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不过是一时之间,我非常清楚,小千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
不会为一般小事沮丧,眼泪一点也不适合她,她拥有能顺利突破任何困难,或是苛刻命运的能量。
如果眼前有地狱,小千就会开始造桥吧。
就算落入陷阱,小千一定会爬起来吧。
歌岛千草就是那样的女孩,比我坚强多了,对任何事都能马上适应,在任何世界都能怡然自得。
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以为应该是那样的。
然后,是的,那些,只是以为罢了。
小千很快便不再害怕真正的幽灵了。
恶心、恐怖、不想看之类的抱怨,只有在刚开始时,当小千领悟到不管怎么祈祷、向什么祈求都无法不看到幽灵后,她很干脆地停止了流泪。
比起向神明祈求,小千总是用自己的力量粉碎试炼。
以前是如此,今后也是如此吧。
小千是非常坚强的人。
和只有迟钝的我不一样。
然而如此接受了幽灵的小千,却确实地开始脱离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
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那是必然的,在日常生活中看得见幽灵,不停喃喃自语着幽灵正做着什么事、说着哪些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过正常生活。
即使变成这样,小千还是会来学校,只不过她被班上同学当成怪人,连老师也怀疑她有精神病。
小千不是崩溃了,而是被世界认为她崩溃了。
所以,小千变得更讨厌世界。
变得憧憬幽灵的世界。
开始说出自己也想变成幽灵。
可是啊,小千,那样。
那样,和死亡有什么不同?我一想到此,就觉得非常恐怖。
来说个滑稽的故事吧。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位非常优秀的男人,以及一位非常优秀的女人。
至少男人认为自己很优秀,女人也对自身的优秀毫无怀疑。
所谓优秀,是指比别人出色,比别人卓越。
人类的优劣本来就无法用数值表示,是暧昧不明的东西,只在狭隘的特定领域中被测量,是含糊不清的东西,然而男人和女人都深信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糟糕的是他们也都还算成功。
男人孩童时期的绰号是「天才」,女人孩童时期的绰号是「神童」。
天才和神童受到大家的赞赏,被奉承说很优秀很优秀,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自大地以为自己就是人类能到达的最终境界。
其实天才和神童明明到处都有,他们根本不是特别的存在。
不久后,彷佛命中注定,男人渐渐受到女人吸引。
两人都认为既然要成为优秀的自己之伴侣,最理想的对象当然也要是优秀份子。
优秀是选夫以及选妻的条件,而男人和女人都完全符合了那个条件。
至少意见一致的当事人如此深信。
于是两人结婚了。
受到周遭亲友的祝福。
每个人都说他们是很相配的夫妻。
男人和女人也觉得很幸福。
那是最幸福的时候。
优秀的两人顺利地过着优秀的人生。
顺利地过着理想的人生。
然而毁灭却理所当然似地来临。
首先,应该很优秀的女人的公司,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倒闭了。
那当然不是女人造成的,全都是无能的上司以及不景气的错。
女人即使结婚、怀孕也无法放弃工作,一次又一次转换工作,打算以自己优秀的长才帮助社会。
然而她工作过的公司却全都倒闭了。
主张个人主义(注1),平庸的她自以为优秀,因而破坏了公司内部和谐,确实使公司经营恶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害公司倒闭了。
她被称做「死神」,不再有人雇用她。
她变得粗暴、疯狂,怪世界、怪命运、怪社会、怪丈夫。
即使如此,她还是自认为很优秀。
再怎么被逼到绝境,她唯独不会怪自己。
不久,她沉迷于宗教。
你知道自认优秀的上班族,最容易被宗教洗脑吗?从小一昧读书,受到好学校、好公司、高学历、人生的常胜军这些话所迷惑,年轻时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思想空洞的人,经常渴求着能满足自己的东西。
经常渴求着会哄骗自己的东西。
宗教便是利用优秀份子的这种心态入侵。
你失败是因为附在你身上的恶灵所致——虽然不会用如此直接的表现方法,却会把涵意相去不远的话巧妙包装成员诚的话语,女人已经被宗教渗入。
女人感到非常佩服,她心想是吗,这样啊,原来如此。
她认同了。
于是女人不惜献出积蓄的家财,搜购了神壶或是护身符一类的物品。
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正常,做丈夫的当然马上注意到妻子的异状。
丈夫愤慨地向宗教的总部抗议,大吵大闹地抱怨着——不要教唆我妻子作那种无聊的事,把骗的钱还来!
不过他也很快地被宗教家天花乱坠的口才笼络了。
自认优秀的人非常容易被骗,因为他们无来由地确信只有自己不可能会上当。
等他们发现时为时已晚,夫妻俩早已完全被榨干了。
那时,夫妻俩生了一个儿子。
当时就说小学高年级的儿子是夫妻俩唯一的宝贝,他们近乎溺爱地疼爱他,真的是非常地疼爱。
受到社会破坏、宗教剥削而成了空壳的两人,因为儿子的存在才能保持着平常心。
过没多久,夫妻俩体认到再这样持续热衷宗教,将无法支付儿子的学费,于是断然舍弃宗教,再次开始认真工作。
可是此时的两人,再也不被社会视为优秀份子,不管做什么、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认同。
「多么残酷的待遇啊!为什么不认向我!」
听惯奉承的两人不讲理地大发雷霆。
压力不断累积,终至将压力发泄到彼此身上。
夫妻吵架彷佛家常便饭般持续。
即使儿子哭泣、即使深深伤害彼此,两人还是没有停止吵架。
为了消除在公司积压到极限的郁闷,他们只能互相攻击。
一直、一直只是埋首苦读的两人,除了攻击,不知道消除压力的方法。
那模样非常可怜,同时也非常滑稽。
两人的关系急遍地冷淡。
不应该是这样的,两人互相思索彼此的关系。
优秀的自己应该能构筑更幸福的家庭才是,为什么非得持续这种残破不堪的婚姻生活。
开始觉得一切都很可厌,一切都很可恨。
两人再次陷入宗教中。
谁能责备得了他们呢,他们是时代的被害者。
那是被强制要求只能优秀!要拥有高学历!而一昧读著书的儿童们的末路——谁能取笑他们愚蠢呢。
他们只是迷信的普通人而已。
那时的他们已经无法判断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了,而为他们洗脑的宗教,碰巧又是个鼓励冒溃的宗教。
也就是以藉由站污圣洁之物得到快感为宗旨的宗教。
破坏佛像、痛骂神明、击溃弱者、大力诅咒强者、偷吧、奸淫吧、杀吧、堕落吧司是个彻底实行这些教义的宗教。
就某种意义来看的确是如此。
破坏漂亮的东西、毁坏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是愉快又幸福的事。
破坏神像或佛像能让人有种紧张的快感。
于是两人渐渐崩溃了。
于是两人渐渐堕落了。
于是两人渐渐发狂了。
于是两人获致了最坏的念头。
两人开始虐待自己的儿子。
最后,终末的疯狂气息贯穿了整个家族。
对夫妻俩而言,伤害儿子是幸福,是快感。
两人获得了满足,原本空虚的身心充满着幸福感。
那是两人在人生中的初次体验。
两人感谢宗教,并且愈陷愈深。
对儿子的攻击与日俱增,愈发猛烈。
不过。
当然啦,无论心情多么舒畅,夫妻俩依然不为社会所认同,妻子依然不断造成公司倒闭,终至找不到固定工作,而只能打零工。
丈夫虽然不致于害公司倒闭,却绝对没有升迁的机会,甚至一下子就被后起的年轻人超越。
于是两人变得更加凶暴。
把气出在儿子身上。
被当成出气筒的儿子,渐渐害怕父母。
他躲避父母,小心翼翼地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让父母很困扰,他们不能再拿儿子消气,欲求不满使他们变得更焦躁。
这个家就这样走向毁灭。
崩溃是必然的结局。
终于丈夫冲动地辞掉工作、杀害妻子、关在房间里发疯了。
儿子感觉到自身的危险,逃往山里。
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不可喜、不可喜。
多么滑稽的故事,这若是别人的家事不知有多好笑。
然而,这才不是别人的家事。
也不是故事。
是现在进行式的现实。
我在漆黑的桥下,难得想起了家里的事。
现在正在上课。
大概是露宿野外的关系,身体关节咯咯作痛,我一边痛得皱眉,一过努力解读黑板上难读的文字,并且抄在笔记上。
这堂课是日本史,中年老师在讲台上热切地说着织田信长(注2)私底下的一面。
他虽然被认为是冷酷无情的暴君,实际上却有温柔的一面,会定期差信给外嫁的表妹——嗯,该怎么说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杂学,对将来出社会有帮助吗?我不禁感到疑惑。
虽然多少能理解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所以才会老是教些对生活没有直接帮助的学间,我还是觉得很无趣。
强迫学生读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以此为基础进入大学、就业,然后又如何呢?不晓得怎么说才贴切,我总觉得这样很奇怪,总觉得不太对。
曾几何时,就业变成像得分游戏一样了。
机械性地用学历或考试这类东西评断人类,这种社会当然会消磨掉我们这些年轻世代的梦想。
不管再怎么为梦想而活,最终决定人生的还是学历。
我转着笔记本上的自动铅笔。
顿时失去了干劲,于是试着眺望窗外朦胧的早晨景致。
活力十足的夏之女神刚交棒给友爱之情满溢的秋之女神的初秋,不知是哪一班的男同学正在校园里打垒球,精力充沛地发出哇啊、喔喔的嘻嚷叫声。
即使身体长大了,还是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义务教育只是一种形式,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会上高中上大学。
我们必须维持小孩子的模样,渡过还无可奈何的时间,心态上当然无法变成大人。
彼得潘症(注3)。
我们这群彼得潘,从名为社会的现实逃避,一直待在被称为学校的乐园里玩耍。
还不想从梦中醒来。
还想继续当个小孩子。
这个乐园里虽然没有小仙女、温迪,也没有虎克船长,却比现实来得轻松,所以我们不放弃当彼得潘。
窗外,微风吹拂着树木枝条,枯叶翩翩落下,在颜色像沙漠的校园深处,依稀可见酒嘉山。
世界今天依然如此平凡,不管我如何毁坏、小千如何崩溃都没有任何改变。
地球今日也圆圆地转着。
我坐在换了座位的教室里,抬头望着前方。
视野中渐渐混入了黑色,一如往常的麻花辫发束。
歌岛千草没有听老师说话,也没有抄写黑板的字,不过倒也不是在睡觉,只是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她时而像是受到惊吓似地抽动一下身体,嘴里喃喃咕咕着
「黑衣服的大哥,蓝衣服的女孩。」等语焉不详的话。
她好像对上课内容完全没兴趣,人虽然坐在位置上,视线却到处游离,很开心似地笑着。
刚开始一、两次老师还会警告小千,因为根本没有用,不久便放弃了。
近来只要稍微警告或体罚学生,立刻会发展成大问题,所以老师不能再责骂学生。
我觉得这也是现代教育中的一种扭曲。
报纸上常用「腐败」一字形容学校,我很认同。
小千有时不光是看,还会伸手做出摸什么东西似的动作。
大概是想触碰幽灵吧。
她的手偶尔会打到坐在旁边的同学的脸,被她碰到的同学便会大惊小怪地尖声嚷嚷,直呼「会烂掉——会烂掉——」。
我看到那种家伙就会很想扁人。
原来感情枯竭的我也会生气。
——不准嘲笑小千。
你们哪知道小千的遭遇。
我紧紧地、紧紧地抓着制服袖子,强忍住心中涌起的愤怒。
不过如果有谁再把小千当怪人的话,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喔。
我对学校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就算因此把两、三一个人打个半死而被学校退学也无所谓。
「你就算揍他们。」沉静的声音响起。
「也救不了歌岛。」
那是曾经听过,有着奇妙波长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啊。
「当然也救不了你自己。只会让拳头白白疼痛罢了。」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向我的正侧方,那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的女孩坐在那里。长长的黑发扎成一束,今天戴着眼镜。
只是轻声说话,并未看向我这里的她,名字叫做林田游子。
和小千很相似的女孩。
「林田。」
我用老师不会发现的音量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我,只是机械式地用自动铅笔抄写着笔记。
「我认为歌岛已经崩溃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了,和我的状态一样呢。接下来只要有什么『契机』,她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你说契机——」
「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什么都可以吧。
歌岛现在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唷,只要发生被谁从后面推、被强风吹、或是稍微失去平衡这类小事,她就一定会——」
林田第一次看着我。
「跌下去。」
一切都太迟了唷,林田喃喃说着。
传来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
精神不稳定的她说的话,让我顿时面无表情。
「你说……太迟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一切都太迟了,你应该知道吧,歌岛看到不该看的世界,对不该憧憬的存在怀有憧憬。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蜘蛛的事吗?如果幻想是蜘蛛,歌岛就像是自愿被蜘蛛网缠住,不打算逃开的小蝴蝶,迟早会被吃掉。一切都太迟了唷。」
林田反复说着,用新月般不带感情的眼睛看着我。
「你今后应该要留心呢。」
她的话深深刺进我的心中。
林田用病态的消瘦脸蛋看着我说。
「将歌岛系在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你。
所以,当你离开歌岛的那一瞬间,她将完全与这个世界断绝吧。歌岛将会被蜘蛛、幻想、超乎我们理解的挣摔世界吞噬。」
「我不会议这种事发生的。」
「是吗。老天爷一向很残酷呢。」
林田难得咯咯地笑了。
那或许是自虐的笑吧。
下课钟声响起。
听到老师的口令,我们便起立、敬礼、谢谢老师。
我坐回位置上,林田仍然站着并且低头看我。
「你如果重视歌岛,就别请假不来学校,我认为她来学校的唯一理由,应该是为了见你。我虽然是不相干的人,却多少能了解她的心情。」
「你到底是谁?」
「我?呵呵——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到处都有的社会不适者唷。
只是因为非常、非常讨厌现实而埋首于书本世界里,结果就再也回不来的笨蛋人类。」
「大概因为你总是在看书吧,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太富诗意了,像我这种情感枯竭的人就不太能了解。我真的不懂你说的意思。」
「应该吧。」
林田看似寂寞地,说出她曾经说过的那句具暗喻意味的话。
「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居民呢。」
林田留下令人费解的话,踩着像日照下魅影般摇晃的脚步离去。
这家伙真像幽灵。
刚才的日本史是第四堂,接下来有四十分钟左右的午休时间。
我们学校里没有学生餐厅,所以大家多半在教室里吃便当。
当中也有人大口吃着买来的饭团,不过大部份都是装满了父母爱心的手工便当。
至于我呢,今天当然也是什么都不吃地挑战人类极限,我感觉自己能了解「饿得发慌」这句话的意思了。
教室里渐渐弥漫的食物味道,刺激着我的空腹感,我的胃囊像渴望养分的生物般蠕动。
我想,如果我被胃囊控诉的话,绝对是有罪。
我一遍做着这种无谓的思考,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
「小猿。」
不知是谁用手指头压住了恍神的我的双耳。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
在视线路胧的教室正中央。
小千嗤嗤地笑着。
「原来小猿不是伊斯兰教,而是婆罗门教,听说以前印度的苦行僧们经常什么都不吃地修行唷。
释迦牟尼——乔达摩.悉达多也是其中一人,不过佛陀好像在中途悟到断食其质没有意义,真不知道断食这种修行有什么意义。」
「别讲宗教啦。」
我无力地求着,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抬头看小千。
「我今天也没有东西吃,所以中午要睡觉。不好意思,小千你一个人吃吧。除非你便当要分我就另当别论。」
「呵呵呵,我就猜到会这样呢。你放心,锵锵——。」
小千从手上提的包包里,拿出了大小两个便当。
我吓了一跳。
就在我还盯着便当的时候,小千已经擅自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把大的便当盒拿给惊愕的我。
我暂且收下便当,战战兢兢地问。
「小千,这是……」
「这是小猿的份,是我妈的得意作唷。我妈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所以有些奇怪的菜色,你别太介意喔。
对了,我觉得鸡肉蔬菜卷最好吃。小猿你不用客气,赶快吃啊!」
小千强行地——真的是强行地把便当塞给我。
她的表情感觉有些窘迫,也有种害羞的样子,我没有说什么便收下了便当。
内心深处立刻涌起一股感动。
「谢谢,小千。」
「」
小千脸颊泛红,沉默了一会儿后,像小学生般地笑了。
「嘿嘿嘿,不问道谢啦。我和小猿是好朋友嘛!」
小千一脸得意,她真是个好家伙。
就算看得见幽灵、就算言行举止变得怪异,小千就是小千,并没有变成鬼。
名为歌岛千草的女孩,本质并没有变。
她只是从现实超出半步左右,进入幻想中,陷入危险但还没有崩溃
林田,小千果然还有救呢。我决定心存感谢地收下便当。
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过小千我家的状况,所以不需要再捏造什么理由装酷了。
我的确营养不良,可是又尽量不想使用暑假时,好不容易打工存下来的钱,接受小千的施舍,让我的生活一下子变轻松了。
多亏了小千。
我把便当盖打开放在前方。
虽然小千说有奇怪的菜色,根本没这回事,每一道菜看起来都很好吃。
对于很久没吃正常饭菜的我而言,平凡的便当也像梦一样,是很棒的料理。
「好像很好吃。」
「是吗?」
小千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多都是冷冻食品,有点丢脸耶!」
「因为我很少吃冷冻食品,感觉很新奇。」
「这样啊。」
小千感到吃惊。
虽然和林田说的不一样,我和小千也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我们的家庭环境不间,财务状况不同,所以饮食也完全不同。
人类各自拥有自己的世界。
所以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呃,因为和林田说话的关系,我也思索起诗意的事了。
「小猿,你刚才——」小千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着。
「和林田在说话吧。」
「咦?」
我因为正好想到林田而有些惊讶,我看着小千。
「你看到啦?」
「一点点。因为小猿和林田平常不是很少讲话吗?所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想说寡言的人和寡言的人的组合好奇怪喔。」
奇怪的形容。
「我觉得不会啊,毕竟是同班同学,讲讲话也并不奇怪。」
「你们说了什么?」
「很拗喔没有说小千的坏话啦。」
虽然有说到和小千有关的事。
我一边敷衍地回答,一边把羊栖菜拌饭送入口中。
小千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虽然我不喜欢讲这种事。」
「什么?」
「不要和林田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总觉得。
有种像肌肤被刺扎到般,令人不快的紧张感。
我看着小千,小千则微妙地将视线移向下方。
「小猿可能不记得了。林田国中时也和我们同校唷!嗯,我那时也算是和别人处得不错吧,所以有从班上的朋友那里听过林田的传闻——」
「」
我觉得露出骇人表情的小千很奇怪。
依照小千的说法,林田好像和我们念同一所国中。
一向无法对别人产生太大兴趣的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而且基本上林回不是那种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家伙啊,她就像幽灵一样不具存在感。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随便附和着。
「传闻?」
「没错,最近好像比较稳定了,以前——」
小千停顿了一下,露出同病相怜似的表情。
总觉得还顿的我虽然无法了解小千内心想什么,但她似乎很痛苦。
她一轻声说。
「你有看过她的手腕吗?」
「手腕——。」
「伤痕累累唷。」
小千笃定地说,语气非常平静,感觉有些落寞。
「林田她一定对世界没兴趣吧,和我——」
小千把「一样」这个词吞了回去,微微地笑了。
「所以,她才会想死。」
「她是自杀未遂的习惯性自杀者?」
「好像是呢,实际上林田有好几次因为那样而住院。因为小猿是不同班,可能不知道,好像很危险唷。」
我不由得认同小千的说法。
林田那种脱离现世的感觉,还有飘浮在空中般漫无边际的口吻,都是因为她的那个怪癖啰?林田她,看过好几次死后的世界。
那个小千所向往,我所厌恶的遥远彼方。
到这里我还能理解,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了小千。
「可是,小千。」
「什么?」
小千装作在动筷子。
「虽然小千,你说不要和林回扯上关系比较好,只是讲话应该没关系吧。如果她只是想自杀的话,应该对我没有危险吧。」
「不是啦。」
小千苦笑着。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毕竟林田是那样的人——如果喜欢上她应该会有点麻烦吧,想说是不是放弃比较好呢?」
「喜欢?」
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常常在想,小千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思考回路啊。
「我没有啊。就算海水全部变成糖水也不可能。」
「哇,小猿竟然用这么诗意的句子呢!」
小千说这话很难判断是褒是贬。
「不是那样啊?」
「根本不是,我想都没想过。」
「就是嘛,说的也是。」
不知是哪里让她觉得有趣,小千嗤嗤地笑了。
「小猿是没办法谈恋爱的人喔。」
这话还真失礼,不过无法否定的自己更是悲哀。
我确实觉得喜欢啦、讨厌啦、我爱你啦之类的事很麻烦,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有到必须被说成好像连人性也被否定的地步。
「说这种话的你又怎么样?」
「我?」
小千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怎么样呢,我有小猿就够了,嗯。」
因为小千说得很小声,我只听到不到一半的话。
不过还是吃了一惊。
「可是啊——」
我无视于心中萌生的郁闷情感,改变了话题。
「林田感觉不像会自杀。她好像也交到朋友了,应该已经振作了吧。自杀未遂是国中时吧?」
「是吗?不过我和她不太熟就是了。」
小千一脸困惑。
我想起林田的事,林田游子、同班同学、幽灵般现身、像巫女般给我忠告,是个散发奇妙气息的女孩。
她的确和小千一样,有着与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不是幽灵。
心、魂魄都在这里。林田说过她快被吞噬了,可是她还没完全被吃光。
就算只剩下碎片,林田的魂魄还活着。
小千一副在沉思的表情。
「说的也是——进高中后就没听过那种传闻了。」
既然如此,林田果然已经振作了吧。
和那个个性好像有点坏的恐怖女孩相识、获得安慰、得到希望——
「啊,对了——」
小千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我上次在附近书店看到,林田和我们学校的学生在一起呢。那就是她朋友吗,总觉得一点也不亲密。」
「她好像不在意那种事。」
「那就是啰。不过,那个人好像是御前江——」
「御前江?」
好奇怪的名字。
小千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御前江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生,因为她非常有钱又是个美人,所以有不少人知道她呢。
超研的学长好像也偷偷迷恋她,不过人家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似乎觉得人际关系很麻烦,所以总是独来独往。我是听学长说的。原来她和林田是朋友啊。」
「嗯。」
我随便应和着,原来她不单单只是眼神锐利的女生。
虽然不知道她和林田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她们俩似乎是好朋友。
那个叫御前江这种怪名字的女孩,一定也是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了吧,然后她因为遇到了林回而获救,而林田也说过自己被她救了。
孤单的女孩相互珍视对方的这种关系,总觉得——很温馨。
我的心情因而平静下来。
唐突地。
「不过,等一下。」
小千喃喃地说出不吉利的话。
「我记得。印象有点模糊就是了,御前江是只有母亲的单亲家庭——那个妈妈好像死了就是最近的事,前几天还造成很大的骚动不是吗?一向温和的御前江揪住班上同学大吵大闹。
御前江大概因为失去唯一的家人而心浮气躁吧,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乱踢——」
「啊。」
经小千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从谁那里—-啊,对了,是从武藤学姊那里听来的。
一向随性的学姊难得怨声连连地说「班上有个人突然抓狂,害她吃了大苦头」,她说的那个同学的名字,确实是御前江。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无意义地,无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
这种不快的感觉是什么。
「是喔。」
小千语重心长地说。
「那林田不就惨了。」
「嗯。」
我同意。
「林田看起来很笨拙,好像会不客气地说出不该说的事。神经质的人对这种事很敏感的」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
面对那种人,最聪明的做法只有什么都不说,还有尽量不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林田没问题吗?我不禁担心起来。
可是,这就是多管闲事吧,我和她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不过担心也没有用啦。既然林田是她的朋友,应该没问题吧。」
而且,我们光是自己的事就烦不完了。
「也对喔。」
小千像在独自似地说。
「朋友的牵绊不会这么轻易断掉吧。
应该啦!我是这么相信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到最后的最后也断不了的东西。」
应该是吧。
小千的意见太正确了,人类的羁绊是到最后的最后也断不了的东西。
我是这么想,小千也是这样期盼的吧。
朋友永远是朋友,情人永远是情人,家人永远是家人,直到最后的最后。
然而令人意外地。
那个最后的最后——却轻易地来临。
这是我很快就体会到的事。
好一会见我们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即使在吃饭的时候,小千也会偶尔做出不寻常的动作。
像在赶苍蝇般地挥着手,露出不耐的神情。
或许是小千看到了向便当出手的幽灵吧。
我因为担心而喊了小千。
「小千。」
「嗯,小猿,什么事?」
原本瞪着虚无的小千突然转过头来。
我用平常的口吻间。
「看得见幽灵是什么感觉?」
「嗯……」
小千摇晃着手上的筷子,闲话家常似地说着。
「怎么说呢,该说是咚——咚,还是喏——诺。」
「不要用状声词。」
「不用状声词很难形容耶!那种感觉很抽象——。」
小千用力闭上眼睛,抓乱了头发。
午休时的教室非常吵杂,学生大声聊天的声音从四处飞入耳朵,简直快听不到音量不大的小千说的话了。
我常常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明明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现在这种骤变是怎么回事啊。
是像水煮白菜加盐巴吗?到处都有自成小团体,坐在地上吃着便当的同学。
小千要不是和幽灵之类的扯上关系,一定会在那些固体当中的……虽然惋惜也无济于事,我还是感到焦虑。
幽灵确实毁了小千。
既然这样,我就来恨幽灵。
小千再三思考后整理成话语。
「因为慨略说明的话一定会变得抽象,我详细地说明看看喔。」
想了一会儿,小千又恢复和往常一样的饶舌。
「自从看得见幽灵后,我才发现到,看样子世界似乎有两个呢!两个,一个是我和小猿生活的这里,就是指这里唷。
假设把这个世界叫做『人类世界』好了。我想想——」
小千拿起我正在吃的大便当的盖子,放在桌子中间。
然后一脸正经地指着被涂成红色的那个便当盖。
「假设这里是『人类世界』。总觉得好像沾满了血般,感觉很差耶。」
小千苦笑,接着拿起她自己的使当盖,将那个小盖子放到大盖子里面。
由于小千那个便当盖很小,所以可以完全放进我的便当盖里。
「然后这是另一个世界,是个有幽灵徘徊的可怕世界喔,这个也擅自叫它『幽灵世界』。这只是随便取的名字,无所谓啦。」
我看着放在桌上的两个便当盖,大的便当盖是红色的,小的便当盖是黑色的。
大的是「人类世界」,小的是「幽灵世界」
「就是这种感觉啰,当然这只是推测。世界就是像这样的双重构造,完全重迭在一起,云端和地底下没有幽灵。坊间充斥和灵界有关的事根本都是假的。」
小千笑嘻嘻地将筷子伸到自己的便当里,只夹起两粒白米饭粒放在便当盖上。
在两个世界重迭的位置上摆着两粒饭粒。
我一边拔掉小蕃茄的蒂,一遍听着小千的说明。
「这粒饭粒是人类腥。我和小猿就当作人类的代表。」
小千愉快地笑了。
我觉得能从任何事中得到快乐,是小千厉害的地方。
就在我正觉得佩服时,小千把筷子伸到我的便当盒里,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结果她从我的洋栖菜拌饭中夹出一粒饭粒放在便当盖上。
因为洋栖菜拌饭是浅咖啡色的,可以区别白米饭粒。
「这粒饭粒是幽灵喔。应该说是我们叫它幽灵的不祥存在。」
我低头看着展现在我的桌上的世界缩冈图
红色便当盖——「人类世界」,黑色便当盖——「幽灵世界」,白米饭粒是人类,浅咖啡色饭粒是幽灵。
在重迭的两个世界里,人类及幽灵比邻而存。
小千一脸满足地微笑着。
「舞台设定完成了。这样看起来,世界也挺单纯的呢!」
虽然小千这么说,我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国的意义。
呃呃,世界有两个,而且是重迭的,幽灵和人类比邻而存.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才要说明呀。不过也没那么复杂啦!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
小千把水壶里的麦茶注入杯子,分成几口喝掉,我也把筷子移回便当。
不过在闲话家常的用餐时间里讲幽灵的秘密好吗?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紧张感,还是压迫感。
小千用筷子指着桌上的便当盖说。
「也就是说啊,幽灵和人类都存在于同一个舞台上唷!如果幽灵是在别的次元、或是宇宙的尽头那些太遥远的地方就看不到吧,可是我却看得到。
我看得到就表示它在附近。归纳来说,就是幽灵和人类存在于同一个地方,只是互相看不见对方、不能触碰罢了。」
「互相?」
「是互相呢。一般人无法看到幽灵,同样的,一般幽灵也无法看到人类。
彼此完全不相干涉,是并行线呢。我们把『他们』叫做『幽灵』,搞不好『他们』也叫我们『幽灵』。
哪一边是灵体、哪一边是实体,光想就觉得悚然呢。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幽灵是假的,从幽灵的角度来看则会觉得人类才是假的。
幽灵和人类中好像偶尔会出现像我这种能感觉到彼此存在的人,那种人被称作『灵能力者』,不过那毕竟是特例。你懂吗?小猿———」
小千用真诚的表情咬着腌萝卜咸菜。
「这里是两个重迭的世界唷!就像把两张图迭成一张般,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世界。说起来很矛盾,『人类世界』和『幽灵世界』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却是绝对到不了的遥远彼方。」
小千凝视着遥远的彼方——虚无,露出豁达的表情。
然后她将视线移回便当盖上。
「像这样从外面看虽然会觉得很不真实,这个白米饭粒就在没有察觉到咖啡色饭粒的情况下渡过每一天。
两者不能互相接触,也不能看到对方的模样,所以我们白米饭粒才会认为根本没有咖啡色饭粒。
然而实际上咖啡色饭粒就在这里,确实存在于和『人类世界』重迭的『幽灵世界』里。」
也就是说我的身旁有幽灵,现在也过着幽灵的幽灵那般的生活。
搞不好幽铠也会把青梅竹马的幽灵带进壁橱里,讲些「人类这种恐怖的存在」的怪谈。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恐怖故事反而更像童话故事。
当然我是因为看不见幽灵才能这么想,必须质际看着遥远彼方的小千一定笑不出来吧。
和这边的「人类世界」过着回异生活的那些存在,他们的视网膜也映着和生活在「人类世界」的人类一样的现实。
小千无法区别幽灵和人类,那样不但走在路上挺危险的,而且就好像地球人口突然暴增两倍,小千应该会感觉很不舒服吧。
「到这里为止都是推测的事,全是我想的假设。
实际上可能有更不一样的法则,或是无法理解的真相也不一定,不过我无法知道那种事。
这些事又不能透过问别人或是查书这类动作获得证明,所以还是莫名的恐怖呢。
嗯——很可怕呢。」
小千喃喃自语着「辛苦了。」将便当盖上的饭粒全部吃光,然后突然恢复认真的表情。
「接下来是真实的事。不是推测,是确有其事。」
「真实?」
「对,真实那个,小猿。」
小千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然后做出像在挥什么东西的动作。
由于那很像是麻药中毒者看到幻觉时的反应,害我吓了一跳。
小千皱着眉。
「真烦耶,幽灵好像会飞呢!大部份的幽灵都随性地在空中飞翔玩乐度日呢。幽灵世界好像是比这边的人类世界轻松的世界呢。
总觉得大家好像很幸福——我有点羡慕。」
小千露出真的很向往的表情,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千现在的表情,就和她在还看看不见幽灵的时候,说出「好想看见幽灵喔!」时的表情一样。
好像很恍惚,像恋爱中的少女般,单纯憧憬着什么似的表情。
那是非常危险的表情。
——歌岛迟早会被幻想吃掉。
——一切都太迟了唷。
林田的话。
为何会如此不祥地响起。
我因为感到不安而看着她。
看得见幽灵这件事,就代表小千站在「人类世界」和「幽灵世界。」
的交界处,也就是无法保证小千不会真的因为突然的一击而摔入「幽灵世界」里。
我不要那样。
我不想和小千分散。
我思付,想一直在她身边。
——喔喔,原来如此,我心想。
原来小千也和我一样啊。
或许是自我意识过剩,万一判断错误就丢脸了,我觉得小千也不想和我分开。
我想林田说的就是这个意义。
那个不可思议的女孩不是说过吗,把小千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绳索是我。
那么我。
我该怎么做呢?为了将她紧紧盘在这里,像我这种家伙能做什么呢。
比其他人少了点体力,财力更是在全社会的最下层,和我聊天并不快乐,长相也不是会被称赞的那型。
我的存在并不特别,是没出息的平均值以下。
既然都有自觉了,可见非常糟吧。
我真的能够战胜幽灵吗?能变得比幽灵有魅力吗?我郁闷地烦恼了一会儿。
为什么小千会待在我这种人身边呢。
因为一直在一起吗?因为我不像班上同学,会因为觉得她奇怪而回避她的关系吗?因为是便于指使的男性朋友吗?还是因为我想象不到的深奥理由?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小千似乎不想和我分开。
当然我也一样,所以我打算尽全力把小千留在这个世界。
就算幽灵的力量多么强大,我也不能输掉这场拔河。
我在心中燃起了决心之火。
小千则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
「小猿,幽灵啊。」
——接下来是真实的事。
「好像是死掉的人类唷。」
「当然啦。」
「对,虽然是理所当然的没错。」
小千一直看着窗外的初秋景色。
「我对自己感到害怕。」
我觉得小千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的桌子喀喀地摇动着。
我放弃随便附和,思考着小千话中的意思。
她说幽灵是死掉的人类。
小千说她看得见幽灵。
那么。
「小猿,我呀,有时候会莫名地想死。因为那边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事,好像没有什么痛苦的事、或是寂寞之类的。」
「小千。」
我的声音难得地嘶哑。
小千因为惊吓而抖了一下肩。
她接着用飘渺的声音说。
「我不会死的啦!虽然不会死,却觉得自己很可怕。我的心中确实存在着想变成幽灵的自己,存在着想死的自己。
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那样的我杀掉。如果那样可以变幸、幸福的话,我—–」
「小千。」
我。
我怎么这么无力啊。
「小千很会作做呢,好好吃喔。」
我尽量小心不要变成像在挖苦般地如此说,把吃到连一粒米都不剩的空便当盒还给她。
小千彷佛急速回到现实般,一脸狼狙。
「咦?啊!什么,这个是——对,是我妈妈做的唷!」
「小千。」
我直视着小千。
真是个会在奇怪场合害羞的家伙。
她好像觉得坦白说出,这是她为了饥饿受苦的我而做的便当会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了解。
小千马上红着脸招了。
「你为、为什、为什么知道?」
「嗯,毕竟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就是所谓的心有头犀啰。」
其实是以前在街上遇到小千的妈妈时,闲聊中听她妈妈说过学校的便当都是小千自己做的,不过我不告诉小千,稍微装一下酷。
我打心底感谢她不说出来的那份体贴。
我最重要的朋友,歌岛千草。
我绝对不会忘记小千为我而做的这个便当的味道。
早在我们俩的身高,都还不到可以爬过家里阳台的洞时,就一直在我身过的青梅竹马的女孩——歌岛千草。
小千。
虽然也会觉得总有一天随着彼此成长,会不知不觉地改变,不过我们一定永远不会变吧,一定、水远不会变地依然这么幸福。
这种寻常的事就是我的幸福宝物。
我身旁有小千。
说着无聊的话题。
有时哭有时笑。只是这种程度的小小宝物。
虽然渺小却是我人生中唯一觉得重要的宝物。
我像小千般嘻嘻地笑着说。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小千,谢谢。我最喜欢你了。」
悲剧从微寒早晨的人身意外开始。
那并非发生在特别日子,彷佛寻常中毫无预兆的脱序,是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
当然在那以前我对未来并不绝望,虽然没什么根据,我还抱持着像希望般的东西。
我一直深信,就算没有监护人也能继续上学,以为只要习惯了桥下也能勉强过活。
就连小千,我也天真地以为,虽然她情绪变得有点不稳定,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坚强地战胜幽灵。
我无来由地确信,今后也能一直过着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平稽的日常生活。
然而,那只是乐观的想法。
无计可施。
只不过是太安逸乐观罢了。
世界早就崩塌了、瓦解了,已经零散到根本不可能修复了。
不管我如何收集世界的碎片,那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切都太迟了唷。」
没错,一切都,太迟了。
究竟要从哪里开始重头来过,才能够回避现在的惨况——是小千刚开始发现怪谈的时候吗?
是我被带进壁橱里的时候吗?是父母沉迷宗教的时候吗?是我们进入同一所高中的时候吗?是小千开始调查七大怪谈的时候吗?是她向苔地藏王许愿的时候吗?
虽然不知道是从何将捐始,我们的确步入了歧途。
我已经无法改变丑恶的命运了。
剩下的只有不断被吞噬。
幽灵在地狱深处招手。
「幸福的日子已经回不来了,全都瓦解了。」
林田游子用绝望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她的表情蒙着茫然。
彷佛缝合着悠闲景致般绵延的田间小径,这是我近来的通学路径,没有人烟,只有乌鸦一类的鸟在鸣叫,只有等待收割的农作物,沙沙作响地随风摇曳。
天空有些阴暗,太阳好似不想看到这个污秽的地球般,隐身云朵后,总觉得空气很冰凉。
彷佛世界末日般寂寥的风景。
林田独自一人,瘫坐在这样的田间小径中。
从旁观者来看,会以为她在做环膝体操动作。
林田抱膝坐在地上,书包掉在身旁,再看过去连眼镜也掉在远处。
林田的身上到处沾着烂泥,脸上也黏满泥土。
泪水从林田锐利的眼睛里扑致扑歉地流下。
云朵从上空经过,在地面形成一大片阴影。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那样的林田。
早上起床,为了去学校而走在通学路上,结果遇见这个景象。
衣衫褴褛的林田坐在路上。
之前虽然也曾经在上学途中看到她,不过每次都是和那个叫做御前江的成熟女孩一起。
然而她今天却独自一人,不知是怎么了,她只是凝视着虚无动也不动。
我问了好几次
「怎么了?」
不过林田只是心不在焉地用含泪的声音不停说着。
「就这样,幸福时间结束了。我被讨厌、被憎恨了。」
「林由」
「久野,她叫我『去死』。」
「『去死』?」
「她叫我去死。她把我推倒后离去了。」
林田用力拉起制服袖子拭泪。
然而不管怎么擦,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没多久她开始发出呜咽声。
「我被讨厌了,被憎恨——了。」
「你说她——是指那个女孩?总是和你走在一起的」
「对。」
林田简短地回答,然后不是对着我而是像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的朋友。不过,也许只有我认为是朋友,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是朋友。
活泼、坦率、闪亮的她,却和我一样是个内心深处抱着寂寞的人。学校的事、家里的事、喜欢的事、讨厌的事——什么都对我说,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完,泪水流到林田的两颊。
我心想,她果然也是人类,是女孩子。
会烦恼、伤心、流泪。
是人类。
我反常地嘶声问。
「为什么、那样、难道是吵架——」
「算不上吵架,只是小小的磨擦,一点点争执唷。可是光是这样就让我们的关系决裂了。
她叫我去死,把我推倒后离去了。虽然曾经想过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我还是非常难过。」
林田的声音颤抖着。
林田说话的方式很笨拙,她应该不擅长和别人交谈吧。
比起说话,她多半都在看书,所以说话方式才总是那么诗意。
因此很难读出她的情绪,不过只要看到垮着脸哭泣的她就能一目了然。
林田非常地伤心。
这就是人在失去重要东西时的样子吗?
「久野,所谓离别是非常感伤的。」
「嗯——」
「我觉得好累……」
林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和通往学校的方向不同的路。
我觉得不对劲,从背后喊她。
「林田?」
总觉得她的模样看起来非常虚幻。
我想起小千的话。
——不要和林回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最近好像比较稳定了,以前——你有看过她的手腕吗?她头也不回地说。
「久野,麻烦一下,希望你能把我的书包送去我家。我想地址应该问学校就会知道,虽然很麻烦——你可以帮我吗?」
林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流着泪说。
「希望你和歌岛不会变成像我这样。」
「林田?」
我因为不好的感觉而颤动。
「你要去,哪里?」
「遥远的彼方。」
林田低头轻声说,在田间小径留下一道细长的阴影,走向遥远的彼方。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林田游子在那天跳向电车,自杀身亡。
注1/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以个人为中心对待社会或他人的思想和理论观点。
注2/织田信长:日本战国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
注3/彼得潘症(PeterPanSyndrome):以彼得潘比喻无法长为大人,或是不愿成长为大人的一种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