管是天上、地上还是地下,每个地方都有一些。
它的活动主要受到紫外线所阻碍,当太阳隐藏时就会开始活动。
虽不是黑暗,却与黑暗密不可分,看起来就像是黑暗本身,夜之成分是黑夜世界所带来的力量。
「夜之拒。」
椋郎的右手放出有如漆黑烈焰般的夜之成分,将斗篷男击飞出去。
斗篷男即使中招,却仍确实地一个翻身落地,马上就从地上起身。
藏岛整个人看呆了。
「你说要让我——」
椋郎摘下眼镜,放进口袋里。
「你竟然说要让本少爷尝尝名刀的锋利?好大的口气啊。」
「你……」
斗篷男将重心压低,用双手紧紧握住刀柄。
「你是什么人?你刚才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非特地解说给你听不可?为了什么?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
斗篷男是在拖延时间,他大概是想趁那段时间让心情冷静下来吧。
「——我是『吸血鬼猎人』,是拥有悠久传统,猎杀恶鬼一族的一员!」
「是吗?果然不是古代种啊。」
「……古代种?」
「不关你的事。」
椋郎右手手掌移到背后,略朝下方。
「夜之拒。」
这个夜之成分一炸开,瞬间发出彷佛要撕裂听者鼓膜般沉重又毁灭性的巨响,那是宁静夜晚破碎四散的声音。
夜之成分在后方发出,以惊人的气势将椋郞的身体往前推去。
黑夜的、黑暗的爆风载着椋郎不断向前。
椋郎就这样朝斗篷男疾冲而去。
「——唔……!」
斗篷男没有闪避,因为他没有必要闪避,既然对方自己过来,那么只要用刀子将之刺成肉串就好了,可以想见斗篷男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吧。不过椋郎可没有义务要被他刺成肉串。
「呀啊啊啊啊啊啊……!」
椋郎扭转身子,以毫厘之差躲过斗篷男直刺而来的刀尖,当然他不只是闪躲而已。
他使出飞踢,右脚踢中斗篷男的左肩,左脚命中胸部,将斗篷男踢飞出丢。
「——呜、啊……!」
斗篷男撞击到地面,倒在地上,那把名刀「食骨丸」也滚落到一旁。
椋郎在空中一个空翻后着地。
只见斗篷兜帽掉落,斗篷男露出脸来,斗篷男、不——
椋郎头一侧,哼了一声。
「果然是女的啊。」
「——那又怎样……!」
并非斗篷男,而是斗篷女的她,将右手举起,用左手卷起右边的袖子。
她的右臂上装了某种金属制的器具,在右手手背和手腕的交界处,有个像枪口般的东西。
斗篷女准备以左手操纵器具,但是椋郎在那之前就已纵身后跃。
随即枪声响起。
那轰天巨响正是枪声,而朝夜空射出的也是子弹没错。
椋郎撩起头发苦笑。
「真是热烈啊。」
「我是女的没错,那又怎样!只要我还拥有吸血鬼猎人的尊严,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此时斗篷女已经将刀捡起,从地上站了起来。
「请、请问……!」
藏岛啪哒啪哒地跑了过来。
「……你、你、你该不会是……高夜同——不对,那个、您、您是——」
「待会再说。」
「咦、啊、是!对不……」
「还有——」
椋郎往藏岛的胸部瞄了一眼。
「露出来了喔。」
「啊……!」
藏岛立刻双手抱着那丰满的胸部蹲了下去。
椋郎原本要将右手对准斗篷女,却突然改变心意,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贴着额头。
「出来吧,夜之少女艾蜜莉。」
椋郎拥有他人所没有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夜之影。
常人就算凝神注目也无法看见,但是即使是在暗夜,椋郎的脚边仍有影子伸出。
一名少女怱地从那比黑暗更浓厚的影子里爬出。
雪白无比的头发分在头的两侧,以黑色缎带束起,她的小手拿着一把红色雨伞,身上穿的是黑色连身裙,脚上也同样是黑色的长靴,这名少女的年纪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岁左右。
她有一双如白兔般鲜红的双眼。
她的名字叫艾蜜莉。
是住在黑暗之影里的夜之少女。
艾蜜莉双手掩口,嘴角含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什么……?」
斗篷女惊讶地张大了嘴。
椋郎将右手横向伸出。
「夜之少女带来死亡。」
艾蜜莉笑嘻嘻地收起雨伞,扭转身子。那与其说是扭转,倒不如用拧来形容比较恰当吧;或者该说彷佛有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将少女的身体像拧抹布那样扭转。
就这样,艾蜜莉最终与雨伞同化,变成一根棒子,宛如受到吸引般来到了椋郎的右手上。
不,那绝非棒子那种东西。
——『漆黑蝎王』。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那是一把「形似黑色蝎子的军刀」,刀身浮现出血色的花纹。
椋郎拿着漆黑蝎王轻轻地凌虚一挥。
「我来当你的对手,吸血鬼猎人。」
「……不、不用你说我也要解决你……!」
斗篷女朝椋郎攻击过来,但却是徒劳无功。
椋郎在一旁已经充分观察过藏岛与斗篷女的战斗过程,对于斗篷女的刀法程度已经了然于心,不过就算没有事先看过,打从一开始,斗篷女本来就没有胜算。
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
从诞生到这个世界的瞬间起,他们的一切就已不同,而且差距实在太大了。
椋郎的漆黑蝎王轻易地就将斗篷女的食骨丸格开、化解,而且就算不格挡化解,她的食骨丸也绝对无法碰到椋郎。
斗篷女焦急之下拉开距离,发射装在右手上的枪,却被椋郎轻松写意地躲过,丝毫不费力气,倘若是能够架起来连续射击的枪也就罢了,但她手上那种枪简单说就是用于奇袭的武器,除非出乎对方意料,在极近距离射击,不然是打不中的。
「我要上罗,吸血鬼猎人。」
椋郎先特地向她声明,然后才毫无防备地接近,而斗篷女对此也立即有了反应,以食骨丸砍向椋郎的脚。虽然先前她一次也没有对下半身攻击,不过那又怎样?椋郎并非预测她的攻击,而是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再进而加以对应,仅是如此而已。
椋郎用漆黑蝎王猛力击向食骨丸。
「——呜……!」
斗篷女并没有放开食骨丸,但也因为她不肯放手,让她整只手被弹开,重心高起,身体变得毫无防备。
椋郎不费吹灰之力就贴近她的身体,左手对着斗篷女伸出。
「夜之拒。」
如漆黑暗夜的夜之成分露出了利牙。
斗篷女整个人被击飞,有如被揉起的纸团一般在地面翻滚。
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放开食骨丸,这份毅力的确值得赞赏,不过世上有些事情,空有毅力也是无济于事的。
斗篷女想要起身,可是身体却似乎不听使唤。
椋郎将漆黑蝎王的刀尖抵在斗篷女的眼前。
「你觉得我的漆黑蝎王丝毫没有碰到你一根寒毛,这是幸运还是必然呢?」
「……可、可恶……」
「这把刀锋上受到黑化毒的污染,只要碰到就会有危险,啊啊,别乱动。」
斗篷女的头想要后退,椋郎又将刀尖逼近了三公厘。
「你应该也发觉了吧?我其实可以杀死你,只是我手下留情了。只要你不再找上我和那个布哥多拉克,那我就饶你一命。」
椋郎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不耐烦。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放她一马?把她做掉就好了,那样才是最简单省事的做法不是吗?只不过那样做也有麻烦之处。
斗篷女并不是古代种,看她的外表是个日本人。
椋郎想要避免伤害人类,而且——
好啦,我知道啦,诗羽琉同学。
不等斗篷女回答,椋郎就收起漆黑蝎王,刻意转身背对她。
「忘了我们的事吧。」
从十岁的那一天起,椋郎拥有六年以上的时间。在这段期间里,椋郎自认自己已经培养出看人的眼光。
她不是那种会从背后砍杀对手的人,虽然即使她真的那样做,椋郎也能够应付自如,不过那种事应该不会发生的,而且事实上也正如椋郎所料。
只听到某个拍打硬物的声音,大概是斗篷女击打了柏油路面吧,然后她似乎站了起来,捡起刀子,把背包背上,再来听到奔跑的脚步声,斗篷女就这样离去了。
藏岛诚惶诚恐地走了过来。
「那个……」
「什么事?」
椋郎回过头面向藏岛。
这附近并没有灯光,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但是椋郎的眼睛却能清楚看见一切,吸血种的夜间视力也很好,所以藏岛应该也看得到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衣衫凌乱,胸部之处虽然姑且是有用手遮住,可是仍看得见雪白的肌肤,由于那双峰实在太过丰满,想遮也无法完全遮住。
「高、高夜……大人,我这样称呼您可以吗?」
藏岛似乎相当惧怕的样子。
椋郎将漆黑蝎王插进自己的影子里。黑蝎军刀被比黑暗更深沉的影子吞没,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可以别用那个称呼叫我吗?」
椋郎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露出笑容向藏岛说道:
「因为我们是同学嘛。」
「……我、我、我是……」
藏岛跪下来低下头。
「非、非、非、非常抱歉!我完全不知道您是宗子(STRIKA)大人……!请、请、请原谅我过、过去诸般无礼之处……!」
「哪有什么无礼了,我记得我并没有对藏岛同学提过我的身分啊。」
「……不!宗子大人近在咫尺,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我实在万死难辞其咎,我……我……」
「你太夸张了吧?不过我原本就猜想藏岛同学可能是眷属了。」
「……果然……您、您果然已经发觉我的身分了……您是我们的宗子大人,这也难怪……啊啊、啊啊!不、不过我必须赶紧通知父亲才行!我们夜之眷属总算盼到这一天的到来……!」
「啥哈,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好呢,该说辛苦你们了吗?」
椋郎轻轻一笑,然后弯下腰,扶着藏岛的下颚,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不准对任何人说。」
「……什么?」
藏岛惊讶地眨了眨双眼。
她在惊讶之下一时忘记遮住胸部,那浑圆丰满的酥胸便整个裸露出来,不过——
真大啊。
不。
不不不。
我并不是想看而看,是她自己露出来,我才不小心看到,我不看了,谁要看啊!
椋郎放开藏岛的下颚,对她微微一笑。
「露出来了喔。」
「呀……!」
藏岛有如抱住自己身体般,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胸部。
而椋郎则是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一推。万一做梦梦到那对胸部该怎么办啊。
「我再说一次,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管是藏岛同学你的父亲,还是其他的眷属,你都不能对他们说,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三次,这样我会很感谢你的。」
「……啊——遵、遵命!可、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引人注目。」
椋郎只是微微一侧头,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
「都是因为你让我做了不必要的事,好好地忏悔吧,藏岛翠子。」
「……咿………!」
藏岛顿时吓得全身僵住,说不出话来。
※
夜风轻抚着她的发丝。
她站在过去曾是柏青哥店的建筑物上,目击了整个过程。
她压低声音轻笑。
「——我看到了。」
※
感受到阵阵摇晃,她醒了过来。
「……咦……?」
急忙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边,口水?不会吧?不,应该问我怎么了?这是哪里?我正被人背着走动……?咦?被谁背?还会有谁——
「啊,诗羽琉同学,你醒来了吗?」
「……椋、椋郎!?怎——等、等一下!为什么……!?」
「不知道耶,你突然就昏过去,让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我看你只是睡着而已。」
「我昏过去……?什、什么时候?不,先不管那个,好了,放我下来!」
「你最好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喔,反正也快到家了。」
「可、可是我不是很轻耶……」
「有吗?也不算重吧。」
「不算重——不算是什么意思!」
「啊啊,抱歉,一点也不重啦。」
「……说得那么夸张,倒像是在说谎了。」
「你不重啦。」
诗羽琉嘟着嘴,攀在椋郎的背上,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攀着他,于是还是打算拜托椋郎放她下来——却是说不出口。
椋郎的身材只是普通而已,肩膀既不算宽,也不厚实,明明体格并不是那么健壮,椋郎背着诗羽琉却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虽然完全不记得是在哪昏倒,不过这里已经是家附近了。
椋郎背着诗羽琉,一路走到这里,而且两人的书包也一起挂在他的手上。
刚认识椋郎不久的时候,最喜欢的爷爷因为生病而突然过世,那时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是椋郎安慰我。
而且不只那时候,之后不知多少次,我哭泣的时候都被椋郎看到了。
每一次他都是故作不经意地找我攀谈,或是装作没看见。
椋郎还是没变。
大概只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才会想要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吧。
但是他内心深处的部分还是一样。
他还是那时候那个温柔的椋郎。
诗羽琉紧紧地咬牙忍住,不妙,眼头和鼻腔深处感觉到一股热。
我不会哭的,万一突然哭出来,人家一定会觉得我是怪人吧,虽然椋郎或许不会那样想。
我才不哭。
没问题,我已经没事了。
「椋郎。」
「嗯。」
「今天真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呀?」
椋郎哈哈一笑。
诗羽琉紧咬着双唇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现在一开口,眼泪一定就会夺眶而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