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连接体育馆和校舍的走廊的途中,我停下脚步。
「哈……哈……」
我一只手撑在钢骨的柱子上,弯下腰调整粗乱的呼吸。因为一直在跑,我的肺都快破裂开来。额头渗出的汗水一直流至脖颈,很不舒服。
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从校舍那边走来,朝我投来嫌恶的视线,他们似乎不想和我这法外狂徒扯上关系,快步走进体育馆。
我再次迈开蹒跚的步伐。
已经把包括旧校舍在内学校里的各个角落都找过了一遍。还未确认的也就外面的区域。
天空被铅般的乌云所笼罩,大雨瓢泼以至于满地泥泞。虽然希望渺茫,但我没有不去的选项。
早上醒来,前辈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出门了(因为没有看见她的鞋),这时我的心情还算比较轻松,但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直到昨天晚上还放着衣服、牙刷等生活必需品的前辈的包,整个不见了。
不仅如此,前辈读了一半的书并没有夹入书签,烘干机里只有一套晚餐用的餐具,前辈于这两日间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这一切恍若一梦。
意料之外的事态令我身心焦躁,我飞奔出家门寻找前辈的身影。
到目前为止,不仅是学校,连前辈的家我也去过了,但是并没有发现她回过家的痕迹。
既然不在家,剩下的就只有去学校找找了。而这一丝希望也即将破灭。
我在鞋柜换上鞋子,连伞都没打就在雨中毫无目的地拼命跑着。
「前辈!你在哪里!? 前辈!! 」
我对着四周大声叫喊道,却被哗啦哗啦的雨声所淹没,无人回应。
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前辈,如此状况下,从离家开始就存在于思绪角落的一个臆测开始明晰起来,恐惧在我的心中扩散。
前辈并非消失了。
也许我的眼睛已经无法认知到前辈了。
昨天于公园的谈话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提到过任何有关虚像或怪异现象的话题,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解决。只是在前辈的关心之下度过了那一晚。
也许我内心的某处已经放弃了。而实际上我无法反驳前辈的说辞,也并未感觉虚像有多邪恶。
换言之,我认为虚像的行为是正确的,作为结果而言,我相信了百相百解之清乙女这一传闻,我的眼睛中再无前辈的身影。
虽然还留有关于前辈的记忆,但说不定记忆的消失有着我所不知道的阶段,马上我也会……啧。
走进操场。我被水洼绊了一跤,摔得相当难看,但我并没有在意。
「前辈!如果你在附近,请示意我一下!——对了,就把那边的足球踢开作为证明!」
但,不管等了多久,足球都纹丝未动。
「前辈…………」
我离开操场,跑向校舍。
并非快跑而引起,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害怕。
我害怕忘记前辈。
每当与前辈的美好记忆就会掠过脑海,失去的恐惧就会在全身流淌令我颤抖。
这之后我又在校舍周围找了一圈,别说前辈了,连一个学生都没看到。
这是自然。这么大的雨,大概只有我还在外面吧。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这种依托为偶然的想法相当愚蠢。再悲惨也要有个限度吧。
随着雨点滴答滴答打在身上,我的气力逐渐流失。
在我如亡灵般漫无目的彷徨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少女祈祷之像的周边,于是我自然而然向山林中心走去。
不可能在的。因为到学校后第一个确认的地方就是那里。
穿过阴冷的树林,我来到开阔的区域,向居于中心的少女像靠近。
「……我说,差不多了吧。你就放过前辈吧。」
我对宛如在怜悯我一般闭上眼睛的少女说道。
「前辈只是想救助抱有烦恼之人而已。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才会责怪软弱的自己。」
明明只是把没能满足对方期待的责任全部推给自己,希望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其结果却是将她本人排除在外,如此错误认知实在太过分了。
少女像没有任何反应。
我忍不住向铜像挥拳。
「开什么玩笑!还什么可以实现愿望的里·七不可思议!明明连如此单纯少女的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还在装腔作势!」
由于拳头打上去的冲击,我的皮肤开裂,鲜血滴落,但我全然没有在意。
「认真看看前辈吧!你应该知道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前辈向我哭泣的身影,内心剧烈地动摇着。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让前辈独自一人了。」
我知道这是不成体统的迁怒。虽然知道,但我无法判断,从心底涌上来冲动情绪的矛头该指向何方。
无论喊叫还是怒视,少女像的样子都没有变化。
如果什么都不回应的话,就算由我亲手破坏也————
这时,雨声中隐约传来啪沙啪沙的踩过地面水洼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一个打着伞的女生。她有着一头红色长发,是熟悉的面孔。
「前辈——」
而只是一瞬间,希望又被封锁了。
因为我注意到了缠在她左臂上的绷带。
虚像快步凑近,马上将我纳入伞下的空间。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手受伤了吗!? 」
「别碰我!」
我推开了她想要触摸我擦伤的伤口的手。伞从虚像手中脱离,落在地面上。
「不要对我说这种温柔的话!不要摆出和前辈一样的姿态!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前辈到现在都还在被孤独所折磨。」
不承认。我不承认。我绝对不会放弃和前辈的记忆。
然而,虚像丝毫没有动摇,反而向我投来了慈爱的目光。
「冷静点。没关系的,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会帮你解决的。」
就像装载了感情表现的机器人一样,虚像的应答永远不会改变。
解决商谈解决商谈,我不想再听这些令前辈如此痛苦的话语了。
「那你快消失吧。」
我粗暴地出声道。
「无论什么都能解决是吧?那你现在马上就消失吧。」
「嗯,我知道了。」
她马上应承下来,将脸靠近。
「但是消失具体是什么意思呢?从这里离开?只是像变魔术一样瞬间移动?还是去死?是哪一种呢?」
和之前商谈的时候一样,她像是被什么人的意志所驱使,眼睛里充满了疯狂。
如此骇人令我瞬间被她的气势所压倒,无法退却的心情助长了我黑暗的情绪。
「那还用说吗?从这个世界消失——」
而我的声音,却被比刚才更激烈的水花声所淹没。
我将目光转向虚像身后,看到了有好几个学生朝着这边跑来。
其中一人飞快地跑到我们身旁,马上用力推开了我的身体。
事发突然,我没有招架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抬头一看,玲奈前辈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情绪十分激动。
「偶然间发现茜在外面,我还担心她去哪里,就过来看了看……我说你,想对茜做什么!? 」
她庇护似的抱住虚像,厉声指责我。
晚来一步的人刚看到我,就像是明白了一切似的,露出憎恶的表情,无言地瞪着我。
其中还有一脸困惑的谅。看样子是从社团活动中途跑来的。
「……哈哈。」
在被当成坏人对待的绝望状况下,我的嘴中发出干笑。
偶然看到的吗。若是错选了回复,同伴恰好出现的发展就很暧昧。
这种存在,再怎样也无法敌过。
就像远远眺望被释放至野外的凶残动物一样,大家都把我视作危险。
其中唯一神色未作改变、一脸平静的虚像终于出声道。
「我没事的,大家先回校舍吧。一直在这里待着会感冒的。」
她捡起雨伞递给玲奈前辈,走到我面前弯下膝盖。
「你也是。」
她微笑着伸出手。
我呆呆地望着那纤细漂亮的手。
现在只要抓住这只手向她道歉,私下议论我的无理恶评就会一扫而空了吗。我就能得到前辈所期望的属于我的幸福了吗。
如此达观的心绪又生出迷惑。
慢慢地、我欲要触碰虚像的那只手,就在我快要碰到的时候,转而又握紧了拳头。
内心深处还残存的倔强驱使着我这么做。
我无视了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说,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可耻的败走吧。
***
那之后,我又去遍了和前辈去过的所有地方,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接着便迎来了第二天。
因为对忘记前辈一事感到恐惧,我一
晚上都没睡着,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我走向学校,刚走过校门就听到了三个男女的对话。
「喂,听说了吗。那家伙好像又惹事了。」
「听说了听说了。他好像冒着雨把夕凪前辈叫出去,还百般刁难的样子。」
「什么嘛,太可怕了吧。不良的想法真的是莫名其妙的。」
「反正是为了泄愤吧。他脑子也太奇怪了。」
「话说他为啥还来学校?一般来说要停学的吧。」
「那是因为夕凪前辈庇护他完全没有怪罪下来。明明她还是受害者啊。百相百解之清乙女果然太赞了。」
「讲真这不就是对坏人也会伸出援手的圣人吗。我也去找她商谈吧。」
我环顾四周,其他学生也都是看着我窃窃私语着。一定都在谈论着类似的事情。
说不介意是那肯定是谎言,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这些骂声甚至比平时更刺耳。由于我自己的感情用事,也只得忍受如此惩罚。
「…………」
话虽如此,应该说不愧是流言蜚语啊。存在的、不存在的事情都被解释为对虚像好的方面。追根究底,我和虚像在本质上就有着天壤之别,所以这就是必然结论吧。
我在奇怪的目光的洗礼下走到玄关,打开鞋柜,里面放着许多张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纸上写着「快滚」、「别来学校了」等话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像是人能骂出来的脏话,也被相当用力地写在纸上。而且拖鞋上还盖着一层垃圾,似乎是打扫过这附近的地板后丢进去的。
「……小孩子的欺凌嘛,真是无聊。」
这之后别人对于我的恶意也未停止,致使我的校园生活相当不自在。
教室内曾一度松缓下来的对于我的偏见也在停学后又恢复了。坐在旁边的桥田似乎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一直扭向另一边。
宛如负面情绪化作黑烟弥漫于室内,我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上午的课程结束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如此对话,是我在铺天盖地扩散着的对我的坏话中听到的。
「你知道吗?听说夕凪前辈要成立一个商谈部。」
「——!? 」
难以置信的内容令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我将头转向正在说话的两个女生。
两个人和我对上视线的瞬间,就像看见鬼魂一样脸色铁青,然后一起离开了。
没能问清楚关键的原委,令我愈发急躁和焦虑。
——虚像成立了商谈部。如果大张旗鼓地开始此前她的个人活动,传闻中的形象就会完全固定下来。
这样一来前辈就再也……啧。
考虑到事态危急,他决定与谅取得联系,寻求确切的情报。
我把写着放学后想在屋顶见面的便条纸放在他教室储物柜里的书包上。
***
我独自在屋顶上等待着,防火门慢慢推开,谅出现了。
没有被他无视,我总之安心了下来。虽说是突然把他叫出来的,但谅也亲眼看到了昨天我那狼狈的模样。他应该也对我没什么好感吧。
「你能来真是帮大忙了,有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知道。」
谅并未牢骚不满的情绪,而是以一种微妙的态度继续说道「什么啊。」
「夕凪前辈真的要成立商谈部吗?」
提起前辈的名字,谅的眉毛瞬间皱了起来。
「是啊,明天不是有全校集会吗?到时候会在台上宣布的。」
「……」
我咬紧牙关。
我倒希望是那两个女生弄错了。而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那已经不在流言的范畴了。虚像的活动成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会有比现在还要多的人前来商谈吧。而虚像的存在更容易广知于校外。
「……这样啊。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成立这个社团吗?」
「大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也没什么,就是夕凪前辈说她想成为完美的自己。这样不就能更加顺利地帮别人商谈吗。」
完美的自己。虚像真的要成为如前辈祈祷中的那种人吗?
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就会变成无法挽回的状况。
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改变虚像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组织全校集会,拖延虚像的行动——
「还有别的问题吗?」
谅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考。
「……啊,没事了。帮大忙……」
「那接下来轮到我了。把昨天的那个给我说清楚。」
谅抱着胳膊,终于露出了一贯不满的表情。
这句话的意思不用说明我也知道,但我还是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完全不太能保证他会相信这种离奇的事情,而且我还被现场目击到,便无法很好地敷衍过去。
但从谅质问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下定决心不问清楚就不会回去。
深陷迷茫到最后,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也只能告诉他了。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有借助他人的力量。
我将从头到尾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再次痛感自己的窝囊。
对前辈说了那么帅气的台词,到最后却还是要依靠人气者的力量,真是可笑啊。
但是现在不是顾自己脸面的时候。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这些事情统统说完。
谅一脸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自然。如果处于相对的立场,我也会付之一笑吧。
「我深知这是很荒诞的事情。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求你了,请相信我。」
「话虽如此。」
「——对了,你看这个。」
想到手中有个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那是五天前和前辈一起逛百货商店时照的照片。
我从中点开两人合影的照片,展示给谅看。
从昨日的状况和流言来看,我和虚像不可能是朋友关系,但最近拍摄的那张照片上,我和前辈笑容满面地站在同一视角。这种分歧应该可以证明有两位前辈存在。
但谅皱起了眉头。
「就算给我看你的照片,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啊。」
我慌忙确认是不是弄错成其他照片了,但画面上确实有着前辈。
「什么啊,不是就拍在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看都只是自拍吧。」
我指着前辈告诉他,但谅依旧不能理解。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是开玩笑,他好像真的看不见。
我失神落魄地握紧手机。没想到连照片也无法认知了。这样一来,我的妄言就只能以缺乏可信度而告终了。
找找其他让谅接受的方法吧,但要是有的话,我老早就把这件事给谅讲明了。只要他还相信百相百解之清乙女的传闻,我的说辞就不会被接受。
看着沉默的我,谅垂下视线叹了口气。
「退一百步讲,就算远也说的是真的,你又在做什么呢?」
「……什么意思?」
「夕凪前辈(真正的那一位)很担心你的现状吧,但你所做的不就是让自己的恶评甚嚣尘上吗。」
「这是……」
谅说得很有道理。我的行动不但置前辈的好意于不顾,反而还只是令她伤心,到最后徒留优柔寡断的固执。
谅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我也有错。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无视你……不过今后我会帮远也你洗刷污名的。而且不只是我,深森也是你的伙伴。」
「深森?」
因为上次那件事,她应该讨厌我了才对。
「是啊。昨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去教室的时候,发现深森在你的桌子上做着什么。我好奇地一看,发现……桌子上有涂鸦,而深森正在用自己的抹布猛擦。真是拼命啊。」
蔓延至全校的恶意不可能仅于鞋柜中就能平息。我一直以为她贯彻着事不关己的方针,没想到她还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帮助着我。
「所以说。我们一起来实现夕凪前辈的愿望吧。有这么受欢迎的我在,一定会有所进展的。」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开玩笑似的鼓励着我。
确实,有他们俩帮忙,心里踏实多了。
以前总是独处的难以接近的氛围助长了不良这一流言的气焰,但是和其他人接触的话就能证明我的良畜无害。实际上,深森来找自己说话的那天,班上同学的警戒心明显减弱了,甚至还转变为了感兴趣。
虽然会花上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会消失,我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普通校园生活——————但是。
我抓住谅的手,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开。
「把刚才的话忘了吧。」
但是,如果我的校园生活中没有前辈的身影,那就没有意义了。
那不是我所期望的幸福。
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而我则是一言不发地朝楼顶的出入口走去。
「喂,远也!」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但我并未回过头去,就这样离开了屋顶。
下到一楼后
,我走到玄关,就像每天必做的功课一样,朝着旧校舍走去。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抱有前辈还在的希望了,但我也不能只是坐以待毙。
根据谅的情报,我确定了虚像要成立商谈部这一点。明天早上会举行全校集会。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断了,现在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想办法了。
焦躁和不安交织在我心中交织着,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我走进了旧校舍,正好有人从里面的走廊走了过来。
那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不良啊。」
我的流言的元凶,那个蘑菇头——彼冢真寻露出了无耻的笑容。
一头黑色蘑菇头造型,右眼的泪痣营造出一种怯弱的印象。虽然看起来像个优等生,但我很清楚这家伙的本性完全相反。
彼冢盯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那是蔑视别人时的表情。
「干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你居身于这么冷清的地方,也太可怜了吧。」
「你以为是谁的错……」
「喂喂,推卸责任可不太好啊。现在的流言都是你自己惹的祸吧?我可什么都没干。」
他一点也没发怵,只是对我孤身一人的现状感到有趣。
我在心中咂嘴。
和这家伙说话,就会回想起那些被老师和学生无端指责的日子,我的心中便烦躁不安,再激起愤怒的情绪,明显会招致他更多嘲笑。光是和他扯上关系就是浪费时间。
我无视了他,正要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却被他抓住了肩膀。
「喂,你要去哪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哦。」
「烦死了。我没时间跟你说话————咕哇!? 」
回过头的瞬间,上腹遭到了很强的撞击。
我浑身无力地单膝跪在地板上。胃液涌进喉咙深处,在就要吐出来的前一刻才勉强止住,但钝痛感却渐渐蔓延至整个腹部,我不禁发出呻吟。
我这才意识自己被他膝盖顶了一下,抬起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瞪着彼冢。
「你丫的,对我做了什么……库。」
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威胁似的将脸凑近。
「入学典礼的那天,不良君展现了十分帅气的正义感啊,我就只能一直老老实实的,积攒了很多压力呢。所以我就试着来殴打些东西来适当出出气,没想到反而令人不爽啊。」
脚边的玻璃碎片咔嚓一声被踩碎了。
「还是得有点反应才行。所以说啊,就用你这个沙袋来代替吧。」
「这种事可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啊……」
「我就是这么想的哦。比如说,像这样……」
「咕……!」
「——不就打了你的脸吗。一般来说会留下伤痕或者瘀青,以后你会很麻烦吧,但如果是不良少年,也没人会把它当回事。只会让人惊讶,以为你又和谁起冲突了。」
「那种事……」
「是这样吧。就算现在这种场面被第三者看到,我也有信心和一个月前一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彼冢露出了与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及不相称的暗藏祸心的笑容。
「现如今的不良君可是被孤立了,任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
这般蔑视让憎恶在我的胸中膨胀,我用力举起手。
接着我像是要捏碎似的握住彼冢的手,将他抓住我头发的手拍开。我立马抓住他的前襟。
而他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从容的笑容。
「哎呀,生气了呀?来啊来啊,就带着这样的情绪对我挥拳吧。」
「……啧。」
「哈,办不到吧!如果对同一个学生动两次手,那可就不是停学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发出一阵卑鄙的笑声后,粗暴地推开我的手,用鞋踩着我的身体,低眼看着我
「可给我注意了啊,你这杂鱼。我和你生活的世界可是完全不同的。」
嬉笑的态度消失,转而变成了愤怒。
「可是,你竟然敢妨碍我……!可恶可恶可恶!」
就像发了脾气的小孩子碰到玩具一样,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剧烈摇晃着我的身体。
但我并未反抗。
已经无所谓了。
暴力摇晃身体也好,投来的谩骂也好,一切都仿佛事不关己。
粗暴的行为持续了好几分钟。
彼冢将紊乱的呼吸平复下来,冷冷地看着我。
「你这就跟无机物一样无聊啊。又累,而且我还有事情,就算了吧。」
松开我后,他的表情忽然明朗起来。
「拜拜,不良君。今后也要愉快地度过校园生活哦。」
他挥挥手,背对我而去。
我呆呆地看着彼冢离开旧校舍,然后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被他狠狠击打过的骨头如悲鸣般嘎吱作响,脚下摇摇晃晃。
我无暇顾及沾在衬衫上的泥土,开始沿着墙壁步履蹒跚地走了起来。
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迈出脚步了。
内心已经完全崩溃。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一直坚信能帮助前辈。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还有着为前辈着想的这颗心,我总有一天能够解决怪异现象。他让我认识到,一直如此告诉自己的自负心,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在这之前,我有为前辈做过哪怕是一件事吗。
谋求的对策只会事与愿违,反而会令她不安吧。
这之后,我能为前辈做到哪怕是一件事吗。
为了阻止虚像成立商谈部,就不能让全校集会开展,那这之后我又该怎么做呢?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就算再怎么引起骚动,也只会被认为是没教养的人。这种状况下,我究竟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每当我反复像这样自问自答,无法改变的现实就会阻挡在前面,自己的无力就会被戳破。
回过神来,我已经到了三楼。
我径直走进教室,看到一个女生,正站在窗边眺望外面。
我并不惊讶。我连拥有这般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
虚像看到了我的身影,向我走来。她并没有向我问候,而是从怀里取出白手帕,伸出缠着绷带的右臂。
手帕触碰到嘴边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挥开了。
就在这个瞬间,虚像抱住了我。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面对这流露出后悔的道歉,我无法愤怒起来。
这位冒充者的身体满是柔软与温和,她的体温侵蚀着我孱弱的心灵。
如浅睡般朦胧的思绪,令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
「我可以和你商谈一下吗?」
俄而,虚像平静地「嗯」声回道。
「我想要帮助一个人。」
不论敌我,我只想要知道答案。
「我想要帮助她,想要报答她,我一直都在用这迟钝的脑袋拼命思考。但是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到……我意识到像这样的我帮不上她的忙…………我到底,该怎么办?」
蒙上灰色的内心中,前进的道路隐藏着,无从觅之。
对于这不得要领的商谈,虚像宛如对小孩子说话一样,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对你来说,那个人很重要吧。」
「是的,非常重要……」
前辈从见面开始就一直能够理解我的人。而这,改变了我如此烦闷的每一天。前辈的存在,于我而言,是将我从孤独的海底捞起的救济者,是一直攥着我的手,不让我沉沦下去的希望。
「那么,这便不算难事。正如你在想着那个人一样,那个人也一定在想着你。而那个人看到现在的你又会怎么想呢?」
看到我蘼蘼不振的模样,前辈一定会很伤心吧。
然后她就会说,不要在意我、之类的话。
「你应该做的,既不是牺牲自己来帮助她,也不是苛责自己来帮助她,而是去肯定那个人的心意吧。」
前辈的心意。她的心愿。便是希望我能活在自己的时间里,去度过一个普通的校园生活。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肯定这一点就等同于抛弃前辈。
但那,也许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仔细想想,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看不到前辈。以前辈温柔的品性,在这里以外的其他地方马上也能交到新朋友,度过美好的每一天吧。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一味地对前辈的未来悲观断言,只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做的事情反而会令前辈更加牵挂,浪费她和新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我还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我已经不能实现那个愿望了。
「你可以的哦。」
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她低声道。这毫无根据的话语,意外地听起来不像安慰。
「你真的是独自一人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三个人的身影。
担心着我以至于会叱责的姐姐,告诉我会帮忙消除关于我的恶评的谅,暗地里
关心着我的深森。
为什么这三个人不会讨厌我呢?明明我还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明明三个人都目睹了我出洋相。
「为什么他们没有相信关于我的流言……」我带着这般疑问嘟囔道,而虚像则是用充满确信的声音回答。
「这和你相信你最重要的人是同样的。」
我相信前辈的理由。
是因为她接受了被人所厌恶的我吗?还是因为我知道了她温柔的品性?但这和大家对于虚像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那,是因为我听说了她向少女像祈祷的经过吗?不,听到这件事还在我相信她之后。
为何我如此信任前辈?
以这般模糊的思考,我无法深入地看清事物。
虚像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你已经努力了,所以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宽许的话语,一点一滴地溶入我空虚的内心。
已经可以放弃了吗。心酸也好、悲戚也好统统忘却,一直委身于这份慈爱之中。
「还能重来吗。」
「放心。你的善良可是真真切切的——」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给予我勇气。
「不要输给谣言啊,少年。」
听到这句话,我抬起头,与虚像四目相对。
她径直朝向我。
宛如照亮黑暗的太阳般,她那纯粹的笑容洋溢着温暖。
「————」
那一瞬间,原本已经失去的感情剧烈地动摇了。
贯穿于寂静的心跳声开始作响,人偶般冰冷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热度。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前辈时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两人相对而立交谈的记忆之中,自己所抱有的想法清晰地复苏了。
我知道,那种心情究竟为何物。
没错。我相信前辈这一点是如此单纯,但正因如此,我那不作委蛇的感情————
我慢慢闭上眼睛。
为了不让触动人心的感情变得淡薄,我将全身沉入其中,回味着与前辈共度的时光。就如同倒放的影像一样,从现在,直至认识夕凪茜这一人物的开始。
然后,我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
我从虚像的怀中离开,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真是太感谢了。将堵在胸口的事物抛却掉,心情轻松了许多。」
而她则是微笑着,放下心来似地将手叠在胸前。
「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那么商谈就算解决了吧?」
「是的。我现在觉得,你能被称作百相百解之清乙女也绝不是做做样子啊。」
我明快地回答,称赞她道,但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是困惑了起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她马上便如此怀疑起来。
意料之中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这是当然。多亏了你,我找到了自己该走的道路。」
「你的该走的道路么……?」
毋庸置疑,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
「我要成为你的敌人。」
如果这是一本书的故事,我便无法成为作为女主人公的前辈的骑士。适任者另有他选。现在的我所能扮演的只有反派角色。
「这是什么意思呢?」
「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背朝她离去。因为继续待在这里,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离开教室前,我回过头去,同往常一样道别。
「前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