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行明确能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我父亲在我眼前含住猎枪枪口,随手扣下了扳机。
原因是母亲离开这个家了。
飞溅的鲜血将天花板染为殷红,脑浆的味道一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我只是杵在那里,一直回想父视最后投向我的空洞眼神……
父亲和母亲从入学时代开始交往。在外精明干练的父亲,在家八是个任性的小孩。
最后母亲受不了这点,离开这个家了。
我也还记得很清楚,父亲常常闹脾气,多半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闪为照顾年幼的我忙不过来,母亲就没先替父亲准备正餐。只因为这样,父视就尖声大呼小叫,重重体力柜子好几下。那个凹痕就算在母亲离开这个家以后,就算在父亲自杀以后,依然一直留在那里。
我小时候常发烧。
而且还严重偏食、个性倔强,应该是相当难搞的孩子。我完全不记得父亲疼爱过我。
父亲常常露出深恶痛绝的眼神注视我。
那毫妩疑问是任性小孩看着争宠对手时的眼神。
我觉得母亲很了不起。
尽管自己也有工作。依然耐心、坚忍地兼顾父亲和我,并一再原谅不但不帮忙做家事,而且一看我不顺眼就大吼大叫、时而暴力相向的父亲。
忍耐到达极限,是在父亲耀武扬城地抓起母亲心爱的茶杯砸向墙壁那瞬间。
父亲当初万万不该那么做的。
我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
父亲显得洋洋得意。
看!
我会继续毁掉妳心爱的东西!
就是那种被宠坏的小孩的神情。
反观母亲一瞬间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茶杯撞到墙壁进裂的瞬间,母亲内心一定有些什么同时破灭了,接着母亲沉默地瞥了父亲和我一眼,然后不疾不徐地取下围裙,就这样不发一语
地离开厨房。
父亲始终目瞪口呆。
从此以后,直到离婚成立为止,母亲开始把我跟父亲当成空气,她拒绝任何对话,也不与我们四目相接,最后悄悄离开了这个家。
那时候我刚好六岁。
年纪还太小,不足以理解事态。
但我清楚知道自己被母亲抛弃了。至于父亲,一下子就崩溃了,他从此食不下咽,以酒度日连公司也不去了。
然后他的人生轻易就丧失了意义。
每天只是以泪洗面,最后选择自杀。
我还清楚记得父亲临死前的样子。
我还清楚记得父亲死亡时的模样。
这件事找已经没行什么厌触,也不怎么难过,我并不恨父亲。如果父亲的死为我留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
我牵着少女回来时,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同时大喊
「Yesterday!真是的~妳喔!」
「找到了吗?做得好!」
两人似乎都搜索告一段落,回房间碰头。
表情显然松了一口气。
「……」
我不发一语地让路给少女,但我发现她仍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我。
「啊。」
于是我清楚理解了。
这孩子凭肉眼真的看不到这两个人。这么说……
我稍微想了一下,这孩子没有那个称为『眼镜』的数位视觉矫正器吗?
总之我往前伸出手:
「我跟妳说,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就站在妳面前。」
我这么说明。只见少女睁大眼睛,紧接着鞠躬行礼。
「抱歉害两位担心了……」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的表情非常复杂。
然后我跟志村小姐、茗荷先生开始交谈。
「首先,呃~」
志村小姐按着脸颊,困惑地说了:
「该说什么才好?」
「可恶,这个没用的东西,」
另一方而,茗荷先生边骂边矫正自己的眼镜。眼镜似乎在到处寻找少女时真的故障了。我看着坐在稍远处的少女。
志村小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说:
「也对。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再乡说什么了。」
她叹气,同时握住我的双手。
「只剩单刀直入地拜托了。拜托你协助我们。好吗?」
我无法回答。
「拜托你。」
志村小姐笔艇凝视着我的眼睛。
老实说我很迷惘。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卷入了一桩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里面。不过——
「唔嗯~」
我再次看向少女。她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我。
这时我不可思议地开始想知道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她?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被她看见?
「好,我答应妳。就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我有点惊讶白己会这么回答,
「如果你们接受这个条件的话,我就协助你们。」
但是——
这是发自我内心的答复。
「太好了。」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气地笑了,茗荷先生气急败坏地把自己的眼镜重重放在桌上。
之后,经过一番讨论的结果,我必须暂时住进饭店。我答应了他们「总之一起待个一星期
左右」的请求。反正要上学的话可以从饭店直接去,而且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我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会对我离开自己住的地方一个星期有意见。然后这一星期,我要接受茗荷先生带来的器材检查,并跟少女互动交流。
大致做出上述结论以后,茗荷先生负责送我回家,据说明天会再去接我过来。
茗荷先生去厕所时,我跟一起来到走廊的少女说:
「我们呢,好像暂时要一起生活一阵子了。请多多指教吧?」
并投以微笑,只见少女愣愣地注视着我以后——
「……」
不知所措地说:
「这……」
接着张望了一下周围。她想必看不见志村小姐就在非常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看着我们。
她小声说了:
「志村小姐他们也同意了吗?」
我有些困惑起来,.
「唔、嗯。那当然啰。」
听到我这么回答,她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就立刻开门回自己房间了。我半愣在原地。就这样,连声招呼部没打。我突然没自信能跟少女处得来了。
这时——
「那孩子。」
志村小姐目送少女离去半晌后忽然喃喃自语。她的手按着下巴——
「算了,也好。」
嘴里这么说着,立刻转身要回放器材的房间。我连忙叫住她:
「请、请问!」
只见志村小姐突然微笑:
「那么,安住同学,暂时要麻烦你啰?」
接着她并紧紧握住我的手,跟我握手。我始终不知所措。无论是少女也好、志村小姐也罢,两人还有太多弄不清楚的地方。
就这点来说,茗荷先生这个人还比较好懂。
「久等了。」
看到紧接着志村小姐进去后,从放器材的房间出来的茗荷先生的脸,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来到地下楼层,在停车场走了一小段路,再度坐进来时搭乘的红色小型车。驾驶座是茗荷先生。
副驾驶座是我。
这时——
『咦?』
我暗自惊讶。没想到少女居然从我和茗荷先生后面跟了过来。她打开后座车门,一起坐上了车。
而且肚子前面还宝贝地抱着一个黄色小束口背包。我本来要转头一看究竟,但茗荷先生刚好问我:
「……那,你住哪?」
于是——
「啊,总之请你先开到我们今天碰面的那座桥那边。就这样。」
我这么回答。
我看向后照镜,只见少女规规矩矩地坐着,脸面向旁边,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细腿从座椅上垂了下来,瘦小的身体整个埋进毛茸茸的椅套里面。
她是来送我的吧?
我擅自这么解释,将视线转回前方。
车子缓慢行驶在太阳已经下山的街上。途中,每当对面车的远灯从连绵不断的雪中浮现,就照得开车的茗荷先生的脸一阵苍白。
我觉得这个人不戴眼镜比较好看。
之后他突然——
「不过啊,你也真是个怪人。」
这么说了。
「咦?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啦,虽然说是我们找上你的,可是为什么你这么简单就跟我们走,还一口答应这种麻烦事?」
「……」
我沉默了起来,接着有点伤脑筋地说:
「这个嘛,如果不至于勉强自己的话……」
我发出「唔~嗯」一声以后继续说:
「这个嘛,如果不至于勉强自己的话,基本上我都不会反抗。」
「你先搞清楚喔?」
茗荷先生吓唬我:
「别看志村那样,她可是很缠人的喔?还有话先说在前头,既然你已经亲口答应要参与了,可别指望我手下留情喔?从明天起就是检查再检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喔?」
我透过后照镜看了少女一眼。她果然听不见茗荷先生讲话的样子,望着窗外。
我说了:
「也没什么啦。基本上我并不觉得那是麻烦,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她……在这点上,我会不遗余力地协助你们。」
「哦~」
茗荷先生扬起嘴角笑了。
「总之,你愿意这样想就好。」
接着沉默了一下以后,说:
「哎,不过话说回来,Yesterday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又是个相当难回答的问题。我伤脑筋起来。不过,我想尽可能老实回答。于是我边透过后照镜看少女边说:
「没有啦,就是普通的……呃,女孩子。」
少女还是默默地望着窗外。
「普通啊~」
茗荷先生边打方向盘边说.,
「下次你跟她握手看看,或是比腕力也行。」
「?」
「你一定会输。」
「……怎么可能。」
「你猜她的握力多少?是一百。」
「什、什么。,」
看到我目瞪口呆,茗荷先生吃吃笑着说:
「她跑一百公尺大约十一秒整喔。」
「……这意思是,呃~」
「智能方面也是,你跟她稍微讲过话以后应该就会晓得了,同年纪的小孩根本不能跟她比。她似乎看过就统统记起来、听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真、真希望可以分我一点。」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了。茗荷先生当场哼了一声,说:
「那都是额外的、额外的。『黄昏之子(DuskChildren)』都是那样。不管是哪个家伙,小
小的身体都蕴藏了高得难以置信的能力。而且她呢,是在多半都相当难搞的『黄昏之子』里面协调性最高的家伙。」
茗荷先生满足地笑了。
「我跟志村不一样,当辅佐官(Parents)才半年多而已,第一个负责的就是她,我真的觉得很幸运。」
「……」
茗荷先生侧眼看了沉默的我一眼,接着说:
「就现状来说,目前还没有明确证据指出『黄昏之子』和我们在遗传上不同。不过,我呢
——」
他这时气沉丹田,一鼓作气说了。
彷佛演员要说出结尾警语(punchline)一样。
「话先说在前头,我认为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并不是所谓的人类!」
我都还没讲话,茗荷先生就伸手推了我的头一下。
「傻瓜。话虽如此,这并不表示他们是妖怪。假如我们是尼安德塔人的话,他们就是智人。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人类,而是『人类下一阶段的人类』,这是我的看法……刚才话不是说到一半吗?就是我对为什么我们看不Yesterday他们这件事的想法。」
「嗯,对。」
我点头。茗荷先生说:
「好,我就告诉你。我是这样想的: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是地球诞生四十六亿年来首次出现的生命体,所以我们才无法知觉到他们。因为讯息无从转换为视觉,不可能为身体所
接收,所以甚至无法觉得他们是存在的。」
「……」
我皱起眉头,不太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茗荷先生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解释起来:
「听好喔,我们认得狗吧?猫也是看了就认得出来吧?雪也是、天空也是、岩石也是、树木也是,就算是阿米巴原虫、就算是细菌,一看到就认得出来、辨识得出来。假使没有名称,
也能够加以命名、分类、范畴化。到这边为止可以理解吧?」
「可、可以。」
「这是为什么呢?你就想成是『因为这些事物随着我们进化过程的时间轴同时并行存在的
关系』。」
「存在于『时间轴』?」
「没错。过去或现在,我们人类……应该说从人类还是单细胞生物时起就接触得到的存在,像这种存在我们就知觉得到。无论变成化石的古代生物,或是显微镜底下的病毒,甚至是来自遥远外层空间的外星人,凡是包含在我们时间轴内的存在,都不会超出我们容许范网外,能够加以概念化、命名。」
「!」
「这意谓着什么呢?这意谓着,就算我们看到『黄昏之子』,碍于他们是我们进化时间轴以后的存在的关系,因此无法铭记在脑里。就算外观再怎么雷同、看起来再怎么像同种族,『黄昏之子』确实蕴含我们的脑无法处理的讯息……这就是我的假设。」
我忍不住出声:
「可、可是——」
我有好几点想反驳,结果茗荷先生稍微笑了。
「也是啦。毕竟照这个论点的话,就会变成『那么腔棘鱼之类的就看不见我们啰?』了。不过我认为这个想法延伸下去,一定存在着某种关键。比方说,假设腔棘鱼跟我们在演化上相连,而我们跟『黄昏之子』虽然位在相同时间轴的延长线上,两者之间却存在着某种『断绝』,那么……嗯?啊。你看,是不是到了?」
茗荷先生指着前面这么说。
车子就快开到我和茗荷先生他们第一次见而的地方了……
之后,弯过几条小路以后,车子在我住的公寓前停了下来。
我要从副驾驶座下车时,茗荷先生对我说:
「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用拳头顶了我的肩膀一下。
「好、好的。」
茗荷先生不再说话,踩下油门开动车子。
我目送着车子开走,不经意发觉——
「奇、奇怪?」
在雪中——
少女就站在马路对面往这边看。
「咦!」
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八度。
「妳下车了?为什么?」
怎么会?
茗荷先生口中的人类至宝,那个银发美少女就站在我眼前。
怎、怎么会这样!
我着急起来。
只见背着小束口背包的少女比我更着急:
「因、因为春道哥哥说了要一起生活!」
她握紧了手,抗议似的这么说了。
「啊。」
我哑口无言了。原来她听成这个意思了……明明就很冷,我却感觉到额头上浮现了疑似冷汗的汗珠。
雪不断飘落填补在两人之间。
总觉得这中间似乎有许多误解。
事情不好了。
我慌慌张张要去追茗荷先生,但车子早就转弯开走了。怎么办?
我转头看向少女。
「啊,唔……啊。」
她有如做了什么非常失态的事情一样浑身僵硬,好像连话都说不好。
我忽然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啊,没关系,没事的。」
我摇摇手。
「总之先进我家好不好?这里会冷。」
我这么催促她。
「我想茗荷先生他们等一下发现妳不见,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吧?不需要那么慌张。」
少女顿时僵住,目不转睛看着我。她已经泪眼汪汪了。
「……」
我苦笑。
「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的。」
少女忽然垂下眼睛,脸转向旁边,小声说道:
「对不起……」
她非常沮丧,但这并不是她的错。我笑着说了:
「不会,妳不用跟我道歉,只是我家脏了点。来,这边请。」
从这条街搭乘巴士约三十分钟车程,住着名为安须野的地方望族。
父亲死后,远亲的叔叔和婶婶收养了我,一直照顾我到国中毕业。幸好叔叔和婶婶家似乎相当富有,要多拿一笔钱出来养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叔叔和婶婶有个已经成年的长男,那个长男刚好在我国中毕业时要带着家人返乡定居,于是我突然就失去容身之处了。
大我二十岁以上的长男似乎也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就算家里再火,这样下去迟早会压缩到彼此的生活空间。
我考虑到这点,某天主动请求叔叔和婶婶。
『对不起,因为高中在市区的关系,这样或许很任性,不过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让我搬出去一个人住?』
看到我这么拜托时叔叔和婶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确定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后尽可能不要失礼地——
『没有啦,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一直很向往自己一个人住。』
再补上了这句话。
叔叔和婶婶立刻表示要资助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非常感激地收下了。
就如同叔叔和婶婶所言:
『上了高中就得搬出去住才行。』
这句话就某层意义来说是正确判断。
——是就「这样对今后的人生比较有利」这层意义来说。
只不过我拒绝了叔叔和婶婶最初替我安排的屋龄较新的大厦。我很感谢叔叔和婶婶的好意,但我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而且高中毕业以后,我也得尽快偿还这笔恩情才行。于是我自己去找了一间看起来最便宜的公寓搬了进去。
然后我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现在我就跟这个银发的美丽少女一起走上这座公寓的阶梯。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我的房间就三坪大。
附厕所与非常小的浴室和厨房。以房租三万五千日圆来说算不错了。
我招呼少女进来:
「来,呃。呃~」
伤脑筋。说穿了我一次也没带女孩子来过这个房间,就连同性朋友都没来过。
再加上对方是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女。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就算少女误会了『我们好像暂时要一起生活一阵子』这句话的意思,我也想不到她会自己一个人跟来。
她警戒我的感觉明明就还很强烈,难道她是那种人家讲什么就照做的孩子吗?
但我要是显得困惑,少女肯定会更加想要逃避我。
「这、这边请?」
总之我试着用手示意她往里面走。只见少女红着脸——
「……」
脱掉鞋子,露出光溜溜的小脚丫—
「打扰了……」
走上木条地板。然后她好像猛然想起什么——
「!」
再度慌张慌张回到玄阳来,很不好意思地蹲下来——
「……」
她把鞋尖转向正面摆好,往上瞥了我一眼,确认「这样可以吗?」
我有点莞尔。
志村小姐他们是这样教育她的吗?
看到少女这样普通的行动,本来有如保管易碎贵金属艺术品般的不自在感顿时减轻不少。
「嗯,那,妳就坐那边那块座垫吧。」
我指着放在矮桌前的座垫。少女点了一下头——
「……」
她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内。总觉得要是现在从背后「哇!」一声吓她的话,她铁定会当场昏倒,可见少女有多紧张。
我苦笑起来。
「我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吧?」
我的房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书桌和椅子。
堆在墙边的衣物箱。
剩下就是那个和式矮桌。
再加上电暖气就差不多了吧?
被褥放壁橱里面,要睡觉时才拿出来铺。我不买书,所以也没书架。电视或音响类家电统统没有。计算机就算有我大概也不会用。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夹娃娃机夹到的玩偶或小东西,被我放在窗边当作摆设。
「妳该不会是第一次像这样到别人家里去?」
我这么问,少女点了一下头。
「是第一次……」
她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少女仿佛把座垫当成炸弹引爆钮一样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然后静静环视房间。尽管戒慎恐惧,对第一次造访的男生房间倒也挺感兴趣的样子。
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借来的猫』。
我从厨房出声问她:
「欸,我要泡茶,喝红茶好吗?」
只见少女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的样子:
「咦?啊,好……」
「我问妳,妳平常都住在怎样的地方?」
我想让她放轻松,于是便随口这么问。我把茶壶放到瓦斯炉上,火熊熊点着,瓦斯台发出了铿铿铿的声音。少女想了一下以后,小声说:
「白白的房间。」
她这么回答。
「嗯?」
我边拆红茶茶包的包装纸边问:
「白白的房间?」
这是什么意思。,
「床跟衣柜。桌子。计算机。屏幕。壁纸是白色的,所以说是白白的房间,就住在一间大型
研究中心附设的生活区里面。」
我终于弄懂了。
「茗荷先生跟志村小姐呢?那些人平常也住那里吗?」
我这么问。
「他们平常都住在别的地方,从住处过来。」
少女这么回答。
「这样、啊……」
原来如此。
那么她晚上一定是独自一个人……
我打开冰箱。
太好了。
别的没有,倒还有牛奶。
「糖跟牛奶呢?」
没想到少女——
「……」
竟然沉默了。我等了一阵子,但就是没回音。直到我不解地从厨房探出头来时——
「呃,两个都要……」
把小束口背包放在身旁的少女抬起头来这么要求。
「了解。」
我笑着准备好以后,端着两个熊图案的马克杯来到少女而前。这也是夹娃娃机夹到的战利
品。
少女接过马克杯以后,两手掌心包住杯子,凑近嘴边。「呼~」地吹了口气——
「嗯。」
闭上眼睛。
少女的动作在那瞬间停住,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感叹道:
「好好喝……」
她往上看着我——
「很好喝。」
真心诚意地这么强调。我笑了:
「妳这么觉得就好。」
「……」
少女沉默地仰望我半晌,有些迟疑地问:
「春道哥哥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点头。
「嗯。」
内心有点吃惊。
这是少女第一次问我问题。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交流。
「家人呢?」
我这么回答:
「啊,我想想喔~我并没有称得上家人的家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少女似乎仔细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不久她有点过意不去地说:
「这样啊……那,跟我一样。」
她抬眼看我,腼腆地笑了。这感觉很不可思议。我跟她想必截然不同。
但从刚才开始,我们就极其普通地交谈。
她看起来并不像别种生物。
这到底是什么状态?
「我问妳。」
我一边瞥向桌上闹钟确认时间,一边问她。我脑中如此盘算:消磨一段时间以后,发觉少女不见的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应该就会匆匆忙忙赶来接少女回去。
所以这段时间只要稍微跟少女聊聊就行了……
「除了我以外妳都看不见对吧?全部吗?像人、狗,这些生物?」
「对。」
少女点头。她自己也不确定地补了一句:
「大概。」
「大概?」
「毕竟我并没有看遍全世界的人或生物,所以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大概是吧。」
「这样啊。嗯~」
我烦恼起来。我真的不懂。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完全无法想象少女眼中的景色。
不过,等一下……
「我说妳啊。」
我问了。
「你没有志村小姐或茗荷先生戴的那种『眼镜』吗?戴了不是就能看到其它人了吗?为什么不戴呢?」
我手比圆圈,圈在眼睛周围。没想到少女——
「!」
一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
「……」
困惑地问我: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没跟你说吗?完全没有?」
她抬眼看我。我一头雾水:
「说?说什么?」
「……」
少女一段时间不讲话,右拳抵着嘴角。然后别过眼去——
「其、其实——」
发出沙哑、喃喃自语似的声音——
「本来有跟『助听器』一体化的『眼镜』,但我弄坏了。」
这么坦承了。
「!」
我哑口无言了一下。
「咦、咦、弄坏了~?啊,对了。我记得茗荷先生的也坏掉了。那很脆弱吗。.」
「……我、我的情况跟脆不脆弱无关,是踩烂的。」
「啊、是、是喔。」
这孩子在媲美妖精的外表下,似乎也拥有非常笨拙的一面。我不禁想起在饭店第一次见面时她豪迈地往后跳开的样子,当场脸红。少女眼睛周网泛起红最,很害羞地说:
「……请、请问,你是不是觉得没救了?觉得我没救了?」
「啊,并没有。呃……没有备用品吗?那个『眼镜』。」
「目前,没有。」
少女的脸愈来愈红。我替她找台阶下:
「啊~不、不过,只要拿其它摄影机什么的拍志村小姐他们应该就可以了吧?」
「是、是没错。毕竟『眼镜』就原理来说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摄影机。」
「嗯?等一下。比方说用手机互相拍照传送给对方——咦?那么简讯呢?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透过电话就能正常讲话了?」
「对,如果透过手机之类的话,就能正常讲话。」
「原来如此。既然没有『眼镜』……那就是效率最好的连络方法了吧?」
「对……是啊。我第一次见到春道哥哥时,也是跟志村小姐边走边用手机互相连络喔。」
少女浮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微笑。
我思考着。
淡薄易碎的柔弱外观,配上有些笨手笨脚的个性。
看不见生物的少女,无法被生物看见的少女,身处在光听说明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的环境的少女,然而我跟她却能这样极其普通地互动交流。
所以我也尽可能普通地对待少女。
我总觉得这么做大概是最好的。
之后我们又继续聊了一阵子。虽然少女的响应如梅雨般断断续续,不过总算是愿意当我的讲话对象。然而夜愈来愈深了,茗荷先生他们却还是一点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这下我真的担心起来。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时钟。难道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还没发觉少女不见吗?
时间已经晚得算是深夜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志村小姐有留联络方式给我。
打不通。
我当然试着再打了几次,但就是打不通。
我垂眼看着自己那台款式相当旧的手机。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向少女。
「……」
她浮现了无助的表情反过来看我。少女似乎把手机遗忘在饭店了。
怎么办?
彼此都不自觉尴尬起来,对话也快要中断。
「啊哈哈,呃~」
我不知该如何重新延续话题——
「会不会冷?要不要紧?」
于是这么问。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要紧。」
刚刚开了电暖器,所以房间多少暖了起来。但少女依然微微发抖。
这也难怪。
因为外头从傍晚开始就片刻不停地下着雪。过了半夜,外面的温度肯定已经降到冰点以下。冰凉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进这问高龄二十年的公寓室内。
「嗯。不过,妳还是披上这个吧。」
我从自己的衣物箱取出厚衬衫递给少女,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只见少女一脸愣怔地接过衬衫——
「?」
感觉像是不懂我的意思的样子。换我伤脑筋了。
「呃,这个。给妳披上?嗯?不想?」
少女浮现惊讶的表情。接着摇了摇头。
「!」
她仓皇披上衬衫。
然后——
「!」
再次浮现惊讶的表情。她就这样慢条斯理地拿脸抵着袖口或肩膀部分闻了闻味道。
我不安了起来。
「咦?怎样?会臭?」
虽然我自认衣服都有按时洗。
难道还有味道吗?
「……」
少女再度做出否定的动作。然后——
「好温暖。」
她仰望我。
「谢谢你……」
微润的眼眸流露出感情,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个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尽可能要自己冷静下来,便说:
「不、不过,没想到茗荷先生他们这么不小心。照理说妳不见了,应该会马上发觉才对嘛。」
至于少女也稍微别开视线——
「……」
没有回应。我清了清喉咙说,,
「我想想喔,如果那些人今天以内不回来的话,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直接搭公交车去茗荷先
生他们的饭店吧?这样可以吗?……应该说这个时间也只能这么做了。」
少女浮现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好……」
她轻轻笑着点了一次头。
「对不起。」
少女道了好几次歉。说完以后又别过眼去。
「……」
我困惑起来,没办法判断少女到底是为哪件事道歉。是为了不小心弄错跑到我家来吗?
还是指要在我家住一晚的事。,
「对不起。」
所以——
「妳别在意。」
我除了笑以外别无他法。少女浅浅微笑拾眼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笑容显得非常悲哀。
总觉得少女看起来累了。
之后我们持续闲聊。
但少女渐渐打起盹来。她果然一直在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如今她回应含糊,身体弛缓,头有时候会晃一下。最后她靠着墙壁,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我稍微苦笑。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就算处在多么特殊的环境、拥有多么特殊的能力,这点也不会改变。小孩子碰到事情发生时,一旦累了就捱不住。
「嘿咻。」我站了起来,从壁橱拿出棉被铺在榻榻米上,然后一边在内心道歉『对不起我
要碰妳啰』,一边伸手要碰她的身体。
突然间——
「!」
少女惊醒过来,一认出我之后——
「!」
顿时一脸惊愕地往旁边跳开。我开始慌张了。
「没有啦!我怕妳感冒,妳看,棉被!进被窝里睡!」
少女注视着棉被——
「……」
摇了摇头。她一副「绝对不要」的样子垂下眼睛,拉紧上衣。我叹气。
「……嗯~可是我觉得妳进被窝里睡比较好。」
少女突然像是惊觉过来的样子,说:
「那个,我、我——」
她很过意不去似的抬眼看我。
「就是,那个——」
我把手举到脸前面摇了摇手,投以微笑。仔细想想,这里对少女来说是陌生男子的房间,要她大大方方睡在这里才比较强人所难吧。所以我尽可能摆出和善的笑容说:
「嗯。要是妳想睡的话,就进那个被窝睡。」
然后我就靠着离那个床铺有段距离的墙壁,盘腿闭上眼睛,茫然思考事情。
今天一天发生了多得救人眼花撩乱的事。
以及少女的事。
她似乎一直在观察我。
为了解除少女的戒心,我故意装成已经睡着的样子。这么一来她或许多少会愿意用那床棉
被。
虽然本来是这样想……
不知何时我似乎也陷入沉睡中。直到天亮为止,我始终梦到自己在除了自己以外生无一人的教室里面不断寻找某个看不见的人。
这个梦虽然悲伤。
同时也有些怀念。
我不知道少女最后到底有没有用棉被。
早上一醒来,房间已经充满柔和的光。不必拉开窗帘看外面也知道:一定是积雪了。
这个光是覆盖地表的雪反射太阳光时的光虽然炫目,但绝非刺眼。
忽然发现我的肩膀盖着毛毯,看样子是少女好意替我盖上的。我把毛毯放在地板上,同时转头张望。
「哦?」
昨晚我要少女睡的那床棉被已经折得整整齐齐了。
她是不是用了?
从厨房传来有人在做什么的动静。「嗯~」我一边伸展僵硬的身体,一边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腰有点痛,因为坐着睡着的关系肌肉变得紧绷,不过应该不要紧。
我就这样走过去打开磨砂玻璃门,随口问:
「早。妳在做什么?」
没想到——
「啊,对、对不起:」
少女顿时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
「我、我想要一点水。」
她正拿着杯子要伸手去开水龙头的样子。我笑着说:
「不用问,不用客气,不管是冰箱的牛奶或什么统统可以自己拿去喝。不然这样好了,我马上就煮开水泡茶。」
少女听了以后,惶恐似的脸红了。
「好、好……非常谢谢你。」
总之我要少女等我做早餐。早餐非常简单,就是高丽菜丝配荷包蛋再加上烤土司,另外再附上温牛奶。我和少女两个人围着矮桌一起吃早餐。
对我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用餐,而少女则诚惶诚恐地开动。
然后,进餐时——
「春道哥哥,昨天非常抱歉……」
她向我道歉。我一瞬间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咦?」
当场歪头。
「就是……棉被。」
「啊。不会不会,那没什么。妳后来进被窝睡了?」
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她害羞地回答:
「睡了一下下。非常谢谢你。」
「嗯。」
我微笑了。
「多少有睡着就好。」
少女低着头。晨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独特的银发看起来闪闪发亮。
我看着那头灿烂光辉看得感佩起来,不禁停下手来——
「啊~对了。」
我出声唤少女。
「Yesterday。」
「什么事?」
少女不解地偏着头响应。我迟疑地说:
「因为这个名字对我这个日本人来说有点拗口,所以我可不可以……该怎么说啊?用别的类似绰号的名字叫妳呢?」
少女诧异地反问:
「绰号吗?」
「对,就取个比较像日本人的名字。」
然后我想起在纷纷细雪中的少女。
「比方说,银花怎么样?银色花朵的银花……很奇怪吗?」
少女稍微瞪大眼睛。
然后——
「嘻。」
轻轻笑了。
「总觉得……」
「咦?」
「感觉不自在。」
「不想要?」
只见少女缓缓地摇头。
「很美。」
「什么?」
「虽然太美了,好像不是我一样,不过既然春道哥哥觉得这样比较顺口,那就这样。」
不会喔,我觉得妳够美了。
——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我隐约感觉到少女认可并接受了这个名字。
「太好了。那,以后我就这样叫妳啰?」
我这么确认,只见少女害羞地缩起脖子——
「好。」
垂下眼睛点头了。然后少女小声重复了好几次:
「银花……」
不时对着自己这么说。
之后,我们照预定前往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投宿的饭店。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我确认窗户、电源都关好以后——
「那,我们走吧?」
这么催促少女……不对,是银花。
「好。」
背着小束口背包的银花点了一下头。
「承蒙你照顾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点我从昨天跟她在一起就晓得了,不过我还是要说她在这方面真的很一板一眼。所以我
笑着回礼:
「妳多礼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个时间点我就已经隐约预想到: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就普通状态来说,应该是重要保护对象的银花不见了,他们不可能会浑然不觉到这种地步才对。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我暂且没把这个想法告诉银花。
她一走出屋外——
「哇,好惊人……」
当场目瞪口呆地张望四周。这条街的确一个晚上就化为银白世界。雪积在路上、围墙上、屋檐上、垃圾桶上、电线杆上。她呼出的气闪闪发光,升上天去。
雪支配了所有景色。
「还好吗?会不会冷?要是会冷的话,我再拿一件衣服出来给妳?」
我这么问银花,只见她摇摇头,,
「我不冷。」
吐出来的气是白的。不过,看样子没问题。
「嗯。」
我锁上门。
「那么,我们走吧。走楼梯要小心别滑倒喔?」
「……好。」
银花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料结果却是银花的动作比较矫捷,反而是我差点从冻结的户外楼梯滑下去。来到马路上时,我稍微注意了一下顾着看雪景的银花。在公寓前面有个地方完全没积雪。看样子之前似乎
有人把车停在那里。
雪这么大,要把车开出来应该很费事吧——我有点同情起开车族了。
前往公车站的路上,我走在银花略后方,一直佩服地观察她的走路姿势。银花就像本身脱离了重力枷锁般轻盈地走在雪地上。
反观我则是每走一步,脚就埋进雪里一次。银花的足迹真的微乎其微,跟我留下的足迹性质完全不一样。这应该跟体重无关吧。
我觉得她真的就像妖精一样。
她肯定是冬之妖精。
公交车慢吞吞地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才到。
我们从后门拿了票券上车。乘客很少,我跟银花挑了最末排的位子并排坐下。
驶动的公交车内,机械化的女性广播声响起。我们要去的饭店在八站之后。
我悄声问目不转睛望着窗外的银花:
「银花,我可以问妳一下吗?」
「……」
银花转过头来。她瞇起眼睛:
「要问什么呢?不过——」
我第一次看她浮现了有点促狭的微笑。
「我好像知道你想问什么。好啊,想问什么请尽管问。」
听了这个答复的我一边苦笑——
「那,我就不客气地问啰?就是:在妳看来,现在的景象是什么样子?」
一边这么问了。
银花回答:
「什么部没有。」
她微笑。
「公交车司机呢。.」
「看不见。」
「那边那个离我们三排远的老婆婆,或是她旁边的女孩子呢?」
「都不行。」
「公交车外——走在街上的人呢?」
「完全看不到。」
我说不出话来。是吗?
果然看不见吗……
「不过……」
她垂下眼睛——
「唯独春道哥哥看得一清二楚喔!就连我也看得见。」
这么说了。我心头为之一震。
她的话语平静得吓人,充满感情。银花就像在反刍、确认什么似的这么强调着。
因为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导致我差点就疏忽这点,但银花对『我』这个不用透过机械就能跟身为『黄昏之子』之一的自己互动的奇异存在,或许怀抱着某种想法也说不定。
我多少惊讶于银花的话,接着说:
「不、不过,那个呃~是叫『眼镜』吗?要是戴上那个不是就能正常看到所有东西了?」
银花一瞬间为之语塞。然后生硬地回答:
「对,是没错。」
「嗯,真的很不方便呢。昨天我也听妳说了,没有备用品对吧?」
「……」
银花略微垂下眼睛说:
「因为是来到这里以后弄坏的……本部应该有,不过大概还要再一点时间才会送达这里吧?」
「这样啊。」
银花依然眼睛看下面,浮现淡淡的微笑。
「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意外地似乎是这样没错。」
我正要点头——
「……」
忽然发现前面位子的中年女子狐疑地盯着我看——
「?」
当场纳闷起来。然后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原因。
啊——我差点叫出声。对喔,银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她,所以……
在中年女子看来,现在我旁边没坐半个人。看样子她似乎把我当成一个人念念有词的可疑人物了。我觉得难为情起来,整个人扭向窗户要避开那个人的视线,脸也稍微红起来。然后银
花侧眼看了我一下,再度悄然微笑,垂下眼睛。
我们在目的地的站牌下了车,又回到雪地上走了一段路。饭店映入眼帘时,银花一度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
「……」
吓了一跳。银花浮现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仰望着饭店。
然后她把视线转向我——
「没有。」
露出了有些难过的笑容摇摇头。
「没事。」
她这么说完,这次换走在我前面。我愣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穿过设置了平缓斜坡道的入口进入饭店,前往志村小姐他们订房的十二楼。
虽然我住过饭店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不过只要装成客人的样子,似乎就不会被柜台人员叫住。
搭电梯时,一对看似中年夫妇的男女也进了电梯,但他们只瞥了我一眼,连看都没打银花。我们在十二楼出了电梯,沿着走廊直接朝昨天跟志村小姐他们谈话的二一〇七号房走去。
银花抬眼看了我一下,说:
「我想要……」
「嗯,怎样。.」
「对不起。衣服——」
她害羞地脸红起来——
「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这么说完,她就拿卡片钥匙开门进了隔壁自己房间。仔细想想银花从昨天就一直是那身装扮。既然她背着背包,里面想必也装着衣服,结果却始终没拿出来。
果然是因为觉得不自在吗?就在我这么想时——
「哎呀,安住同学。.」
二一〇七号房的门突然打开,一脸惊讶的志村小姐走了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表情诧异,口气显得不可思议。
这是我要说的话!
「志村小姐才是!你们是怎么了!从昨天就完全联络不上。我很担心欸!而且那孩子还跑到我家来了!你们应该有发觉吧?」
我一口气这么谴责似的说完——
「咦?是啊……那是当然的啰。」
志村小姐显得疲惫不堪地抓了抓头发。
「对不起喔,因为我去了趟医院,抱歉害你联络不到人。不过,昨天后来真的很忙……是过劳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听说必须住院一个星期。」
我瞪大眼睛。这么说,从昨晚志村小姐就一直不舒服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可是,不要紧吗?
「咦?这、这样好吗?居然待在这种地方。得赶快回医院才行。」
我担心地这么说,没想到志村小姐困惑起来:
「咦?为什么?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之后只能靠医生。」
「哪没有能做的事!要好好静养才行!」
志村小姐顿时笑了起来。
「啊哈哈、什么嘛!我还想怎么会牛头不对马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对不对,」
「咦。.」
「需要住院的人是茗荷,不是我。」
「啊?」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僵住。志村小姐哈哈大笑说:
「我只是感冒。」
「感、感冒?」
「对~先不说这个。」
志村小姐瞇起眼睛。
「如何?跟Yesterday共度一晚?」
我半发火地说:
「不怎么样!妳知不知道那孩子多可怜,一直紧张得半死!」
志村小姐为难地回答:
「对不起喔~其实我本来打算立刻就去接人的,但你们离开以后就接到本部联络,等茗荷回来跟他讨论今后的方针时,他却突然捧着肚子呻吟起来。」
志村小姐深深叹气。
「那家伙,别看他那样,其实很容易累积压力喔~工作一多,身体就马上出毛病。之前也同样搞坏肠胃住院过,搞得人仰马翻的。总之我带茗荷去有夜间门诊的医院以后,本来想要去你家接人或打电话给你,没想到又接到本部联络别件事,真的是忙得晕头转向。」
她疲惫地垂下肩膀。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这个时间了。」
仔细一看——
志村小姐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
「……妳没事吧?」
我皱起眉头表示关心,只有志村小姐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我没事……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说实话,不太好。」
我伤脑筋地说:
「呃,要不要我拿药什么的给妳?」
「你听我说,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你愿意听吗?」
志村小姐如是说。
「咦?什么事?」
我反问。只见志村小姐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看,最后说了一句:
「Yesterday可不可以暂时寄住你那边?其实我刚才正要打电话跟你商量这件事。」
「啥?」
我僵住。志村小姐一派轻松地说:
「总之在我感冒痊愈以前,那孩子要是留在这里,可能会传染到感冒……所以,总之拜托你让她寄住个一两天。」
「不、不好吧。就算可能会传染……那个,我跟你们好歹昨天才刚认识。」
志村小姐盯着我看,接着勾起嘴角一笑:
「没问题、没问题!」
她的眼神有那幺一瞬间忽然严肃起来——
「这段期间的生活费会付给你的……拜托你啰?」
这幺说完后她便转身背对我走掉了。
「啊,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睡觉……回自己房间。」
这幺说完,志村小姐就整个人摇晃地弯进走廊转角不见了。我始终目瞪口呆。
对她来说,银花不是极为重要的——套用茗荷先生的话就是——『人类至宝』吗?
这两个辅佐官不是为了专门负责照顾银花而存在的吗?
然而他们却把这个少女交给我这种菜刚认识没多久,还搞不清楚底细的人……这样实在太不正常了。
我头痛起来了,自然而然叹了口气。
更惊讶的是,我跟十分钟后从自己房间出来的银花说:
「以上就是志村小姐跟我讲的话,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对吧?你应该也不想继续在我家过夜吧?」
像这样征求她的同意,没想到她沉嗯了一段时间以后——
「不会。」
居然腼腆地红着脸——
「我没关系。」
并且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这幺明确表示了。
「啥?」
我很惊愕。银花抬眼看着我:
「志村小姐既然这幺说了……我,并不介意。」
她再度垂下眼睛,我也无话可说。
「……你觉得。」
「困扰吗?」
我半困扰地回答:
「不会,我一点都不觉得困扰。」
从她昨天的态度来看,一点都不像愿意对我敞开新房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却同意要住我家几天。
她到底在想什么?
更令人费解的是,银花竟然显得稍微松口气的样子。她朝我鞠躬行礼:
「非常谢谢你,春道哥哥。暂时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这幺说了。
现在情况到底是怎样?
志村小姐也好,这孩子也罢……
这天银花不在背着小东背包,而是带着大旅行袋来到我家。我好像懵懵懂懂地卷进了身不由己的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