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艾可妮特的手,誓护走向了连结着点心工房的道路。
在断片中,犯人正是推着手推车,朝这方向走去的。
在通道中走了一阵子之后,誓护又把指环贴近嘴唇,呼唤起过往的回忆。
想象着那披着罩衫,令人憎恶的犯人的样子——于是,虽然并不完整,但还是能看到犯人朦朦胧胧的轮廓。
在一闪一闪满是雪花的画面中,是朝向通道深处的背影。
强忍住心头的恶寒,誓护追向了那身影。
艾可妮特被瓦砾给绊到了。誓护抬起握着艾可妮特的手,使她的身体不至于摔倒。然后,又迈开步伐。就像行走向森林深处的兄妹般。
犯人路过了点心工房的入口,直朝向尽头的墙壁行进着。
在那里,一扇紧闭的银色之门正等待着他。
是电梯啊。
先前樫野所说的便是这了吧。上下开合的金属门,高度只有到誓护胸口这边。果然,不是为了乘人而设计的吧。
断片中的犯人把手推车推进了这里,随后按下按钮。装着遗体的手推车,就像被送入太平间一样,被运到了一楼。
犯人没有等电梯到达,就回转脚跟离开了那里。
就在这时画面模糊了,断片也随着消失不见。誓护急忙想要继续再生下去,可光有噪点,再也无法结成图像了。看来足以在空间中留下痕迹的具有事件性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了。断片这东西,很意外的不通人情呢。
即便如此——犯人就把遗体装在了电梯上,然后就放着不管了。
是有共犯吗?混在下面接受塑料桶的工作人员中?
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发现一旁的墙壁上贴着张纸。上面写着:“废品处理方法”。
按照上面所说,电梯似乎直达一楼的搬运口。废品(吃剩下的东西之类)会自动地从电梯上取下,一直保存到第二天的早上。
(深夜是……不会回收垃圾的吗?)
这下子,谜团之一便解开了。犯人是等到没什么人的时候,偷偷地把尸体处理掉的吧。能做到这点的,恐怕是——
“内部的人……?”
他必须要知道电梯的构造,以及废品的回收方式。在先前的断片中,犯人的行动也是毫不犹豫、直截了当……
突然,感到一种违和感。
那断片很奇怪。是这样的。但要说是哪里奇怪……哪里呢?
誓护到现在为止,已经好几次接触断片了。该说是能拿捏分寸还是能察知细节,总之能体会到一种感觉上的共性。
记忆有多么古老,显现出来就有多么陈旧。
以此模糊度作为基准——这次,也太过于平常了。
誓护至今再生过的,基本都是“活性化”了的断片,也有“人为劣化”后的断片。
被这推论吓了一跳。等一下,这么说,难道……
整理下从脑中浮现的活性化条件。就算日期一样,恐怕时间点也各自不同。被害者已经成为了尸体,再说也不在这里。在这状况下,“和平常一样”能满足活性化的条件的要素是——
也就是说。
在现在这一时间。
在现在这一建筑物中。
犯人,也应该在才对吧?
誓护怒火中烧。
将四名少女残忍杀害的穷凶极恶的罪犯,竟在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淡然地披着人皮面具,装出一副受灾者的嘴脸,在那会场里等待着救援吗?
艾可妮特被袭击了。最爱的妹妹说不定也受到了同样的遭遇。想到这里,誓护的血液就呼呼沸腾起来,几乎要让愤怒支配自己的身体。
(混蛋,是这么回事吗……)
把祈祝绑架的对手,被问到怎么才算解决事件的时候,回答说“很快就会明白的,因为你是个聪明人”。那句话,原来是这意思啊。犯人正在身边的话,当然,锁定住犯人、发现出证据、最后交给警方,便是“解决事件”的成功条件吧。
誓护低沉地笑着。这不是天遂人愿吗。
既然这凶恶的犯人就在现场。
“会找到你,然后揭露你的——一定。”
誓护用冷冷的音调向自己发誓。是的,一定会找到你的。然后就能救回祈祝。
突然,远远地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
建筑物外面也变得热闹起来。不知是不是挖掘机,总之能听到重型机械驶入的声音。
……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必须模仿推理剧中的名侦探,仅凭些许的线索就当场指认出犯人。
快点吧。就在誓护想要回过头去时,简直可以说是同一瞬间。
“在那干嘛。”
有谁在背后说道。
誓护大吃一惊。反射般地回过头去,这下子是吃了又一惊了。
声音的主人,正手握铁棒摆出架势。
Episode 46
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这种事,自己都觉得让人恶心。
不正常啊。完全反常。
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这么做。
不明不白的冲动,在体内鼓动着。
你能明白吗?
被什么驱使着的那种感觉。或者应说,是被心甘情愿地支配着。
大概,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因为这种理由决定了自己的职业,已经四年了。
可是——好奇怪啊。
后悔的感觉,却连一次也没有。
Episode 30
“啊哈哈,没事,抱歉抱歉。”
糕点师花柳,依旧一副滔滔不绝伶牙俐齿的样子说道。
“让你们吓了一跳我要说声抱歉啦。可是啊,刚才你把这孩子带出去了吧。兄妹……看上去不像,这时候要是发生了什么可让我们困扰啊。”
“把我当变态吗。”誓护一下子脱力了。
“开始心慌了啊。这下子就如我所料——”
“如你所料!?什么都没做啊,我!”
誓护刚拼命地否定这种怀疑,就有个人忽地从花柳背后探出头来。
便是那像小孩子一样的高年级学生、白鸟。白鸟瞪圆了眼睛。
“欸——?阿桃——是萝莉控啊~?”
“不是啦。完完全全。”
这是和先前同样的通道。誓护把艾可妮特藏在身后,与两人对峙而立。
花柳拎着自称是“路上在走廊里捡到的”铁棒。白鸟则在这种时候仍然不松开手上的甜点,大口吞食着冰激凌。
搞得不巧,这两人中的某一位,正是那凶恶的杀人鬼也说不定。
不能放松警惕。不过,誓护没有露出声色。
“倒是你们两位,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啥啦。那个,太无聊了想到处走走……啦。可是单独行动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的话就那啥了吧——这时候想起工房里还放着个蛋糕啦,就用它把白鸟小伙也给钓来了啊。”
“……社长居然会允许呢。”
“啊~哈~哈。就是因为觉得他不会答应,所以偷偷溜出来的啦。”
誓护提高了警惕。花柳方才所说的是真的吗。
“也好。来得正巧,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们。”
“要问我的?什么啊?”
“爆炸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做什么呢?”
糕点师花柳张大了嘴巴,少年白鸟则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什么啊,这算是。简直是盘问嘛。”
觉得似乎起到了突然袭击的效果。然而,又觉得没什么收获。总之,仅凭这点表情变化,也不指望能识别出犯人。
就在被誓护紧紧盯着的时候,花柳一副“受够了你”的态度摇了摇头。
“我是人如其名的花之糕点师啦,当然,在制作点心咯。”
“点心——”
“话虽如此也不是拿去卖的。今晚要卖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今晚的工作是修缮‘糖果屋’。修缮,懂吗?总之就是补充点心的工作啦——对了,我做好的并不是这种拿去卖的,而是特别纪念蛋糕。”
纪念蛋糕。就是那种特别时候作为“典藏”的吗。
“要送给正好第一百个进入场馆的人的啦。带着名字的。名字是用白巧克力写上的。叫田村小姐呢。”
一边说话,他一边打开了点心工房的门。
是从闪电的直击中幸免于难吗,工房中依旧一尘不染。擦亮的不锈钢烹饪台正放在闪闪发光的墙壁式冷柜边。天花板上虽然有一盏杀菌灯垂挂着,但现在并没有亮起。室内干干净净,能闻到微微的香子兰味。
花柳打开冷柜的门,取出了提到的蛋糕。
哇——白鸟欢呼起来,眼睛也闪耀着。
确实是个外形美妙的蛋糕。直径约八公分的小巧的花式蛋糕。大理石纹路的搅打奶油色彩鲜艳。上面布上了金粉,就如同星空般闪耀着。
巧克力的金属板上,确实写着一条信息。“欢迎来到糖果屋,田村小姐”,便是这般讨人喜欢的花式文字。
“正在写的时候就发生了爆炸啊。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出来。”
“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因为下次给‘糖果屋’换装还有点时间嘛。其他的糕点师也不在这里。”
“从这里跑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谁吗?”
“谁是指……?”
“外面走廊里,有没有看到披着黑布的人跑走了?”
打算试探下他,便清楚地说清楚了特征。如果两人中有知道内情的人——不管是犯人还是共犯——理应会做出一定的反应的。
花柳的停顿让人怀疑。
不对,与其说是停顿,不如说是话堵在嘴里说不出的样子。
这虽然只是一瞬,誓护的五感却足以从中读出违和感。
花柳马上恢复了原本随随便便的语调,流畅地否定道:
“谁知道呢?因为这区域只有员工会来啦。好像是觉得看到过,又好像觉得没有。虽然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啦,但开活动的大厅里闹腾的很,有谁跑过去都不会注意到的啦。”
不会注意到……吗。原来如此,很巧妙的回答啊。
“说起来,谁啊,那是。说他披着黑布、玩Cosplay吗?”
“好可怕~是真的变态啊~”
不只是真心的还是演技,白鸟发出像是做作的害怕声。
“我啊~那时和班上的女孩子们在一起哦~”
明明没有人催他回答,白鸟却自顾自地说明起了自己的行动。
“‘咚’地一声,然后‘哗’地一下,大家,‘啪’地开始逃跑哦。”
双臂大大张开,来形容当时冲击的猛烈感。
“明明以前老是说我好可爱啊好可爱啊的,出了意外就把我丢下跑了啦。大家,好过分哦~阿桃也这么认为吧?”
“欸?嗯、啊……”
“让人有点想杀了她们呢。”
哼,他浅浅地笑了下。
这微笑引起的寒意,就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内心似乎也是黑色的。如今装作小孩子,只是自己在表演也说不定。
“我买了很多很多特产呢。想着努力努力带着它们逃走的,可是好难哦。因为,全都啪啦啪啦掉在地上了啊!然后,差点要哭出来的时候,阿樫就过来了哦。”
阿樫。就是工作人员樫野吗。姬宫氏称之为“主管”的男子。
白鸟之前应该在对面的会场里。樫野是赶到那边的……既然如此,樫野在艾可妮特的闪电炸裂的瞬间,又在哪里呢?
“花柳师傅,接下来你做了什么呢。”
“我吗?逃跑的路上,和社长撞了个正着啊——一般来讲应该会说‘快逃’的吧?可是社长,说要我留下来帮忙啊。于是没办法,东奔西跑的时候天花板就掉下来了。“
“……顺便问下,那铁棒是哪里捡来的吗?”
“这个?天花板塌下来的地方附近。”
“给我,稍微看下可以吗?”
“好是好啦,不过上面可没有女孩子的鲜血哦?”
“————!?”
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誓护自己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长时间的沉默。看到这样的誓护,花柳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但立刻就回到了过去笑嘻嘻的脸庞,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向白鸟那边。
“好了,白鸟小伙,蛋糕也给你了,在社长发飙之前回去吧!”
“那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从工房入口处,这次传来了其他男性的声音。
Episode 31
“阿樫!”
大概是很快认出了来者的模样,少年白鸟一脸高兴地跑上前去。
他把刚才从糕点师花柳手中得来的纪念品举起来。
“看这个~刚拿到的!”
“这可太好了。虽然这种时候说‘好’也不恰当。”
樫野眼镜背后的眼镜眯了起来,温柔地微笑着。
“好了,回那边去吧。社长他,已经是怒火冲天了。”
接着,樫野马上把目光转向誓护。
“来,桃原先生也请。”
这是不容反驳的强硬口气。趁着樫野去拿急救箱的时候,偷偷不在了触怒了他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必须得回一次会场了。誓护没有作什么反对,拉着艾可妮特的手,跟在白鸟身后离开了点心工房。
几人排成一列而行。
路上,誓护把刚才问过花柳的问题,也同样抛给了樫野。于是。
“我吗?我那时在担任‘糖果屋’的向导。”
是这样啊。樫野所担任的工作,便是在‘糖果屋’里带路。作为接待主管,处在管理自助餐厅的服务员们的立场上啊。
“……能证明这点的人呢?”
“证明什么的,客人们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樫野充满不可思议的神情回答了句。客人们便是证人。
“那么,为什么没能逃出去呢?”
“啊,那是因为要帮助白鸟大人。”
“嘿嘿,阿樫最喜欢了——♡”
和先前白鸟所说的相一致。这应该是事实吧。除非两人是共犯。
“喂喂,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桃原小伙。”
花柳的口气依旧是一副轻浮模样,可是目光却充满探寻之意。
“从刚才开始就相当热心地问这问那了啊。简直像什么侦探一样。难道说是想把犯人给找出来不成?”
这个词语又一次把誓护冻住。
为什么会说出“犯人”这种词语?
“犯——人?犯人,什么犯人——?”
白鸟莫名其妙地问道。他总是这样天真烂漫。然而——这反倒令人觉得异常。
“所以说,爆炸案的啊。”
啊。
“谁是犯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想要调查这个吧?”
原来如此啊,誓护想到。虽说是犯人,也不限于“杀人事件”的犯人嘛。
然而,誓护并没有随随便便地接受这说辞。花柳言语的背后,似乎让人感觉到某种特别的意图。另外,白鸟的天真无邪也是如此。樫野兴趣浓厚的视线也是。
誓护迷茫着,所有人看着都很古怪。
索性把艾可妮特遭到袭击的事情抖出来如何?
誓护脑内计算着利害关系。一下子弹出来的答案是“为时尚早”。
艾可妮特被伤害的事情,艾可妮特破坏这里设施的事情,知道的就只有犯人和誓护——保持这一现状才是上策。
既然如此决定了,这里就——
“我并非是在怀疑大家。”
一边说着,一边全力开动脑筋,思索下面必须要说的话。
“只是,知道了大家当时在什么地方的话,可能会发现点什么。”
“发现什么,是指?”
很怕被人刨根问底。但是,必须得搪塞过去。
“爆炸的原因。我觉得当时会有响声啊,预兆啊之类的东西。”
“哈哈,原来如此呢。”
“阿桃,脑子真好~”
看来,花柳与白鸟似乎是认同了这说法。至少也是装作认同。樫野也是一脸钦佩地说着“原来如此……”。
好,趁着时候,快点转变话题吧。
“说起来,社长怎么会没来得及逃跑的啊。”
“还有没有剩下的人,在四处确认的时候,天花板就掉了下来。”
这和花柳所言也相一致。社长似乎真的留到了最后,在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没来得及逃跑的客人”。
确实,一眼看上去这便是厂房的事故。出现死伤者的话就麻烦了,对原本可以得救的客人见死不救,就更会引发大问题。社长的处理在某种意义上,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借着“我死了的话公司就开不下去了”这种理论,第一个逃出去的社长,想必在世界上也有不少。誓护真想坦率地为姬宫氏的勇气鼓掌。
就在这样一些事情里,一行人又回到了楼梯前方,天花板落下来的地点。穿过讲区域一分为二的大门,再沿着通道走一会儿,便很快到了那自助餐厅——活动会场。
会场里,姬宫氏孤身一人等着。姬宫氏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手机的屏幕,可还是注意到了吵吵嚷嚷走进来的一群人,抬起了头。
“花柳,你把白鸟先生带出去,是到了哪儿去了!”
张开嘴第一句,便是大声呵斥。飞溅的唾沫就由花柳一个人给挡下了。
“你为什么总是,每年每年都像今天一样……去年不也叫你不要稀里糊涂的了吗!”
“社长,别骂阿花了。我也有错的!”
白鸟挤进两人中间。
“可是,白鸟先生……”
“这个,是去拿这个蛋糕!”
“很为难啊。要是又有天花板掉下来可怎么办。不好好待在这里的话……蛋糕请你吃也没关系的。”
本来,艾可妮特的闪电就是在这墙壁的正对面炸裂的。外观上即使没什么损伤,要说起危险性的话,就连这里都十分危险。
“总之,都请待在这里不要动了。救援人员已经赶过来了。就在这里老实地等待救援,可以吗?”
姬宫氏以令人畏惧的神色叮问。谁也无法反驳。
在遥远的地方,能听好到几个人的脚步声与讲话声。恐怕,是在确认建筑物的状况,测算从哪里开挖进来吧。
就如姬宫氏所言,救援队已经迫近眼前。
为誓护准备的时间限制,也还有——
Episode 32
没过多久,樫野便取来了个白色的小箱子。
“桃原先生。急救箱在这里。”
“啊——谢谢你了。”
盛情难却,誓护象征性地给艾可妮特包扎起来。他抓住了不肯配合的艾可妮特,用纱布帮她擦拭脸部。被瓦砾绊到而造成的擦伤,也用酒精消毒后贴上了创可贴。
樫野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盯着这里好久。但听到白鸟的呼唤“阿樫,来切蛋糕!”,他也就转头朝着那边去了。
誓护并没有打算就此止步。处理完伤口后,立即就开始了下一个行动。他带着艾可妮特朝着“糖果屋”走去。
姬宫氏全身心都盯着手机,没有注意到誓护的行动。
会场深处的墙壁上,像个洞穴般的通道正张开大口。通道的中央牵着一根绳带。让人眼前浮现出长长的队列排在这里,等待着轮到自己的场景。
誓护和艾可妮特,一起踏入了这条通道。
狭窄的隧道的终点处,一块小提示板倒在地上。
上面画的是个带着施工帽的小矮人,一只手拿着鹤嘴锄鞠着躬,形象很是有趣。一旁添加的文字是“正在修复中!请稍后片刻!”想一想,这便是在修复“糖果屋”的时候,所预先设置的提示板吧。修缮的时候就不能让客人进来了。
通过提示板的前方,深处便是“糖果屋”的区域了。
在那里迎接誓护的,便是超乎想像的“屋子”与前庭。五颜六色的糖果花朵,混装巧克力构成的果实着实有趣。为了让庭园看上去更宽广,周围的墙壁上还都铺上了镜面。出入口应该只有誓护所进来的一个地方。只有那边没有镜子,大开的洞口就朝着会场通去。
这里的主角、“糖果屋”也是个了不起的建筑。除了骨架和地板,大部分都是由真正的糕点构成的。只是,也不会有人真的说,想要全都吃一遍试试。
进入内部,四处查探了下,也没有发现秘密通道之类的地方。
誓护蹲了下来,视线和艾可妮特交汇在一起。
艾可妮特原本正伸长了脖子盯着圆桌上面——似乎是对木莓果馅饼感兴趣——注意到誓护的视线后,便回头看向这里。
“你,来过这里吧?”
艾可妮特默默点了下头。
“可是,你被犯人袭击的时候,是迷路走到了那边的通道上去啊。怎么会走到那边去的呢?”
不明白,艾可妮特摇摇头。
然后,艾可妮特便试图把手伸向那木莓果馅饼。
誓护拉住了她。
“喂,好好想一想。怎么从这里出去的?莫非你是被谁骗出去的吗?还是说,去找什么了?”
艾可妮特摇头摇头表示不高兴……似乎是不愿去回想。她把誓护的手甩开,想去够那木莓果馅饼。誓护一下子火起来。
“喂,艾可妮特,给我清醒点!这关系到祈祝的安全啊!”
终于,“呜呜呜”的哭声渐渐响起。
艾可妮特红色的眼睛里泪珠骨碌碌打转,很快眼角也被泪水浸湿了。
“啊,抱歉,艾可妮特!我没有生气!没对你生气哦~?”
已经晚了。就在誓护以为又要噼里啪啦地火花四溅时,艾可妮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誓护内心叹息着。这下没招了。现在的艾可妮特连内心也是小孩子。就算跟她讲尽道理,一碰上伤到感情的事还是会害怕。
“看,你想要这个吧?”
誓护取来了木莓果馅饼,交给了她。艾可妮特虽然紧紧地收下了送来的东西,但还是没有停止哭泣。就像在指责誓护一样,一个劲地抽噎着。
“是我不好啦。总之,待在这里也没啥用了。”
这一瞬间,誓护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欸……?”
可是却没有抓住机会。
那念头飞快地飞离了誓护的脑子,就像随意吹过的阵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觉得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充满着令人厌恶的预感,但如今的誓护,并没有那份唤回中断的思考的冷静与悠闲。
“……算了。先回去吧。”
誓护放弃了,把闹腾的艾可妮特担在肩上,回到了自助餐厅。
在那里,各人都坐在各自所好的地方等待救援。白鸟把糕点铺在了桌子上,樫野陪伴在他身旁泡着红茶,花柳与姬宫氏则在不同的地方摆弄着手机。
这四人中的某一人,便是令人憎恶的杀人凶手。
誓护首先转向了姬宫氏。
“社长,这种时候还打扰你十分抱歉。”
“什么事?”
充满知性的眼睛转向了这里。
“关于‘糖果屋’的事情,有一些想要请教的。”
“可以是可以……”
似乎很惊讶。脸上就像在说着“怎么这种事情问这种事情”。
誓护不理会这表情,自顾自继续说道。
“所谓‘糖果屋’,是个相当宽敞的地方呢。居然用了这么多小点心构造,老实讲,真没有想到。”
“啊——要说数量的话用了三万个以上。即便如此,也就一个小时,外形就被吃的不成样子了。”
会场里的自助餐厅,充其量也就是一百二十席。仅凭这点人数,就能把屋子吃的不成样子,的确不能小瞧甜点的魔力。
“到处都被挖出了洞,弄得像是个荒屋一样。这实在不能称之为梦幻般的外形。所以,要花一小时恢复下。”
“恢复吗?”
“嗯。就是把糕点‘建材’运进来,以最快速度修复建筑。虽然只是抢修一下,可从刚才的爆炸下也能平安无事上看,这并不是豆腐渣工程哦。”
誓护很是佩服。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有说笑的闲心。
“不愧是社长,与众不同。您是异常的沉着冷静呢。”
“——”姬宫氏皮笑肉不笑,“讽刺我吗?”
“完全没有。是真心的佩服。”
“那谢谢了。可是,你的这判断不正确哦。”
姬宫氏举起双手,就好像无可奈特一样。
“我并不是冷静。而是走投无路了啊。一想到怎么重整旗鼓就头痛起来……我们公司的商品几乎都在这工厂里生产。从飞机场、大型商场,到各地的小商铺里的商品都是如此。因此还需要找重建完成之前的替代设施……姬乃杜会破产也说不定。”
誓护轻轻一笑。
“这可麻烦了。因为我和我妹妹,都是这里的甜点的超级粉丝。”
姬宫氏稍稍恢复了点神气,微笑起来。
“这么说来,可不能就这样破产了啊。”
桃原集团是姬乃杜制果的大股东。要是知道了誓护就是桃原家的公子,这位社长会有什么表情呢。
这时候,突然,姬宫氏看着手机的眼睛,大大地睁了开来。
“这是什么!”
Episode 33
如果说心情这种东西真有质量的话,现在的自己,不正是在不断地陷入到地面的泥潭之中吗。
一边想着这种事情,莉雅娜一边把手伸进了砖墙。如同水面般的波纹在墙面上散开,墙壁顺利地接纳了莉雅娜的身体。
这是教诲师以“错开相位”作为表征的物质透过现象。这现象,也是“普尔弗利希的钟摆”的力量。摇摆着过去与未来的钟摆的振幅,能够让主人的存在形态千变万化,衍生出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穿过墙面过后,是一个水淹到膝盖处的房间。
看来是个食品保管库。好几个架子倒下来叠在一起,原本应该收纳起来的小麦粉与砂糖袋也都飞了出来,彻底地被浸湿了。
没有人类的气息。在这的话,能够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段时间吧。
莉雅娜蹬了一下地面,轻轻地飘向空中,在倒塌的架子的顶端落了下来。理应泡在水里的鞋子没有被浸湿,只是鞋底沾上了些水气,发出轻轻的哗声。
双手抱住膝盖,在架子顶上坐了下来。
很自然地叹了一声气。身体本应是充满着魔力的,现在却软弱无力。
“您又为何如此踌躇?”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并非是物理性质的声音,而是在莉雅娜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莉雅娜表情苦涩,生硬地回答道。
“不是在踌躇。只是稍微,给他们点时间罢了。”
通话的对方——眩含着笑意,故意刁难般地说道。
“荣耀无上的丽王六花的公主、光荣无比的禁树园的执行者、炼狱的琳德·莉雅娜大人,这可不像有如此身份之人应做之事。交托与您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那是……将花乌头之君处刑。”
“既然如此,就请您速速履行此事。”
“…………”
“做不到吗?”
“……不想做。”
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也没有办法。莉雅娜再次强调。
“花乌头之君,是丽王六花的公主吧。无论犯了何等大罪,未经园丁会议审问,以其身份都不应直接交给执行者……何况。”
莉雅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青年的身影。
人类的年轻人——桃原誓护。
在人生地不熟的人界,在莉雅娜不知所措的时候,帮助自己的誓护。那副老好人的样子让自己微妙的有点开心,于是就像小孩子一样缠着他撒娇,让他感到为难。可他并没有生气,多少甜点都会请自己吃。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既不是炼狱的肃清者琳德·莉雅娜,也不是丽王家的公主,仅仅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罢了。
那位誓护,正保护着艾可妮特。简直像卫士一样。
他说不会交出来的。他说不会背叛她的。他说不会舍弃她的。即便亲眼目睹了莉雅娜的攻击能力,那决心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那真挚的姿态,敲打在心头。
连他也要伤害——连他也要用武力排除,为了去杀害艾可妮特吗?
如今成为幼小可怜的身姿的,那位悲剧的公主?
银莲花家的窘境莉雅娜也有所耳闻。当主过世之时,本应继承家督的嫡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不详事件。现在艾可妮特正孤身一人忍受着这重责,以那纤细的肩膀背负着。背负着银莲花家的名誉与传统、背负着多达五万六千的眷族、背负着一切。
要将这位艾可妮特,连详情都不让她知道,就用卑劣的手段抹杀吗。
这种事情,不想去做……
“哎哟喂,这样啊。您是在说不愿遵从父王大人的命令呢。”
“————!”
这个单词,宛如一柄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莉雅娜的胸膛。
莉雅娜的瞳孔一下子瞪大。
命……命令……
使命、职责、任务,以及存在的意义。必须遵守的义务。绝对的服从。
“看到如今的您这副模样的话,父王大人想必会叹息不已的吧。”
眩就像心感快乐般把莉雅娜逼入死胡同。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威胁,莉雅娜依旧有种被人推下悬崖的感觉。
是的,父亲大人会叹息的。
宠爱、会失去。
不能用的东西,就是不需要的东西。
正因能完成使命,才成为必要。
不能完成使命的话,一定会让父亲大人失望的。
我不要这样。我忍受不了这样。
绝对——
“我……”
以失去了抑扬的声音,莉雅娜机械般地说道。
“父亲大人的命令,我会完成。”
碧绿的双眸中,已经没有了犹豫。
在这完全的觉悟下,甚至无法感觉到杀意。莉雅娜就这样宣告了对艾可妮特的处刑。
Episode 34
姬宫氏慌忙遮住嘴巴。
虽然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但看来这突发事件他并不想让人知道。
按照誓护的处世哲学,既然是别人的事情,就应该装作没听到才对。然而,现在的状况不同。誓护凑向了姬宫氏。
“怎么了吗?”
“……啊,没。”
“发生了什么吧?请你告诉我。”
“那个……无法告诉客人您。”
“还在说什么啊,都到这种时候了!”
“请您明白!这是内部的事情!”
姬宫氏满脸愁容,然而发言却寸步不让。
内部的事情。都这么说了,就更不能简单地放过。
“……我本人,便是桃原誓护。”
“欸——”攻其不备,姬宫氏眨着眼睛闪烁其词:“不,嗯,那又怎么样……”
这种手段,可以的话还是不想采用。但是,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誓护压低声音,使得只有姬宫氏才能听见,然而又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我是桃原家的人,就是想告诉你这点。姬乃杜制果的姬宫社长。”
“——就是说,你是桃原集团的!”
已故总裁、誓护父亲的身亡在商界已经成为了话题。继任者问题同样也是话题之一。誓护的事情,也应有所耳闻吧。
果然猜中了。姬宫氏是会注重股东动向的人。
知道了誓护的身份后,姬宫氏仰头叹气。平时充满理性的眼睛,则没有防备地睁大着,满是惊讶的神色。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誓护接下去讲。
“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大股东的。我已经,不是单纯的客人了。我是在以股东的权利发言。请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情况。”
姬宫氏为难地沉默不语。然而,他即便年轻,却是个能担当大事的人,立刻就作出了判断。“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请看看这个。”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出去。在液晶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黑白的录像。就算想要往好的方面讲,也谈不上清晰。像是低速摄影一样,动作一停一顿的。
似乎是哪里建筑物的内部。装修也似曾相识。在砖木混合结构的伊丽莎白式样——
是这里!姬乃杜制果的点心工厂,也就是说这幢建筑物!
“这是……监视摄像机的画面?”
“嗯。之前录下来的东西,通过网络播放出来的。”
这么说的话,录像里的通道没有一点被破坏过的痕迹。画面上的时间表示是19时45分。正好,就是艾可妮特让闪电暴走的时刻。
“这建筑物里设置了十二台监控器。爆炸瞬间的场景,很有可能被哪一台拍了下来,所以刚才在检查。正在想着能不能找到原因呢。这时候。”
姬宫氏的手指在键盘上操作。录像以高速回卷,在有一个奇怪的身影横切画面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就是这里。这里很奇怪。”
“————!”
穿过画面的人影又回来了。从头到脚披着罩袍的愚蠢的样子——
誓护差一点喊出声音来。
没错的。就是他!
不仅袭击艾可妮特,还残忍杀害了四名少女的杀人恶鬼!
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啊。竟然被监控摄像机拍到了!
恐怕,是差点被艾可妮特烧成灰过后,逃跑的途中被拍到的吧。
“怎么会这样……居然让这种家伙进来了……”
姬宫氏抱着头。全身都漂浮着种绝望感。
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誓护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是,还需要确认一下。
“这个可疑的人,和设置监控摄像机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嗯。从好几年前,警方就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
“因为那些失踪事件?”
还没打算说是杀人事件。
“你知道啊……”
姬宫氏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的。每年的这一天,这附近就会出现失踪者……‘就当是洗清嫌疑吧,’警方这么对我们说的,‘放些监控摄像机试试如何’。就算出现失踪的客人,要是有她们好端端离开的录像的话……”
“她们并非是在这里被卷入事件的,就能证明这点。”
“正是。这样的话,也不会流传些奇怪的传闻了吧。”
“那么,实际上情况怎么样呢?”
“嗯。起到效果了。第一次设置的前年,还有去年,失踪了的客人,都好好地从出口出去了。”
“————”
不可能这样的。
不可能平安无事地从出口出去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失踪的少女们,都毫无疑问的被杀害了。
“姬宫社长。这是哪里的摄像机?”
“那个……从摄像机的编号来看,就是面前玄关前面的。”
“玄关?可是,这个拍的不是玄关啊。”
“有意见说,如果糖果店的玄关上有摄像机的话,会给客人们压迫感。既然要设置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就装在通道的深处了。”
确实,录像的背景只是单纯的通道,能看到的地方并没有出入口。
“……这里是玄关的话,那个黑罩袍的家伙也逃到了外面吧。”
“嗯。可是。”
“就算这样,他到过这里的事情,肯定是没错的。”
“正如你所言。搞得不巧——”
有可能犯人就在熟客之中,警方看了会这么考虑的吧。
那么对姬乃杜制果动真格进行搜查也是必然的了。站在姬宫氏的立场上,想必会成为头痛的问题。
然而,好奇怪。
誓护的背中传来冷汗。
搞得不巧,我弄错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按照监视摄像机里的录像,犯人已经逃脱了出去。
(犯人,已经不在这建筑物里——!?)
难道,他并没有被关在这里面吗?
断片并不是因为犯人在附近才活性化的吗?犯人不在这建筑物之中了吗?也就是说——待在这的四个人里,并没有犯人?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下嫌疑犯的范围就宽广的没有了边啊。
(不,等等。冷静下。别急……)
范围这么扩大开来的话,就缺乏锁定犯人的必要条件了。就算誓护无法指出犯人,绑架祈祝的对手或许也会容许的吧。
不过。
电话那头说的是“解决杀人事件”。
不能指出犯人是谁的话,怎么才算解决呢?
拯救被害者吗?找到尸体吗?还是说,果然——还是要促成犯人被捕吗?
怎么做才好啊。
不行了。思考又无法集中了。焦虑反而催生焦虑,就如同一个纠结的螺旋。什么也想不出了。抓不住自己的思考。不可能找到对策了。这样下去,祈祝的生命会有危险。电话那头的男子,稍微有点性急的话,祈祝就……
混蛋,冷静啊。冷静下来,桃原誓护。
不要一次一次地重复同样的错误。不要欠缺冷静。不要焦急。
为了不让判断失误,冷静地、透彻地计算吧。
祈祝的安全,就系在你的手中。
重担压在心头,焦躁便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就这样,过度重化的压力,终于超越了某一点的时候,就如一片雪花消融般,忽而不见了。
头脑中增殖着的不安也好、恐惧也好、焦躁也好,都烟消云散,心头就如晨风吹拂般平稳。重归平静的头脑,现在就像澄净通透的地下湖一样。誓护轻轻握着艾可妮特的手,终于开始用变得敏锐的头脑开始分析状况。
杀人魔就拍在摄像机里——到此为止都没问题。那监控摄像机听说拍的是建筑物出入口——这里就是问题。
同样的摄像机里,拍下来的还有本不应存在的人。便是过去失踪了(其实是被杀害了)的少女们。按照一般的思考,肯定会认为其中有鬼。
改动过摄像机了吗。日期及时间之类的数据,都有被篡改的可能。
何况,这本来就是熟知电梯及废品回收等等内情的人的犯罪。
监视摄像机是由樫野负责的。可是,樫野自称一直在“糖果屋”内做着向导。如果是真的的话,应该没有单独行动的空闲。何况,杀了人之后,也理应没有藏匿尸体的时间。然而,万一用了什么诡计的话,正因有着铁壁般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樫野反倒显得可疑了。另一边,能够自由行动的是糕点师花柳和客人白鸟。不过,再怎么是常客,依旧不过是个普通客人的白鸟,会知道电梯和废品回收的事情吗?而且,如果说摄像机上动了什么手脚,也只有身处一定立场上的人才能做到。是的,比如说——
像社长这样的。
(……可是,这样就奇怪了啊。)
盖着罩袍的犯人的样子,拍在监控摄像里。
如果姬宫氏是犯人的话,会危及到公司存亡的这种证据,应该不会留下来才是。
(该死。结果,谁都有疑点啊……)
是的,谁都有疑点。还不能断定,是谁干的事。
可是。
到现在试着与四个嫌疑人各自都谈过话,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有个人,不仅明显说了谎,而且是故意在说谎。
头转向了那个“说谎者”,对方也似乎正朝着这里看,两人视线交汇在一起。
仅仅只有数秒,视线交错着。
誓护带着艾可妮特,静静地离开社长那边。
对方也同样,穿过樫野的面前,朝这里走来。
终于,正好站在白鸟的面前。
“桃原少年,有时间吗?”
花柳,投来了阴沉的视线,这么说道。
Episode 07
“一起死吧。”生母这么说道。
我回忆起来了。
洞窟般黑暗、烤炉之中。
初雪般洁白、生母柔软的毛衣。
还有那干燥的空气,混入了火焰、肥皂和烤甜点的清香。
那一天,幼小的我在烤炉之中,被生母掐住脖子——然后,停止了呼吸。
生母的手!苍白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紧紧地快要捏碎!
脸感到要破裂般的疼痛,眼前一会儿雪白、一会儿漆黑,我失去了意识。
我在医院里苏醒,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像盖着张假面。
假面——?不对,错了。
恐怕,我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死去了吧。
所以,我早就,不是此世的存在了。
留有人心的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从何时开始的呢,开始忘不了这样的兴奋感。
这味道,变得让人如痴如醉。
尽管明白这是不被容许的绝对之恶,可无法停止。
脑里所能理解的规则,在令人战栗的快感前,不过是沙造的防波堤。
该诅咒的是神。该怨恨的是造物主。将我塑造成此般可憎的又是何人!
如果此为我身本质,唯有循此道存在而已。
今宵亦如此,猎物已踏进魔兽的住所。
一位少女将我“解放”,就像四年前一般。
那一晚,我正因首次的重任而兴奋着。也正因如此有些笨拙。糕点的损耗意外的迅速,便慌慌忙忙进行追加工作。就在这路上。
感到背后有谁的气息,我便回过了头。
一位穿着洁白毛衣的少女,站在我的背后。
那时候——实在是猝不及防,名为恐惧的长枪将我穿刺起来。
洞窟般黑暗的走廊、与白雪般洁白的毛衣。
女性的黑发。阴暗的表情。苍白的手指。掠过脸颊的肥皂清香。烤甜点的香气。
到处都符合。这是唤醒那令人忌讳的过去的记号。
封印在内心的恐惧、像沉睡着的怨念一般的恐惧,宛如亡灵一般从我的体内喷薄而出,一瞬间支配了我自己。
不要,母亲!
不要,我不想死!
不得不动手杀人。我是不得不动手杀人。我不得不把她摸消掉。不这样做的话,我就会被杀的!
我在错乱中,在心慌意乱中,拿起了堆积在地板上的铁棒。那是“糖果屋”的骨架。这种东西居然会放置在这里,真是无上的好运。
幼儿般的我,只是不顾一切地挥舞着铁棒。左边、右边、左边、右边。
回过神来,我在无法摆脱的脱力感中,呆然地俯视着尸体。
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我居然,杀了一个人。
我居然,把一个人杀了。
我忘记了职责。我大大地偏离了本职。用我这双手。用像野兽般野蛮的做法。
我这、已经不存在于此世之人。
那一瞬间的记忆暧昧不明。然而,手感依旧残留。指尖传来的麻痹感。手心传来的热气。以及,脸颊上垂下的,那女孩温暖的血液。
没错,我杀了人——确定这点的同时,向我袭来的感情,既非是后悔也非是哀切,更不用提痛苦。
在短暂的颤抖中,我迎来了最高潮。
封闭着的大门被打开,低云笼罩的天空放了晴,就像从潮湿沉重的泥土下爬了出来,自己有这种感觉。
啊,这世界是何等光彩夺目,清新舒畅,处处充满了光芒!
我刚才杀了自己生母!我没有被杀掉!下了杀手的是我自己!
生存的喜悦涌上心头。我现在,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差一点就想放声高笑,可我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着手处理尸体。
心里到哪儿都绽放着阳光,一切都令人神清气爽。就像初次舔舐蜜糖的孩子般,我如此纯粹、如此无垢,只是一个劲,为这甘甜而喜悦,为之而沉醉。
而且到了如今,我也无法忘怀这蜜糖的甘美。
所以,今晚我也要探寻猎物。能给予我最根本的喜悦的、美丽的猎物。带着单纯的、华美的心情。就像挑选着糕点的少女们一般——
Episode 35
花柳说“有想要你看的东西”。
虽说不可能认为这话就和它表面说的一样,誓护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趁着姬宫氏正死死盯着手机画面的空隙,他们离开了会场,朝工作人员区域前进。花柳一步一步朝深处走去。跟在他后面,誓护牵着艾可妮特的手,一言不发地追着。
临近少女们被残杀的大厅了。终于,誓护在那儿开口了。
“要到那里去?”
“还有一会儿了哦。”
花柳没有回头。
“……花柳先生。有件事情想向你确认。”
“什么?”
“你刚才,向我说谎了。”
“————”
“‘爆炸’的瞬间,你说你是在写蛋糕上的名字吧?”
“……那又怎么样呢?”
“然而,你是从冷藏库里取出那个蛋糕的。”
花柳的肩膀微微动了下。
“如果你的话是真的的话,你在那样的大爆炸发生后,就是特地把蛋糕放进冷藏库里才去避难的了。”
何况,点心工厂就紧紧靠着“爆炸源”,会有做那种事情的闲心吗?
“为什么说那种谎?我想知道这点。”
花柳似笑非笑。稍稍耸了下肩膀。
终于,声音像是放弃了一般回答说。
“……算了吧。就算说明了,我也不认为你会理解的。”
“为什么。”
“我们是‘不同’的人类啊,桃原少年。完全不同。”
“那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在说你不好啦。应该说,奇怪的是我才对……”
花柳停止了脚步。
那是在点心工房门口。铝门沐浴在应急灯光下,泛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色。
“进来吧。”
花柳低声说。一直笑嘻嘻的面容消失了,只剩下面具般的冷脸。
虽然疑虑着要不要带艾可妮特进去,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被莉雅娜袭击也不行。结果,誓护还是带着艾可妮特进去了。这时候——
喀嗒,花柳背对着大门锁上了锁。
这是完全断掉退路的样子。誓护略略感到些寒意,询问道。
“要让我看的东西呢?”
“就是这个。”
他从入口的阴影出取出了什么。那是呼唤起战栗的银色光泽——是和先前一样的铁棒。
“……我就知道。”
“不惊讶吗?”
“很惊讶啊。可是,还谈不上是意外。”
“那是——因为预料到会被这样了,对吧?”
花柳高高抡起铁棒。誓护把艾可妮特推向背后,摆起姿势。
“尝尝味道吧。尝尝这东西打到身体上,到底会有什么感觉!”
少女们是以何种方式被杀害的,这是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
花柳知道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
誓护确信了。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犯人就是花柳……
不对,等等啊?
像闪光般闪过的思考,冲击性地贯穿脑髓。
是啊。这样啊。难道说。总之……
反了啊!全部,都搞反了不是吗!
誓护慌忙喊道。
“请等一下!这个,搞错了!你误会了啊!”
“真丢脸啊,桃原少年。现在还想求饶吗?”
“不是这样啦!花柳先生,你难道,可以‘看见’——”
“让你感受一下!”
从斜上方飞来的一击袭向誓护。
上半身后仰躲过攻击——原先是这么打算的,可突然打算阻止花柳,注意力似乎没有集中到铁棒的尖端上。嗙,铁棒打中了太阳穴。
角度并不深。幸好是斜斜地擦过,没有直接打中。但就算这样冲击也够重的,眼睛里到处冒着金星,脑浆都感到乱作一团了。
“誓护!”
艾可妮特尖叫起来,突然带上电流。
“不可以,艾可妮特……!”
踉踉跄跄地稳住脚步,随后把手遮在艾可妮特眉间。
“呜……?”
誓护的手略略有些烧焦,艾可妮特的闪电也烟消云散。刚才差一点手都被炸飞了。誓护额头上垂下血迹,视野被染成血红。
花柳已经进入了第二击的准备动作。不假思索地注入全力、使劲浑身解数的一击。瞄准的是誓护的侧腹。被那样直接集中的话,内脏都会破裂的吧。
誓护意识依旧朦胧,并不是足以躲开攻击的状态。
(会被杀的……)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等待着这破灭性的冲击。一秒、两秒……等到为了一点也没有疼痛袭来感到诧异的时候,只感到艾可妮特紧紧抱住了自己。
“嗯……艾可妮特——”
战战兢兢地试着睁开眼睛,无言以对了。
铁棒,在誓护的正侧面,仅仅数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不,誓护惊讶的并非是这种事情——
不知何时,世界已经失去了色彩!
并非是由于昏暗的原因。微弱的照明灯光,也失去了颜色成为了无色透明。
而且,世界一片寂静。花柳的眼睛紧紧盯着誓护,却没有光泽。就像用石膏固定住一样停止了,化为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体验到这种现象并不是第一次了。这是……
“……Storage。”
探寻着暧昧的记忆。确实,应该是叫这样的名字。教诲师驱使魔力造成的怪异,其中之一。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除了艾可妮特,现在。
终于,伴随着剑刃被抽出的清澈声音,入口的大门一分为二。
从这被破坏了、轰然倒塌的大门里,可以看到一位灿烂夺目的少女的身姿。
“誓护。”
果然,在这无色的世界里,她的金发更像是光辉灿烂的黄金了。
竭尽全力地虚张声势,誓护苦笑着。
“……好性急啊。到约好的时间,不是稍微早了点嘛?”
“这件事,我道歉。可是。”
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声音,她——莉雅娜说道。
“用来道别的话,也应该足够了。”
时间已经被冻结了,向谁也不能够求救了。也不能期待援军会自己过来。真的真的,穷途末路。已经,连逃跑的企图都没有了。
莉雅娜一步步走向这里。舒缓地,就如流水一般。
誓护则一步一步后退,同时把艾可妮特朝着工房深处一步一步推过去。然而,工房的宽度自然是有限制的。没多久誓护的脚步就停止了。与莉雅娜的距离眼看着就缩短了。已经只有五米了。不行了。真的万事休矣——
突然,莉雅娜在那边停下了脚步。
似乎是感知到了危险,突然朝后飞跳回去。
刹那间,哗,听到就像切开布条般的声音,一条裂痕被嵌入了天花板。
恐怖的锋利程度!砖块构造的天花板就像巧克力一样轻而易举地被切开了,倒塌下来。莉雅娜刚才所站的地方附近,砖瓦层层堆积起来。
这次又是什么?
在已经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事态发展的誓护面前,伴随着清淡的新叶香味,一个人缓缓从天而降。
夹杂着翠绿色的银发。短身瘦躯。食肉动物般柔韧的肌肉。像是怕麻烦一样紧蹙着的侧脸……这一切自己都曾见过。
少年,嫌麻烦一样地说道。
“慢吞吞的在干什么啊,海蜇。”
誓护在惊讶之余,说出了他的名字。
“轧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