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琴之桥同学的男友──二年级的糸口起雄这位学长身上。他们开始交往的原因是去年琴之桥同学对在DVD出租店打工的学长一见钟情,那一阵子她到店里造访了数次,之后就跟学长告白了。」
「这样啊──是年纪大一点的男友啊。鞠鞠很厉害嘛。」
山田雨惠轻松地回话,并从抽屉里拿出便当盒……我以为她是用餐过后才午睡,没想到还没吃饭就睡了啊。
注意到我惊讶的表情,雨惠轻轻一笑。
「比起吃,我更重视睡眠。」
她的脸上挂著慵懒却彷佛会吸住他人目光的笑容,不禁让我看得出神。
「……然后,对方的回答呢?」
另一侧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说话的人是山田姊妹之中的妹妹•雪音。我没想到她会参与对话,因此有些惊慌失措地重新看向她。
我与她一对上眼,她的瞳孔便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接著别开视线。
「我是想问……他对于告白的回答是什么?」
雪音似乎不像姊姊那么擅长面对他人,她微微低著头重述了一次问题。她拿著水壶的水杯,像要挡住自己的脸一般轻靠在嘴唇前方。
雪音除了跟姊姊说话以外,其他时候都会像这样使用敬语。虽然无法得知理由,但从她略显僵硬的声音听起来,比起说带有敬意,更像带著疏离感。
这么说来……我试著回想──
「嗯……她没有说呢。」
嗯,不过既然他们现在在交往,应该就是同意告白的意思吧。
「『都由自己开口告白了,答应交往是理所当然的!』鞠鞠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姊姊这样说道。她这句话是对著妹妹说的,但被夹在中间的我总觉得心情有点奇妙。只见雪音微微皱著眉头,什么也没说。
我把便当里的可乐饼跟白饭──两样都是昨晚的剩菜──一起送进口中,吞下去之后继续说:
「……暂且不论回答是什么,总之那位学长好像劈腿了。」
「劈腿啊。劈腿可不行呢。」
雨惠这样嘟囔著,她终于要打开便当盒了。她每一个动作都是懒洋洋的、缓慢的步调。
「不过自尊心那么高的鞠鞠会主动告白的对象,一定是帅哥吧,劈腿也是没办法的啊。」
「劈腿这种事不能说没办法吧……」
我觉得劈腿是不好的。雨惠拿叉子戳向以男生的角度来看小得像玩具的便当盒,同时发出哼声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啦。话说回来,为什么不能劈腿啊?」
被她这样一说……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不好吗?我无法回答。就在我焦躁地支吾其词之际,雪音又插话了。
「如果是生物方面的理由,就能简单解释啰。」
她探出身子对姊姊这样说道:
「女性是为了要有可以一同保护、养育小孩的劳动力,男性则是为了留下继承自己基因的后代,所以会与特定的异性定下契约作为保障。
而劈腿会破坏双方利益的平衡,所以不好。」
原来如此,是个简单却很有说服力的观点,真不愧是身为模范生的山田妹妹。话说回来,以女高中生来说,这种说法真是不近人情啊。
我一面觉得离题了,一面继续开口提问:
「但是人类没有这么单纯吧?」
雪音或许没有料想到我会回话,因此瞪大了双眼,她动了动嘴唇说出「那是……」,接著又先吞了吞口水,才接著说:
「……凡事追根究柢都会得出简单的答案,而那个解答就是最合理的。人类留下的后代都是生理上倾向于不能接受劈腿的人,所以现在的人类都善于嫉妒。」
她明显不习惯与人对话,但说出口的语句还是相当流畅,而且听起来果然还是像在讲大道理。她是个跟姊姊不同意义的奇特女孩。
「喔,真不愧是小雪,说明简单明瞭。给你奖励。」
雨惠随口夸奖妹妹,把用叉子戳起的小番茄送到妹妹面前。当然了,夹在她们之间的我成了阻碍,所以我配合她们向后退。雨惠的长发因为姿势的关系直直垂落下来、搔著我的大腿,我激动得难以冷静。
「说是奖励……不过这只是你自己不敢吃的番茄吧。」
「总比剩下来好吧。」
比起毫不畏惧地探身过来的姊姊,妹妹先是瞄了我一眼,接著有些难为情地张嘴接下那颗番茄。看起来在别人面前争论虽然让她感到难为情,在人前做这种所谓的「喂食」行为却不会害羞……我在这么近的位置光是用看的都觉得非常难为情。
艳红的小番茄被雪音浅色的嘴唇吃进口中。我斜眼看著这个令人不禁屏息的画面,重新把话题拉回来。
「──总而言之,琴之桥同学很气男朋友劈腿,想要我帮她调查对方是谁。」
「嗯?那样的话,不用说多什么,直接打他一巴掌分手不就好了?」
雨惠很乾脆地这样说,虽然我个人也很同意这个做法……
「没有证据的话对方可能会装傻,而且她说想跟那个劈腿对象的女性说句话。」
这应该是出于琴之桥同学的个人尊严吧。
「这样啊……」
雨惠看起来对于这部分没什么兴趣,兀自咀嚼著便当盒里的义大利面。结果我根本没时间悠闲地吃自己的便当,只能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就是问题的细节了。
「首先,她大约是在半个月前开始怀疑男友劈腿……就是开学典礼前的春假。」
「听你这么说,让我想到开学典礼的时候琴之桥鞠鞠的心情确实不太好。我还以为她本来个性就是那样。」
我与她对谈之后,觉得她的确也算「那种个性」啊。不过这件事先暂且不提。
「目击者是琴之桥同学的朋友•初芝同学──」
初芝同学是早上包围我的其中一个人,好像和琴之桥同学念同一所国中。过程是初芝同学亲口跟我说的。
『我看到的状况啊,嗯,是在店的前面。啊,店是指糸口学长打工的出租店。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我想学长应该是下班要回去了。嗯。顺带一提,我那时刚跟国中的社团同伴开完庆功宴,大家正分成几个小圈子准备解散,奈子因为要到隔壁县念高中,一直说著觉得很寂寞、太寂寞了,哭到吐出来,真的很惨呢。虽然不小心吐在路边就是了,嗯,不过后来有下雨,呕吐物会被冲走所以没关系吧。咦?啊,鞠,对不起呀。奈子的事情就说到这边,抱歉说了恶心的事情。
我想想……然后啊,糸口学长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所以学长看起来很困扰。嗯,这时那个女人就现身了。她的身高跟学长差不多,撑著显眼的红伞,长发染了显眼的颜色,而且一看就觉得她的身材很好。
那个女人表现得跟学长很熟悉的样子。很奇怪吧,学长明明就是鞠的男朋友。
那个女人一看到学长就紧紧地抱上去。看起来好像在哭,脸上的妆都被雨水跟泪水弄糊了,真是令人看不下去。
学长看起来很慌张地安慰她,等她比较冷静了就一起撑著伞回去了,是共撑一把伞喔,还挽著手臂。竟然挽著别人的男朋友,很令人难以置信对吧?学长似乎也完全不觉得反感,还用肉麻的语调安抚她「一定没事的。」,哼,好生气。
我心想,哇!看到劈腿现场了!忍不住就拍照了。嗯。』
初芝同学其实在那之后还是说个不停,但都是在抱怨自己的交友关系、拿的伞的品牌这一类,拚命叙述著偏离重点又毫无意义的内容。
「──大概是这样。不过这样听起来,那个女人确实不只是朋友,真的是……劈腿吗?」
在我简单地说完整理过的资讯后,山田雨惠已经趁著我说话时把便当吃完,并揶揄地说道:
「会不会是那种漫画里面常有的情况?对方其实是他的妹妹之类的。」
「不,好像不是这样。」
我喝了一口从出入口那边的贩卖机买回来的绿茶,接著说:
「学长的家里有四个人,虽然有妹妹,但琴之桥同学见过她。跟那个……撑伞的女性是不同人。」
「喔,你是说有照片对吗?」
那张照片被作为「资料」传到我的手机里,糸口学长与那位有问题的女性亲昵地靠在一起,站在同一把伞下──是这样的照片。初芝同学用了「一看就觉得她的身材很好」这种较为老套的说词。原来如此,她的确是模特儿身材,连凸显身体曲线的贴身剪裁也能够穿得很自然。
不过,真是没想到,我竟然会随身携带著存了偷拍照片的手机……难道这就是家业是侦探的宿命吗?
「对方在哭的话,会不会是在说分手的话题?」
雪音这样说道……她意外地问得很认真。不知是否因为她本来就一本正经,她用远超乎预期的认真神情向我提问,我歪著头回答:
「但他安慰了她,还一起回去了,这样应该是和好了吧?」
「也就是说
,那个女人是第一个劈腿对象啰?」
「对,琴之桥同学是这么认为的。」
「也罢,对鞠鞠而言,这件事并不有趣吧。毕竟自己的男朋友跟不认识的女人发生了这种事。」
雨惠与雪音不同,神情毫不认真。她把剩下的配菜──或许是不太喜欢的食材吧──小口小口地送入口中,心不在焉地说道。
「所以除了那个撑显眼雨伞的女人以外,还有其他劈腿对象喔?」
「嗯。第二个人有决定性的证据。毕竟琴之桥同学亲眼目击那个人从学长家里走出来。」
『虽然我实在不想说这件事……你懂吧?是男朋友跟其他女生在一起耶。
大概是在初芝看到第一个女人之后……过了三天左右吧。我想试探一下拿雨伞的女人的事,所以打了电话给起雄看看。起雄对话的时候表现得很正常,感觉也没有事情瞒著我。
话说回来,起雄是个以未来能从事影视相关工作为目标,又充满热情的人。三年前因为家长工作异动的关系搬到这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受到飞机上看的电影所感动,才会希望自己也能从事相关工作。
像他那样热情地讲述梦想的人怎么可能会劈腿?所以我也自然地跟他像平常一样聊天了。
然后……我听说那天起雄的双亲去旅行了,他得自己做饭,就问他能不能去他家?
什么?……啊,不是不是。我有考虑到起雄还有个妹妹,所以没有打算要在他家过夜啦,更何况我爸妈也很啰唆。
总而言之……他以要打工还要做家事为由拒绝我了。这也没关系,毕竟他都跟我道歉了。问题点是隔天。
我还是很在意拿伞的女人,所以早上去了起雄家看看。
就在那时……不好的预感应验了,但跟我预想的对象不是同一个人。
我才刚到能够看见起雄家的位置,那个女人就从他家走出来了。
虽然距离很远,但她不是拿伞的女人。对方剪了一头黑色的短发,穿著朴素的上衣与牛仔裤。身高跟起雄差不多,但是因为她穿著可以看出身体曲线的衣服,所以我确定是女人。
起雄送她出门,好像还说了几句话才回去屋里。
他那时候的样子有点奇怪,好像很在意会不会被邻居看到,所以我也下意识躲到电线杆后了。
……我明明就没有做错事!到底在干嘛啊!?
虽然我现在像这样觉得很烦躁,可是那时候……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而且心跳加速,无论是去质问起雄或者追上那个女人都做不到。一早就有个女人从男朋友家──而且双亲应该不在──走出来耶?这已经确定是劈腿了吧……再加上跟初芝看到的人还不一样。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稍微保持了冷静,试著打电话给他妹妹……啊,我跟他妹妹的感情很好,有时候会一起去不同的咖啡厅巡礼,我教她化妆她也会很开心。她很纯真又很爱笑,真的是个好孩子。
家里还有这样在读国中的妹妹,怎么可能让女人在家里过夜?我原本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他妹妹跟我说,因为社团合宿的关系,她人在山上,要隔天才会回家。
……也就是说,那天起雄自己一个人在家,然后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一早从他家离开……
你懂吧?我很伤心,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调查那个女人,想要做个了断。所以拜托你了,户村同学。』
我想起了琴之桥同学在说这件事时,那泛著泪光的悲惨眼神,不禁感到背脊一凉。虽然应该只是错觉,但总觉得我好像就只是因为和她男友同为男性这个共通点,就被投以愤怒的眼神了。
我把琴之桥同学的说法用自己的方式讲述完毕后,雨惠「呜欸──」了一声,发出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叹息。
「要了断啊。鞠鞠好可怕。有这么不甘心吗?」
「那个……毕竟不只是朋友,而是男朋友,被瞒著的话会生气的吧。」
「是那样吗?」
看起来山田雨惠无法领悟那种事情。
「因为雨对所有事情都很随便。」
妹妹的短评,听起来比起觉得她冷漠,更像感到哑然。这表示雨惠对于人际关系很随兴啊。我看著雨惠盖上便当盒、一脸想睡地眨著眼的模样,确实给人那样的感觉。
「两个劈腿对象……再加上琴之桥同学,这样就是脚踏三条船了。糸口学长会不会是个很不得了的花花公子呢?」
雪音似乎没办法淡然面对这样的关系,虽然她的语调听起来很冷静,但声音中的低音部分明显表达出了怒意与苛责。
我的心境没有受到雪音的影响,但我也沉重地摇摇头。
「……还有人目击了另一个对象。目击者是糸口学长的朋友,听她们说是电影研究会的人──」
『事情发生在上周的星期天。我为了买衣服出门,在车站的剪票口,有个女人从皮包里掉出了某样东西。
因为她好像没注意到,所以我把它捡了起来,结果那是个人编号卡(编注:My Number Card,日本自2016年起推行的非强制性个人编号申请制度,类似台湾的身分证。),所以我赶快追上去还给她。她的手提包上挂著很显眼的护身符,所以虽然人很多,我也没有跟丢。那是个很奇特的护身符呢,上面缝著像是结合了「思」跟「兄」、我没见过的汉字。
个人编号卡上面的名字是桥本……什么的啊?我不记得名字跟生日了,因为当时有点慌。总之桥本小姐非常有礼貌地向我道谢──她脸上化了淡妆,总觉得是个情绪很高昂的人,为了不要再把卡弄丢,她小心翼翼地把个人编号卡收起来。
当时我们就这么道别了,但是我在找不到喜欢的衣服于街上闲晃时,又见到她了。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糸口,那家伙戴著很显眼的帽子,所以在街上非常引人注意。他打工的出租店就在那条路上,出现在那里也很正常。
可是他还带著一个女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糸口的妹妹,她的身高跟矮了糸口十公分左右的妹妹差不多,我也看过她穿类似的衣服。我常常去糸口家玩,知道他妹妹虽然参加运动社团,但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而且两个人头发都是毛躁的黑发,看起来实在很像。
……不过就算是远远看过去,我也很快就发现是不同人了。她跟留了中长发的糸口妹妹不一样,头发剪得更短一些,更何况她还是不久前我刚见过的人。
──对方是刚才那位桥本小姐。虽然糸口看起来像在带路,但他们走进去的竟然是女性内衣店。
这真的吓到我了,毕竟我知道他在跟琴之桥同学交往,而且每次看到他们感情都很好。我心想『那家伙在干嘛啊』。哎,不过糸口很快就出来了,看起来应该是在等桥本小姐买完东西,光凭这样,很难判断他们是不在交往。
不过,看他们离开店家后很亲昵地一起回去的模样,感觉关系并不一般。』
琴之桥同学特地用录音程式录下了这段证词,这份资料也转传到了我的手机里。
「不知道那位女性长怎样呢?」
听完这段证词之后,首先开口的人是雪音。
「说不定跟刚才那个从学长家里出来的是同一个人。」
在我回答之前──应该说令人意外吗──雨惠开口否定了。
「不对,身高不一样。早上离开的女人跟劈腿学长差不多高,可是买内衣的桥本小姐比学长矮。」
……她看起来只是随便听听,没想到会这么仔细地指出错误。
「那么……系口学长果然跟这三个女性有著不纯洁的关系吗?还真是无可救药!」
雪音忿忿不平地握紧了拳头──她大概是无意识地这样做吧。没想到她的情感表现这么丰富,看起来真有趣……嗯,如果没遇上这种问题是满有趣的。
我不禁有些坐立难安,于是开口安抚她。
「不过,我们也没有证据。」
虽然有撑伞女性的照片,但那也只是间接证据。就像琴之桥同学所担心的,如果学长一直装傻下去,事情便只能这样;如果他之后变得谨慎,就更难抓到狐狸尾巴了。
想到这点,我忧郁地低下头,然而有个人盯著我的脸,是挂著恶作剧笑容的山田雨惠。
「怎么了?户村同学是站在劈腿学长那边的吗?」
与愤怒的妹妹不同,雨惠完全是找到乐子的神情。
「没想到你看起来像个乖乖牌,其实还满下流的呢。」
「并、并没有那回事……」
我会提高音调是因为雨惠的脸靠得异常近,绝对不是因为被猜到内心的意图。
我从雨惠用完餐、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擦上唇膏的嘴唇上移开视线,低声说:
「我想要说的是……即使重新回顾情报,还是很难找到与糸口学长见面的女性们。撑伞的女性和一早离去的女性都不知道是谁,桥本小姐也只知道姓氏。」
整个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位桥本小姐。
「说要找出来,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雨惠歪著头,食指碰在泛著一层薄薄光泽的嘴
唇上。
「埋伏之类的呢?因为知道学长的家在哪里,只要埋伏一整天就能看到他去见别的女性,或是那些女性来找他吧?」
其实我除了这个方法以外也想不到别的,就如同琴之桥同学她们所言,如果是爸爸的话,大概有很多技巧可以用,但我并不打算找爸爸商量。爸爸也有所谓的职业伦理,不会教高中生调查个人资料的方法吧。
「……可是监视不认识的人,走错一步就会变成犯罪。应该不需要帮她到这种程度吧。」
「嗯,也是啦。」
雨惠说得很轻松,不过我不会感到生气,毕竟她没有义务为我担心。她毫无责任感到了让人感到舒爽的地步,反而让我想笑。
像她这种随兴的人,确实可以当作商量难题的对象。因为即使不能解决问题,也不会让她产生沉重压力。我从一开始就不期待雨惠能提出解决方案,只是想藉由对谈确认这件事不可能解决罢了。
高中生活第一天就失败的我,和把我的座位夹在中间的双胞胎──喜欢说废话又有点奇怪的姊姊;学识渊博但不知变通的妹妹。
我们三个人在教室的一隅,能做的事只有这么多了吧。
可是再这样下去,即使会与琴之桥同学交友圈的女孩们为敌,我也只能拒绝委托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或许从一开始,我的高中生活就注定是灰色的了吧……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实我上午就已经放弃了,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在意,才会到现在还是这么不乾脆。
我不由得像叹息般地自言自语:
「……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像没事一样地解决掉问题。」
「你是说你要放过劈腿的人吗?」
雪音用冷漠的声音说道。彷佛下一句话就是「真差劲呢。」──正如她名字里的雪一样,与姊姊散发的氛围差异甚大。我慌张地摇头。
「不是那样……我是指琴之桥同学。」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在意糸口学长会怎样。
「如果确定学长是劈腿的话,不管是大吵一架,还是分手,她都一定会很伤心吧。」
雪音就像是被什么击中要害似地顿时哑然,然后露出惊愕的神情。我看著她的动作,思考含意为何,在她反应过来以前,我听见雨惠「咦──」地发出了拉长的惊叹。
「鞠鞠用那种方式强迫你帮忙,你还担心她啊。」
我左边的同学在这时停顿了一下,盘腿坐到椅子上,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有点太滥好人了吧?还是因为鞠鞠长得还满漂亮的关系?」
后半段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玩笑话,但她显然跟雪音一样无法理解我的态度。
「不,这跟长得漂亮没关系……」
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我把自己的便当盒盖起来──结果没吃完,剩下的只能等下次休息时间再吃了──继续思考。
「正因为琴之桥同学是会强势地要求别人的类型。
她会认为自己的要求男孩子一定会接受,也不认为自己的告白会被拒绝。自尊心如此高的琴之桥同学,在朋友目击拿伞的女性之后的三天都没办法连络学长,而且现在也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质问本人。
我想琴之桥同学是担心贸然跑去问他,会破坏两人现在的关系,所以她才会不惜告诉我自己的丑事,也要委托我私下调查,不是吗?
也就是说,她是真心喜欢糸口学长的吧?这样不是很可──」
──爱吗?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感觉说出来雪音又会生气。我重新咀嚼吞下肚的句子,组织成别的话说出来:
「……这样的人被男朋友劈腿,果然会很难过吧。」
虽然这样说对爸爸很抱歉,不过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侦探。就我从爸爸本人还有他历代的助手们口中听到的消息,大部分的情况下,无论是男女关系还是公司之间的关系,调查结果只会令双方破局。
「不过,我也怕被迁怒会很恐怖啦……」
就在我补充说明这有些丢脸的事时,午休结束的钟声响了。
教室内外的学生们急急忙忙开始移动。在这一阵骚乱之中,我无法清楚得知双胞胎的反应。
雪音从抽屉里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与笔记,一面戴上眼镜,一面说道:
「……如果户村同学不好拒绝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达。毕竟我姑且也是班长。」
她用相较于公事公办的语气更柔和些许的声音对我说道。
……这么说来,她是班长呢。
随兴的导师因为对学生还不熟悉,所以以成绩为依据指名了她,雪音没有刻意拒绝,因此顺其自然地成为了班长。
她确实很聪明,不过也能感觉到她的沟通能力较为笨拙。不过她依旧以自己的方式,好好地达成了身为班长的使命。
「不用,没关系……那我也太没面子了,我会自己拒绝。」
坐在我右边的班长只是回应了「这样啊……」几个字,就继续她的课前准备,她很适合戴眼镜的侧脸看起来像在沉思著什么。我猜想大概是自己说出奇怪的发言让她感到困扰,同时也注意到她是个适合沉静表情的女孩。
……话虽如此,我也该做课前准备了。我把视线转回来,顺便看了雨惠一眼,她那张与雪音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与妹妹相反的表情。
她看著我,嫣然一笑。
那是与她询问秃鹫为什么会秃头时相似的笑容。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总觉得雨惠的笑容所留下的残像,彷佛一直重叠在黑板或是笔记之上。
那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奇妙表情,或者该说像肉食动物在做日光浴时,展露出的天真无邪的幸福笑容吧。
直到刚才都一副懒洋洋模样的雨惠体内,或许充盈了满满的生命力。上课的时候我偶尔会偷瞄她的侧脸,她一改上午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然后,她不知道在笔记上不断地书写了什么内容。
话虽如此,她应该也不是在听课,因为她被老师点名时,完全回答不出答案。即使妹妹因此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依然歪著头傻笑。
我不知道她突然变得充满精神的个中缘由。或许是刚才的话题之中,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这位懒散的少女吧。
下午这段时间,我遗忘了从一早就令我心烦的劈腿问题,一直在想关于这位奇妙女同学的事情。
──下午的课程就在我脑海中一直覆盖著杂念的情形下结束了,接著很快就来到放学时间。
在我收拾书包的时候,琴之桥同学缓缓走近我,如此说道:
「那…………事情就拜托你了。」
她连看都没看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么说。这比被人鄙视还要可怕,总觉得稍微能感受被告知即将裁员的上班族心情了。
连把物品塞进书包的动作,都给我一种往自已的胃里塞进石头的错觉。虽然我对雪音说我会自己拒绝她,但面对面的时候果然还是无法开口。总而言之,我恐怕不能好好享用今天的晚餐了……
「经你之前这么一说,琴之桥同学确实一脸烦恼呢……」
说话的人是坐在我右手边的山田雪音。她已经拿下眼镜,正目送著琴之桥同学走出教室的背影。
「……明天再拒绝吧。」
就在我叹了一口气并缓慢起身、打算回家时──从后面被人拉住了书包。我「唔……」了一声,踉跄地向后仰,然后转头看去。
山田雨惠维持坐著的姿势,仰头看著,她的背后是被夕阳染上一层薄红的天空。在从窗户透入室内的光线之中,我能清楚地看见她那双在细细的发丝之间闪闪发亮的双瞳。
咦……?
我无声地表现出询问之意后,双胞胎之中的姊姊说出了有如恶作剧的发言。
「欸,户村同学。
说不定啊,所谓的劈腿对象根本不存在呢。」
我听见这句奇妙的发言而脱手的书包,明明就像压在心上的一颗大石,却一下变得像羽毛一般轻盈起来。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雪音困惑地提问。对我而言,继续拿著书包站在原地看起来也太愚蠢了,所以我暂且先回到了座位。
「──首先把整件事整理一遍吧。」
雨惠边说边站起身,坐到自己的桌子上。她的裙子在我面前掀了起来,我不禁向后仰了一下,令椅子发出了摩擦声。
虽然我没有看到她的裙底,但她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吧。
你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就算妹妹这样对她说教也很理所当然。但雪音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看著粗鲁地坐到桌上的姊姊,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雨惠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袜子,她随兴地跷起脚,接著看向妹妹。
「雪,把有问题的女性们的特徵写出来看看……对了,写在那边的黑板上。」
教室后面──也就是讲台正对面的墙上同样有一块黑板,那是用来书写联络事项以及张贴活动文件的地方,不过现在只有几份文件以磁铁固定于其上,大部分的空间都还空著。
雪音不满地噘嘴。
「为什么是我?」
「你的字比较漂亮。交给你了。」
妹妹见姊姊以爽朗的笑容讨好自己,叹气了一口气之后站起身,接著便拿起粉笔往黑板走去。「雨惠」似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擅长撒娇的姊姊。(编注:雨惠音同撒娇(amae)。)
「那个……」
收到雪音投以寻求协助的视线,我又复述了一次几位女性调查对象的特徵,这些资料都被班长以非常有模范生风范的端正字体写成了板书。所幸大部分的学生不是已经回家,就是去参加社团活动,就算我们使用了黑板,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1. 拿伞的女性 证人•初芝同学
姓名,不明。有照片。身高与糸口学长差不多。染了显眼的长发,模特儿身材。
在下雨天拿著伞,现身于学长打工的地方,并且一起回去。当时她正在哭,还紧紧黏著学长。
2. 早上从学长家离开的女性 证人•琴之桥同学
姓名,不明。身高与糸口学长差不多,发色为黑色且是短发,穿著牛仔裤那类合身的装扮。因为距离很远,其他线索都不清楚。
似乎在学长独自在家时留宿于他家。学长对琴之桥同学隐瞒了这个事实。
3. 内衣店的女性 证人•糸口学长的朋友
姓氏为桥本,名字不明。明显比学长矮。黑短发,衣著宽松。
与学长一起外出,由学长带路到女性内衣店。两人走在路上的模样状似亲密。
──午休时间才刚说过一遍,所以我简洁地统整了资料,不过要写出来还是件苦差事吧。写完黑板的雪音「呼……」地吐了口气,回到座位,隔著制服都能够看见她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搞不好连肩膀也很酸。
我抱胸看著黑板上整齐划一的白色文字。
「……这样重新一看,大家的特徵各有相异,但也有相同之处呢。」
「他还真是没节操呢……所以说,写出这些能怎样?」
雪音看向姊姊的时候,雨惠在桌上晃著脚,同时伸手指向黑板,俐落地说道:
「首先,先把这三个人想成同一个人试试。」
这样一来,就能够一口气缩小问题的范围了。但是……
「刚才山田同学不是才说过她们是不同人吗?」
因为不确定容貌,所以桥本小姐和「早上离开的女性」说不定是同一个人──雨惠否定过雪音这番发言。首先是不符合身高方面的证词,而且是以学长的身高当作比例尺,有这么单纯的基准,实在不太可能会看错。
雨惠因为我的指摘而皱起眉头,我正心想她或许不喜欢被人纠正时……
「有两位长得一样的山田同学。」
她做出了这番发言。大概是在模仿满口敬语的妹妹吧。我看见位于视野一角的雪音不悦地挑起一侧的眉毛。
「那么……其中的姊姊。」
「那种叫法总觉得像是人格被否定掉的感觉,我不能接受。」
接著是「其中的妹妹」表示抗议,嗯,我也稍微可以理解双胞胎不喜欢被当成一整组对待的心情啦。
老师们会以「山田雨惠同学」「山田姊姊」等等称呼做为区别,这些称呼方式,身为同学的我都觉得不太适合。
我记得琴之桥同学似乎是直接叫她「雨惠」,但……
「不然就山田雨惠同学……?」
「嗯?怎么啦,害羞了?」
雨惠非常固执地要我叫出名字。她把脚伸过来,脚趾在我的膝盖上反覆搓揉,同时用挑衅的眼神看著我。脚趾的触感隔著制服长裤传递过来,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被一次次揪住,让我感到有些可耻。
「我们好好相处嘛,都坐在隔壁了。」
──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反击了。雨惠很明显是在开我玩笑。
她从刚才开始到底怎么了……一下子说要把好几个劈腿对象想成一个人,然后又从桌子上踩我……我原本只是把她当成自己难以理解的人,但现在这样根本是流氓了吧。
真要说起来,没办法拒绝琴之桥同学的委托是我的错,可是应该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种情况吧。
……我不能一直愣著。再这样下去,我等于还是以前那个不中用的我──到国中毕业前都被女孩子使唤,也没办法阻止姊姊们吵架。
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被琴之桥同学她们看轻。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抬起头,直直地盯著雨惠,接著有些粗鲁地开口:
「雨惠说过是不同人吧。为什么现在又变成同一个人了?」
我之所以强硬地把话题拉回到劈腿对象身上,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对于我直接称呼名字一事会做出什么反应。
然而事情不如我所想的那样。雨惠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沉默了下来,然后用嘴深呼吸一口气,接著隔著我对妹妹说道:
「不妙呀,雪。我被不熟的男生直接叫名字了,就算是户村同学这种类型,也让我有点吓一跳呢。说不定都起鸡皮疙瘩了。」
像我这种类型是哪样啊?我果然被当成笨蛋了吗……
「雨突然把距离感拉得太近了……户村同学会很困扰吧。」
妹妹果然比较有常识……这句话你如果能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我姑且还是确认一下。
「你那边……我就叫山田同学,可以吗?」
雪音与我对上眼,她停顿了一下又别开视线,接著小声地回答:
「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闲聊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真的要回到正题了。你把三个人视为同一人的根据是什么?」
「嗯。」
雨惠点点头回应我的发言,然后站到桌上。确认我们的视线有确实看著她之后,她在自己的面部前方举起了食指。
「说到底,有照片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她们当然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可是像拿伞的人,无论是发色还是头发长度都跟其他人不同。」
我看著黑板提问,雨惠则是很乾脆地回答:
「头发只要剪掉就好,颜色也可以洗掉或者重新染上去就行了。」
话是……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
「那她的喜好不会变得太快了吗?是一口气剪成短发喔。」
这次轮到雪音感到困惑了。就是啊,就算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未免也太极端了吧。当然了,只要是人就会有想要转换心情的时候,但只是把这样的一时兴起当作自己推测的根据,未免也太牵强附会了。
而且,我还有另一个在意的地方……
「只有去内衣店的桥本小姐身高比较矮这点也很奇怪。」
「她直到早上离开的时候都还穿著高跟鞋吧。如果是那样,身高看起来也会不一样。」
我有两个姊姊,所以可以理解那种感受。大姊比我矮了半个头,但穿上外出用的高跟鞋就差不多能跟我平视。为什么女人能面不改色地用脚尖站立呢?虽然我经常对此感到好奇,但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个。
我想起了有一阵子没见面的姊姊的脸。就在我的思考有些偏离而沉默的时候,雪音提问了。
「等一下。鞋子改变身高这点我可以理解,但TPO(编注:Time(时间)、Place(地点)、Occasion(场合)的缩略语,指因应不同状况应有的态度或衣著。)不会很奇怪吗?明明是要去街上的内衣店,一直穿著高跟鞋的人,却特地换成平底鞋实在很怪。」
原来如此。说起来确实奇怪。明明就是为了打扮得好看而去那家店,去的时候却疏于打扮。真的有这种事吗?
「但连对服装的喜好也变了,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我听说过有人会因为失恋或就职而转换心态,把头发剪短,但衣著品味应该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被雪音再次指出不合理之处,但雨惠毫不动摇地摇了摇手指。
「这个女人的变化……该怎么说呢?有个方向对吧。
剪短头发,换成平底鞋,改穿宽松的衣服……呃,所以说……就是那个啦,像秃鹫那样……」
雨惠原本说得很流畅,但不知道是否想不到适合的词汇,舌头开始打结。
秃鹫。为了不让腐肉的杂菌残留在羽毛上,所以头上没有长毛──
我回想雪音的解说,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是说比起流行,能便于生活变得比较重要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雨惠用夸张的动作指著我。她向前倾身的时候,松开的领结摇摇晃晃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不得不慌张地从她大开的领口移开视线。
虽然我依旧不知道雨惠想说什么,但被说是正确答案的感觉还不差。而且现在的她与中午想睡的模样不同,闪闪发亮的笑容看起来也很不错。
依照雨惠所言来思考,劈腿对象是同一个人的理论似乎也能接受。可是若不知道
她改换装扮的理由,还是没办法下定论吧。
「嗯……」
我向声音的来源转过头,雪音双手环胸,接著把拳头放到唇边,摆出有点像「沉思者」的动作。
「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假设,但是最新的目击情报是在内衣店吧。而且我记得那家店在这附近属于相当高级的商店,这似乎跟你的解释有所矛盾……」
放弃打扮的女性不会购买高级内衣……吗?嗯,我家那位对于衣著没有任何坚持的二姊,确实只会买挂在超市贩售的内衣,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但我不知道别人家是如何就是了。
雨惠点点头回应妹妹的发言,直接从自己的桌子走到我的桌上。她与妹妹对看,继续进行推论:
「我认为她不是想降低衣著的等级,反而是她有必要找到合适的内衣。」
我的脑海中既没有同意的想法,也没有想到否定的意见。我下意识看向雪音,她也用同样的眼神看我,然后我们一起看向雨惠。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听见我的提问,雨惠像是要从写在黑板上的文字之中抽出什么般地眯起眼,接著开口说出答案。
「这个人……一定是即将成为妈妈的人。」
她说……成为妈妈。
「你是指怀孕的意思?」
我只能超级老实地向她再次确认,雨惠在我的桌上抱膝坐下。
「没错。在肚子变大之前剪头发、准备宽松的衣服以及没有跟的鞋子,这些都是为了悠哉地迎接小宝宝所做的准备。」
「这样啊。所以内衣跟可以轻松买到的衣服鞋子不同,要去专卖店买吗?」
雪音似乎想到了什么而这样说道,雨惠则是满意地点头看著我。
「我们的阿姨正好在不久之前生了小宝宝。因为她早在肚子还没变大之前,就说胸部很胀、很不舒服,所以应该会需要穿起来舒适的内衣。」
这就是她们姊妹会一起想到这件事的原因啊。
原来如此,我可以接受她是因为这种理由才会换成简直是另一个人的风格。话虽如此……
「感觉连贯起来了,可是这番理论好像没什么根据?」
这就像是为了配合想到的答案,把各个部分凑成一张图的感觉。然而,雨惠手中还有没拿出来的牌。
「有根据喔。那就是桥本小姐带的护身符。」
护身符……糸口学长的朋友拿著遗失物,在寻找桥本小姐时当作记号的那个啊。我记得是……
『她的手提包上挂著很显眼的护身符,所以虽然人很多,我也没有跟丢。那是个很奇特的护身符呢,上面缝著像是结合了「思」跟「兄」、我没见过的汉字。』
这样的发言。
要说那护身符有什么特徵,就只有奇怪的汉字了,虽然目击者有形容那个字大致的形状,但是光凭这样的证词还是不太能理解是什么字。
不过雪音似乎记得些什么,她猛地两手一拍说出这句话。
「啊……是没有角的『鬼』字。」
「没有角……?」
「对。就是『鬼』的第一笔,没有最上面那一撇的字。」
(平常的「鬼」)(没有角的「鬼」)
雪音特地在黑板上把字写出来。原来如此,尽管可能根据字体感受不同,但与糸口学长的朋友说的一样,猛然一看,比起「鬼」更像「思」。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话虽如此,随著两姊妹的对谈,逐渐出现了符合事实的轮廓,让我不禁焦急起来。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认为教室的这个角落什么也没有。但是在这里倾听我诉说的雨惠,或许看见了我没看见的事物。
我忍不住乘势追问:
「这个字怎么了吗?」
现在回想起来,雪音说不定也一样,上午还能感受到的距离感逐渐消失了,她现在会用很自然的节奏回应我的发言。
「我听说这个字表示的是原本会吃掉人类小孩的恶神──鬼子母神,洗心革面之后失去角的故事。
洗心革面的鬼子母神,主要被视为安产与孩童的守护神。」
「会随身携带那种护身符的人,很有可能是最近要生小孩或者刚生完小孩的人。」
讨论到这里,与糸口学长见面的女性是同一个人的观点已经很有说服力了。明明就有女朋友的高中生,却又与另外三位女性交往,连朋友们都没察觉──与此相比之下,雨惠的推理似乎还比较现实。
但是……我内心如此沉吟,并看向雪音,她好像也想到一样的事,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
「咦……可是,这样……不就变成与糸口学长交往的女人怀孕了吗?」
说穿了,劈腿的对象只是减少,并没有消失,而且她要是怀孕,事态不就更恶化了?
「琴之桥同学知道的话一定会昏倒。」
雨惠用手抵著嘴唇、歪头思考。
「啊……那样也很有趣就是了。」
「喂……」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说不定根本不存在什么劈腿对象。」
对了。雨惠确实有这么说过。虽然她散漫又懒洋洋,好像无时无刻都黏在什么东西上,表现出一点干劲都没有的模样,但她似乎拥有不可思议的智慧之眼。
这位软绵绵到让人无法捉摸的少女,维持坐在我桌上的姿势伸长了脚──那是一双令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纤细又优美的脚。
雨惠盯著自已的脚趾继续说道:
「如果这名女性是他的家人,那就不是劈腿对象了吧……正常来说啦。」
「说得也是。而且如果已婚,姓氏不一样也很正常……」
我搜寻著自己的记忆,我记得琴之桥同学有说过学长家的事。
「但糸口学长家里有四个人,那位女性不是他的妹妹。总不会是妈妈吧?」
即使确认过照片,那位女性看起来年纪都没那么大。再怎么估算,顶多也只有二十五岁左右。
「而且糸口学长如果有其他家人,琴之桥同学和他的朋友等人,应该会听说过有这个人吧?」
雪音也提出疑问。雨惠像是在凝望著自己的记忆般仰望著天花板。
「糸口学长是三年前搬过来的……对吗?」
「咦?啊……对。我记得是这样。」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受到飞机上看的电影所感动,才会希望自己也能从事相关工作──琴之桥同学说过这段话。
「这名女性如果是在超过三年前离开糸口家,那么国中同学不知道也很正常。而且因为那个人没有住在新家,所以学长对鞠鞠介绍『家里有四个人』也很正常。」
「所以说,那个人是……糸口学长的姊姊吗?」
「应该是。还有一个让我这么想的理由。
糸口学长的朋友看到那个女性的时候,明明不久前才见过,却还是把她错看成糸口学长的妹妹,有这件事吧?理由之一固然是糸口学长在她旁边,另一个理由则是她穿著跟学长的妹妹很像的衣服。
如果那件衣服真的是他妹妹的呢?」
这样就能够理解糸口学长的朋友为什么会把不久前见过的人,当成另一个常见面的人了。或许是妹妹把衣服借给姊姊──她可能有经济方面的困难,没有准备宽松衣服,也有可能那本来就是姊姊的旧衣服。
「然后那时候学长的妹妹已经结束合宿回到家,因此并不是她擅自把衣服借来穿的状况。」
琴之桥同学看到她的时候,那位女性还没换成宽松的衣服。但之后身体状况有所变化,为了舒缓才需要换衣服跟内衣吧。
这样一来──我把自己想到的内容说了出来。
「啊,原来如此。如果那位女性是学长的劈腿对象……」
「跟琴之桥同学感情很好的妹妹,是不会借她衣服的。反过来说,如果对方是自己的姊姊,她就不会抗拒提供自己的衣服给她。」
雪音顺著我的话接著说,她应该也是无意识地把自己想到的内容说出来吧。我不知怎地对上她的视线,雪音看起来有些惊慌,嘴张成了「啊」的形状,但没有发出声音,双颊染上一层绯红。
总觉得连我都要害羞起来了,就在这时,在桌上换成蹲踞姿势的雨惠插话了。
「没错!所以,我的结论就是──」
她像是朝著远处嚎叫的狼一般抬头看著天花板,伸出食指直指著上方如此宣言。
「归根究柢,这个劈腿事件根本不是事件。」
──雨惠如此作结后,暂时没有任何人开口发言。
我看著黑板上写的内容,试著确认及检讨这样的思路有没有缺陷──结果,至少我没找出问题。
雪音同样瞪视著黑板,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不服气,看起来似乎是对什么感到懊恼的模样。
回过神来,我发现教室已经没有其他人逗留了。春季的夕阳为教室染上纯粹的红,看起来像有烈火燃烧著山田姊妹浅色的发丝。校园里运动社团宏亮的呼喊声,听起来有如从不同时空传过来的。
在这个情景之下,雨惠脸上
堆满笑容期待著我们的反应。现在的她与上课时毫无干劲的态度判若两人,那双想睡、懒洋洋、看待任何事物都很敷衍的双眼──或许是反映出她全力思考的大脑中的火花吧──正闪烁著光芒。
我认为这样的雨惠,说得内敛一点……依然相当有魅力。
「好厉害……虽然还是必须确认过,但为什么你可以知道这么多?」
我向雨惠提问。虽然自己不停地被她逗弄这点总觉得很不服气,不过……我认输。
雨惠还坐在我的桌上。她听到我的发言后吓了一跳,接著用有些不耐的语气说道:
「咦咦咦──!?我不是从刚刚到现在都在说明吗!你有在听吗?」
雨惠把没穿袜子的脚伸过来,朝我的胸口附近踢了一下,我差点连人带椅地摔倒。
「就、就是有听,而且觉得可以接受,所以才觉得惊讶啊。一般来说,应该没办法从那么杂乱的情报得出现在的结论吧。」
那超乎常人的思考方式,不只是本就愚钝的我,在入学考试拿到顶尖成绩的雪音也做不到。
「……虽然雨惠从以前开始就不会念书,但是碰上这种奇怪的问题,意外地脑筋动很快。」
因为是朝夕相处的双胞胎,雪音才没有对姊姊的思考能力感到讶异──但似乎还是有点傻眼。
那个令人哑口无言的姊姊则是用手托著后脑勺,羞涩地笑了。
「嘿嘿。你看念书可是写成勉强(编注:日文的念书汉字写为「勉强」。)耶。是法西斯主义喔。虽然我其实不太知道法西斯主义是什么啦。」
也就是说,只要是感兴趣的事,她就能发挥出超乎人的专注力;但没兴趣的事物就连碰都不想碰,与一板一眼又富有强烈责任感的妹妹截然不同。
……总而言之。
我从椅子上起身,对抬头看著我的雨惠微微低下头。
「总之,得救了。之后……对了,我会随便找个理由去跟糸口学长见面,问他有没有姊姊。」
虽然去突击没见过面的高年级生很令人紧张,但这个任务跟追查劈腿、找出劈腿对象相较之下,真是轻松了不下数万倍。所以要是能够确认姊姊的存在,这件事就结束了。
至于如果糸口学长没有姊姊……也罢,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至少我现在支持山田雨惠的想法。既然这番理论能够成立,我认为肯定不是歪理或偶然。
「谢谢你,山田同学。有跟你商量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我抬起头真诚地向她道谢。
……然而,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雨惠半眯著眼,沉默地看著我……看起来好像不能蒙混过去了。既然她对我有恩,我便无法予以漠视。
我无意识地绞弄领带,呼吸急促地重新开口:
「谢谢你……雨惠。」
「呜呀。不妙,总觉得有点肉麻啊。」
明明就是雨惠自己要我说的,但她还是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受到了她的协助,但她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耶……
「话说回来,你应该很习惯被叫名字吧……?」
「家人或女性朋友是这样啦,但我有好几年没被男生这样叫过了。」
看到我无法理解地歪著头,雪音为我补充说明:
「我们国中一直不同班,所以两个人都被称呼为『山田』。」
然后因为才刚升上高中没多久,所以直接叫她名字的人只有我是吗……总觉得变得更害羞了。脸好烫……
相较于我仍不知所措,雨惠的鸡皮疙瘩似乎平复了下来,她以认真的神情面对我。
「不过,多亏了户村同学,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思考。」
「我……?咦,可是──」
我只是把从琴之桥同学那里听来的事情整理过,再告诉她们姊妹而已。
然而雨惠嗯了一声,深深地点了点头。
「户村同学面对鞠鞠无理的要求,并没有归咎于她个性不好,而是认为那是她面对喜欢的学长所体现的少女心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这么说过。毕竟琴之桥同学拚命拜托的样子让我很难拒绝──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女生小团体真的太可怕了。
「女孩子的任性之中,包含了她的傲慢、不安、强烈的爱慕等不同的面貌。
所以说,被看成三个人、充满谜团的女性,说不定是同一个人──
我就是因为想到这个,才会提出刚才的想法。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份启发,我根本不会想说要来思考看看,毕竟情侣劈腿或是吵架根本不有趣啊。」
有趣与否──这似乎是怠惰的雨惠采取所有行动的根据。我明明对她面对他人的困难时抱持的态度不置可否,但很神奇的是,我并不会感到反感。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她在我身边看著与我不同的世界,也让我看到不同的世界。
「所以,多亏了户村同学。」
就算雨惠对我说出了近似于感谢的话,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可以理解她的意思。她是说我的发言开启她脑中的开关,思考连结成回路,所以她才能推理出这次的结果吧。就算如此,我还是认为雨惠的思考跳跃能力一点也不普通。
「……简直就像『瞎子摸象』呢。」
倾听著我们对话的雪音突然这么说道。象……?我用眼神提出疑问,她缓缓地说明:
「我记得那是印度的传说,故事是说视障者抚摸同一头象时,各自说出截然不同的感想。摸到脚的人说是柱子,摸到耳朵的人则说是扇子……象如此巨大,仅仅用手,无论如何触摸都无法探知其全貌。
这则寓言中以视障者比喻目光短浅的人,这部分说法陈腐又不合理,但是不应该仅看见事情的一面就认为自己知晓一切──这个道理则是到了现在还是能引以为戒呢。」
真不愧是班长,如此博学多闻,而且这个故事完全能用于表述这次事件。
光鲜亮丽的「拿伞的女性」是象的鼻子,剪去长发改变心境的「早上从学长家离开的女性」是象的脚,由于即将成为母亲,所以换上适合服装的「内衣店的女性」则是象的身体,因结婚而改姓的桥本这个姓氏则是象的尾巴──把这些零件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整头象,呈现出一位女性的样貌。
雪音像是在反省自己没有想到正确答案似地,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哎呀,我想一般情况都不会想到这个答案才对。
我把视线从妹妹移到姊姊身上,雨惠眺望著窗外日落的天空,感慨地喃喃自语:
「少女的恋心比象还要大呢……虽然我其实不太清楚就是。」
原来你不太清楚喔……
不过,我也差不多希望你从我的桌上下来了。
◇
找糸口学长的事情留待明天,今天就先回家。
我与双胞胎一起追逐大象的时间比体感上更长,对于没有加入社团的我来说,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现在还是春天,所以外面还很亮,如果是冬天,这个时间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下来了。
离开教室后,我顺其自然地与山田姊妹并肩走著,我们都是搭电车上学,所以到车站之前都同路。
与在学校时怠惰的模样不同,雨惠走路的速度意外地快,我和雪音则慢了她几步。
因为健谈的雨惠走在前面,我和雪音这边非常尴尬。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路上也不见其他学生的踪影,雪音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我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段沉默。
「啊……真抱歉,让你们陪我到这么晚。」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能把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雪音的肩膀一瞬间惊吓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小声地清了嗓子。
「不,毕竟把户村同学留下来的人是雨……是雨惠,而且……我也不讨厌那种事。」
「?那种事是指?」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没听到回答。就在我以为她无视了我的提问时,她嘟囔著回答:
「…………像是解谜那种。」
「……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不好意思?」
雪音用有些怨怼的眼神看向我,又嘟著嘴把头转回前方。
「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会吗?虽然我在内心这么想,但在我再次开口这么问以前,我们就抵达车站了。
我与双胞胎搭的车是反方向。我从楼梯走上月台,开始等待电车的时候,她们出现在对面的月台上。
雨惠先注意到我,然后灿烂地笑了起来,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双颊发烫。我想应该是因为觉得很丢脸吧。
我姑且用眼神示意我有看到她,没想到雨惠竟用大到丝毫不顾忌周围乘客的音量对我说道:
「我忘记说了。谢谢你,户村同学。
今天是我上高中以来最开心的放学时间了!」
她的声音大到连下班时间的人潮都无法掩去,穿过月台清楚地飞进我的耳中,没想到讲话总是总是恍神又懒洋洋的雨惠能发出这么高亢的声音。
雪音在旁边拉著雨惠的袖子。应该是在说『好丢脸,别说了』
之类的话吧。
我有同感。
我也觉得很丢脸,希望她别再说了。
但同时又对雨惠的发言感同身受。
「我也很开心!」
我知道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会被列车进站的巨响掩盖过去,所以我这个卑鄙男性的声音大概没办法传达给月台对面的双胞胎吧。
不过,在被火车遮蔽住视线以前,我看见了雨惠脸上的浅浅笑意。
The Reversi in the Last Row of the Classroom
Episode #1
The Sleuths VS. an Elephant
or: A Scandal of Kotonohashi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