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五)

1

我拆包裹拆到一半,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于是把包裹交给半平,由他继续拆,自己则把手伸向全新的电话,可是想了一想,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移动电话。拨通之后响没两声对方就接起来了。

“喂,干嘛?”

大南的声音之开朗,就连一丝挫折或懊恼的阴影都感觉不到。

“上班的时候打给你真不好意思,可以给我几分钟吗?”

“如果只是几分钟的话没问题,有什么事吗?”

事情可多了呢!

“托你的福,我这儿可是生意兴隆呢!”

听筒那头原本就已经开朗得过头的声音,这下子更开朗了:

“哦,是吗?是百地先生?还是但马先生?”

“……但马?谁啊?”

“不是他啊?那就是佐久良先生啰?不过,他好像不怎么起劲的样子耶!啊、还是……”

“你先给我等一下!”

我并不想要对他发脾气,可是嗓门还是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我的事了?呃……算了,我还是很感谢你啦!谢谢你帮我作宣传。”

“不用客气啦!”

我清清喉咙:

“……不过啊,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到此为止了?因为才开业两天就已经来了两个案子。而且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我公司是专门找寻走失小狗的吗?再这样下去,连我自己都快要搞不清楚,我那里是调查事务所,还是专门帮小伏町的老爷爷们解决烦恼的地方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大南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这样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而是我会忙不过来。”

我的病才刚好耶!一下子塞给我这么多的工作,也不想想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理撑不撑得住。

“哦,原来如此啊!不过这也难怪了,你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嘛!我明白了。说到这个,半平他……”

“不好意思喔!你也别放在心上,就这样。”

我不由分说地把电话给挂了。这样应该就能防止第三波的案件攻击了吧!

佐久良且二寄来的包裹里有佐久良桐子的照片、他帮桐子做的履历表、桐子在东京的公司、住处的联络电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没要求的东西也附在里面,例如一迭用橡皮筋束起来的纸张。

上头还附着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这些是寄给桐子的邮件。

苍劲有力的字体,看得出来写的人对书法还满有研究的。

他可能认为这些东西对捜查的工作会有帮助,所以寄来给我做参考的吧!

半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张照片。我的电话才刚讲完,他马上就问我:

“这位就是你说的美女吗?”

照片里的佐久良桐子微笑着,及肩的长发微微地往内吹鬈。表情有点僵硬,就好像是对着照相机才不得不摆出的笑脸,而不是真正发自于内心的笑容。难道就没有再好看一点的照片了吗?

她穿着一件浆得笔挺的白色衬衫。看到这里,我马上就知道这是什么照片了。因为她背后还有一块印着公司名称的招牌。由此可知,这是她刚进公司的时候拍的纪念照片。她公司叫做“CornGooth”,是一间我没有听过的公司。我记得佐久良且二说过,桐子在一家电脑相关的公司里上班。而我所知道的电脑公司,大概就只有微软和苹果电脑这两家了吧!

桐子的眼睛不是太大,嘴唇也薄薄的,衬衫的颜色虽然是具有膨胀效果的白色,可是她看起来还是很瘦。单就第一印象而言,她应该可以称得上“骨感”吧!不过,倒也不至于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相反地,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冰雪聪明的气质。我刚才告诉半平“要找的是个美女”是我随便乱讲的,因为当时我根本还不知道佐久良桐子长得是圆是扁。如今看来,至少我并不算说谎,真是太好了。

“没错,就是她。”半平盯着照片,偏着头说:

“该怎么说咧?还称不上是个‘绝色美女’啦!我对这种知性美人比较没兴趣。”

“你讲话还真不客气啊!再说了,谁管你有没有兴趣啊!”

我用食指和中指把照片从半平的手中抽出来。

如果这是在报到那天拍的纪念照片,那就是两年前的事啰!女人从二十二岁长到二十四岁的两年内,外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才对。所以应该还是可以用这张照片来询问桐子的下落。

当然,如果她动了什么手脚来让自己的外表产生巨大的改变,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照片只有一张,为了慎重起见,应该要先拿去彩色影印吧!

“这张是她的履历表。”

半平一边说,一边瞄了一眼一旁用手写的B5用纸,不过很明显地马上就把视线移开了。

“你不看吗?”我忍不住问他。

“因为这是部长的案子嘛!案件里的个人资料即使是同事也不应该乱看。”

半平笑道。看来他已经完全进入状况了……至于部长那个称呼,看样子是改不过来了。还好我听了也不会起鸡皮疾瘩,就由他去吧!

也对,暂时还没有必要让半平看。于是我拿起那叠B5的纸。

佐久良桐子

简历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九日,出生于八保市。

·一九八六年四月,就读于八保市立八保东小学。

·一九九二年三月,毕业于八保市立八保东小学。

·一九九二年四月,就读于八保市立种藏中学。

·一九九五年三月,毕业于八保市立种藏中学。

·一九九五年四月,就读于私立山北高中升学班。

·一九九八年三月,毕业于私立山北高中升学班。

·一九九八年四月,就读于中央大学文学系。搬到东京都八王子市(地址电话详见附件)。

·二〇〇二年三月,毕业于中央大学文学系。

·二〇〇二年四月,任职于“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地址电话详见附件)。搬到东京都中野区(地址电话详见附件)。

·二〇〇四年七月三十一日,自“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离职。

一直到现在。

病症

·气胸一九九九年七月开刀。

资料上还用回纹针夹了一张桐子的名片,上头印着“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系统开发课佐久良桐子”。

从小到大的升学之路都非常顺遂,毕业之后也顺利地进入了理想中的公司,却在做没几年之后就辞职,而且还闹失踪,听起来好像是连续剧里才有的桥段。搞不好其实她就躲在这个小镇里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接下来就是一堆的联络电话。这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还有什么……”

“这种东西就算你擅自拆开也不算犯法的。”

半平指的是移动电话公司寄来的账单,整封信还很完整,没有拆开过的痕迹。看样子他虽然作势把视线移开,不过还是有在偷瞄嘛!

那迭用橡皮筋绑起来的纸张都是寄给桐子的信件,和昨天看到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两封是广告信,上头贴着印有小伏地址的贴纸,看起来应该是邮局贴的。

也就是说,桐子确实有向邮局申请转寄服务。

“……”

至于半平注意到的移动电话费账单,仔细想想也满奇怪的。因为上头的地址就写着小伏町谷中这边的住址,也就是说,并不是由邮局转寄的,而是当事人直接跟移动电话公司做了账单地址变更的手续。为什么桐子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这些东西寄回谷中的老家呢?

或许是因为我实在盯着那封账单太久了,半平自作聪明地拿起那封账单:

“要我帮你打开吗?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

我正想说“不用了”,一句话却哽在喉咙里。在没有取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拆阅别人的账单,其实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这么做。

可是,桐子如果有申请通话明细服务的话,这张账单搞不好就是破案的关键。如果她有频繁地和某个人通电话的话,搞不好这整件事就可以一口气真相大白了。

烦恼了半天,我还是伸出手去,把账单从半平的手中接过来。

“我来拆吧!”

结果证明我是白烦恼了。桐子根本没有申请通话明细服务,不仅如此,她根本很少用行动电话打电话。账单上只有基本月租费和通话费的自动扣缴通知罢了,枉费我在那边挣扎半天,甚至还一脚踏进法律的灰色地带。

我把账单和其他的邮件整理好,再用橡皮筋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刚才漏看了一封信。那封信上的地址和其他的邮件都一样,写着“小伏町谷中,佐久良桐子小姐收”。但是这张明信片的发件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是由小伏町镇公所寄出来的,邮戳日期为七月十日。我拿起来仔细一看。

“入场优待券……?”

半平也伸过头来看。

“乡土艺术作品展啊!如果是我的话,免费送我我也不要去。”

那是一张在小伏町的中央活动中心所举行的展览会优待券。主办单位是小伏町镇公所。就像半平所说的,我对这种展览会的内容也完全提不起兴趣。问题是寄件人。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小伏町镇公所为什么会寄他们所主办的活动优惠券给佐久良桐子呢?”

“啥?”

半平还以为我是在问他,发出了超白痴的声音。

“哪有什么为什么的,镇公所在寄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标准可言吧!”

“是这样的吗?”

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把那张明信片放回茶几上。

“可是啊,这种东西基本上不会寄给当地居民以外的人吧!应该说是想寄也寄不到才对吧!这表示现在在小伏町镇公所的认知里,佐久良桐子是谷中的居民……换句话说,佐久良桐子的户籍可能就设在小伏町谷中。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她在不久之前都还一直住在东京不是吗?”

半平似乎还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搞不好她的户籍从头到尾都是设在小伏没变过啊!就像我,虽然搬来搬去居无定所的,但户籍还是一直设在六桑村啊!”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这样的,桐子的家是在八保市,而不是小伏町。就算她懒得把户籍迁来迁去的,她的户籍也应该是设在八保市,而不是小伏町。

而且,那样对于搬来搬去居无定所的半平或许比较方便,但是对桐子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不在东京设籍的话,很多行政上的资源和服务就几乎都享受不到了。有些地方甚至连倒垃圾都有规定,不是设籍在当地的人就不能在当地倒垃圾。以桐子是在东京上班的情况来说,她的户籍应该会迁到东京都中野区才对。

她一定是后来才把户籍迁回来的,而且是在七月十日以前做的动作。

于是我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她应该是在失踪前的一个月左右把户籍迁过来的。”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桐子的用意。她会辞职,甚至是失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没错,但是这和她在距离房子退租前还有一个多月就把户籍迁过来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理由让她非得这么做不可吗?我完全想不明白。

我的头有点晕。看样子,休息了太久的脑子,突然面对这么大量的思考工作,似乎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为了把户籍迁过来,桐子势必得亲自跑一趟小伏町镇公所不可。问题是她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

如果这件事和她的失踪有什么关联的话,那表示造成她失踪的原因至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

果然,这件案子并不是两三下就可以搞定的事。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第一份工作就碰上这么棘手的案件,实在也太倒霉了吧!

……我试图想要找出桐子为什么要迁户口的原因,但大脑却完全不听使唤。算了,只要一边调查应该就能一边发现一些新的线索吧!我决定先跳过这件事。

而且,如果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还是直接问桐子本人最快吧!只要能够找到她本人,这个任务就等于是圆满达成,到时候连问都不用问了。我已经拿到她的照片,也记住她的简历了,还有那些地址电话,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出去调查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望向半平。

“你咧?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什么事情怎么做?”

“你不是半田平吉大侦探吗?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去忙你的吧!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要接下那个案子的。”

“欸,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耶!”这家伙……我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无奈地叹气。

“你不是说你很有干劲吗?难不或还指望提不起劲来的我帮你吗?这是你自己的工作,自己想办法!”

“……随便我怎么做都没阕系吗?”

“随便你怎么做都没关系。”

只见半平非常靠不住地点了点头。刚刚的意气风发都到哪儿去啦?伤脑筋。

半平的摩托车引擎声渐渐地离事务所远去。

还是晚一点再出去找人好了。我把手伸向办公桌上全新的电话。轻轻地咳了两声,把喉咙调整到万全的状态,按下了以〇三为开头的电话号码。

2

我把爱车DucatiM400的油门催到底,一边在国道上奔驰,一边感到深深的懊恼——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蠢话来呢?什么“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什么“随便我怎么做都没关系吗?”又不是打工,只有打工才需要照着员工守则,按部就班地照表操课,否则就会动辄得咎,不是被骂“这又不是你的工作!”就是被吼“别多事!”侦探这种工作,就算遇到不知从何下手的工作,也要随便找一个地方切入。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刚刚太紧张,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八保市一带目前正是最炎热的季节,最近这一个礼拜,甚至连夏天该有的午后雷阵雨都没下半滴。看来限水或分区供水差不多是势在必行的事了。就连我坐在我快如闪电的爱车里,也还是满头大汗。不管我有多么憧憬侦探的基本配备,也不可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上风衣吧!搞不好还可能中暑昏倒。这么说来,侦探基本上并不是一个适合在夏天从事的行业呢!那么至少给我一杯苦味马丁尼酒嘛!可是就我所知道的居酒屋,别说连琴酒都没有了,店里还弥漫着烤鸡肉串的烟雾,就算有供应苦味马丁尼酒,感觉上也比较像是中年刑警,而不是侦探。

可是不管再怎么样,都比不上绀屋部长的话更让人傻眼。大南先生告诉我说绀屋部长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可是实际看了之后,跟他说的未免也差太远了。就拿部长本人来说好了,和我印象中那个精明干练的部长整个感觉都不一样,现在的他就好像是一颗被放光了气的皮球……或许部长背后也有一段故事吧!以后有机会再问他好了。比起这件事,现在更令我头痛的还是第一件案子的问题。既然部长那么靠不住,对我来说正好是一个可以好好表现的机会,因为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过足侦探的瘾。

虽然我在部长面前不小心说出了那么没出息的话,但我也不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心里可是充满了要让第一件案子成功的斗志,只不过我也不是笨蛋,我当然知道事情可不是光靠着斗志就可以成功的。我用我自己的逻辑把百地的委托整理了一遍。侦探只要把委托人交付的工作努力完成就好了,至于委托的内容尽可能不要介入太深——关于这一点,我和部长都有共识。

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如果只是把委托内容看作是一张村子里的纸片未免太无趣了,但如果想成是一张蕴含着失落已久的宝藏秘密的藏宝图,那可就不一样了。原本只是从荒山野岭的乡下地方来的委托,马上就充满了神秘的光辉……感觉不只是侦探,还带着几分冒险犯难的味道。

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要怎么做才能查出那份古文书的由来。

简单地说,只要能够搞清楚那份古文书是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所写下的就行了。但是要怎么做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本身对日本史或者是乡土史非常有研究。只要我能够一眼看出“嗯——是某某家传的书法,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呢!”那么就算感觉起来不太像个侦探,也还是满帅气的。可惜这个方法显然行不通,因为我根本对日本史或乡土史一点也不熟。

如果从现在开始学呢?

再怎么说,我对历史也还是有些基本的常识。像是嘉吉之乱或白村江之战,不是我吹牛,我可能还比一般人来得清楚一点呢!所以,如果只是这方面的知识,我倒也不是全然的无知。

……但是,在我的观念里,侦探根本不需要精通各个领域的知识。如果遇到需要特殊知识才能够解决的案件,只要拿去问具有相关知识的人就行了。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一开始就不要接这种需要特殊知识的案件,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还是要顾的。

换句话说,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对小伏町乡土史有研究的人。只要把受词汰换成“找出握有事情关键的重要人物”,听起来就很有侦探的味道了。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历史学者总脱离不了把手插在短褂里、一脸被人家欠了八百万的表情、顶上无毛的老学究形象。先别说这和我个人的喜好差了十万八千里,和部长“寻找一个从都市里失踪的美女”的搜查工作也差得太远了吧!

红灯。

我才刚把摩托车停下来,马上就觉得比刚才还要热。玩摩托车本来就是我的兴趣,所以安全装备我可是一点都不马虎的。全罩式的安全帽就不用说了,皮手套和皮衣更是最基本的行头。虽然这对于打工族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是跌倒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和没有这些东西所受的伤可就差很多了。我有一次发生过非常严重的摔车意外,所幸当时有用手撑着,而且是从背部着地,所以就连擦伤也没有一个,令我好感动。从此之后,不管天气再热,我骑摩托车的时候都一定会穿上皮衣并戴上手套。只是,热还是热,皮衣还在勉强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但手套就真的有点受不了。就像现在,我手心里全是汗。

灯号变成绿色的了,我再次把油门催到底。虽然速度带来了一丝丝微风,可是在这么炎热的气温之下,就算有风也无法吹散包围在身体四周的热气。

目的地小伏町从这里骑车过去大概还有再一个小时左右的距离。而且小伏町的面积还不小,又不知道谷中在哪里,所以搞不好不用一个小时,也搞不好会超过一个小时。中间还要翻过一个山头。不过一旦进入了山里面,温度应该会稍微下降一点吧!

第一步,我打算亲眼瞧瞧那份古文书到底长什么样子。

山顶上有一块“欢迎来到小伏町”的招牌。我把摩托车停在旁边的便利商店门口。说到这家便利商店,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是每次来每次都有同样的想法——怎么有人会把便利商店开在这种鬼地方?是用来代替山顶上的茶寮吗?

摩托车的行李箱里总是会放着一本地图。

我打开地图,研究一下刚才走的路线。我刚刚走的是从八保市往北边延伸,中间还要翻过一座山头的国道。再仔细一看,只要翻过了这座山头,前面应该就是我要找的谷中地区了。谷中地区的东西两侧都是山,正中间就是这条南北纵贯的国道。再加上似乎还有写着“谷中”二字的十字路口,应该不会迷路才对。再确认一下八幡神社的位置,位于国道的右手边,也就是谷中地区的东侧。从等高在线来判断,差不多在靠近山顶上的地方,就有一个类似神社的记号。

我走进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和附有底片的立可拍相机。先把立可拍相机的包装纸撕掉,要用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我站在便利商店门外把咖啡一口气解决掉,再度跨上我的M400。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和一大堆的发夹弯,虽然我爱玩摩托车,但这并不表示我就爱飙车,所以区区几段弯来弯去的山路还难不倒我。

好不容易终于骑到了平地,愈往山里面走,国道两旁的村落愈见繁荣热闹。这一带应该已经是谷中地区了吧!前面就是我在地图上看到的“谷中十字路口”。虽说是平日的中午,但往来的车辆未免也少得太可怜了吧!害我连红绿灯都懒得等,直接右转。

从国道转进村落的途中,我突然觉得有点冒火。

我当然知道谷中是一个农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温室、由人工栽种的杉树所形成的一整片翠绿色的山脉……虽然我戴着全罩式的安全帽,理应闻不到空气中的味道,但记忆里那股伴随着青草、泥土与农药的味道也已经随着眼前的景象而苏醒。田里还是绿油油的一片,距离收成的季节还早得很。

问题是,M400排气管所发出的声音就跟打雷一样大,和这个场景实在是太不协调了。事实上,每个与我擦身而过的老婆婆都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眼神打量着我。

谷中的风景让我想起我出生的地方——六桑村。六桑村也是一个农村,每年到了八月的时候,也跟这里一样充满了绿油油的稻田,由于建筑物很少,视野非常开阔,所以土地看起来会比实际的面积还要大。风很凉、山很绿、水很干净,唯一欠缺的就是娱乐活动。住户稀稀疏疏的,就连路灯也没几盏。一到了夜晚,就整个被黑暗吞没。不是开玩笑的,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除非有一天,我老到开始怀念起故乡了,否则我是不可能再搬回六桑住的,当然更不可能搬来谷中。

谷中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地方。就像我在地图上所得到的讯息一样,位在山谷的中间,村落的两旁都是些不算太高的山,每座山上都长满了杉树。

我把视线往上移,眺望远处的群山。以方位来说,那边应该是东边吧!那么山的另一头应该就是六桑村啰!我想起诗人总是说“故乡在远方”,那我的情况不就是“故乡在身边”了吗?

问题是,八幡神社在哪里呢?

我透过安全帽的护目镜寻找八幡神社的方位,一下子就找到了,因为山顶上飘扬着白色的旗子,那应该是为了中元节的庙会所做的准备吧!

谷中地区的路都好小条,我只好减速慢行。

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减速慢行,从这头到那头还是一望无际的农村,全都是些好像曾经见过的景色……

“……咦?”

我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禁在安全帽里自顾自地发出了声音:

“我有来过这里吗?”

这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吗?我把目标锁定八幡神社,弯进一条没有中央分隔岛的小路。也许是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存放农具的小屋、把煤焦油涂在屋顶上用来代替破瓦片的房子、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温室、停在车库里的割稻机……等等,才会出现既视感吧!可是这个理由却似乎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记得这里的路。看样子我之前可能真的来过一、两次。半路上还看到一辆黑色的福斯小金龟车停在路边,和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此外像是向日葵、路边的地藏王菩萨像、就连摩托车也无法通行的狭窄岔路……愈靠近八幡神社,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愈强烈。当我把M400停在石阶旁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对了,就是土风舞。”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打死都称不上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土风舞是六桑村特有的仪式。每年都会选出十个男人和十个小孩,用游览车载到某一个地方,在神社里跳一段土风舞,跳完之后就回家。而那个地方也会同样派出十个男人和十个小孩,到六桑村的神社跳一段土风舞,也是跳完之后就回家。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种匪夷所思的活动。

我终于想起来了,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就是我现在所处的小伏町谷中。也难怪我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毕竟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故意对这种村子里的习俗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更何况这还是一件苦差事。不仅从好几个礼拜之前就得开始练习那些把身体扭成一团,对腰部负担非常大的动作。一到了当天,还得忍受游览车的一路颠簸。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孩子,每次只要不幸被选上就一定会晕车,而且还会吐得乱七八糟,所以土风舞对我来说,简直是童年时期的恶梦。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当时通常都是晚上出发的,根本没看过白天的风景,所以才会一下子想不起来吧!

我脱下安全帽,用手把被安全帽压得服服帖帖的头发稍微拨得有型有款一点,一边喃喃自语:

“一点也不轻松嘛……”

以我过去的工作经验来说,唯一和侦探扯得上边的,就只有陪以前的老朋友去和无理取闹的女友谈分手罢了。对于村子里的庙会当然是毫无研究。

可是我体内始终流着不屈不挠的侦探热血,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冰冷无情,我也绝对不会屈服的。我把夹克和手套留在车上,将手插在口袋里,沿着蜿蜒于八幡神社境内的石阶往上爬。蝉声不绝于耳,石阶上到处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缺角,台阶的高度也都高高低低的没有一个标准。比较角落的地方还长满了苔藓,蚂蚁在脚边爬来爬去。

八幡神社里有一座用石头砌成的鸟居(注)。整理得还算满干净的,也不像我刚刚在爬楼梯时所想象的古老。虽然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神社,但是以建筑物本身来看,年代应该还没有太久远才对。巨大的杉树上围着一圈注连绳(注),水盘舍(注)里面也没有半滴水。正殿的格子门紧闭着,有点小脏的铃铛下面垂着全新的红白色绳索。我得先找个人来问清楚才行。从鸟居这边看不太清楚,但是正殿后面好像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我从容不迫地慢慢走了过去。

可是,我门也敲了、电铃也按了,就是不见半个人影。搞得我实在没耐心了,直接用喊的:

“有没有人在啊?我是侦探。”

……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说法?

不管怎么样,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人都出去了吗?我用力地踢着脚边的泥土泄愤。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呦!”

背后突然传来了人类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脚看起来十分痩弱,身高也比我矮了大约二十公分,但是却不会给人老态龙钟的感觉。不管是站得直挺挺的姿势,还是和我说话时中气十足的声音,感觉上都十分地硬朗。

“年轻人啊——你是从六桑来的吗?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供奉任何神明啰!”

吓我一大跳,他怎么知道我是从六桑来的?难道这个老头子也是侦探吗?不过我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了,他可能以为我是来为土风舞勘查场地的吧!我清清喉咙说道:

“不是的,我……在下是从八保来的,有人委托我来调查一点事情。”

“啥?有人把你怎么样了?”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耳不耳背的问题,而是他对“有人委托我来调查一点事情”这种说法不熟吧!所以我当下就换了一种说法:

“有人拜托我来调查关于这个神社所流传的古文书,所以我想亲眼看一下。”

老人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大南先生说的那个人吗?”

老人把我从脚到头上上下下地端详了一遍——从我的破球鞋、二手牛仔裤、夏季背心、再到被安全帽压扁了的棕色头发上——然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和我听到的差那么多?我听说是一个认真又踏实的人……”

老人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怀疑。虽然我自认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都不是一个“认真又踏实”的人,可是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有点刺耳。为了取回他的信任,我连忙澄清:

“我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我是在他底下工作的员工。”

“是吗?”

“是真的。”

老人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侦探守则第一条——要注意服装仪容。我现在穿的这一身打扮,实在太不适合在农村里和老人打交道了。

我正打算要说“那我下次再来好了”的时候,老人突然停止帮我打分数,换上一张木无表情的脸,说道:

“给你看可以,但是得小心不要弄坏了呦!”

“欸,真的可以让我看吗?”

“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本来还以为一定要请示过管理员之类的同意,没想到这么随便就给我看了。

老人脱了鞋子爬上神社的前殿,熟门熟路地把格子门打开。就这么大刺刺地一直往里头走去。我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后面。

太阳的光线穿过纵横交错的格子窗棂筛落进来,为正殿里带来了一丝明亮。就我所知,盖在山上的建筑物多半都脱离不了阴暗潮湿的刻板印象,但这里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通风比较良好,也可能是因为最近这一阵子气候都很干燥的缘故吧!

在地板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古老的咖啡色柜子。老人站在柜子旁边,手指着柜子。

“喏,就在这里面。”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就这样随便放着没关系吗?”

“算了吧!如果真的有人要偷的话,就算锁在保险箱里,也会连保险箱一起搬走的啦!而且在商讨建设活动中心的时候也常常要拿出来讨论,如果每一次都要上锁的话未免也太麻烦了。”

老人笑了,而且笑得还挺开心的……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关系了,那就当作没关系吧!我把手伸向柜子试图打开。盖子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重得多,就连在集货中心打工,三不五时就要用到臂力的我,也必须重新站稳脚步才有办法施力。好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把盖子打开,老人也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声。看样子他本来认定我一个人是决计打不开的,真是个坏心眼的老头子。

柜子里有几张古老的纸。明明是存放在等于是间密室的柜子里,为什么还是有好几个地方被虫蛀了呢?当我正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老人提醒我:

“小心一点,最近天气很干燥,太粗鲁的话可是会碎掉的喔!”

我吓得赶紧把手指头缩回来。老人看到我的反应,又笑着说:

“上次村民大会的时候就差点碰坏了呢!”

这老头,果然是个坏心眼的老家伙。要是六桑村也能够多几个像这样懂得开玩笑的老爷爷,我对六桑村或许就会有比较多美好的回忆也说不定。

虽然我是个侦探,虽然我被赋予了调查这件事的使命,但如果我把作为调查对象的古文书给弄坏了,那可真是丢脸丢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拿才是正确的。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对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一样。我蹲在柜子旁边,盯着那份古文书发呆。

“如果动作很小心,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哪知。”

“如果只是一下下,应该还不会坏吧?”

“我哪知。”

搞什么鬼嘛!当侦探的就是要有决断力。我快刀斩乱麻地拿起一张古文书。不要紧,既没破也没坏。再拿出第二张、第三张……过程中我经常可以感觉到指尖的颤抖。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纸张皆已泛黄,再加上最近天气炎热,纸张也变得干燥易碎,摸起来实在有点恐怖。最后一张了。小心一点……

“……呼——”

我终于把四张古文书都拿出来了。因为不确定这些古老的纸张可以承受多大力量的碰触,所以我的神经紧绷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把四张纸都拿出来,放松地吐出一口气,深呼吸,把脸凑近古文书去看。

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忘了身边老人的存在,忍不住喊出声音来: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完全看不懂。

以纸张大小来说,差不多比A4用纸还要来得大一点。以长宽比来说的话,感觉上稍嫌太长了一点。上头的毛笔字体非常大,感觉上是故意要把空白填满。也就是说,真正写在上头的文章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而且就像我刚才注意到的,虽然一直存放在柜子里,却还是有被虫蛀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关键的内容我一个字也看不懂。看起来应该是日文没错,因为像是“一”或“六”或“木”这几个字我还勉强看得懂,但是除此之外的部分,就算跟我说那是阿拉伯文,我应该也会相信的。

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把它看懂。拿出立可拍相机,将底片卷进去,透过镜头把焦距对准了之后,才想起来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

“请问我可以拍照吗?”

老人笑着说:

“可以呀!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那我就不客气啰!我把四张古文书都拍了下来。想说等一下就要把底片送去照相馆冲洗,不过剩下的底片有点可惜,于是又把每一张都再拍了一轮。

“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老人接着问:

“都拍好了吗?”

“啊!是的,真是谢谢你。”

“那我就要关起来啰!请把东西放回原位。”

于是我们又把柜子的盖子给盖回去,这才走出前殿。回到阳光普照的大太阳下,不只有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甚至觉得比在前殿里还要凉快。我们一起穿上了鞋子,老人对我点头示意: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正当他转头要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难得有机会可以和当地的人说上话,哪有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去的道理。于是我又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呃……倒也没什么啦!”

我搔搔头。

“在我之前,还有别人来调查过这些古文书吗?”

“在你之前啊……”

老人陷入了沉思。

我并没有抱什么太大的期望,没想到老人却慢吞吞地开口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小伏町那边有人来调查过这件事,我想想……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什么东西都有人研究——我完全忘了自己也正在做同样的事,自顾自地感动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对了,除此之外,几年前还有一个住在这附近的孩子,也有趁暑假的时候做了一番研究。是个很聪明的小孩。”

小孩子啊……小孩子的暑假作业,感觉上好像不太靠得住。看来关键果然还是在那个“从镇上来的人”身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

“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老人不疑有他地回答道:

“这个我就记得了,就是佐久良先生的孙女,名叫桐子。”

好了,接下来我要从哪里开始调查二十年前的事情呢?——

注:为日本神社建筑物,类似中国寺庙的牌坊。

挂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内,或新年挂在门前讨吉利的稻草绳。

日本神社或寺庙之前院常建有小亭,内设石造洗手槽,供朝拜者洗手漱口之用。

3

伴随着深深的叹息,我把话筒放回原位。手边虽然准备了便条纸,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虽然佐久良且二曾经说过,关于桐子从东京失去联络一事,不管是房东还是同事都表示不清楚,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其实并没有采信这种说法,有必要亲自确认一下。报告、联络、商谈以及做好各自的确认工作是做这行的基本原则。

没想到,光是登记在通讯录第一行的房东,就是一个冷淡到不行的人——

你谁啊?调查事务所的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的家人委托你来调查的?而且该说的我都已经跟她家人报告过了,难不成还要我再讲一遍吗?你有什么权利要求我这么做?总之佐久良桐子已经不住在我这里了。我不知道她搬去哪里,她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这样,别再打来了……接着就是电话用力挂上的声音。

不知道桐子的父母亲自跑去拜访房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不容易取信于人呢?话说回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算被拒绝了也不应该那么快放弃才对,应该要再死缠烂打一点。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桐子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表示她并不是那么急着逃走,而是有计划地搬家。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几通电话应该差不多都是这样子,明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不问又不行。我又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话筒,按下通讯簿上“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的电话号码。

才响不到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话筒那头传来一把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女声:“您好,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

我瞄了一眼桐子的名片。

“百忙之中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敝姓绀屋。麻烦帮我转系统开发课。”

“好的,请稍等一下。”

第一关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地闯关成功了。我听见转接的音乐,是“绿袖子”。大概才听了十秒钟不到,电话就又被接起来了。不过这次的声音跟刚才柜台小姐的明显不同,听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

“您好,我是系统开发课的神崎。”

“啊、您好。敝姓绀屋。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名叫佐久良桐子的小姐在贵公司上班过?”

电话那头的神崎突然沉默了下来。他该不会觉得我很可疑吧?如果是的话,我得赶快表明来意才行。

“前几天,佐久良小姐的父母应该有去过贵公司吧!可是我还有几点想要更确认的地方,所以才打了这通电话,不知道方不方便再跟贵公司请教几个问题?”

“……你是谁?”

明显压低了的声线,显然是不想让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听到吧!而且还是质问的语气,语气里充满了警戒的意味。

电话那头接着说:“你该不会要说你是她的亲戚吧?”

如果我这时候再装神弄鬼的话,不只会使对方提高警戒,搞不好他还会直接把电话给挂了,那要再打进来可就难了。所以我马上回答:

“不是的。不过,在自我介绍之前可以先请教一个问题吗?请问您知道佐久良小姐现在的状况吗?”

“……现在好像是我在问你问题耶!”

“不好意思,请容我自我介绍。由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现在都联络不上她,所以他们就委托我来寻找佐久良小姐的下落。”

“你可以再告诉我一次你的名字吗?”

“敝姓绀屋。”

又是一阵沉默。想用一通电话就让原本对你怀有戒心的人相信你所说的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对方这种保持高度警戒的态度却也给了我一个提示——如果桐子是在很圆满的情况下主动离职的话,那么这个叫做神崎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神崎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我要先打一通电话去佐久良小姐的家里做确认,如果确定他们真的有委托你来做调查,我会再打电话给你。所以请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只能照着他的话做。当我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电话告诉神崎时,感觉出来他的警戒心有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把电话挂断,接下来只能等了。

当我还是一个银行员的时候,“等对方回电”是我认为最浪费时间的工作之一。可是尽管再浪费时间,却又绝对不能省略或跳过这个步骤,所以才觉得更烦。既不能离开座位,就算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也不能占用电话。幸好对现在的我来说,虽然还是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却还不讨厌无所事事的发呆。所以在我一边漫无目的地整理数据的同时,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是看到时钟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神崎跟桐子的家人谈拧啦?不行就算了,反正也没差,我决定把数据统统归档之后就不等了。

又过了三十分钟,资料也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放弃等待,去“D&G”喝杯咖啡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慢吞吞地接了起来,是神崎打来的。

“绀屋先生吗?”

“我是。”

“让你久等了。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之前怀疑你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光用电话是比较失礼,您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神崎不再像上一通电话那样刻意地压低声音讲话,不过声音却变得有一点闷闷的。可能是离开办公室,直接用移动电话拨给我的吧!我连忙采取主动的攻势:

“您会这样回电话给我,是不是表示佐久良小姐的离职其实并非出于她的自愿?”

然而,他的回答却完全颠覆了我原先的预设立场。

“不,她是自愿离职的。”

“她自己提的辞呈吗?”

“是的。”

神崎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或许是有所顾忌吧!话也讲得不清不楚的:

“可是她死都不肯说出要辞职的真正理由。”

……事情好像变得愈来愈复杂了。我把话筒拿在左手,用空着的右手揉了揉眉心。

当然,知道愈多桐子的事,在调查她的去向上绝对是有益而无害的。最好是能直接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然而问题却没有这么简单。所以我也不敢打断他的话。只是一想到这件失踪案居然变得这么复杂,心里就觉得很郁闷。

虽然只是基于义务性的问一问,可是我的声音却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灰暗:

“……真正的理由?这是什么意思?”

“呃,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她有说过类似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辞掉这份工作这类的话。”

我停止了揉眉心的动作,拿起一枝笔,把笔压在便条纸上。

“您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呃……”

非常没有自信的声音。

“暂时先把工作辞掉……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希望有一天能再回来工作……之类的吧!对了!桐子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再回来工作这件事。”

他叫她“桐子”……我一边觉得事情愈来愈可疑,一边记下了他所说的话。

“就您听起来,所谓的‘再回来’是指回东京吗?还是有别的意思?”

“不是,这点她倒是说得很清楚。她担心的是能不能再回来‘CornGooth’上班。因为佐久良小姐好像把这份工作当作是她的天职。”

“天职啊……”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佐久良希望回到东京,并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在下面接着写上“所以才要辞职吗?”可是马上就被我划掉了。天底下哪有人会为了复职而辞职的。于是我又另外写了一行“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是否暗示着她遇上了不解决不行的问题?”

神崎换上了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事,你掌握到了多少线索?她现在有没有危险?”

“我什么都还不知道。”这种话我是实在说不出口。遇到像这种被问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态度强硬一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于是我斩钉截铁地说: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但我是受雇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前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无法回答神崎先生任何问题。”

“……真的连一点点都不能透露吗?”

“真的非常抱歉。”

神崎又恢复了沉默,看样子,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我了。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

“等一下!”

这回又有什么事?

“……请你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这是当然的。”

这还用得着你告诉我吗?

我目前唯一的工作,不就是把她找出来吗?

4

拍完了古文书的照片,我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刚刚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了。不过,我决定先找出他刚刚讲的那个”从镇上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问题是,茫茫人海要从何找起呢?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会有很多信息的?”

我把上半身靠在摩托车上,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有一间专门聚集了一群历史研究家的酒吧就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是研究历史的人一定会去的,那就是图书馆。小伏应该也有市立图书馆吧!应该就是那里没错了。

等等,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芒。刚才在“绀屋S&R”的时候,我记得百地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应该要先跟镇公所的人商量才对。”

还有一句——

“其实早在发现这份古文书的时候,就应该交给当地的教育委员会处理。”

所以反过来说的话,有能力调查这些古文书的人,不就是指教育委员会的那些家伙吗?

好厉害,我似乎真的有当侦探的才能。

控制不住脸上泛滥的笑意,我又穿上我那件拉风的夹克,跨上我的M400,在一阵高分贝的引擎声中,逃离了那个总令我觉得有点不自在的谷中地区。

从谷中地区到小伏町的市中心,骑车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和东西两侧都是群山环伺,充满了压迫感的谷中比起来,市中心看起来就开阔得多了。对我来说,小伏也不是什么太陌生的城市,所以一下子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小伏町镇公所。

镇公所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充满了钢筋水泥的摩登现代风格。可是却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股荒废的气氛。屋顶在经历了风吹雨打之后,咖啡色的污垢随着水滴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其实只要雇几个清洁外墙的工人就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预算不足呢?

不过,停车场倒是大得莫名其妙。想也知道为什么,因为小伏町的人口密度很低,如果没有开车的话,就连买个日常用品也很不方便。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买车,停车场做得大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的地价比较便宜。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跟我没有关系。

停车场做得那么大,但是停两轮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做得那么小?光是脚踏车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间都停满了,没办法,我只好把爱车停在没有屋顶的地方。

公家机关在夏天都会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冷气往往不够凉。站在公家机关的立场,必须向居民倡导节约能源的重要,也因此必须要以身作则,不能把冷气开得太强。穿过自动门往里面走之后,的确是没有外面那么热了,不过空气里还是带着一股湿湿黏黏的感觉,害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看了一下位置图,小伏町教育委员会在三楼。当我搭电梯到三楼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刚才在谷中遇到那个老人时所感受到的格格不入此刻又出现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强烈。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奉公守法的市民,以前也不是没来过镇公所,只不过十次有十次都是直冲户政课。除此之外的部室我一个也没进去过。只见眼前一群西装笔挺的人,个个绷着一张脸在处理自己的工作,而我一身T恤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个跑错场景的演员。由于我从小就向往侦探这个行业,所以一点点危险是吓不退我的,但是关于规矩和礼仪这方面,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与生俱来的没自信。

我畏畏缩缩地走向挂着“服务台”牌子的地方。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申请书之类的文件。但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类似服务人员的人,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注意到我,主动出来招呼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并没有特别盯着我的穿著打扮看,应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请说。”

“请问在这个镇上,有没有人是专门在研究这个镇的历史的?例如对古文书比较有研究之类的人?如果有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吗?”

“您是说历史吗?”

男人对于我的要求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马上就转过头去问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

“田渊先生,请问一下,这里有位学生想请我们帮他介绍对这个镇的历史有研究的人。”

原来如此,他以为我是大学生啊?也好,这样的话事情搞不好会比较顺利,那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只是不能抬头挺胸地说出“我是侦探”,有点可惜就是了。

被他叫过来的田渊先生是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圆滚滚的胖男人。脸上挂满了亲切的笑容。

“来了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把刚刚的说词重复一遍。不料田渊的表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两道眉毛皱得死紧,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是这样的啊?是这样的啊?你要问古文书的事啊?如果可以告诉我是哪个年代的,我想我会比较容易帮到你。”

“我听说大概在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做了很多的调查。”

“啊!您也知道这件事啊!那应该是指江马常光先生吧!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他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我超想骂脏话的。为什么不靠自己的毅力再多活个两年,等我问完再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事情倒也不是毫无进展,既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搞不好……

“这样啊……那请问他有留下什么书之类的吗?”

“嗯……”

田渊低头沉思,不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对死去的人说这种话好像有点不敬,不过江马先生似乎很不信任我们这个教育委员会,所以从来也没给我们书。尽管我们已经拜托过他好几次,请他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不过他好像从来就不把我们的要求当一回事。”

仔细想想,这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乡土历史学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了,可是百地却要求我们不要把古文书的事说出去,感觉上有点自相矛盾。不过,假使江马并没有把他发现古文书的事向镇公所报告,那也就说得通了。

田渊继续说道:

“不过,图书馆里应该还有几本他寄赠的书吧!你去那边找找看,我想应该找得到你要的资料。”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低头道谢。

转念一想,活人再怎么说都比死人有力吧!所以我试着更进一步:

“……那么,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没有对历史比较有研究的人呢?我有点东西想要请他帮我看看。”

“什么东西?你有带来吗?”

我差一点就要把东西拿出来了,还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好险好险,委托人百地可是千叮咛、万交代,要求我们不能让教育委员会知道谷中八幡神社里有一份古文书的事。不过就算我想要给他看,照片又还没洗出来,看了也是白看。

“这倒没有。”

“这样啊……”

田渊对我说的话似乎不疑有他,只是歪着头说道:

“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找岩茂先生,基本上他对大正明治时代以后的事都知道得满清楚的。不过,江马先生的研究范围则多半是中世纪时期的东西,这一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样就够了,非常感谢你。请问你知道要怎么跟他联络吗?”

“这个嘛……他现在好像是在山北高中当老师,你可以去那边问一下,就说你要找岩茂隆则老师。”

太好了,山北高中就在八保市里。我把这个名字输入脑中的数据库,朝田渊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别客气。”

田渊的表情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笑容。

“难得现在还有学生会对小伏的历史感兴趣,你是要写毕业论文吗?加油喔!”

“好,我会的。”

“前几天也有一个学生来过呦!你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吗?”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比起一般的大学生还要大个一、两岁。不过,对方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一个学生了,这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呢?连我自己都无从判断。为什么他完全不会怀疑我其实是个侦探呢?算了,还是别要求那么多了。

当我正准备跨上我的爱车M400时,发现视线的一角出现一个奇怪的景象。

那是一辆停在小伏町镇公所里的车,那么大的一个停车场,它却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而且在我进入镇公所之前并没有那辆车,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才对。

那辆黑色的福斯小金龟车,该不会就是我刚才在谷中地区看到的那一辆吧?车身打蜡打得亮晶晶的,泛着黑色的光芒。我用我那少数几个可以拿出来说嘴的优点之一——绝佳的视力看到了车牌上的字。也难怪这辆车在谷中地区会显得这么格格不入了。因为小金龟车的大牌上写着“练马”二字。

返乡探亲吗?我一边想一边盯着小金龟车看,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有人在看我。小金龟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太阳眼镜,把上半身靠在方向盘上的男人。虽然他的眼睛被太阳眼镜遮住了,无法肯定他在看哪里,不过我直觉地认为他是在看我。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正在处理棘手案件的侦探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谜样的男人”的画面。场景还一定要是在铺着红砖的小巷子里,背后还有从地下铁吹上来的风,男人一边踩着清脆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向侦探,然后撂下一句狠话:“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地下铁。

5

想起来了,还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

我又拨出一通长途电话,刚才那通电话也是。“绀屋S&R”为了要达成顾客的委托,电话是不可或缺的联络工具,所以电话费自然也成了无可避免的必要支出,这笔钱应该可以跟佐久良且二要吧!只不过,确切的金额要怎么算出来呢?我一边拨号,一边烦恼着这个问题。虽然我有修过经济学,可是完全没有实务经验;虽然我开了这家调查事务所自己当老板,可是对于管理方法却是一窍不通。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念的经济学呢?……虽然不至于这么想,不过一心不能二用,我一旦开始专心想事情,手的动作就会停下来,所以我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搁一边。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但是应该不会没人在家吧!因为刚刚神崎才拨过这个电话,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去吧!终于,对方还是投降了,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沉稳的女声:

“喂。”

“请问是佐久良公馆吗?”

“是的。”

“请问您是佐久良桐子小姐的母亲,朝子女士吗?”

“是的。”

“敝姓绀屋,受到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调查桐子小姐失踪的事,这件事情想必您也知道吧!”

“我是有听说请了一名侦探……刚刚桐子以前上班的地方也有来过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还不到冷淡的地步,但就是非常地冷静。我想起来了,佐久良且二有说过,他的媳妇并不赞成他找侦探的这件事。不过,看样子她已经知道我就是那个侦探了,虽然对我来说,头衔是侦探还是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兴奋,可以提供你很多情报的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冷静,可以帮助你赶快把话问完的情况。我比较善于处理后者。因为我的语气总是一板一眼的,而且问题也不多。因此我也只是语气平淡地提出问题:

“是这样的,我可以请教您两、三个问题吗?”

“……请说。”

“可以告诉我您女儿在八保有哪些常去的地方吗?还有她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能否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和联络电话?”

话筒那头似乎传来了微微的叹息声。可是当我竖起耳朵,却只有听到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平静声线:

“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现在问我她有哪些常去的地方,我一时半刻还真的想不出来。”

“这样啊……”

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跟问我老妈知不知道我在念高中的时候有哪些常去的地方一样,我想她大概也答不出来吧!

“那么她的朋友呢?”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对方用非常平静的口吻打断我说的话。

“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是我公公太小题大作了。既然桐子是把每一件事都办好之后才离开东京的,那就表示桐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考虑。虽然现在联络不到她,不过我想这也只是一时的吧!为了那个孩子好,我们实在不应该自作主张地穿凿附会。”

她的口吻虽然很客气,但是在客气的字眼低下,依然流露出隐约的不耐烦。这也难怪,先是公公自作主张地把家丑外扬,再来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侦探,若要指望她有什么好脸色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这我倒是不在意,比起刚才桐子房东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这种待遇已经算好多了。

我放弃了正襟危坐的姿势,不过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地保持镇定: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已经接受了且二先生的委托,所以还是希望您能够跟我合作。”

“可以请你到此为止吗?”

“咦?”

“我公公的委托可以请你当作没发生过吗?”

现在是怎样?

朝子和且二之间,除了对桐子的行为解读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感觉上好像还有什么情感上的对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不过,这些都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很抱歉,关于这点必须要且二先生亲自来跟我解约才行。”

“那个人对桐子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朝子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对于桐子自己想清楚、决定要做的事,我认为做大人的不应该从旁干涉。我并不是在否定你的工作,只是如果因为你的多事而惹出更多的风波,反而会给那个孩子带来困扰的。”

这种话跟我说也没用啊!可是朝子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在暗示我和神崎通电话可能会给桐子带来麻烦,让我十分地不爽。

“请问您是基于什么理由相信您女儿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失踪,而且现在仍平安无事的?”

“桐子根本没有失踪!这一切都只是我公公大惊小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表示桐子只是一时兴起,想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散心啰?

“因为我得到的讯息是您女儿可能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也说不定。所以,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足以否定这个可能性的话,可以请您告诉我吗?只要能够确定她真的不是失踪,那我也可以反过头来帮您说服且二先生,请他不要再担心了。”

然而,朝子那头只是沉默了一下。

“我很了解那个孩子。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相信她都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只要是桐子决定的事,我想做父母的应该要静静地在一旁给予精神上的支持就好。这就是我对那孩子的教育方式。”

这就是朝子的回答。

简而言之,她只是在告诉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至于桐子现在到底是不是平安无事,她其实也不知道。从朝子说的话听起来,与其说她信任桐子,还不如说是放牛吃草。倒也没错,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母亲实在没有必要再跟前跟后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佐久良桐子和她母亲之间缺乏沟通也说不定。或许还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依旧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我把话筒稍微拿远一点,遮遮掩掩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等我跟且二先生讨论过后才能决定,不是我单方面喊停就能停的。请问您知道您女儿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吗?”

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对方的响应。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呢?要考虑是没关系,但这毕竟是长途电话,而且电话费还是我这边要付的,“绀屋S&R”的经费可没有这么充裕。如果她想挂电话的话就赶快挂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正当我心里开始碎碎念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桐子有一个时常提起的朋友,叫做松中庆子(KEIKO)。我记得她以前也是住在八保市,结婚之后好像改姓渡边。我不知道她的联络电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请问汉字怎么写?”

“你是问庆子的名字吗?我也不知道。”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了“桐子的朋友渡边庆子”这一行字。

渡边是个大姓,庆子也是个菜市场名。其实只要查一查以前寄给桐子的贺年卡,或许就可以查出她的地址,不过我想朝子这边应该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所以装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非常感谢您!帮我了很大的忙呢!”在声音里放进感谢的情绪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之一。

“这样可以了吗?”

“是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打扰您了,再见。”

我挂下电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找出这个渡边庆子实在有够麻烦的,虽然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要查电话簿就行了。如果电话簿上没有登记的话,大不了就挨家挨户地问呗!就算她已经搬离八保市了,但是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还怕找不到她的亲戚吗?虽然终点看似遥远,但也还不至于毫无头绪。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是毫无头绪的,那就是桐子失踪的动机了。在系统开发课工作的桐子,薪水虽然没有领得比人家多,但要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意想不到的灾难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搞不好她不小心去惹上黑道了;搞不好她遇上了诈骗份子,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结果被逼得跑路了;也搞不好她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非得换个地方疗养不可。结论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突如其来的灾难,而这个时候就只能忍耐。那么,桐子究竟遇到什么必须要忍耐的事呢?仔细想想,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连着讲了三通电话,喉咙干得不得了。去“D&G”休息一下吧!

反正翻电话簿这种事,可以边喝咖啡边进行。

6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可是我还不打算把冷气关掉。远远地就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愈来愈靠近,然后就停了。我把话筒放回去,吞了一口从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上来的矿泉水。伴随着一阵上楼的嘈杂脚步声,事务所的大门就被半平推开了。

“我回来了!”

“嗯,辛苦了!”

听到我的声音,半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

只要别说太快就不会对声带造成太大的负担,可是也因此我讲话的速度变得非常地缓慢。

“因为……打了太多通电话……嗓子……哑掉了。”

“真的假的?我从来没有过嗓子哑掉的经验耶!原来讲太多话真的会喉眬沙哑啊!”

“因为……我这半年……几乎都没怎么在讲话……的缘故吧!”

“啥?”

“所以……嗓子变得……不听使唤了。”

半平一脸同情地说:

“那你就不要再强迫自己说话了吧!”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对着半平招招手,用笔在便条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他看——

“经过报告。”

“是的。”

半平开始报告起他这一整天下来的收获。包括他拍下了古文书原稿的照片、包括有一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业余历史研究家也曾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的由来、包括他已经死掉了但是生前的作品还留着、包括和江马常光分别属于不同研究领域的岩茂隆则也对小伏町的历史非常了解、包括这位岩茂隆则正在山北高中当老师等等。

半平对谷中地区做出了如下的评语——

“真是太乡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种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搞不好连盏路灯也没有。”

我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

在听他报告的过程中,我接连皱了两次眉头。第一次是他在描述他为了拍下古文书的照片还打了闪光灯。这种有年代的东西,尤其是纸类,对光线最敏感了,很多博物馆根本是严格禁止用闪光灯拍照的。不过算了,一次两次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我也懒得一一纠正他了,尤其大家都这么大的人了,况且我现在光是开口说话都痛苦万分。

另一件让我皱眉头的事,是半平离开了小伏町教育委员会之后,居然就直接回来了。我在纸上振笔疾书——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图书馆?”

“不,我有去喔!可惜今天刚好是图书整理日。”

“在礼拜五?”

我记得全国的图书馆和理发厅都是统一在礼拜一休息的。可是半平都这么说了,再追问下去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我怎么会知道啊!图书馆每个月都要整理一次的吧!而且不就是每个月的第二个礼拜五吗?反正没有开就是没有开啦!”

原来如此。谁叫我根本不清楚半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好一样一样地问清楚啰!我努力地挤出声音来:

“你……会用……图书馆吗?”然而半平似乎听不懂我在问他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图书馆还有什么用法或用量的规定吗?”

“我是说你知道要如何找到你所需要的书?如何抓出你所需要的数据吗?”

我猜像半平这种人,一整年唯一看过的书大概只有移动电话的说明书了吧!虽然我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不过半平横看竖看就是这种人。

半平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察觉到我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吧!突然对我笑了笑:

“没问题的啦!书我还看得懂。最近不就有一本很有趣的书吗?呃……叫什么来着?什么田捕手的……”

“你是说沙林杰的作品吗?”

“欸?那不是BLANKEYJETCITY的歌吗(注)?”

半平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傻傻地回望着他。然后他说:

“啊!我想起来了,是豆田(注)啦!”

喉咙愈来愈痛,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真是鸡同鸭讲!”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交代给他,就只好随他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为了我自己的喉咙着想,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好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他。于是我在纸上写下:

“如果你打算明天就去找那位老师,最好今天就先跟对方预约。”

“预约?”

半平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你所谓的预约,是不是就是那个……欸……我几点要去找你,请你把时间空下来给我的那个?一定要先预约吗?”

“倒也不是一定,不过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

“啊……我知道了啦!”

半平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爽的样子。

于是乎,他反过头来问我:“部长你呢?有什么进展吗?”

我除了摇头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

不管是打给“CronGooth”的神崎,还是打给佐久良朝子的电话,都只是把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做一次确认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收获。虽然这个行为也不是不重要,但毕竟没有建设性。虽然神崎的言谈之间有一些令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但光凭这样还是推断不出桐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的目的只是要把桐子找出来,至于说她有什么困难,老实说并不关我的事。

至于另一个可能知道桐子常去什么地方的渡边庆子,则是找了半天连个影子也没找到。没想到光是要找出渡边庆子,就是件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困难的苦差事了。每当我好不容易拨通一个电话号码,问对方:“请问府上有一位渡边庆子小姐吗?”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我本来打的如意算盘是,就算对方说没有,我也可以继续问:“那请问您认识渡边庆子小姐吗?”只是有一点我没有算到,那就是通常人在知道这是一通打错了的电话时,态度之恶劣,往往是面对面沟通时完全想象不到的。我的喉咙就是在不断重复的说明与不断重复的请求之间操坏掉的,而且根本没问出更进一步的消息。

经过长期间非人哉的待遇之后,我对接线生这份工作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光是那分不屈不挠的毅力就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喉咙的耐操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每当我接到推销电话的时候,通常也不太把对方当人看就是了。

半平笑道:

“这样不行喔!我就算没有收获的话,也还有晚上的收入顶着,但是部长是领日薪的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对第一天的结果也不甚满意,甚至有点没信心了起来。

当初针对寻找佐久良桐子的这个案子,我提出的条件是一天多少钱的日薪,加上成功时的一次性酬劳,再加上查案时所必须支出的费用。虽然日薪压得很低,但是如果完全都没有收获的话,收太多钱也不好意思。而且每隔三天就得向佐久良且二报告一次。所以这个礼拜天我就得把目前所查到的事去跟佐久良且二报告。

另一方面,古文书的调查则是采事成之后一次付清的方式,顶多再加上查案时所必须支出的费用。还约定只要百地没有主动问起,就没有义务向他报告调查的进度。因为这项调查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在订契约的时候完全都还没有个底。一般来说,事务所为了节省人事费用,都不希望调查时间拖得太长,但是我付给半平的薪水是采佣金制的,所以不管他是花一年才解决,还是花一天就搞定,对于“绀屋S&R”的财政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最后还是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损失的也只有半平。

我自暴自弃地在便条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会继续努力的。”

然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继续写下——

“我想你的上班时间就订为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这样打工来得及吗?”

“我知道了。来得及啦!打工十点才开始。”

我继续振笔疾书——

“你可别累垮啰!”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

“要垮也等到完成委托之后再垮。还有,我这里不提供劳健保,所以请保重。”

半平看完我写的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绀屋部长,你这个人啊,基本上还满无情的耶!”

或许是吧!不过,搞不好我只是忘了要怎么为别人着想罢了。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当然也没有写下来。

时针恰巧走到了我刚刚才规定好的下班时间——

注:BLANKEYJETCITY是日本的一个摇滚乐团,他们有一首歌就是以《麦田捕手》的作者沙林杰(Salinger)为名所写成的。

《豆田捕手》(オロロ畑でつかまえて)是日本新锐小说家荻原浩的作品。而《麦田捕手》的日文译名为《ライ麦畑でつかまえて》,两者十分相近。

7

〈白袴〉晚安。

〈GEN〉晚安。

〈GEN〉你的新工作进行得如何啦?

〈白袴〉我本来只是想找寻走失小狗的,却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委托。

〈GEN〉莫名其妙的委托?

〈白袴〉寻找失踪人口和调查古文书的由来。

〈GEN〉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同一件案子吗?

〈白袴〉不是,是两件不同的案子。结果害我还莫名其妙地雇了一个人。

〈GEN〉哦,大老板耶!(笑)

〈GEN〉原来是两件不同的案子啊?我还在想,如果是同一件案子的话该怎么办呢?

〈白袴〉对方说薪水只要事成之后再给就行了。

〈白袴〉感觉上比较像外包的,而不太像受薪的员工。

〈GEN〉白袴先生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呢?

〈白袴〉跟找人有关的行业。

〈白袴〉我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愿是我多虑了。

〈GEN〉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白袴〉前系统工程师,也有可能是程序设计师。

〈GEN〉原来是我的同行啊!(笑)

〈GEN〉肯定是眼看着期限快到了,东西却赶不出来,跑去躲起来了,真令人同情。

〈白袴〉对喔!也有这种可能性呢!

〈白袴〉很有参考的价值。

〈白袴〉话说回来,我还真的满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失踪的。

〈GEN〉哇,真吓人!这就是所谓的敬业精神吗?才开业两天就有了敬业精神?

〈GEN〉不过说真的,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没关系。

〈GEN〉当然啦!要在我能力许可的范围之内。(笑)

〈白袴〉如果有需要请你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白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请不要客气地拒绝我没关系。

〈白袴〉啊!不好意思,有客人来了,不知道会是谁。

夜幕低垂,街灯也已经亮了,吃过晚饭,然而白天蓄积在屋子里的热气却迟迟不肯散去。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冬天也可以当作暖被桌来使用的小型矮脚餐桌上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我正在玩在线聊天。

那是一个用Java语法写成,可以放在个人网站上的聊天室,最多只能容许四个人参加。不过通常都只有白袴(注)——也就是我——绀屋长一郎,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网友——GEN的一对一聊天。当初我说为了要重新回到社会上,想先做点什么来暖身的时候,就是GEN建议我不妨先做点什么小生意来试试。

GEN的年龄应该跟我差不了多少,但是他高中毕业之后就马上开始工作,所以比我懂得人情世故,应对进退也都非常地成熟。一些跟网络有关的知识也是GEN教我的。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学生,在那之后,不管是在我毕业的时候、工作的时候、生病的时候、辞职的时候,甚至是花了半年时间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只有GEN对我的态度始终没有变过,我的很多烦恼,只要是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里面,他都会听我倾诉、帮我想办法。所以虽然没有真正见过面,但我一直都很信赖他。

门铃又响了。时间还不到八点,虽然这个时间按人家的门铃还不算没常识,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会有谁来找我。如果是推销报纸的,我就要装作没人在家,继续聊我的天。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只见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站在门口。顶着一颗最近已经很少见的泡面头,稍微大了点的鼻子令人印象深刻。手里拿着一迭不知道是什么纸。大概是跟小区管委会有关的吧!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在哪看过这个人。

“来了。”我一边回答一边把门打开。女人微微地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把声音压低,像是要说什么鬼故事似地开口了。

“晚安,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是因为有件事情想要请这个社区里的男士们帮忙……”

“什么事?”

我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所以女人瞪大了眼睛,但语气却反而变得轻快了起来:

“哎呀!感冒了吗?”

“不是,只是在工作的时候把喉咙使用过度了……”

“这样可不妙呢!含点喉糖可能会好一点喔!不过,如果是喉咙痛的话,橘子口味的反而不太好。”

“请问,妳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声线又沉了下来。感觉好像在演戏,假假的。

“啊、嗯……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吧!最近这一带出现了野狗。”

“嗯,我是有听说。”

“可是,你知道吗?今天又有一个小孩被攻击了,还好只是差一点被咬到。虽然我们已经加强巡逻了,可是人手还是不够,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什么状况,还是要有个男人在旁边比较

“好……”

“啥?”

我想接这样的案子接不到,却得被小区管委会抓去当义工……人生就是这么讽刺。

“虽然卫生所似乎也做了很多措施,但如果等到孩子们真的受伤就太迟了。更何况现在是暑假,如果都不让孩子们出门也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们只好继续加强巡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利用假日的时候帮个忙呢!”

“绀屋S&R”基本上也是有假日的。和佐久良且二的契约上也有设定每六天就有一天是停止调查的休息日。可是明天才第二天,如果是前天的话,我的行事历上还是一片空白。真是不凑巧。

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女人把她手上拿着的纸抽出一张递给我。

“这是管委会的通知单。”

上头画了一只看起来与其说是狗还比较像是狼的动物,和一个被追着跑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画成叉叉,正在哇哇大哭。旁边则用可爱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安全要自己保护!”标题则是“请协助加强巡逻”。至于发起的单位,则列了一长串南小学校的家长会和小区管理委员会的名单。看样子这可是个动员了各个组织的大作战呢!如果只是由家长会所发起的话,我又没有小孩,应该不可能找到我这里来。一定是管委会的那些婆婆妈妈出卖我的吧!虽然我还满有礼貌,在这一带的风评应该还算不错,不过我想他们选中我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我再瞄了一眼传单。“请问你愿意帮忙吗?”

这次我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好的,没问题。如果是中午以前的话,我可以帮忙。”

“欸?您真的愿意帮忙吗?”

女人又把眼睛给瞪圆了。然后喜悦的笑容开始在脸上扩散。虽然怎么看都只像是在演戏。

“真是太感谢你了!因为大家都很忙,没几个人愿意帮忙。谢谢你!”

我看了看传单,上面写着集合地点和时间。

“明天早上八点在这上头的停车场集合,对吧?”

“是的,请你务必要来。真的非常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

后来又互相点头致意个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把门关上。回到聊天室。先盘腿坐在只有我一个人坐过的坐垫上想了一会儿。

〈白袴〉我回来了。

〈GEN〉发生什么事了?

〈白袴〉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GEN〉???

我又看了一次那句“请协助加强巡逻”的标题。然后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的联署名单。家长会长的名字是一个没听过的男人。在那下面出现在管委会副会长的名字——“渡边庆子”。

虽然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

我继续敲着键盘。

〈白袴〉搞不好看起来像是中了第一特奖,其实只是空欢喜一场。

〈白袴〉总之我明天要去抓狗了——

注:亦即染匠穿的白裤子。日本有一句谚语叫做“绀屋の白袴”,指的是为他人忙碌而无暇自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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