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啦!有个老人吃了荣吉做的点心,死了!」
时值午后,暖和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在长崎屋药行,好不容易没生病的少爷一太郎正坐在账房后的房间里,捕头清七的手下正吾大叫着飞奔进来。
「怎么回事?是被点心噎住喉咙了吗?」
正吾扑倒在榻榻米边上,喘着粗气。少爷起身走到他身边。
荣吉是长崎屋旁长屋的点心铺三春屋的继承人,是体弱多病的少爷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咿呀学语时。捕头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才以熟人的交情派人来告知少爷。
「这……据说老人吃的是茶包子。荣吉少爷已经被带到衙门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正吾有些支支吾吾。一听说荣吉做的是包子,长崎屋的伙计都默不作声了,彼此颇有深意地对视着……
少爷经常买好朋友做的点心,药材铺里的人也常吃。大家都知道荣吉做的点心的味道,对于今天的事是欲言又止。
听到声音,伙计仁吉抱着药材口袋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正吾,立刻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是不是因为荣吉做的点心实在太难吃了,那个老人一惊,心脏就停止跳动了?」
「仁吉,你说什么呢!」
少爷立刻大声责备。一手把少爷带大的伙计却毫不在意。
这个把别人出于客气和同情没有说出口的话大声说了出来的伙计是仁吉,他还有一个妖怪的名字,叫白泽。从一太郎小时候起,长崎屋就来了好多妖怪,他们以另一个伙计佐助为首,负责保护少爷。少爷身上也流着从外祖母阿吟那里遗传下来的妖怪血。少爷和妖怪们已经很熟稔了,有这些不同寻常的伙伴在身边,少爷反而更开心。但是妖怪和人的感觉不一样,这常常令少爷头疼。
「你呀,不管荣吉调馅儿的本领多么不高明,也不会有人因为点心难吃就死了吧?」
少爷的话虽然有道理,伙计却毫不在意地说:「才不是呢,荣吉做的点心可不是一般地难吃啊。也许那个老人一听说包子还出自正宗的点心店,心里一惊,就见阎王去了。」
「……你非要这么说不可吗?」
少爷想反驳,可一想到荣吉做点心的本事,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可以帮他的话。
这时,仁吉又说:「不过能用普普通通的小豆做出那种味道的馅儿水,还真是不简单啊。」
「你说的是不错,但不管怎么样,我做的点心也不至于变成老鼠药吧?」
有人忽然插话进来。循着声音望去,店前太阳底下,站着清七和柴吉。长崎屋的伙计们赶紧尴尬地把视线移开。
「荣吉,听说你惹上麻烦了,没事吧?」
少爷马上跑出去迎接小伙伴。在蓝色衣服的映衬下,荣吉原本无比苍白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
「少爷,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可以到里面去吗?」
听到清七说出这种稀罕话,伙计不由得挑起半边眉毛。少爷估计是要说案子,就把店里的事交给掌柜,直接把两位客人带到自己日常心居的房间里去了。
2
「死者叫九兵卫,独自住在松川町的一幢房子里,小有钱财。」
捕头在厢房里的圆火盆旁坐下,马上讲起事情的大概。仁吉把茶水和点心盘放到三人面前。木盘中盛得满满的,是颇受欢迎的金泽丹后出产的山芋包子。
「据说九兵卫想起自己八岁时吃过的点心,就到三春屋买了茶包子,正在家里吃着,忽然觉得很难受,就死了。」
「这种情况下,荣吉还能从衙门出来,真是不容易啊。」坐在少爷身边的仁吉直率地说。
听了这话,清七苦笑道:「按照常理,当然不能放荣吉出来了,但是他的运气比较好。」
「运气?」
「八丁堀的大人去勘查老人的住所时,看到九兵卫养的狗吃了掉在走廊上的半个包子。」
「啊……那条狗没死吧?」少爷忙问。
清七点点头。看到狗依然活得好好的,衙门就不再把调查重点放在点心上,而是转向了别的地方。
「据服侍九兵卫的女仆阿种说,最近老人经常身体不好,也许是生病死的。仵作们正在查验呢。」
「这样啊。能够早早地洗脱嫌疑,真是太好了。为什么荣吉少爷还是一脸不高兴呢?」
听伙计一问,三春屋的继承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捕头也好像不适似的挪了挪身子。
「老人死了之后,我被带到衙门去了,三春屋乱了套。有人因为吃了味道不好的点心死了,点心铺的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
「可是,不是已经洗脱嫌疑了吗?」
看到好友垂头丧气,只顾盯着自己的膝盖,少爷一脸不放心。
这时,清七含糊不清地说:「事情还没结束呢。幸亏那条狗,荣吉才能暂时从衙门里出来……但是抓不到凶手,或是找不到死因的话,还是……」
「现在只要我在店里,点心肯定就卖不出去。一太郎,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住一阵子?」
「没问题……」
听了少爷的回答,捕头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那条狗也真是的,要是早点吃那个包子,荣吉就不用去衙门了。」
捕头说完,匆匆告辞了。看到日限大人没有拿点心,仁吉吃惊不小,眼睛瞪得像点心盘那么大。
「捕头大人是不是中了毒,不能吃东西了?」
「他为了我一直没消停过。据说亲戚们得到消息,也都到三春屋了。人家旨定会骂他把店的名声搞坏了。他得赶紧逃啊。」
(比起捕头大人,荣吉更无容身之地。做的点心不好吃,导致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被亲戚们说闲话……)
一太郎好像看到了将要发生的可怕之事,不禁为小伙伴担心。现在也只能禀明父母,在厢房内一间六叠大的房间里放上铺盖和火盆,让荣吉暂时住下,再赶紧打听详情。
荣吉的态度却和一心想要快点解决事情的少爷相反。虽然他也回答了少爷的问题,但说着说着就嘀咕着「累了」,神情黯然地早早钻进了被窝。
「不快点把真相弄清楚,荣吉肯定睡不好。」回到卧房后,少爷在圆火盆前焦急地说。
少爷的话好像起了作用,房间里忽然出现了很多影子。
「这个九兵卫死了还要麻烦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
问这话的是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妖怪们。他们和少爷已经是老熟人了,正围坐在少爷身边。对那个让一太郎担心的罪魁祸首,大家自然没什么好话。住在长崎屋的人和妖怪都把「少爷最重要」当作金科玉律一样遵守。
「九兵卫小有财产,所以能过上安稳的晚年生活。听说他以前是专门灭火的雇工,脾气很暴躁,是有名的无赖汉。具体的情况日限大人也不是很了解。我想麻烦大家调查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听少爷这么一说,妖怪们马上从房间里消失了,只留下两个伙计。少爷的嘴角浮起了微笑。
少爷体弱多病,经常卧床休息,源信郎中的腰包就一天天地鼓起来了。每当少爷想知道什么事情,妖怪们就不分昼夜去调查。妖怪们的感觉非同常人,虽然说话时常跑题,但仍然可以说他们是少爷的眼睛。
「少爷,比起荣吉,有一件事我更担心。」仁吉微笑着说道。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还真是很有男子汉气概。他把一杯热茶放到少爷面前。
看到从小把自己带大、既像父亲又像大哥的仁吉这么一笑,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不利,少爷还是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是吗?我不知道。什么事啊?」
「少爷今天没有吃点心。身体又不好了吗?」
仁吉话音未落,少爷赶紧伸手拿了个包子。接下来还要为小伙伴出力,可不能被扔进被窝里。
(包子会像饼一样噎住喉咙吗?)
少爷试着一下子吞进半个包子,但是一喝茶,美味马上沿着喉咙滑下,并没噎着。
「要吃包子吃死还是很有难度的啊。」
看来九兵卫的死另有原因。为了荣吉,无论如何也要把真相弄清楚。不然,喜欢做点心却又做得让人叹息的好友只会越来越痛苦。
3
妖怪们的调查出人意料地很快结束了。下午六点左右,少爷正准备吃晚饭,已有妖怪出现在厢房里。
「少爷,我是第一吗?我是第一吧?」
最喜欢当第一的鸣家抬起长相狰狞的脸追着少爷问。
一太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当然是啦。你行动快嘛。查到什么了?」
鸣家受到夸奖,使劲挺起小小的胸膛,端端正正坐到圆火盆旁边,讲起查到的事情。
「九兵卫原来只是个灭火工,到了晚年却能够舒舒服服地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听说是因为他中了大彩。」
「真的呀?他还真中了啊?」
「九兵卫很喜欢赌,博彩也是一次不落。听说他在汤岛天神社花两铢买了彩,却中了一百两的头等奖。他很聪明,在银子被同伙瓜分之前,就用这些钱开了一家茶水店。」
「原来头等奖是一百两啊。用这些钱就可以盘下一个店铺吗?」
看着少爷一脸茫然,坐在旁边的伙计们不由哭笑不得。
「少爷,最下层的武士的俸禄,每人每年才三两呢。」
「要是能中一百两,十两献给神社,十两继续用来博彩,剩下的八十两盘个茶水店,绰绰有余。」
「听说九兵卫把茶水店交给一个女人管理,自己却到处吃喝玩乐。那个女人名叫阿巧,颇有几分姿色。」
接过伙计们话茬的,是第二个赶回来的野寺和尚。这个妖怪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是长崎屋厢房的常客。
「在阿巧的管理下,茶水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但可惜,去年冬天,这个能干的女人病死了。于是九兵卫把店卖了,从那个时候开始独自生活。」
「哦,看来野寺和尚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嘛……」
正说着,又有一个妖怪回来了。火鸟妖在空中忽上忽下,看起来一脸没趣的样子。他身上覆盖着羽毛,有双腿,中间露出一张狗脸,眼睛半睁着,好像在犯困。他落在少爷手边,把少爷拿着的包子放进了自己嘴里。忽然,他睁大眼睛,想起了打听到的情况。
「说起来,有几个人经常出现在九兵卫的住处。」
「是他的亲戚吗?」
「据女仆阿种说,不全是亲戚。九兵卫叫他们『打秋风的』。」
「哦……」
伙计们和少爷对视一眼。看起来九兵卫老人的生活也不是很平静。此后回来的妖怪没有带来什么新情况,看来调查只能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就该查那些打秋风的人的情况了吧?」
「你们真是我的好帮手啊。明天也拜托大家了。」
听了少爷的话,满屋子的妖怪都高兴得眼睛闪闪发光,纷纷点头。
一天的事务结束了,少爷又慷慨地拿出一大堆吃的慰劳大家:酒、煎鸡蛋、红烧的菜、烤肉、饭团,以及甜食。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在大家的鼻尖萦绕,宴会就要开始了。
正当妖怪们一脸满足地席榻榻米而坐时,隔扇忽然被拉开了。
少爷僵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火盆边,只把脸慢慢地转向进来的小伙伴,挤出一句:
「荣吉,你起来了,身体好点没?」
「嗯,已经好多了。谢谢。」荣吉说着,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歪着头问,「怎么摆了这么多吃的啊?你什么时候胃口变得这么好了?」
少爷没法回答说,这里有很多妖怪,正要大开宴席,白净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招呼还没吃午饭的朋友坐到火盆边。
「睡了一觉,饿了吧?有你最喜欢吃的冻豆腐哦。」
「那真是太好了!」
荣吉在少爷对面坐下,伙计递给他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这时,头顶响起噌的一声。
「啊,这些老鼠真讨厌!」
听仁吉这么一说,荣吉笑了起来。
「房子造得这么好,也会有老鼠吗?」
「会啊,还挺多的呢。」
趁两个伙计佯装糊涂和荣吉说话,少爷偷偷地把一个盛着煎鸡蛋的盘子藏到了身后的榻榻米上。这时从房间的角落伸出一只手,迅速拿走了盘子。盛着红烧芋头的小盆子、烤鱿鱼、酒壶也都一一不见了。
荣吉吃惊地说:「一太郎,看来你今天胃口很好嘛。」
「要帮你啊,多吃才能长力气嘛。」
就算如此,少爷也不可能连酒壶一起吃下去吧。不过,现在荣吉好像顾不上注意周围发生的小事。
「一太郎,九兵卫经常来我家店里买点心。」荣吉若有所思地盯着火盆说道。连喜欢吃的红烧菜,他都没有伸筷子。「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老头。只要吃了我做的馅儿,第二天准来店里抱怨,说那么难吃的东西还要花钱买,真是不像话。」
「他特地来说那样的话吗?他可真够闲的。」
听了佐助的话,荣吉垂下眼帘苦笑起来。
「就是,那家伙真烦人,闲得发慌、招人厌的老头。只要一买我做的点心,就来抱怨。我真怀疑他是以此为乐,因为他每次还专挑我做的点心。」
「他专挑你做的点心?」
荣吉好像要避开少爷吃惊的目光,低着头。仔细看看,眼角还泛着泪光。
「我真是够幸运的,真是感谢上苍。他不管怎么抱怨,可是一直都买我做的点心。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呀?」
在衙门接受问讯时,荣吉也是这么跟日限大人说的。捕头经常从少爷那里吃到荣吉做的点心,不禁咕哝道:「那种味道的包子,还每次都买……」
捕头深知荣吉对九兵卫有好感,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上司说,颇为犯愁。
「我这回能从衙门出来,是有那条狗作证,捕头大人也帮我说了不少好话。换作别人的话,官府觉得有疑点,肯定没那么容易放出来。但捕头大人对衙门的人说,要是我被抓,一太郎就会担心得病倒在床上。那样的话,他会被长崎屋的人埋怨。」
「他考虑得还真周到啊。」
伙计们听后都笑起来。
有没有钱决定了一个人的境遇,这并没什么奇怪的。像长崎屋这样的大商家,会在各方面花钱打点,熟识的人也会从中周旋。清七的同僚们都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
少爷朝好友苦笑道:「说什么带了隔夜钱就是给江户人丢脸,这世上的一切还是由钱决定的呀。」
「不带钱还没什么,兜里没钱才真正麻烦呢。」
拼命地攒了一点钱,结果被频繁发生的大火一把烧了,一下子又变得身无分文。像长崎屋这样四面抹泥灰的房子不容易遭火灾,家里有房又有船,还在不同的地方建仓库,根本不用担心钱,只要人没事就行。但是这样的有钱人家屈指可数。
「不管怎样,为了九兵卫老人,也为了我自己,真希望这件事能快点结束。」.
说完,荣吉把手伸向点心盘。正在这时,头上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看来这老鼠还真大啊,赶紧买点老鼠药放上吧。」
听了这话,少爷只能咧开嘴无力地笑着,点头称是。看样子,想等荣吉回房后再跟妖怪们商量,恐怕不太方便,少爷不禁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妖怪们很不高兴。少爷因为累了,脾气也有些急躁。两个伙计见少爷这样,也是一脸怒容。
4
「你们别整荣吉了!」
最近,这句话成了少爷的口头禅。荣吉扰乱了妖怪们和少爷的宴会,所以妖怪们拼命想法子整他。
比如说在茅厕里放一块圆石头,绊他一跤;趁他不在房间的时候,把屋里的东西挪动一下;他走在廊上的时候,拿个果子砸他的头;再不然就把他茶壶里的茶换成苦菜汁。
每次少爷都会拼命地阻止。他不想再令荣吉感到不快,更不想妖怪们暴露行踪,引来麻烦。但这段时间,妖怪们完全不考虑后果,所以每次少爷总是主动去挡飞来的小石头,装成荣吉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还抢着喝下难喝得要命的苦菜汁,结果胃口变得更糟糕了。
这天,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你们这些家伙,想害死少爷吗?」
眉头紧锁的佐助低吼一声,在榻榻米上重重地砸了一拳。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的,震得厢房地面发颤。聚集在一起的妖怪们被震得东倒西歪。
今天少爷比往常更早地钻进了被窝。看到少爷神色疲惫,佐助就服侍他和荣吉早早歇下了。
这天晚上,妖怪们好像算准了荣吉不会出现,纷纷来到少爷的卧室。迎接他们的是佐助板着脸的臭骂。
「是那个荣吉不好嘛。他就该踩上石块摔倒。」
「就是就是。我们是看着他走过来才把橡子扔出去的,没想到会砸到少爷的脑门。这都是荣吉的错。」
「要是再不把他赶出去,我们连酒都不能好好喝啦。」
尽管害怕佐助凶恶的表情,妖怪们仍不断抱怨,怎么也收不住。仁吉轻轻一挥手,制止了大家的吵闹。房里静下来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给躺在被窝里的少爷看。
「这是……九兵卫亲戚的名单?」
「九兵卫没有结过婚,和管理茶水店的阿巧也没有孩子。要说亲戚,只有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妹妹和他已故大哥的一个孩子。」
少爷吃惊地看着纸上的姓名、年龄和住址,说:「真厉害啊,仁吉。这段时间店里挺忙的,你是什么时候调查的呀?」
听了少爷的话,仁吉脸上微微含笑,盯着妖怪们。仁吉相貌堂堂,可是此刻在妖怪们眼里,再没有比这张脸更可恶的了。
「我可不像这些家伙,我没有花大把的时间到处追着荣吉跑。」
「就是,要想让荣吉少爷早点回三春屋去,就必须尽快把九兵卫的事调查清楚。可这里都是些不会动脑子的家伙!」
一听佐助都这样说,长年和伙计们水火不容的屏风偷窥男一声也不出,赶紧消失了。
「我们也会去调查的。」
「哼,还真会支使我们啊。」
说着,其他妖怪也纷纷消失了。
少爷看着一脸满足的伙计们,问道:「哎,九兵卫老人所说的打秋风的,就是这两个人吗?」
「也许还有其他人。但这两个肯定是他讨厌的。」
九兵卫的妹妹名叫加代,嫁给了一个工匠,听说那人酗酒,干活很慢,因此家里境况很不好,每次去大舅子家都是为了拿钱。加代为人很冷漠,听说九兵卫死了,不但不伤心,反而说这下借的钱可以不用还了。
外甥名叫次助,虽然三十多了,仍独身一人,是一个四处卖时令玩意儿的小商贩。听说他经常对人说,自己是舅舅的继承人,要是能够早点得到九兵卫的财产就好了。
「这些人好像都没什么人情味啊。」少爷趴在枕上,皱着眉说。
「所谓亲戚也就这样吧。少爷的亲戚不也这样吗?他们不是一直巴望少爷早点死吗?那样他们就能够送一个饭桶儿子过来继承长崎屋了。」
「每年来拜年的时候,看到少爷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可都是一脸遗憾呢。」
听了伙计们的话,少爷只好笑着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有人谋财害命吗?」
仁吉没有回答,而是把放着纸砚的小书案搬到了卧室中间。
「不一会儿妖怪们就会回来,到时候再说吧。」
伙计在纸上写下了加代等人的名字。墨迹鲜明的名字当中,必定有一个是杀害九兵卫老人的凶手。
「出入九兵卫家、被他叫作打秋风的,总共有四人。其中有两个是亲戚,即加代和次助。还有负责管理茶水店的阿巧的儿子竹造,以及女仆阿种的女儿阿品。」
第二天中午时分,妖怪们已经打听清楚了,聚集到长崎屋的厢房里。最早开口的不是鸣家,而是一身华服的屏风偷窥男。荣吉已经偷偷地回到久别的三春屋,此时不在厢房内。
妖怪们坐在少爷身边,围成一个圆圈。屏风偷窥男得意扬扬、气喘吁吁地报告完,仁吉一本正经地把内容写在了纸上。
「竹造不是九兵卫的孩子,但阿巧还活着的时候,他经常从母亲那里拿零花钱,不务正业,就靠这钱过日子。听说他是卖鸡蛋的,但谁也没见他好好卖过鸡蛋。」
照鸣家们的说法,竹造在母亲死后,仍好吃懒做,他管九兵卫叫父亲,不断要钱。他总是说,儿子继承父亲的财产理所当然。
「女仆阿种的女儿阿品更了不得,虽然只有十六岁,已经会用色相引诱九兵卫了。」
听了野寺和尚的话,少爷正要拿竹叶饼的手停住了。
「九兵卫多大年纪啊?」
「据说快到花甲之年了,比阿品的祖父还老呢。但阿品好像更希望这样,也许她是想早点变成寡妇。」
接下来是水獭妖的报告。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注重仪表,了解的事跟别人都不一样。
「九兵卫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虽然给阿品买和服、胭脂,却不想正式举行婚礼。他买给阿品的可是上等的小町胭脂,和服也不是二手的。」
一两上等的胭脂价值一两金。水獭妖对那个女人的手段钦佩不已。事实上,阿品一直说自己是九兵卫的妻子,想要拿走遗产。
鸣家们走到少爷膝前,用两只小手抓着少爷的衣服,抬起头高兴地说:「看来都是一些巴不得九兵卫早点死的家伙。真好,少爷,接下来您就随便选一个人当凶手吧。那样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必须要有一个凶手,不然这件事就收不了场。」
「只能有一个,那不是很可惜嘛?」
听着鸣家们的「指教」,少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让日限大人认同,只能有一个凶手。」
少爷这么一说,妖怪们也没办法了。他们又去调查打秋风的人了。但临走前留下了一个疑问:「捕头大人吃起包子来,一口气能吞下三四个,为什么凶手却只要一个呢?」这个问题,只怕是问遍江户,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5
「虽然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但可以确定的是,九兵卫确实是中毒而死。」
告诉少爷尸检结果的还是清七。来到长崎屋,不但有很多茶点吃,还有热心的听众,而且回去的时候袖子里多少会塞上一些金子,捕头自然爱来了。
「荣吉怎么办?不会再被抓到衙门去吧?」
「不,八丁堀的大人并没有盯住荣吉少爷。外面传言荣吉少爷杀了九兵卫,点心店客人大减,他已经够倒霉了。」
看到少爷一脸担心的神色,清七笑着摇摇右手说:「九兵卫的周围很多贪图他钱财的人。九兵卫的死因还没查明,已经有四个人认为自己应该继承九兵卫的家产。怎么样,很可疑吧?」
(是那些打秋风的。)
清七虽然没有说那些人的名字,但少爷这边已经调查过了。
(既然九兵卫被断定为他杀,如果不早点抓到凶手,荣吉就别想过安稳日子。)
前天,荣吉回到了久违的家,结果和预料中一样,不断遭到亲戚们责骂,于是又哭着逃回了长崎屋。
「今天就说到这吧。」
清七已经吃了四个竹叶饼,他满足地站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子忽然使劲朝右边倾斜……紧接着,是一声巨响。清七倒在地上,摔成一个「大」字。少爷惊得目瞪口呆。
「捕头大人,您没事吧?」
「啊,疼疼疼……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少爷四下一看,房间正中央,一颗圆圆的小石头还在滚动。肯定是妖怪们为了报复荣吉捣的鬼。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面对一个劲儿道歉的少爷,捕头也不可能真生气,他揉着腰离开了。弓腰曲背的清七刚消失,房间的角落里就出现了几张笑得很开心的小脸。
「哎呀,真解气。这个捕头老是抢先一步把我们打听到的事说出来。」
「鸣家,我不是说过不可以干这样的事吗?」少爷沉着脸责备道。
仁吉担心发生了什么事,飞奔进来,狠狠地盯着不知悔改的鸣家们。
他轻轻捡起小石头,指着鸣家们的脑袋说:「捕头大人倒也罢了,要是少爷摔了,该怎么办,嗯?」
「仁吉,你这么说,日限大人也太可怜了,是吧?」少爷苦笑道。
小鬼们四散而逃,仁吉拼命追赶,场景让人眼花缭乱,少爷都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们。忽然,一根绿色的枝条伸到一太郎面前。
「这是什么呀,屏风偷窥男?」
「这是毒八角啊,经常供奉在佛坛上的。少爷您也见过吧?」
衣着华丽的屏风偷窥男手拿小树枝,从屏风里走出来,微笑着坐到少爷旁边。
「这是种在九兵卫家里的。您知道吗?毒八角的毒性很厉害。」
「你是说,九兵卫老人是被这种东西毒死的?」
看着少爷瞠目结舌的样子,屏风偷窥男面有得色。
「要是像老鼠药之类的常见毒药,仵作很快就会查明,是吧?到现在还查不出究竟中的什么毒,肯定是用了这种东西。」
不知何时,房间里已经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听他说话。终于,有人打断了得意扬扬的屏风偷窥男。
「少爷,九兵卫的院子里还有这种东西呢。」
说话的是蛇骨婆婆。粗看她是满头白发的老妪,仔细一瞧,肌肤光滑。她举着一盆阔叶盆栽,那是院子里常见的植物。
「这不是万年青吗?」
「把它的叶子切细煮汤,让人喝下的话,就会中毒。」
「哦……」
听到熟悉的花草也能杀人,少爷不禁大吃一惊。
不知道其他妖怪怎么听说的,不久也纷纷出现在厢房里,带来了许多有关各种奇怪花草的信息。
「说到毒草,九兵卫家里还种着桔梗呢。桔梗花虽然漂亮,却有很强的毒性。」
野寺和尚话音刚落,水獭妖就紧接着说:「这样说来,水仙就更可怕了。听说有人误把它的叶子当韭菜吃下去,结果被抬到郎中那里去了。」
「院子里还种着马醉木呢。听说那种植物也有毒。」铃铛变的器物妖铃彦姬也插嘴进来说道。
听起来九兵卫家里种满了毒草。
「院子里种的花草都有毒,你们觉得这会不会只是巧合呢?」
少爷皱着眉,紧紧偎着火盆,对旁边的伙计说道。
两人都摇摇头。
「在乡下倒有可能,但九兵卫家在江户城中,院子只有巴掌大,怎么可能聚集那么多有毒的花草?」
「九兵卫究竟是被哪种花草毒死的呢?」
「如果凶手真是使用了毒花草,那就麻烦了。」少爷托着腮,闷闷不乐地说,「让每天跟药材打交道的人去看看的话,也许……可是检验尸体的人只推测出是中毒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毒。」
「也许吧。要不让我们也……」
仁吉随声附和。妖怪们却很不屑地看着两个伙计。
「这两个人做事那么马虎,每天还让他们卖药哪。」
「就算到长崎屋买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昵,就跟赌博似的。」
听了鸣家们毫不留情的指责,仁吉满脸不悦地朝他们挥挥拳头。于是凭空刮起了一阵小旋风,把小鬼们卷了起来。鸣家们吱吱哇哇乱叫着,摔倒在房间的角落里。
「毒草又不是经常接触的药物,不看他的尸体,怎么能够判断出他中的是哪种毒呢?」
看来鸣家们真把伙计惹怒了。平常每到这时,少爷总是出面打圆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只顾独自思考着,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少爷?不舒服吗?」佐助问。
少爷没有回答。伙计们立马起身,就要去准备药和敷在额头上的手巾。少爷的一句话令他们停住了脚步。
「赌博?」
「据说九兵卫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伙计们好像在说,这又有什么联系呢?少爷摇摇手中的毒八角。
「虽然有毒,但是要把这样的花草加到食物中,还得足以致死,也太难了吧。」
「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九兵卫的身体很不好吗?也许是有人被贪欲冲昏了头,分作几次给他下了毒,最后才令他毒发身亡?」
听了屏风偷窥男的话,少爷点头称是。
「用中彩的钱开了一家茶水店,说明九兵卫很聪明。他原来是个灭火工,所以也不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几次被喂下毒药,为什么却没有做声昵?」
「如果吃了谁送的点心感觉身体不舒服,应该会在食物上备加小心啊。」
看到佐助附和,仁吉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说:「九兵卫家的院子里为什么会种那么多毒花毒草?凶手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到院子里采毒花草让九兵卫吃下去,多半会把毒混在食物中带到他家。」
听了伙计的话,少爷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背后的隔扇忽然被拉开了。少爷吓了一大跳,赶紧站起来。
「一太郎,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点心,上次忘了给你。」
是荣吉。今天他送了一盒甜饼过来。甜饼外形美观,一看就知道是荣吉的父亲做的,肯定是为了答谢少爷收留儿子。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
少爷僵笑着收下甜饼。
鸣家们是人眼看不到的妖怪,但也早就躲到暗处的角落里了,而仁吉和佐助在少爷屋子里一点儿也不奇怪。
最手忙脚乱的是屏风偷窥男。虽然他现在化作了人形,不怕被看到,但出现在对屏风很熟悉的荣吉面前,还是很麻烦。如果荣吉再看到悬在空中的屏风,那就更不好了。屏风偷窥男拼命地跑回自己的原形里,但回到画里后,却变成了背对着人。
伙计们非常沉着,在两人面前放上甜饼和茶水。少爷赶紧拿了一个饼塞进嘴里。
荣吉看样子很为难地开口说:「真是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再住一段时间?」
「不用客气,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府不是不再疑你了吗?」
荣吉一脸的怒气。
「既是不再怀疑,但因为九兵卫是被毒死的,还是有很多亲戚认为问题出在我做的包子上。」
清七澄清过荣吉做的点心没问题,亲戚们虽没有当面指责荣吉,但是……
「但亲戚们就是那么想的。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不说,也能看出他们的心思。」
那些家伙表面上假惺惺地安慰,实际上却各怀鬼胎。荣吉深知他们的心思,感到特别悲哀,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是吗?可以看得那么清楚啊……」
听了小伙伴的话,少爷又沉思起来。
在长崎屋,周围的人对少爷的态度简直比阿波的上等白糖还要甜蜜,像这些令人心寒的话,他只听外人说过。但今天荣吉的话令少爷想到了什么。
一起吃过晚饭,荣吉就站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少爷忽然问道:「九兵卫不去店里了,你失望吗?」
荣吉坦率地点点头。
「他每次来买点心,总要和我闲聊很久,却突然之间没了。」
荣吉回忆起老人,言语中充满了真诚。城府极深又唯利是图的老赌徒在荣吉的嘴里,好像变了个人。
荣吉一走,妖怪们又争先恐后地出现了。
一直眉头紧锁的少爷说:「过不了多久,荣吉就可以回家了。」
「这么说,您知道九兵卫是谁杀的了?」
正在铺被子的伙计、鸣家们以及屏风偷窥男一齐盯着少爷。
「因为……」
「什么?」
「你们去调查一下九兵卫家的花匠吧。」
「啊?」
虽然对话经常跑题,但让妖怪们迷惑不解的时候还真是挺少见。看到大家愣愣的样子,少爷脸色稍霁,微笑起来。
6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捕头清七出现在了长崎屋。出人意料的是,这天厢房内坐着一位捕头不认识的客人。
「日限大人来得正好。您要是还不来,我就要派人去请啦。」少爷忙起身欢迎。
清七在火盆边坐下,微微歪头看着那个正对自己点头的人。那人穿着短褂子、细筒裤,系着三尺长的腰带,没有穿布袜,看起来像个木匠。
「日限大人,这位是从驹进来的花匠庄三郎。」
「哦,长崎屋要重新布置院子吗?」
捕头又恭维说,特地叫来工匠,真不愧是大店铺啊。
「母亲想请教播种秋草的事情,所以才请来的。」少爷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伙计,接着说,「但刚才又听说,庄三郎就是在九兵卫老人的院子里种花草的工匠。」
话题引到了被害人身上,捕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连仁吉端出来的甜饼都没有伸手去拿。
「庄三郎,你能在日限大人面前再说一遍,你为老人种了些什么花草吗?」
年近五十、体格强壮的花匠点点头,报出了一连串花木名。
「有……马醉木、桔梗、水仙、毒八角、曼珠沙华、莲华杜鹃。对了,还放了一盆万年青。」
「捕头,这些花草都有毒。」
「是吗……」
听说熟悉的花草都有毒,捕头大吃一惊,但是药材铺少爷说的话又不得不信。
「有人想害九兵卫,所以在院子里种了这么多毒花毒草吧?」
捕头的神色变得更加严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却没有点头,他又问庄三郎:「让你到九兵卫的院子里种草木的是谁啊?」
庄三郎立刻回答道:「当然是九兵卫本人了。他好像很在意这事,吩咐得很仔细。」
「哦,是九兵卫自己让你种毒草的?」
事情大大出乎清七意料。谈话没再继续下去,花匠知道的仅此而已。少爷让庄三郎到母亲房间去了。
「捕头大人,您今天胃口好像不太好啊。」
少爷拿了块点心,看到火盆对面的清七正一脸严肃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兵卫难道不是他杀,是自杀?少爷认为根本没有凶手,是吗?」
看着捕头迷惑不解的样子,少爷把甜饼放回小盘,说:「不是的,捕头大人,绝对是他杀。仔细想想,真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局啊。」
捕头接不上话,雅致的房间一时间陷入寂静。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九兵卫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于是有意制造他杀的假象,让人以为凶手就在他周围那些薄情寡义的人中间。」
当天,在少爷的坚持下,吃惊不已的清七和从不离开少爷半步的佐助陪一太郎去了九兵卫家。房子不大,但看得出来房间和院子都经过精心布置,看上去还不错。三人在九兵卫家中继续此前的话题。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啊。他不想给因贪欲接近自己的人留下一分钱。」
也许九兵卫早就明白身边的人关心的不是人,而是钱。少爷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草。
「每次那四人来的时候,九兵卫就在嘴里含上毒草。他对于毒并不了解,而且这些毒也未必一下子就能致人于死地。原本九兵卫是想陷害别人,但是真不巧。」
「这就是他为什么常常身体不适。但糟糕的是,他死时拿着的却是荣吉做的点心……这么说,虽然合乎情理,但……」
清七似懂非懂,一脸迷茫。
(少爷真是厉害,但说九兵卫是食院中花草自杀,会不会太武断了呢?)
「我觉得,九兵卫思虑如此周密,肯定把事情的始末都写下来了,今天我们就是过来找他写下的纸条的。」
听了少爷的话,清七站在九兵卫的卧室中间,歪着头,嘟囔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屋的角落里有几双眼睛焦急地看着他们。
偷偷跟过来的妖怪们小声抱怨:「这个捕头还真是个笨蛋!」
此前,少爷想着可能会有纸条类的东西,就让妖怪们去找,结果真的被铃彦姬找到了。
卧室衣柜右侧的抽屉深处有个缝隙。妖怪们虽然发现里面藏了纸条之类的东西,但有机关,没法把纸条拿出来。
因此少爷贸然来到了九兵卫家。
怎样才能让那张纸条现身呢?指望清七自己发现是不可能了,但少爷和佐助也不好过多地介入,因为那样很可能会让人怀疑纸条是少爷伪造的。
捕头们应该还会再来调查一次,怎样让他们「偶然地」发现呢?
少爷皱眉想着。
这时,鸣家们急了,用橡子扔那不中用的捕头。清七刚想回过头看看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踩上了那颗橡子,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响声震耳欲聋。
佐助见状假装站不稳,身子一晃,轻轻用一根手指推倒了那个衣柜。又是一声巨响。
(佐助,这么做太明显了!)
少爷虽然着急,可衣柜已经倒了。既然如此,只能继续演下去。
「真是够乱的呀。」
少爷假装慌了,和佐助一起把衣柜扶起来,暗中迅速地把小抽屉抽了出来,让它掉到地上。清七大吃一惊。
「我一跌跤,连家具都倒下来了。是不是太胖了啊?」
捕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想捡起抽屉放回去。这时,少爷装出很吃惊的样子。
「咦,捕头大人,抽屉里面有什么啊?」
「哦?」
清七顺着少爷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抽屉深处的机关。
虽然少爷平时老躺着不出门,但破解机关可是他的强项。只见他轻轻一挪嵌木,很快就把纸条拿出来了。
「这是……九兵卫写的呢。少爷,这可能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张可能存在的纸条。」
「真的吗?」
这台词实在过于简单了,但从来没看过戏的日限大人丝毫未觉察。
「如果上面写着事情原委,荣吉就不会再被他那些亲戚责骂了。」
「捕头大人,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捕头被长崎屋的人一戴高帽子,满脸得色,赶紧看那张纸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着奖赏,捕头满脸笑容,但嘴巴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不一会儿,就气得满脸通红。
「捕头大人,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猜得不对啊?」少爷担心地问道。
捕头懈下劲儿,朝两人笑笑,说道:「不是的,这回的案情确实跟你说的一样。你可真厉害呀,少爷。」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那副表情啊?」
一听伙计的疑问,捕头又气得变了脸。
「九兵卫还有少爷没想到的打算呢。真想把那个家伙从坟里挖出来,再压上块大石头。」
「早就出殡了,现在九兵卫的尸体恐怕都已经腐烂了。捕头大人,您那种想法可不怎么样哦。」
就在捕头听了伙计的话,心下郁闷的当儿,少爷走近前去,看了看那张纸条,马上也是满脸惊讶。
「真让人吃惊啊,佐助,九兵卫还跟衙门的人打了赌呢。」
想让那些打秋风的人落人陷阱的九兵卫把事情的原委写在这张纸条上,就是为了试试衙门的破案能力。如果从一开始就看破了九兵卫布的局,那就是衙门赢;如果他想陷害的人有谁被当作了凶手,就是九兵卫赢;如果先抓了凶手,在进一步调查中发现了这张纸条,还算衙门赢;最后不了了之,认为九兵卫是自杀,但那四个人一辈子都躲不过风言风语,仍算九兵卫赢。在纸条的最后,说要把遗产分给那几个打秋风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分奖赏。
「九兵卫这家伙,快去见阎王了,还这样把人耍一把。」
清七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但少爷看得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把这张纸条交给上司的话,他和手下的人肯定会被记上一功,还可以得到奖赏。捕头的心已经飞了。
「为了荣吉,我会好好向三春屋的亲戚们说明白的。」
捕头主动请缨之后,笑了起来。他想着要赶紧把这张纸条给手下的人看看,然后领受上司的奖赏,于是赶紧离开了九兵卫家。
「九兵卫还真是嗜赌成性啊。」
没有了外人,妖怪们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鸣家们把少爷的膝盖当成了宝座,争先恐后踢开别人爬上去。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少爷笑着说了句:「也许九兵卫只是受不了别人…自己的死而高兴。」
寂寞啊寂寞,有人因自己的死而高兴,真让人受不了……也许九兵卫已经想象到自己死后,那几个打秋风的家伙会高兴得睡不着,才设下这么个陷阱。
「但是荣吉说过,九兵卫不再来了,他感到很遗感,看上去很落寞。」
九兵卫明知道荣吉做的点心很难吃,还一次次去买,这就是所有麻烦的开始。在三春屋和荣吉说话,肯定让老人感到很快乐。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如果他知道荣吉总在等着他去店里,也许会更快乐。如果心中的企盼多一点儿,也许他的一生就不会如此落幕……
少爷抚摸着鸣家们,叹着气,朝九兵卫家的小院看去。
种在这里的草木,是该把它们看作美丽的花朵,还是杀人的毒药?
院子里的那片绿色并不知道人类的想法,在似有若无的风中温柔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