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吃惊,少女所说的“世界的构成”。
我毫不犹豫地问了她。这是真的吗?
“哼哼哼……愚蠢的问题呢。”
她带着恶魔般的笑容,明显看出了我的焦虑。
“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存在于此,难倒不是最好的证明吗?你就好像在问自己该不该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一样……”
该不该相信?
不对,不是这样。
应该是——自己想不想去相信。
“哦,有赌一把的价值……?”
少女看穿了我的内心,微笑起来。令人不快,却又感到温柔。
“哼哼,了不起哦。即便如此,还是被仇恨所支配了……对你的话,我倒可以说出来哦。你所期望的,降下制裁的方法。”
少女的眼睛稍稍眯了起来。
就像展现慈爱一般。
又像在猎物面前,轻舔嘴唇一般。
Episode 12
在通透无物的天际之下,庭院里四处绽放着五彩斑斓的香豌豆花。
这是绿色满溢的丰饶庭园。缓缓倾斜的土地上建造着几个花坛。花坛内部几乎看不到人工修整的痕迹,恣意着有如原野般的无序美感。
在这庭园的中央,有个高出一段的地方。有什么在轻飘飘地摇动着。
和白色花瓣一样的花边。那是围裙。
“怎么可以……不胜惶恐……绝对做不到!决不可以!“
穿着围裙的少女叫喊道。在她对面,有个被花朵遮挡住的人开口了。
“别这么唠唠叨叨嘛。不是很简单的事嘛。”
花朵下面传来了爽朗的回答。少女大吃一惊。
“简单什么!您到底把守护大人看成什么了?”
“好了啦。照我说的去做……我要烧了哦。”
“呜!!”
少女像是要哭一样发出悲鸣。这时候,庭园的入口出现了人影。
人影共有五个。佩剑的教诲师有四人,还有一个由他们守护着的高级官吏。高官的肩上披着件青蓝色天鹅绒长衣——这是执政官的装束。
执政官把侍从留在了原地,单独一人走了过来。她的五官天真可爱,看上去像个幼小的女孩。可是表情却和官职很相称,十分冷静。
女孩双目紧闭,一直没有张开。取而代之的,是眉间埋着的一颗金黄色宝石。看来是那颗宝石在为她提供着视觉。她步伐稳健,不要说被台阶绊倒,就连小石子也没有踢到过一块。
穿围裙的少女注意到了这里,慌慌张张地把头低下。
“啊,德拉西娜大人!贵安。”(译注:Dracaena,即龙血树,希腊语意为“雌龙”。)
“贵安,莉可莉丝。”(译注:licorice, 即甘草)
眉间的宝石散发出光芒,它的表面映照着少女——莉可莉丝的身姿。莉可莉丝好像害羞起来一样把裙裾往下拉长,遮住自己的大腿。
被称作德拉西娜的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莉可莉丝全身,然后微微歪头。
她发出了与面貌不符的,庄严的音色。
“嗯。人类打扮啊。”
“好像是人类的,佣人的衣服……大小姐说‘穿这个’……要求……”
“又是公主心血来潮啊……”
她苦笑道。那是带着同情的苦笑。
“吾人正在寻找那位艾可妮特。”
“大小姐她本人,并不在这里。已经离开宫殿了。”
德拉西娜叹息一声。
“不擅撒谎啊,莉可莉丝?”
“撒、撒谎什么!对守护大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甚惶恐……。”
“莉可莉丝啊。以为在吾人‘天眼’之前能逃脱吗?”
一声不响地,宝石之眼盯着莉可莉丝。莉可莉丝缩成一团了。
“诚、诚惶诚恐……呜呜……大小姐的、命令……”
“吾人早就料到是如此了。毫无意外,艾可妮特。”
德拉西娜越过少女,朝向花园高声说道:
“不为难侍从。不任意妄为。不欺负他人。”
过了一会儿,花丛之下才返回一声不满的回答。
“……知道了啦。真是罗嗦。”
就在莉可莉丝的后面,杂乱无章的香豌豆花下面,银白与绯红的发梢舞动着。
被花丛埋藏着,横躺着的,就是这个庭院的主人——艾可妮特。她把手遮在满脸不爽的面容上,想要阻挡掉这令人忧郁的日光。
德拉西娜走上斜坡,进入了花丛,俯视着艾可妮特。
“很相称啊,花乌头的公主。”
“没什么……”
“正在寻找汝。”
“又是工作?不要了啊。最近段时间,不一直在做嘛。”
“那么……既是工作,又非工作,如何?”
“讨厌猜谜语。”
“非也。吾人只是听闻些许传言,汝可能也想听而已。因此本人百忙之中,专意抽空前来……若无甚兴趣的话,本人也就此回去了。”
艾可妮特略微考虑了下,“……什么事?”这么问道。
德拉西娜露出了捉弄般的笑容。
“之前先要牢骚几句。汝、翻阅了禁止阅览的书库了吧?”
“嗯,你这顺风耳。”
“是千里眼。对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汝,到底是吹的什么风。”
“……没什么。突然一下子,想这么做而已。”
“在吾人面前隐瞒也是徒劳。在现世可有曾发生什么?”
艾可妮特默而不答。德拉西娜叹了下气。
“汝检索书库使用的‘钥匙’……即是之前的‘那个’吧。”
“————”
“吾人之前托付于汝的,‘不自然劣化’的渣滓条痕。吾人推测,汝似乎也在寻找与之相同的不自然的渣滓条痕吧?”
艾可妮特失望地望向天空,终于像是放弃一样低声说道:
“……在人界碰到了铃兰。(注:即君影花)”
哦?德拉西娜似乎有点意外。
“高贵六花之一、草玉铃家的大小姐吗?自幼便是汝之好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啊。那种、不明事理、固执己见、愚不可及的家伙。”
“继续。铃兰小姐如何了?和汝发生口角了吗?”
“……是啊,发生了。因为那家伙,居然去协助损毁断片哦。任凭个愚蠢人类的摆布,去劣化断片了。”
“居然……那么,上次的那事——”
无话可说了。德拉西娜张大嘴呆掉了。
“这可是闻所未闻。为何保持沉默!”
边上的莉可莉丝也惊讶地双眼圆瞪。
“即便身为丽王六花,也需谨守教诲师的本分。报告即为最甚之义务。居然如此不明事理,要到何时才能与银莲花家督之名相称!”
被这样严厉地斥责道,艾可妮特嘟起了嘴。
“这种说教,一点都不想听。”
“愚蠢的人。哪里有想要听的说教!”
“唉,可以了吧。你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
虽然德拉西娜一副还没说够的样子,也勉勉强强地收起了话锋。
“……近日,巴德利亚的当主殿下莅临本星树(Votal)了。”(译注:Buddleja,即醉鱼草)
“斯崔克诺斯吗?干嘛?”
艾可妮特突然间坐起身来。花瓣随着她的动作零落在地上。
“为我而来的?可是,下个月就有王族游园会啊。在这时候——?”
“丽王六花是冥界的神秘——他们的意图吾人也不得而知。汝应更清楚才对,本应如此,艾可妮特。”
“……呜,又来说教了。”
“传闻中,”德拉西娜声音很小,“殿下莅临此地,是来处分银莲花家的。”
“——————!”
莉可莉丝双手捂住嘴巴。艾可妮特也浑身紧张起来。
“嗯……想要强夺银莲花家的家督之位吗?”
艾可妮特发出讽刺的笑声。
“哈,要不是这样的话,也没有特地亲自出马的理由吧。”
“仅是传闻而已。正式的使者还未曾到来。”
“最高评议会议长前来,也不事先通知下内容?”
“嗯。当然,对于被授权管理星树的吾人来讲,也并非乐事。”
德拉西娜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如何?此处正好,耍点小花招吧?”
“……你想说什么?”
“还有一事。前日发现了奇怪的残滓条痕。不自然的劣化了……呢。”
“————!”
“呵呵,是汝期望听到的话吧?”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办?”
“汝亲自赶赴人界,检查这残滓条痕便可。”
“我……?”
“作为教诲师的正式任务。从·结·果·看,也无从得知巴德利亚的少主正在白白等待吧?”
这是抓住没有使者一点反将一军,特地和他错开时间的计谋。
“趁此机会立下功劳。若是如此,园丁会议的审问也轻松许多。即便已被认为没落,银莲花家依旧是丽王六花的笔头——不会轻易对汝动手。”
“功劳……就算这么讲……”
察明断片“不自然劣化”的原因。在此之上,抢在别人之前控制住犯人的话,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功劳一件。但是……这样就够了吗?
德拉西娜愉快地笑了起来。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会是哪位呢?铃兰小姐的草玉铃家听从‘央都’指挥——即在斯崔克诺斯殿下的庇护下。若如汝所讲,铃兰小姐即是毁损残滓条痕的元凶的话,早晚会遭到严厉的裁决的吧。如先期扼住这一脖颈,也能与议长殿下讨价还价。”
原来如此。部下如果犯下罪过,对于冥府的领导者来讲也是个沉重的打击。这样的话,也没有精力再去追究名家银莲花的失败了。
“……会这么顺利么?铃兰所做的事,严格讲起来算不上罪孽。也没听说禁止和人类进行交易。法官是不会对此进行判罚的吧。”
“荆棘之园有关于‘无见罪业’的规定。事项乃是关乎人类与冥界,两界秩序的问题。步步紧逼的话,也能让他们认定是违法行为。”
艾可妮特带着为难的神情陷入了沉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真提不起干劲。”
“是因要利用铃兰小姐、吗?”
“并不是这样啦。只是……”
“不论如何,汝已是骑虎难下了。即刻给汝人界航行许可。传送目的地为第14239区域。”
“14239?”
“不错,”只听到德拉西娜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汝也提起干劲了吧?”
“……哼。谁会因为这种事。”
虽然这么说着,艾可妮特的声音却雀跃了起来。
德拉西娜也像是对她的表现感到满意。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以后,甩了一下长衣的下摆,对艾可妮特背过身去。
就在她要离开庭园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好好做吧、花乌头的公主。此次可是关系到银莲花的眷属、五万六千种的大事。”
“……不用你说我也会。”
“汝身之重担,即如此沉重。”
莉可莉丝低着头目送她离开。德拉西娜和侍从们回合后,就走出了庭园。
“……我知道的啊,德拉西娜。”
望着逐渐远去的长衣,艾可妮特独自说道:
“那家伙的大罪……本人不去把它消除可不行啊。”
皱着眉头,咬着嘴唇。紧紧握着的双拳,几乎要渗出血来。看着主人这样的样子,莉可莉丝也再一次忧心忡忡地低下了眼睛。
Episode 24
回想起与德拉西娜的对话,艾可妮特愁眉不展。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明明是背负着一族的命运才来到人界的,却因这样那样的事情,在这兔子窝里发呆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我的点心到底怎么办啊,那个笨蛋仆人。”
“唔”地一声艾可妮特开始怄气。她不断摇晃着双腿,用脚后跟拍打着沙发。
(真是的,到底想干什么啊……)
自己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居然把我艾可妮特留在这边看孩子。
(——不是这样啊,艾可妮特。不是这么回事啊。)
自己的思考在否定自己。她呼呼地摇头拒绝。
看到用那种方法冲出去的誓护,在他回来之前自己也没法行动了。虽说不觉得这里会发生什么危险,但把祈一个人丢在家里走掉也太难为情了。更何况,在见到誓护平安无事的面容之前,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安心啊。
(给我好好考虑一下啊,笨蛋誓护……)
艾可妮特也有着现代日本的基本常识——然而没有认真去学,有些地方也不甚明了。虽说如此,“跟踪狂”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总还是理解的。也知道其危险性。
誓护什么武器都没带就出去了。自己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笨蛋一样。”
居然担心区区人类的安全,还坐立不安、焦躁多虑、无心事务。怎么会如此愚蠢。不像是教诲师该干的事情。
够了。不要再和人类扯上关系,自己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那种不可靠、没出息、软弱、懒惰的人类,我居然还想要稍微稍微依靠一下他。真是太愚蠢了。你真是个笨蛋,艾可妮特。银莲花家的荣耀都到哪里去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艾可妮特踢了下沙发站了起来。
这时,眼角一瞥,在发财树后面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少女的身影。艾可妮特不由和她四目相对。
“……干嘛啊。”
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里看。面无表情的脸蛋上笼罩上了阴霾,瞳孔里也闪烁着不安的阴翳。
是祈。
像是靠在发财树上一样想隐藏自己的身姿。看样子,内心中是充满了不安。
那也理所当然吧。唯一的哥哥脸色大变飞奔出去,而且,这次还是以身犯险。只把她一个人留在这边,不可能会感到安心。
被少女一直给盯着,艾可妮特的决心也动摇起来。
“我又不是,要去誓护那里啊。”
“……”盯着。
“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啊。不能被愚蠢的人类,给这样绑在这里。”
“……”盯着。
“就算被你用这种目光盯着,我也是毫无办法不是么。我可是教诲师啊。保护人类、看着小孩又不是我的工作哦。”
“……”盯着。
“干什么啊,唉……我没办法,真的就是没办法啊。”
艾可妮特“哼”地一声,又把脸转向了一边。
两人间的空气异常的沉重,大家都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终于,坚持不下去的是艾可妮特。她侧着眼睛对祈说道:
“一起………………来吗?”
祈轻轻地点了下头。
“外面很冷哦?”
“………………”点头。
“会得要熬上一夜哦?可以吗?”
“………………”点头。
“那就快点准备起来吧。”
“………………”点头。
祈像箭一般地飞出了客厅,意外的迅速准备好了衣物,很快回到了这里。
厚实的大衣配上针织的帽子,还有大大的手套,以及羊绒的围脖,可谓是全副武装。看上去就很暖和。
艾可妮特叹息了一声。
哎呀哎呀,变得这么麻烦了。把这小女孩带出去的话,自己也没办法好好完成任务了。快点把誓护找出来,把祈塞还给他算了吧。
结论出来了。“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先把誓护找出来了。
艾可妮特对这个歪理很满足,把自己的外套实体化了。
Episode 20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少年,誓护屏息凝神地观察着。
最先考虑到的是自己的妹妹。难倒这家伙——是瞄准小祈而出现的吗?
不……心中否定了这个说法。
关系着小祈的“秘密”,在“那个世界”还没有成为事件。是的,艾可妮特是这么说的。这么说的话,这个教诲师就是因为别的事件出现的了。
“拜托你了就给我老实一点吧。我可没有要让人类记住的兴趣。”
少年拖着无力的语调如此说道。可声音听上去虽然毫无干劲,眼光却是异常敏锐。还有如冷气般散发的妖气。这从全身发散出来的感觉,简直如同杀气般险恶。
“唉听好吧。在此地的乃是教诲的使徒——教诲师Trymoaris。荆棘之园的园丁啦。不过啊,也别想的太复杂啦。要做的,只是给你们这些混蛋罪人们打下记号而已啦。”
少年轻踢了一下室外灯,通的一声站到了人行道上面。
他的视线正转向美赤。果然,瞄准的,是美赤……
美赤被周围包裹着的雾气封住了视线。肩膀虽然在不断颤动,人却呆呆的毫无反应。完全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完全没有把誓护当一回事的样子,少年直直地朝这里一步步走来。
左手举起刀身,右手架在上面。这是要拔刀斩切的架势。空气化为了焦灼的热气,模模糊糊的泛白妖气和刀柄缠绕在了一起,化为火焰熊熊燃烧。
到底想要干什么,可这已经没有必要询问了。
看上去就是不容问答。如此危险的架势,要是说并不想斩杀美赤的话——当然,毫无疑问就是要打上罪人的烙印了。
(……不对等等。烙印吗,可是?)
这是为什么。美赤有什么罪吗?
(难道……)
誓护的大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的,这个教诲师,是来追查“那个”事件的犯人的!
等一下,誓护想这么说。没有这种可能啊,和美赤再谈一下吧。
然而,这种愿望不可能被听进去的吧。教诲师又不喜欢人类。
“怎么办……”
誓护迷惘了。就这样一言不发把美赤交出去吗?
——不行,不能这样。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换句话说正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在全副武装的对手面前,是不会作出把女孩子丢下不管的行为的。这也是誓护的原则。
无论怎样,小祈是不会允许这种事的。
傍晚时分,看到了一直站在天桥之上的美赤,祈告诉誓护想要他帮一下忙。小祈的愿望就是誓护的愿望。所以说,誓护要保护美赤。
那么,与之交涉吗?虽然还想进一步知道事实,但首先得先让他和美赤谈谈。
……不行,不可能的。说到底,到底靠什么材料去交涉呢。
誓护的大脑开始加速运算。
周围都是黑色的雾之壁。切片(Segment)障壁包围了过来。哪儿也没有可以逃跑的路,眼前全副武装的教诲师正在步步逼近。更何况连他的“异能”究竟为何都一无所知。如此绝望的状况,该如何寻求出路……?
唯有一点,可能能成为誓护的优势。
我这边知道他身为教诲师的事情,可对方却并不清楚这里的底细。仅此一点。
终于,一个计划浮出水面。
原本就是痕简单的结论,也谈不上是什么奇策。万一对手的“异能”是“读取思考”之类的能力的话,我方就出局了。危险的赌局。然而,也没有别的选择肢了。
正面突破。打碎切片障壁,和美赤一起离开。
誓护又再一次观察起少年。
产生雾之障壁的道具,恐怕就是那柄刀吧。
艾可妮特的扇子也好,铃兰的书本也好,产生障壁的道具,都是能让人一眼就明白的显眼东西。这少年拿着的就只有刀了。总不会是夹克衫吧?
可是,假设誓护的猜想是正确的,刀就是问题所在的关键。
这个少年如果不是实体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失败一次就没有第二次,再也没有可乘之机了。
最后,眼前的他到底有实体,还是没有?
想要确切的证据。什么啊,完全没有根……
——不对。
看漏了什么。桃原誓护,你把什么东西给看漏了。
对手确有实体存在。能够这么断言的原因,你看漏掉了!
誓护的嘴唇贴近美赤的耳朵,轻声说道。
“织笠同学。能跑吗?”
“欸……?”忽然恢复了清醒。“啊……嗯。”
“一发信号,就尽全力逃走。”
美赤像是还没有领会是什么事情,但即使如此也点了下头。
少年悠哉悠哉地靠近了这里。
卡啦一声,少年脚底的砂砾响了起来——这一瞬间,誓护行动了。
确信无疑地紧紧攥住了刀鞘。手掌传来坚硬的触感。果然有实体!
当然了。哪里会有踩到东西发出声音的幻影啊!
誓护就保持着夺下刀刃的体势,抱紧了刀一样跳了起来。
朝着雾之障壁撞了过去。喀嗒一声硬硬的感触。刀柄接触到墙壁的刹那,就和预想的一样造成了裂痕。墙壁如玻璃般粉碎消失。
“织笠同学!”
约定好的信号。美赤的束缚被解除了,拼尽全力向外逃跑。
“什么——!?”
少年充满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竟然遇到了人类未曾想过的反击,竟然如此狼狈!
誓护接二连三地挥动着刀,然后在心中默念:
“墙壁啊,出来吧!”
这样,试着利用障壁把少年给封锁起来……可是,很遗憾刀身并没有任何反应。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发生。
“混蛋,果然不行……”
虽然听说只要有心人类也能够使用它,但最重要的使用方法不知道的话就一点用都没有了。誓护立刻放弃了使用的想法,把刀身朝着铁栅栏的另一边扔下去。
那下面,就是住宅区。
“妈的混蛋!搞什么啊!”
嘴里爆出污言秽语。可是已经晚了。刀身飞过铁栅栏,朝着住宅区飞落下去。
刀,还是美赤,到底追哪一个呢。少年呆若木鸡。
誓护绝不会放过这个间隙。他一把抓过犹豫不决的美赤的手,拉到跟前,像野兔一般飞窜出去。
边跑着边往身后看,少年正从铁栅栏上飞跃而下。
敌人似乎还是优先刀。这样就能逃走了……
“快点,织笠同学。总之从这里逃走!”
斜着横穿过机动车道,朝人行道飞跑。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不断地奔跑。
最后,两人逃进了最近的地下车站。这里不仅一直会有许多人在,在地铁里也能和美赤谈一些悄悄话。正是理想的隐蔽所。
穿过自动检票口,正正好好跳进了即将奔驰而走的地铁上。
在座位上坐下来,沐浴在周围人们奇怪的视线中,两人调整了下呼吸。
呼地一下安心了的心情,和到底有没有逃走了的怀疑心情,两种感情在誓护的内心交互错杂。要说起来,就像是打嗝刚刚停止时的感觉。美赤也是同样的心情,暂时闭住了嘴巴,用心注意着周围稀稀落落的乘客。
冷不防的一声,誓护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邮件的声音。
这种时候到底是哪个损友啊。他手忙较乱地关掉了电源。周围人们的视线就如芒刺在背。
看上去终于能够说话了的样子,美赤说一段、停一段地低语起来:
“桃原君……刚才的,是什么……?到底……那个是……?”
“好好听我讲话。这并不是你脑神经出了什么问题,虽然的确是不可思议。”
誓护缓缓地,选好了要说的话。
“那是Trymoaris,被称作教诲师。”
“教会……?”
“说起来就是‘地狱的使者’吧。从彼世来这里,制裁犯罪者的。刚才那家伙,也说了类似的话了吧?”
“……那个,是真的吗?桃原君的妄想……不是吗?”
“都已经用刚才那种方式确认过了,也应该相信一点了吧。”
打一开始就不相信的话,嗤笑一声也就结束了。
“我一开始也没相信啊。但是,去年年底,被这群家伙缠上了啊。”
似乎是要缓和下紧张的气氛,特地选用了诙谐的声调。然而,好像没什么效果。美赤的脸蛋青的发白,继续等待着誓护的话。
“那群家伙会把没有解决的悬案的犯人打上罪人的烙印。这可是前往地狱的护照。在此世未能受到责罚的人们,就要到彼世去接受处罚。”
“欸……可是……但是……为什么……?”
模糊不清的声音低语道:
“为什么……那些人……到我这来?”
“……恐怕是,照我推测”
虽然欲言又止,但不得不说、
“是在怀疑你吧。”
“————”
“你,犯下了杀人之罪吧。”
一瞬间,像是无法理解的样子。美赤茫然若失地,略略歪着脖子。
“刚才那家伙,看着我说了句话。‘卷进了无关紧要的家伙’。也就是说,你并·非·是没有关系的。那家伙一开始就是瞄准你而出现的。”
“可是……居然……”
美赤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到底,把谁……?”
誓护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美赤低垂的双眼。
最终,美赤自己找到了结论。
“…………纱彩、吗?”
只好同意了。说起美赤周边,或者这附近一带发生的未解决事件,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那一刹那,美赤的表情像是被深深地伤害了。
既不是愤怒,也并非惊慌失措。
看到这一表情的变化,连誓护也感到小小的吃惊。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身处列车之中,美赤还是大声否定了这个事实。让人觉得根本不像她所发出的,威严而锐利的声音。
美赤不甘地颤动着双唇说:
“杀了纱彩什么,没有……!”
“————”
够了,誓护已经完全确定了。
美赤是无辜的。
一开始还残留着之前的动摇。在此之上,又听到了如此脱离常轨的事情。既没有冷静下来的时间,也没有展现演技的精力。因此,应该不会有捏造表情的那份从容的。
美赤是无辜的。——然而,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教诲师会降临呢?
虽然无法想像什么冥府的法院之类,但是相关的搜查和立证理应毋庸置疑。要是像现世一般造成冤案的话,无罪之人就会被打入地狱,不得不接受未来永劫的痛苦责罚。也正因此,教诲师的判断应该不会错才对……
不明白。
哪个才是真实的。
“……我……这种事……没做过”
慢慢渗出了泪水。美赤低垂双目,身体趴在膝盖上。
双肩在微微颤抖着。誓护缓缓地把手搭到那纤细的肩膀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
像是要解开美赤的心结一样,尽可能地温柔微笑着。
“我也算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点自信。虽然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你不会做这种事的。我相信你。”
是啊,现在就相信她吧。
迷失在判断中的时候就相信自己的直觉。誓护在翻动着权力与阴谋的桃原家长大,从小就在虚虚实实中来回奔波,连肌肤都养成了直觉。这也算是他的处世格言。
既然已经相信自己的直觉了,就不得不怀疑在这之外的东西了。即便这是,超越了人类智慧的巨大力量——支配着此世与彼世的基础系统也一样。
听到了誓护有力的语言,美赤似乎放心了。僵硬的表情逐渐放松,好不容易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而,这样缓和的气氛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就在列车缓缓驶入第二站之后。
誓护并未多想看向对面的窗户。意料之外,目光被死死钉住了。
稀稀落落的人群从右往左流动着,在这之中——
“————!?”
虽说只是一瞬,誓护的视觉却捕捉到了那个身姿。
泛着翠绿的银白头发。锐利的目光。吃了苦头的表情。脸色因愤怒而变得青白,连脸颊都痉挛了起来。那个少年……是先前的教诲师!
誓护倏忽间就站了起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办法,但也不能就坐以待毙。
“唉,桃原君……”
“是那家伙。追来了!”
誓护指着后面的车体。美赤的表情也瞬间僵硬。
少年悠哉悠哉地乘了进来。誓护焦虑了。现在不马上逃走的话……不对,还是安然不动比较安全吗?在人多的列车里的话……不对,不行的。要是想避开其他人的话,他又怎么会追到这里来呢?
还是逃吧。誓护下了这样的判断,便拉起美赤的手就想跑出车厢
少年瞬间拔出了刀,又立刻收回了刀鞘。
“汀”地一声,那是护手冷彻的鸣响。清澄的音色在车内晶莹悦耳地回响着。
刹那间,誓护的身体倾斜了过来。
——什么?
(拔刀了……吗?)
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倒在了当场。
并非仅仅是誓护,在场的乘客也几乎都是如此。连发出叫喊的能力都没有,有的人被按在地板上,有的人被顶在窗上,都没有办法自由活动了。
好不容易没事的人也弯下了腰,像爬地板一样飞快逃走了。
“呃……”
动不了。连个指尖也动不了。
这是异能。教诲师们先天持有的,异能之力。就像艾可妮特所发出来的闪电一样,这个少年也是,能够行使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
美赤也和誓护一样,维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这光景,就好像是被毒气还是什么给袭击了似的。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人,作为教诲师的少年,悠然地迈着步伐。
“真是的,惹出了这么多多余的事情……给我记住了。”
少年穷凶极恶的语言和靴子的声音都逐渐迫近自己。
最终车门也闭上了,列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
Episode 25
艾可妮特正带着祈,把誓护的屋子甩在身后。
祈焦躁不安地反反复复确认门已经锁上。然后到达走廊乘入电梯,下到一楼。迅速穿过入口大厅,钻出自动大门,朝着似乎要被这寒气凝固起来的街市迈出步伐。
天空开始飘落起雪花。
雪花还不会积起来的样子。有的零落在柏油马路上,有的在空中就消融分解了。即使如此天气依旧寒风刺骨。艾可妮特把脖子埋进大衣的毛皮衣领里,吐着白色的气息。要维持住实体的话,果然就和人类一样,不得不忍受这凛冽的冷气。
艾可妮特抬起头——到处是道路、街灯,和鳞次栉比的公寓。她陷入了思考。
誓护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
干脆,在这里再生过去的残滓(断片)如何?
从誓护飞奔出去开始,应该还没有一个小时。理论上讲,他飞奔而去的姿态是应该可以回溯出来才对。可是——
(……真是的,可悲也得有个限度啊,艾可妮特。)
刚想到要触碰断片那一刻,心脏就激烈跳动起来。身体都沉重了,空气也像粘着在皮肤上。像誓护说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啊。一如既往,对断片的绝对恐惧还没有消除。
深呼吸了两下平复心情,冷静下来再思考一下。接到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的时候,誓护好像说了什么?
誓护的侧脸浮现在脑海里。嘴唇的确……
G-ong、Y-uan……是这样动的。
“GongYuan……附近有公园吗。”
忽然,艾可妮特的手被个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
祈正谨慎地拉着她的手。微弱地听到了一声“这里……”。
看样子是要带路。还是祈比较熟悉当地地形。艾可妮特也乖乖地跟着她,祈就这样拉着手走了出去。
两人就像和睦的姐妹般,在夜晚的道路上携手前进。
明显是很担心哥哥的安危,祈的步调很快。啪嗒啪嗒移动着小小的步伐,早一步也想先到达哥哥身边。艾可妮特也加快了脚步紧随其后。
顺便一提,才跑了三分钟不到,艾可妮特的呼吸就急促起来。
双脚也不听使唤了,就翻上断坡,也得靠祈的手来拉。
“你……意外的……很能跑啊……”
被当成大小姐养大的艾可妮特,徒步移动(这次还是快走)自然是很辛苦。
解放魔力的话就算是飞向天空都能做到……然而,只好把满溢的妖气隐藏起来。人界人多眼杂,要是引起骚动,又得一个个去消除他们的记忆。艾可妮特本来就讨厌麻烦的事情。于是,就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路了。
小祈依旧很谨慎,一瞬间朝这里投来不可思议的一瞥。
艾可妮特脸红到了耳根,急忙辩解道:
“我,我可不是体质柔弱哦!只是人类莫名其妙地强壮而已。是的,当然是这样。”
祈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搞不明白,但还是天真地点了点头。
由于艾可妮特跑的很慢,祈拼尽全力地拉着艾可妮特的手腕。看到那种让人心生爱怜的拼命的姿态,艾可妮特不由刁难般地开口了:
“哼,居然这么拼命……誓护就这么重要吗?”
祈连头也没有回,微微地点了下头。
“到底那里好了啊,那个没用的家伙……就会呵呵地傻笑,只是单纯的轻薄男罢了。虽然作为人类脑子是动的很快啦,看上去不怎么样但也很有骨气啦,偶尔偶尔也有点温柔……”
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没,没什么,我又不是在说他好哦?”
努力地又开始装模作样。祈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在啪嗒啪嗒地走着路。
居然拼命成这样。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极端的不爽。艾可妮特也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太小孩子气了,可仍然像找麻烦一样开了口:
“能和誓护结婚,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祈微微地低下了头,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胸口像被针扎一样疼痛。艾可妮特开始后悔自己讲的话了。
……这种心情,自己也有点明白。
对于冥府来说,近亲结婚是禁忌。教诲师的门阀世家都是基于出生时所持有的异能的强度的,而血缘越是浓厚,就越不可能安定地继承这异能。近亲结婚,特别是对丽王六花级别的贵族来讲,是绝对的禁忌。
艾可妮特过去,也曾诅咒着这份禁忌,也包括诅咒着自己光彩耀眼的出身。
看着祈低头不语的背影,就又想到了过去自己那令人讨厌的身影。既不会作着被背叛的噩梦,也一点不懂得怀疑,到哪儿都毫无保留相信着别人,那个时候的那个自己。当然同时,也想起了那个背叛自己的人。
并非是生自己的气,也非怒火中烧,这种感情早就一口气吹散了。
只是,胸口像要炸裂一样的痛苦。
这是绝对不愿回忆起来的变故,可那时候的感情,就从记忆深处蔓延而上,在心中苏醒过来。自己就像要被这份恐惧与不安压垮。又是害怕,又是痛苦,不管是羞耻还是面子,身分还是使命,干脆就想一了百了。有种要从这里逃出去的冲动。
艾可妮特已经不堪忍受这种回忆,再也无法目视眼前的祈。
下定决心平息自己鼓动的心跳,调整下呼吸。
给我冷静下来艾可妮特!就这样方寸大乱也太丢脸了!因为你可是荣耀无比的、丽王六花的笔头、银莲花家的公主啊!
就这样动摇起来的内心稍稍取回了平衡。然而,也许是恶有恶报吧。就在艾可妮特的心情完全沉静下来之前。
“贵安,两位。”
忽然,被人给叫住了。
艾可妮特条件反射般地摆起了架势,倏忽间把祈藏到自己身后,开始寻找声音的主人。
“这样的时间还出门呢。呵呵呵,真是奇遇呢。”
从一片黑暗中现身的,是一位少女。
皮肤宛若初雪般洁白无暇。肌肤通透似乎能看见血管,脸颊微微泛出些绯红。黑色的长发光润铮亮,好像流水般柔滑动人。
软绵绵地绒毛轻轻飘动,白色的长风衣包裹着她的身体。与艾可妮特截然相反,如漂白过般的纯白色彩。
在看到如此美貌的同时,艾可妮特的表情为之一变。
“铃兰……!”
无法控制的妖气溢满全身,艾可妮特浑身都充斥着猛毒般的黑色色彩。空气也噼里啪啦地放出火花,静电正在艾可妮特的周围聚集。
“原来……果然啊,你总脱不了干系。”
“是吗。并不像你想的一样也说不定。”
“别瞎扯了!你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就是比什么都好的证据!”
“呵呵呵……嗯,是啊。清清楚楚。”
那是挑拨般的笑容。摇动的长发在街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亮晶晶的耀眼光芒。
白与黑。哪一边都是美丽到不可方物。两位教诲师这样对峙着。
艾可妮特的周围闪过黑色的闪电,浑身都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与之对应,铃兰却悠然自得地站着,漂浮着一种舒缓的空气。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如此的淡定和从容却更为显得恐怖。
“心情不怎么好呢,艾可妮特。”
“……是啊,托你的福。”
“然后呢。就算我在盘算着什么不好的事——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这不当然的吗,铃兰。就算你要做的是拯救贫困的人,引导愚昧的人,还是祭祀古代圣人什么”
艾可妮特把拇指指向地面,放言道:
“我要把你打趴下。直到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