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伙伴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噩耗传到了长崎屋。
“少爷,荣吉被刺了。”
仁吉飞奔到厢房通知少爷。刚才下级捕快正吾来到店里,告知了三春屋的继承人在筋违桥门附近被袭击一事。
“伤势重吗?荣吉他……还活着吗?”
仁吉说,虽然已经送到了最近的郎中那里,但伤势还不清楚,只知道似乎流了很多血,正吾看见他的和服都染成了红色。
“荣吉,会死吗?”
自己什么时候死掉都不奇怪,但小伙伴死在自己之前却没想过。残酷的现实一点一点渗进大脑,一太郎脸色煞白。
“少爷,您没事吧?铺上被子休息吧。”
少爷朝伙计摇摇头,说:“我去店里看看。”然后快步出了厢房。
“可不能去找荣吉啊,杀人犯在逃,出门很危险的。”
“我不去,去了只会妨碍他疗伤。”
少爷说完,就直奔正房,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父亲的房间。
“父亲,您听说荣吉的事了吗?”
少爷一进门就问。正和掌柜记账的藤兵卫一脸担心地看着儿子说道:
“我刚才听说他被人刺了。这阵子真危险,就算不是药材铺的人,也得提高警惕了。荣吉的伤势不要紧吧?”
他虽然在意,却不像是打心眼儿里担心。不过话说回来,和三春屋的缘分全因为小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和藤兵卫本人并不相干,因此也不奇怪。然而,少爷一屁股坐到父亲前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
“父亲,求您了,把源信先生请来,让他给荣吉看看吧。正吾说荣吉的血把和服都染红了,不请郎中救治的话,会没命的。”
“儿子,这件事求我做什么?荣吉可是有父母的!”
“源信先生的出诊费贵是出了名的,三春屋哪里请得起他呀。父亲,我就他这么一个小伙伴,他要是死了,我也会生病的。”
“哎呀呀,那可不行。”
荣吉受伤后,被抬到附近一处人家疗伤。藤兵卫真的请了郎中过去。因此,长崎屋的藤兵卫再一次成了左邻右舍议论纷纷的对象,说他过分溺爱儿子。
不知道是收费昂贵的源信确实医术不错呢,还是荣吉的运气好,他活过来了,没过几天,就用门板抬着回家了。少爷一听说小伙伴回来,说什么都要去看他,怎么拦也拦不住,于是终于带上伙计们,急匆匆去了三春屋。
对少爷来说,这可是久违的一次出门。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你家探病。”
荣吉躺在三春屋一楼的里屋。他的侧腹虽然被深深地刺了一刀,但所幸没有伤到内脏。因为伤口并不影响进食,少爷就给他送来了长崎屋从各地运来的珍稀特产。今天带来的是大阪津清的硬米花糖。
“我知道,这点心你吃可能太硬了,可是……”
一太郎说,要是荣吉吃不下,就让他家里人吃,接着拿出了一个带有梅花纹样的盒子。荣吉把盒子拉到榻边,就用力地嚼起这美味的点心来。米花糖是用蜂蜜把米粘在一起制成的,果然不负盛名,美味极了。
“又找郎中,又拿这么好的东西来看我,真是太体贴了……”
荣吉躺在床上,嚼着小小的米花糖,感叹道。一太郎低着头,小声回答说:
“可是……你被人袭击,都是因为我。”
听到这句话,陪少爷来到三春屋的伙计们顿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连受伤的荣吉也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一太郎。
“砍伤我的可是个白头发武士,一太郎,你什么时候成了腰佩双刀的武士啦?”
虽然开了个玩笑,一太郎也没有一丝笑容。他瞅了一眼伙计,就向荣吉低头道歉说:
“……要不是我拜托你办事,你也不会到筋违桥门去。”
“筋违桥门?少爷,您挨了那么严厉的一顿训斥,难道还要去见松之助?”
一听筋违桥门,佐助和仁吉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我拜托荣吉给松之助送点钱去。他被东屋老板的女儿看上,马上就要被店里赶出来,正走投无路呢。”
“就因为这个,少爷就非给他钱不可吗?”
仁吉说话很不客气。荣吉打断他:
“仁吉,你别这样说。实际上,我就是因为一太郎的钱才保住了一条命。”
“什么?”
三个人的视线一下子投向了卧床的病人。荣吉把手放在腹部。
“我就要走到昌平桥的时候,一个武士突然拔出短刀向我刺来。本来正中腹部,但恰好那里放着钱袋。银子……一共有三十块吧。那家伙刺中钱袋,刀尖一滑,就只刺到了我的侧腹。”
那些钱已经给了荣吉,作为慰问。不管怎样,钱救了小伙伴的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了,向我砍来的武士有些怪怪的。”荣吉的身体一定恢复了好多,他继续说道,“大白天砍人的家伙一定不是什么规矩的人。神志是否清醒倒在其次,关键是他的状态很奇怪。首先,他为什么不拔长刀呢?”
“那倒也是。”
一太郎也疑惑起来。武士居然先用短刀杀人,真让人不解。
“那家伙突然冲到我跟前,说有什么散发着香气,问我有没有那个东西。莫名其妙吧?”
“啊?”
“我还以为他是没钱,想要我怀里的钱袋,就把我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可他接着就向我刺来。日限大人听说这件事,也抱着脑袋发愁。就算他有办法,凶手是武士,日限大人也无权过问。”
为了不让卧床的荣吉发现,三个人背地里使了个眼色。袭击荣吉的一定是那个半妖,只不过这次是附在了武士身上。
可荣吉又不是药材铺的人,为什么会被袭击呢?
到底是什么把半妖引到荣吉那里去的呢?那个家伙要找的究竟是什么药?这种药至少应该和药材铺有关。
“荣吉,你被刺伤那天有没有带小药盒?有什么东西散发香气吗?”
荣吉在枕上摇头作答:
“这个捕快大人也问过我,可我平时是不带那种东西的。呀,糟了!”
荣吉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毛。
“我想起来了,一太郎写的那张纸条让那个武士给拿走了,真对不起!”
“纸条?”
要是荣吉不提,那张纸上写的内容都忘记了。一太郎向伙计解释说,纸条上写着长崎屋和东屋松之助等字样。
“为什么要拿走一张纸……就算拿走,也只能卖给收废品的。”
“我被刺的时候,纸条和钱褡裢从怀里掉了出来。武士刚举起刀,又放下了,看也不看那些钱一眼,就捡起纸条走开。我觉得奇怪,但无论如何,总算松了口气,也就把纸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刚才才想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要紧的是快把身体养好。”
“真的不合常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只要一太郎在跟前,荣吉就会讲个没完,因此三人道别之后,离开了三春屋。
从临街的长屋回长崎屋只有几步路,要是绕过围墙回去就稍远一些。少爷回到自己房间,仍然一言不发。佐助赶紧拨旺火盆里的炭火,然后准备茶水。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伙计没有打开拉窗。一太郎坐在画有不倒翁图样的火盆前,轻轻招呼两个伙计到面前来。
“什么事,少爷?脸色怪吓人的。”
仁吉和蔼地笑着坐下。这个伙计只要摆出这副表情,就要多加留神,这一点一太郎很是清楚。
“喂,仁吉、佐助,荣吉会不会是因为被错当成我,才受到伤害的呢?”
“吓了我一跳,少爷,您怎么会这样说呢?”
仁吉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一太郎越发放低声音。
“我和仁吉被菜贩袭击那天,那家伙也在我面前说过什么‘散发香气,绝对没错’这样的话。只不过这里是药行,半妖大概没有分辨出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一太郎发现仁吉已经笑不出来了。
“荣吉拿着我给他的钱褡裢和纸条,就被人袭击了。而且,那个武士一拿到纸条,就放下了再次举起的刀,不知所踪。”
“荣吉要是被误当成药材铺的人而受伤,真是可怜。”
“不是那么回事。我周围好像有那个半妖想要的药材的香气。可是,我在家里又不带小药盒,而且屋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香气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是在问我们吗?我们也搞不清那个半妖在想什么。”
伙计们闪烁其词,少爷紧追不放。
“关于我的事,你们俩不是比我自己还清楚吗?自从被我外祖父带来,你们不就对我的事一清二楚了吗?”
“不管少爷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可答不出来。”
三个人就这样互相瞪视。
谁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寂静。火盆上的不倒翁被他们夹在中间,简直要冒出冷汗来。看这副架势,今天谁也不会妥协。
“少爷,能打扰一下吗?”
正在这时,房间一角传出来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佐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他回头厉声喊道:
“屏风偷窥男,这儿可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我闭嘴!”
“犬神、白泽,来客人了。”
器物妖极少直呼他们的本名。于是两个伙计转头看过去。一个和尚从屏风后的黑暗中徐徐现身。他个子很高,穿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2
“原来是见越人道大师呀,不知您特地造访……”
两个伙计低头行礼,然后赶紧准备坐褥,请和尚入座。怎么看这都是接待上宾之礼。一太郎还是第一次看到地位比两个伙计还高的妖怪。
“少爷,叨扰了。嗯,今天看起来身体不错,这就好。”
“承蒙您关心。”
和尚虽然是忽然现身,但一太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他细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瘦瘦高高的和尚,想起来了。
“这……您就是从仁吉手里接过荣吉做的大福饼的那位师父吧?”
“哎呀呀,少爷您瞧见了呀?”
高个子和尚张大嘴,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大福饼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我身边有些家伙就喜欢这个味道。”
和尚乐呵呵地说道。他好像心情很好,然而伙计们在他面前,却板着脸,低着头。
高个子和尚看着少爷笑说:“我今天来,是想说说关于少爷的事。你们可能都没听过,好好听着。”
“好。”
一太郎只好如此回答。高个子和尚喝了一口茶,就开了腔:
“我是受皮衣夫人委托前来的。”
两个伙计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高个子和尚,他们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犬神,你们最近多次调遣妖怪,所以皮衣夫人担心体弱的少爷有什么事。”
“担心我?您说的皮衣夫人是谁呀?”
一太郎小心翼翼地问道。高个子和尚又笑了起来:
“啊,说这个名字恐怕你不知道吧。是阿吟啊,长崎屋伊三郎的妻子阿吟,阿妙夫人的母亲,少爷的外祖母。”
“啊……”一太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听说外祖母早就过世了。但‘皮衣’……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呀。阿吟本是三千年的大妖怪,和我是老熟人。”
“妖……怪?”
突然有人说自己的外祖母是妖怪,当然无法立刻接受,少爷只是睁大眼睛,一声不吭。高个子和尚继续用欢快的声音说:
“哎呀呀,真令人难以置信吧?少爷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总有妖怪跟着你呢?为什么只要是妖怪,你就能辨认出来,而不管他们如何巧妙地变成人形?”
“啊……”
这样说来,的确如此。一太郎能认出妖怪来,就连店里的人根本看不到的鸣家,他也能看到。他身边有两个妖怪伙计服侍,而玩伴则有器物妖屏风偷窥男。
高个子和尚的话就像雨水渗进干燥的庭院,一太郎一点一点听在了心里。他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么……我也是妖怪吗?”
一太郎一本正经地问。高个子和尚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自古以来,有很多人和狐妖、鬼怪结合后生下孩子,那些孩子作为人类迎来新生。不过,他们似乎多多少少都会遗传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
一太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有点放下心来。然而两个伙计却将头扭向一边。他们一定认识同是妖怪的外祖母,然而这么长时间却从没有告诉过自己。
一太郎奇怪地生起气来,他背对着伙计们,盯着和尚的脸问:
“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件事?”
“只要我知道,无不奉告。”
伙计们尊为“大师”的妖怪,性格好像很豪爽。在他没改变主意之前,一太郎连珠炮一般问起了刚才想到的事情。
“我母亲知道外祖母是妖怪吧?”
“应该知道。阿妙和你一样,能认出妖怪。阿吟一直都在这里生活,直到你出生的前一年才离开。”
“这样呀……那我外祖父呢?他知道外祖母是妖怪,还和她在一起吗?”
“他们可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伊三郎和阿吟相识那会儿是个武士,而且已经有了未婚妻。但他见了阿吟,就抛弃了一切,虽知道阿吟是妖怪,还是和她结为了夫妻。阿吟的同族都觉得伊三郎虽然是人,却相当了不起。”
他们手牵着手,从关西逃到了江户。阿吟的同族们似乎给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帮了不少忙。
“所以外祖父才在通町开了店,是吧?”
抛弃一切的外祖母虽然身为妖怪,却过早离世……她现在还在担心一太郎,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等一等……她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呀,怎么会现在还为我担心呢?”
“哎呀,皮衣夫人过世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呀。”
和尚吐吐舌头。少爷猜到了真相。
“她还活着吧?”
“贫僧上次见到时,她还精神着呢。现在,她老人家正在侍奉荼枳尼天女(注:佛教胎藏界曼陀罗外金刚部院的女鬼。)。”
“什么?!”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肉眼看得见的事物存在,一向和妖怪亲近的一太郎还以为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没有遇到过所谓的“神祗”,如果相信和尚的话,那么看来“神祗”的确存在于某处。
“既然外祖母舍弃一切和外祖父结合,为什么又和他分开?”
少爷随意问了问,以为和尚会告诉他答案,然而,仁吉却突然插话:
“大师,皮衣夫人说过要把事情全部告诉少爷吗?”
坐在隔扇前的仁吉绷着脸盯着高个子和尚。大妖怪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伙计,苦笑道:
“你们好像还是把少爷当小孩子看啊。依照妖怪的年龄,他还不过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可既然为人身,就不能总这样宠着。”
和尚说完,又转过头面向一太郎。他一开口,就说起了和一太郎问的问题不相关的事情。
“鸣家们又吵又闹,说杀人事件接连不断。还听说这场骚乱和一个半妖有关。”
“是的,我知道……”
(只是没搞清半妖到底想怎么样。)
“直觉告诉我,半妖以为他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那家伙可能很想变成器物妖。通常来说,如果太执著于自己的欲望,就会看不见周围的东西。”
高个子和尚笑着说,不久以前也有过这样一个人。
“有个年轻女人,怎么也怀不上孩子。生过一个孩子,可是很快就夭折了。这时郎中告诉她,再也不能生养了。但是,那个女人还是想要孩子。孩子很难用别的代替,她渴望孩子到了发狂的地步。”
一太郎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回头看看伙计们,他们都看着远处。一太郎开始毫无来由地心神不宁起来。仁吉刚才为什么要那样问和尚呢?
“那女人向神祈祷说,想要个孩子,就算用自己的命换也在所不惜。女人的母亲拿女儿没办法,就去荼枳尼天女那里求了一种药,而交换条件,是从今以后要给天女当侍者。那种药香飘百里,叫做返魂香,是能让亡魂复活的神药。”
“亡魂复活!”
少爷脸色发青,手指用力地抓住火盆边缘。和尚瞅了他一眼,没有停下来。
“女人原本不想用母亲去换,可母亲留下返魂香就走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于是,女人就服下了荼枳尼天女所赐的返魂香。”
“服了那个之后,生了小孩吗?”
“死去的孩子的亡魂被引了回来,阿妙就这样做了母亲。”
一太郎听了,大口喘气。
就算和尚不说名字,一太郎也已察觉他是在讲母亲阿妙和外祖母的故事。
(原来自己是个曾经死过的孩子……)
突然听到这件事,比什么都难以接受,这个念头在一太郎的脑海里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但是……和尚不像是在撒谎,事情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那么,现在的我就是靠仙药回到这个世上的“活死人”。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怪,是一种难以命名的奇妙生物。返魂香……那香飘百里的灵药,到底是从哪里把死去孩子的魂拉回来的?
(药的……香气?)
难道一太郎现在还在散发香气?半妖袭击人的时候,总是说有香气。为了恢复自己残缺的魂灵,墨斗难道正在寻找这种灵药?
“仁吉、佐助,那个半妖正在寻找返魂香的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突然这么一问,坐在少爷身后的两个人猛地抬起了头。少爷不知如何是好,狠狠地瞪着两人,两人立刻就惊慌失措起来。高个子和尚适时伸出了援手。
“哎呀,不要生气嘛。就算知道是返魂香作怪,这件事也不那么容易解决。返魂香是利用长在天界的返魂树炼成的灵药,很难弄到手。阿妙弄到手的,也不过是用自己作代价才换来的一包散药。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返魂香了。”
“啊?没有了?”
一太郎目瞪口呆。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把香交给墨斗,以平息这场骚乱了?”
“恐怕不行。”
高个子和尚明确表态。一太郎一筹莫展。
事已至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乖乖地闭居家中,一直等到半妖精疲力尽,自行毁灭;另外就是和墨斗对决,告诉他世上已没有灵香,他只要肯善罢甘休,事情就算解决。如果说了他也不相信,就只好动武。
不过,从半妖迄今为止的表现来看,靠商谈恐怕解决不了问题。
(这个姑且可以称为“人身”的我,能把发疯的半妖怎么样呢?)
尽管一太郎现在也不能接受外祖母是妖怪这个事实,但他的身体似乎确实有些不寻常。然而,他除了能看到妖怪,别的什么也不会,就算遇上一个普通的杀人犯,恐怕也要费尽全力才能逃脱。
“少爷,目前的情况既然是这样,就请你暂时老老实实地待在店里吧。我不会让那个半妖踏进店门半步。我们会好好看护的。”
“那就拜托了,请您一定尽职尽责。”
两个伙计异口同声说。少爷也觉得这是上上之策。人和妖怪对峙,显然是以卵击石。一太郎不想做那么危险的事。
虽然有仁吉等忠心保护,少爷却不能满不在乎地外出。父母一定会担心。要是乱来,瘦弱的少爷也许还来不及发出悲鸣,就已被半妖杀掉。不干愚蠢的事,才是最聪明的。然而……
一太郎端坐着,目不转睛盯着榻榻米上的接缝。有些事情必须考虑清楚。不得出结论就不能安心的事情,确确实实摆在眼前。
要是仍然拿不到返魂香,半妖就只能变回一件普通的坏掉的工具。但越临近力量的终点,他就会因为濒临死亡,更加疯狂地去找灵香。现在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如果听之任之,在他自行毁灭之前,不知会有多少人惨遭毒手。
(几个药材铺的人被杀,荣吉被刺,至今还卧床。我能安全地待在长崎屋,眼睁睁看着受害人一个个增多吗?许多人正因为我而死去,我难道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吗?)
少爷一言不发地盯着火盆上的不倒翁。答案不会自己从某个地方跑出来。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现在是少爷必须作出决断的时候。与自己性命攸关的决断,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要是在此关口逃避,事后一定会恨自己还不如没生在这个世上,也许还会诅咒使用返魂香的母亲和由此诞生的自己。因为要是没有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地死去。)
无论哪种活法都痛苦无比。
“我一定得想个办法对付那个半妖。”
一太郎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告诉屋里的妖怪们,自己要和那个半妖对决。
“少爷,您在说什么呀!”
伙计发出了近似哀鸣的惊叫,然而响亮的笑声马上响起来。
“呀,真了不起!我听说少爷老是卧床,经常与死亡擦肩而过,原来是个勇士啊。”
少爷怏快不快地看着眼前开怀大笑的高个子和尚。
“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这样决定的,并不是说我有什么好法子,怕是‘有勇无谋’。”
“不管怎样,你说过要试试看了。啊呀,这真是万幸!”
和尚赞赏地频频点头,又咧嘴大笑起来。他的笑脸迅速膨胀起来,甚至大过自己的身体。一太郎见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最后,和尚身体的线条渐渐变得模糊,掠过地面,遮住了屋顶,房间昏暗下来。他的笑脸异常地大,已经看不出手脚的形状,那笑容还清晰可见,把少爷整个包裹起来。
“皮衣夫人曾交待说,如果因为少爷,使更多的人继续蒙难,就让我把你带离人间,带到她跟前去。”
“嗯……”
不仅是一太郎,就连两个伙计和屏风偷窥男都不禁惊讶出声。原来,高个子和尚并不只是因为担心少爷才来到店里的。和尚坦言:
“皮衣夫人现在可是侍奉天女的。她觉得,不该因为她把孙子引回人间,给人间带来灾难。不过,你自己发愿说要解决问题,这真是太好了。”
仿佛变成了淡墨色帷幕的高个子和尚,在房问上空盘旋。一太郎就被包裹在那呼呼生风的影子之中,呆立不动。
“也就是说,如果我躲在店里,就难免一死?”
“怎么会呢,皮衣夫人不会杀掉她唯一的孙子,只是带你离开人世而已。你不是皮衣夫人的孙子吗?也许会把你安置在荼枳尼天女的居所。”
(这不是和去黄泉没什么区别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话变成了讨论“长崎屋的一太郎”。在这令人冷汗涔涔的空问,向四处扩散开的“帷幕”越来越稀薄,不久就看不到边缘了。
“就让我瞧瞧你的本领吧。”
看不见人,只听见朗朗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消失的最后一瞬间,空中显露出淡淡一笑,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三个人被卷进旋涡,摔了个屁股蹲儿,模样滑稽。
“那位大师,还是跟以前一样……厉害呀……”
佐助脱口而出,紧接着挣扎着站起来,跑到少爷跟前,问:“不要紧吧?”然后他像抱婴儿一样抱起少爷的身体,担心地检查是否受伤。旁边的仁吉匍匐在地,眼睛变得细长。
“我……险些就把少爷从人世赶走了。”
要是选择了伙计们认定的路,一太郎一定早被带走了。心有余悸的妖怪们懊恼万分,全身战栗,站立不稳。
一太郎见状,故意用命令的口吻道:
“仁吉,别发抖了。我要是想继续留在这个家,就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半妖,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见这句话,妖怪抬起头来。
“佐助你也一样,这会儿最要紧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如何对付那个半妖。你会帮我吧?”
“那当然。”
三个人压根就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可怕。
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必须赢。一旦失败,一太郎就必须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