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尽的黑暗中。
地底深处。
不知从哪里吹入的冰冷的寒风,使地底的黑水溅起涟漪,一圈圈扩开。从泛起波澜的地方,向外生成了小小的波纹。
只有这样一点点的变化,这里是比死更冰冷的场所。
就算对死者吹入生的气息,复活过来的身体仍是冰冷的。应该能产生出热量的鼓动,在这里是不会有的。
体内没有温暖的血流淌,和湖里漫溢出来的一样,只有漆黑的冰水。
「…呜…啊!」
那仿佛头皮被扒下来的强烈疼痛,使桂花第一次发出了悲鸣。
自从喝下黑水以后,这个身体对于疼痛就变的很迟钝了。然而,教主残酷的力量,却比有史以来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都更尖锐刺骨。
就算被殴打,都已无法感觉到疼痛的身体,只有这个时候才讽刺的让人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那个、那个…舒服吧?在身体中奔走的那种快感」
「……求你……放过我……」
刚发出断断续续的讨饶声,教主的手又使上了力。更强力的拉拽着他的头发。
桂花一下子跌坐在那水的气味深深缠绕着的白瓷般的腿上。
深深进入,贯穿出入的执着动作,将精气根气都吸了出来,最后桂花终于倒在了眼前那瘦削的身躯上。
虽然头皮被越抓越紧,可要完全睁开眼睛还是很辛苦。
「终于有点热起来了啊,就这样结束好吗…?我给你的这种热量,是那副空壳没法给的吧?」
「柢王他…我对柢王…」
「光是被手拥抱着还不够啊,我说,你下面那张嘴可比上面那张坦白多了…呵呵…」
教主手上松开了力,将桂花的头温柔的抱在怀里。这并不是基于爱情的缘故,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的表现罢了。
虽然知道这位主人残暴的气质让人厌恶,可桂花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目光会情不自禁的被他额头上的御印吸引过去。
那犹如天界的守护主天倒影在镜子中的御印就刻在教主洁白的前额上。
再次亲吻了桂花的嘴唇后,他就放开了桂花的身体。可是,教主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扔在湖里的身体却从来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天界人,灵魂和肉体都在灵界,这是第一次转生为人类。」
应着那打破沉默的声音,桂花被提着头发扬起了脸。
现在还无法转生到地上,柢王的灵魂。
那,正如教主所说的。
在那处刑场里,从阿修雷所放的火焰里,桂花只抢出了右腕,所以遗体并不完全。
「对于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慢慢变的腐朽的情人的命运,你是怎么看的呢?」
「他是属于我的」
虽然桂花是完全朝着正前方回答的,可声音却微微的颤抖着。
从手肘到指尖,哪怕仅仅是一只右手腕,桂花直到现在也不想把它交给灵界。
而且如果没有这个手腕,那现在还在地底的柢王,就没有办法保持他的形态了。
尽管如此,偶尔也会有些别的想法。
象是等待柢王的灵魂转生之类的。
「那个等待时机成熟的人,是没有意识的哦」
「是…吗」
完全看破桂花的哀愁的教主手中,浮现出了他爱用的扇子。
反复几次把扇子打开一半又合上的动作,他象做梦般嘴里小声嘟囔着。
「你在地面上扩大开的战火,好象要被扑灭了哦」
打破天界原定的和谐,将『火药』散布到世界各地。
创造与天界…天主塔所设定的未来完全不同的人间界,这就是受制于教主的桂花所要做的工作。
因此,为了操纵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的寿命,桂花将战争延长了。
就因为这样,连出生后就注定好了的寿命也要将之推翻。人如果没有出生,那历史也就不得不随之改变。
这工作能最快满足教主的愿望,同时又是最适合一个人独自完成的。
「那么,我这就去了」
对着撑着颤抖的双膝慢慢站起来的桂花,教主幽雅的将扇子指向他。
「好啦等等。一下子就玩完了太无聊啦。对这颓废的世界怀着无比的怨恨,什么都没孕育就消失了的生命,那样可是没办法养育了不起的宝石的哦」
教主手中,浮现出一块恍惚发光的宝石。
那发出淡淡光的宝石,几乎没有任何颜色,就象是婴儿的魂。
那近乎纯洁的光芒,在看过几次之后,连桂花也变得能理解它的价值了。
没有荣誉没有欲望,就那样单纯的出生再死亡,这样的魂就不会沾染上任何颜色。这种纯洁无垢的灵魂,在这里毫无任何价值,就象淡色的东西那样成为教主嘲笑的对象。
在湖底,沉睡着数以万计的宝石,而从那之中挑选出颜色浓烈的宝石,就是教主的小小兴趣。
「赐汝褒扬」
教主悠然的吐出鼻息,直直盯视着桂花。
「人类只有百年时间可在地上自由活动。当然在这里也没有不可以……」
教主象孔雀展开羽翎般幽雅的摇晃扇子
「灵界的阎魔曾经说过。要增补打破人间界原定和谐框架的人。人界,是需要一定热量的地方,所以如果人口减少则会因此变成寒冷的大地。人界如果疯狂的话,天主塔也会受到重创。所以,把待机中的灵魂…让那样没有具备肉体的灵魂转生的话…」
「什…!」
桂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但是教主的声音却还在缓缓继续着。
「你不明白要让什么东西怎么转生吗?这里…可是你的男人诞生下来的地方哦」
声音刚止,水面上就清晰印现出大陆的景象。
那地方,就算不说,桂花也很快就明白是哪里。
「…以地上时间来算,出生还不到十年吧。在守天大人的关照下,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呢」
「出生在『大都』的话,就是皇族了吧」
那里是在天界被称为『中华』的地方。那是坐落在大海东面,建设在华北平原上的都城。
在『金』灭亡以后,蒙古帝国甚至连同盟国『宋』也想灭绝。
蒙古…成吉思汗死后,其血亲散落到亚洲各国,逐渐开设出自己的领地。
到现在,仍然受到世界各方注目,可以说是充满激烈变动的土地。
「不管怎么样。柢王都是作为皇族出生的」
教主的声音,甜蜜的令人毛骨悚然。
桂花的视线从水面转向教主。
由于柢王是天界人,所以就算转生到人间,死了之后灵魂也不会浮现在这个湖面上。
守天以前说过,所谓天界人的灵魂,就是作为天界人复活,或者是不断重复作为人类的转生,只可能是这两种情况。
「我可没说过,要毁了你的男人的人生,这种话。可是,你看到了吧?变成人类以后的那种样子」
「即使他是带着柢王的灵魂转生的,可他也不是那个人」
桂花缓缓将视线落在水面上,看着建设中的『大都』。那是以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的壮大构想为根基建设的,理想王国。
『大都』对国家而言规模非比寻常,而且就算从推进事业之多这点来看,『大都』也可以被看作是汇成历史大流的产物。
即使不是生在『大都』,仅从空中看下去,无论是哪个国家的都城,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真真正正的宏壮。
可以说此是为了体现如今蒙古帝国的强大势力,而建造的。
柢王就是作为那一族转生的。
桂花迄今见过几次皇族还有那些有权利的人们的样子。不管是人间界还是天界都没有什么差别。
醉心于权利的人们的命运,可以说几乎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可以说他们的一生都不会过的幸福…)
看着『大都』,桂花心里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教主的目的都达到了所以就飞过湖面,回自己房里去了。
桂花对着都城中心的地方两手一沉,那景象就一下子消失了。
桂花回到房里的时候,李李穿着新装特意等在门前。
她受命于教主,对那些在身边服侍的仆役做出指示。(类似于总管)
在教主的寝室和受觐见的场所,屋子的中央位置都有被称为『神殿』的地方。
在神殿左右,分别过桥之后就有两间被叫做『西之对』和『东之对』的房间。桂花在西面有自己的房间。
他就和柢王静静的生活在那里。
「你回来啦」
李李伸出两手,接过桂花脱下来的衣服。桂花就那样脱了衣服进了房间,接受李李多余的服侍。
衣服脱光后,李李就递上合身柔软的轻便衣物。
「又要去地上了吗?」
「不知道啊。他奖赏我了。说可以休息人类时间的一百年」
「…这样啊」
在木板铺成的地板上一件中衣平展在那,用沉静的声音点头说着的她,一直等着正座在中衣上的桂花换完衣服。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到这来的呢,桂花没有开口问。没问是因为在教主的湖里浮现过,即使死了一次,心里也还会残留下些什么吧。
教主说过,在这冥界,不死一次就进不来。
一想到那些和自己背负着同样悲剧的人们浮现在这里,以前的故事必定十分辛酸,现今仍然不愿提起。
李李这边也一样,即使知道桂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也决不会到这来找他。
因为她也是教主的爱人。
除去换衣服和吃饭这类的照顾之外,谁也不会开口说话。这也可以充分考虑成是教主的命令,而且也能看出她在这个世界同样过的不幸福。
然而例外的是,只有在桂花不在的时候她会到这儿来照顾柢王。
桂花也知道这一点是得到教主许可的。
他们两人似乎是不能成为谈话对象的,可是因为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期间她是不会对柢王怎么样的所以桂花也能安心的长时间呆在地上。
「要和柢王殿下一起进餐吗?冥主大人赐了酒哦。已经送到房里来了」
「酒吗。那可真是令人悚然的特别待遇啊」
那用黑丝绸织成的上等衣物,轻柔的包裹着桂花的肌肤。
衣物和食物方面,桂花同教主其他的棋子不同一直受到特别的对待。
那也有可能是李李特意的安排,也有可能是他的工作完成出色得到教主的奖赏。可是桂花从来没有特意去拜访教主,而李李也从来什么都不说。
即使被剥夺了现今的生活,对于已经成为死人的自己来说,吃不吃饭都是没所谓的事。
可是能和柢王两个人呆在一起的地方却是必须的。
「谢谢。之后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把脏衣服放进桶里提起来的她,桂花移开了视线客气的说道。
自己刚才被教主做了什么李李肯定很清楚。被那种什么都明白的眼神注视自己会很难受。
「柢王殿下正等着你呢。快点过去吧」
一天的大半都在沉睡的柢王,到现在仍然不能区分桂花和其他人。
他并不是在等我,桂花虽然想这样回答,可还是点了点头进到房间里面。
那种话就算跟她说也没用,而且沉默接受她的挂念,是对她照顾柢王的谢礼。
拉开隔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的膳食和玻璃杯盛着的酒。
穿着白麻衣物的柢王,端坐在和放置烛灯的同一块塌塌米上。
「抱歉我回来晚了」
桂花反手关上了隔门,径直来到柢王身边。
紧紧握住柢王端正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他的右手腕上,戴着守天的镯子。他的手感觉有些温暖,一边想着那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边把他拉起来带到膳食前。
柢王…这被冥界教主在此唤醒的男人,根本无法自己进食。
嘴里强塞进东西的话就会咀嚼吞咽,可是估计他也尝不出味道吧。
即使如此,桂花还是把餐桌上放着的东西全部送到他嘴里。一边喂给他吃,自己也一边解决自己的那份。
虽然自己也很清楚这种事完全是白费工夫,可是如果不吃饭的话,就会强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只是冰冷的物体而变的越来越害怕。
与之相对应,柢王也是,只要吃饭的话,应该就会一点点学会自己动了。
现在桂花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柢王自己一个人行动的身影。
「你的灵魂终于转生到了人间界了哦」
桂花用手巾擦试那老实喝过酒的嘴角,柢王微微张开了口。桂花将唇盖上去,探出了舌头。接吻的方法,是要最先教会柢王的东西。
用完膳后,桂花横抱着柢王的身体倒在一边,又重新深深的覆上了自己的唇。
桂花抱着他的双手加深了力道,而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柢王也会用手环抱住桂花的肩背。
无论唇扣的多紧都不会变暖起来。
即使两人的身体紧紧相叠,无论是谁都不会心脏鼓动,只是让时间静静流淌。
可是柢王却会把桂花做过的动作之后再模仿一遍,这已经是种进步了。
如果啃咬柢王的耳朵,他也会回啃桂花的耳朵,亲吻他的眼睑的话,他也只会再做出同样的动作。
紧咬住他的脖颈的桂花,在下一瞬间因为自己身上传来的痛感而恍惚起来然后抱住了柢王的头。
虽然明白那几乎同时抱住自己脑袋的男人是没有意识的,可这种被他手腕包裹住的实感,却咕嘟咕嘟的涌了上来。
哪怕他是死体,哪怕他只是没有意识的肉体——。
以这手指…和生前的他同样的姿势和他合二为一的时候,对桂花来说那是最重要的东西。
「柢王、柢王、喜欢你…喜欢、喜欢」
把下巴埋在的头颈里述说着,对方也想做同样的动作。可是因为桂花的头久久都没有抬起来,所以看上去就象极为亲密的人那样头和头抵在一块。
拉开衣服的边把手伸到柢王身体中心,然后桂花的膝头内侧也探进了一只手。
桂花刻意在膝上用上力道,他的手不管怎么样也没办法分开桂花的双腿,一边沉浸在这种快感里一边缓缓放松了力道。
「…啊…」
滑进来的手,就象桂花握住他的东西一样以同样的力气回握着桂花的那里。
暧昧的使用手指,那只大手也会完成这些举动。
一边亲吻,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在那一瞬间桂花陶醉于自己伪造的快感里。
从微眯的眼睛里跳跃进蜡烛的光,那小小的和室伴着烛光印进自己眼里。
…监牢…这里除了监牢不可能是其他地方。
在冰冷的房里缩起四肢,自己对那无异于自慰的行为感到羞耻,可即使这样,也许这一生都没办法舍弃这种生活了吧。
「只有在这里的你…只有你是留给我的东西。…说什么灵魂是相同的,那种东西…那种东西跟你才不一样…」
所以人类的一生,对生命几乎永远捏在手里的自己来说,是眨眼即逝般的短暂。
喜怒哀乐的激烈,以自己意识行动的生命…。
要是现在的话,能一直从他婴孩时期见证他的成长过程。可是,那又算什么呢。
在那里,关于自己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再…重些…重些…啊啊」
啃咬着柢王的肩和颈,把力道控制的正好不伤及皮肤。
然而不管如何交媾,都只会产生冰冷的感触。
就象教主所说,现在的柢王是无法生成令人忘我的热量的。
人类…。比起魔族比起天界人,血液都来的更烫的生物。
百年的自由…,现在真想把那轻声低语的教主的声音推的越远越好。
一
胸口感受着用尽全力叹息般的深呼吸,阿修雷忽地睁开了眼。
飘散着栀子花香的卧室里,零星射进几缕柔和的光。
在阿修雷的身体上做为被子覆盖着的恋人的肌肤,没有任何伤痕。
用自己指甲划伤的御印也在奥斯雷兹的治疗下痊愈了。
用过了手光,也能自由操纵远见镜。在天主塔中飞舞着的资料和报告仍然没动,很快堆成了小山,而且守天喜欢抱着阿修雷的习惯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然而…阿修雷还是有一点感觉到恋人的些许改变。
两人的关系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显然守天因为公务累坏了。
和奥斯雷兹在人间界再会回到天主塔以来,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守天回到这里的同时,一直在天界四处调查魔族混血儿事情的阿修雷,因为要在人间界做警备的工作而完全放弃了之前的调查。
很久以前,父王提交了阿修雷要求卸任元帅职务的文书。可是这件事好象还没有受理。
在人间界做警备的工作,阿修雷是作为姐姐格兰达丝的继任者。和她到现在为止没有见过面,都是通过守天的远见镜了解她的情况。
但是,在人间界一度扩展开来的『火药』以及战火,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克制,这一点连天界都要放弃了,现如今在就如何从新书写今后预定调和的会议上,已连续几天商讨不休。
所谓『预定调和』,就是创造人间界今后发展的支柱。
虽然并不能预先安排所有人类的出生,可那些作为时代中心的人,在恰当的时机出生,则是由天界来调节的。
包括领导人的诞生,还有对人间界的进化起作用的工作,都是天主塔事先准备好了的。
之前提到的『火药』也是其中之一,但那在天界的预定中,是要在近三百年之后才会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的东西。
预定之所以错乱,是由在天界的魔族骚乱而引起的南方士兵的死造成的。他在地上作为人类重生,专营摆弄药物,在某种机缘下发明出了『火药』。
天界人即使转生,也不会拥有之前的记忆,可那南方的士兵是如何制作出火药的呢。
虽然如此,天界在发现仍马上打算阻止其在世界上的扩展。
只要抹消在『中华』这块土地上产生的东西,并消除和其发明有关的一切人物的记忆,战火也应该随之被扑灭才对。
然而,乘这微小的空隙,魔族又出来捣乱。在阿修雷命其部下警戒的战地上,不知从何处潜入了魔族,伪造了原本打算呈交给阿修雷的部下的报告书。
等发觉报告书是伪造的时候,在中华发明的火药已完全泄露到了国外。
阿修雷卸任元帅之职也有此次任务失职的因素在内。
受魔族欺骗做出假文书的是阿修雷的部下,可由阿修雷作为责任者承担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其实。
阿修雷脑子里想的是,卸任元帅之职,仅作为一个普通士兵在人间界伺机动作。
阿修雷还想到了,『退任』这件事,与其说是在负责任,还不如说只是在逃避而已。
临敌溃逃,对武将而言是最要不得的事情,而且,阿修雷更是从本质上厌恶这种行为。
可是,现在有更吸引阿修雷的事情,那就是守天。
恋人的事到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保护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守护主天。
他正受到魔族的阻击。一共,遭遇了两次。
由此而牺牲的亲友,临死前的遗言是『那家伙就拜托你了』。
失去的太多,世间的评价和荣耀,身为南领太子的责任,所有的所有都从阿修雷的头脑里消失了。
尽管如此,在这三个月里阿修雷仍不断对自己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所以到头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阿修雷?」
金色的头发在自己肌肤上滑动。唇向上亲吻了阿修雷脖颈的守天,支起了一边的胳膊。
「早上好。饿醒了吗?」
「…是你肚子饿了吧。明明三天没吃东西了」
对声音里混含着责难的恋人,提尔兰迪雅的脸上晕出了淡淡的微笑。
「守护主天的身体啊,本来就是不吃不睡也能撑下去的呀。这是奥斯雷兹大人说的。」
「可是到现在为止,你不是一直都有好好吃饭和睡觉吗。突然…突然…就要改变吗!」
阿修雷这样大叫以后,马上就忍耐不住的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明明担心的不得了,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好象是在刁难提尔兰迪雅一样刻薄。
虽然每个人考虑的尺度不一样,可若是御印被他弄的满是伤痕的话是需要必死的反省的,可他却没办法停止。
自己和他的身体构造完全不一样,这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听说过了。
守护主天的身体是从最上界降临下来的,和居住在天界的天界人无论何处都有所不同。
血虽然是红色的,可是他身体流淌的血液,在医治病人和受伤的人的时候,会从手的先端发出『手光』,是灵力之源。
和天界人也好和人类也罢,无论和谁连接的再深,他的身体都没办法创造出孩子。
外表看来和天界人无异,可就是没有生殖的能力。
可是,听说这一点的时候,阿修雷倒不如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是绝对说不出口的,独占欲。
因为自己是和魔族共用着一个身体,所以打算一生都不生育小孩,他能和自己一样真是让阿修雷高兴的不得了。
阿修雷不相信什么『永远』。但却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努力仍是必不可少的。
守天的唇滑过阿修雷的后背、肩和颈,连手肘都不放过的反复印上浅浅的吻。
比起语言,守天打算从心里象这样直接道谢。
守天的唇碰触到的地方,仿佛就要开始融化了似的。
和他融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感觉不同,那象是融化了的蜜层层叠加般的甜蜜,心里已原谅了他一半。
「…对不起。今天早上我会吃饭的」
「快去吃」
阿修雷悄悄转过身来,安心的贴近那微笑的脸,亲吻了他。
不停的责备他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而且也不想一天刚开始就吵吵闹闹的。
既然他已经理解了,那就够了。
一直跟他睡在一起,阿修雷知道。
提尔兰迪雅在这个三月里,几乎没怎么阖眼。
阿修雷只要开始打哈欠,提尔就跟他一起躺到床上去,然后就在关了灯的室内,凝视着黑暗。
不知道那双眼瞳里倒影出什么,也不知道他想思考什么。
虽然不明白,可却看出他似乎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阿修雷就装做没发现自己先睡了。
和提尔兰迪雅不一样,对阿修雷来说吃饭和睡觉都是必须的。
该睡觉的时候不睡,那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使不上力了。
在表示和解的吻之后,阿修雷就念出隐身之术,悄悄的潜回自己房里去了。
在没有人睡过的床上一阵折腾,把床单弄皱后再换下来。
两个人虽然是恋人关系,可这在城里还是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这点工作还是必要的。
洗过脸后来到餐厅,先到的守天向他扬起手。
「不知怎么了现在很有食欲呢」
「这-样啊,那就把三天的份一起吃个够」
阿修雷笑着回答后,侍女们就相继端出了食物。
吃完饭后,在开始早上的勤务以前,守天说有东西要给阿修雷看,让他一起到勤务室来。
从吃饭的时候开始,守天就好象一直在隐藏着什么。
可是只要看到他那开心的脸,阿修雷也就说不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虽然他本人反对,可我问过了他说不管怎么样都好想看」
「什么啊?」
阿修雷就和平时一样,一屁股坐在远见镜前面守天的椅子扶手上,不可思议般的偏过了头。
「其实,今天再过一会,柢王就要诞生到地上了」
「真的吗?!」
一边嚷着快让我看一边拉住了守天的袖子,守天轻笑出声,让远见镜映出了人间界的景象。
对几乎很少走出天主塔的守天来说可以称之为『第三只眼』的远见镜,能够映出天界、灵界和人间界的任何角落。
用这个无法看到的,就只有天主塔的资料里没有记载过的世界了。
魔界就是其中最典型的地方。
「…柢王的手腕,被桂花带去魔界了吧?那个找到了吗?」
在阿修雷的提问里,还隐含着询问桂花遗骸的事情。
桂花的身体也被卷入杀害柢王的魔族所掀起来的风里,后来阿修雷几次前往魔界却都没有找到。
「没有。听说柢王手腕的部分仍然没有找到。不过,到现在为止在地上,那些远远超出预定的人类都已经死了。…你
在学塾里学过吧,在人间界,通常是需要一定的热量的」
「那样啊?我都忘光了啦」
成人前在学塾里的学习,对武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什么而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守天苦笑着,在胸前抱起两手凝视着远见镜从头给他做起了说明。
「以『人口操作』来确保人界一定数量的人口,这样做是为了现在那地面上又诞生的几种职业以及为了人类不至于输
给包围着他们的环境」
「虽然象『都市』这种大城市在增加,可是还需要吗?尽管地上由四天王在照看,可是人类只是在一个尽破坏吗?」
「不,并不只是破坏。而是想要保护它就能够守住。保护这种意识革命是只存在于人类中的感情。人间界的动物和植物身上并没有植入这种知能。」
阿修雷每次降到地上,看到的都是因为战火而花上几世纪把养育自己的土地和自然在一瞬间破坏精光的样子。
因此,他最近对人类也产生疲惫感觉了。
虽然他很少跟守天抱怨,可他那消极的想法守天也注意到了。
「…怎么了?一直都是欧亚大陆的…中国平原…」
「没错。那就是中华的『上都』」
阿修雷吃惊的盯着远见镜里倒影出来的景色,看着他这样,守天只能暂时停止了人口操作的说明。
「『上都』是元朝皇帝忽必烈仅仅在夏天时才使用的政务中心地。他把都城分为『夏之都』和『冬之都』,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将宫廷、军队及政府迁到这两个都城。」
「…那么,柢王会成为士兵吗?」
阿修雷的声音暗淡。从来没想到过身为武将的他会发出这种声音,在那一瞬守天沉默了。
「不管是不是士兵,都有可能踏入战场。蒙古的人民都是这样的。不过我也不确定。他也有可能成为文官吧」
「不管是哪一种,在这块土地上出身的,都不会怎么长寿的吧?」
守天犹豫着是不是要回答。
柢王是作为天界『预定调和』的一部分而转生的,所以理所当然的在现时点来看寿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而且他所背负的命运,守天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
「反正,人类的寿命也不过就50年左右吧。就算想延也延不了多久吧。…可是…」
阿修雷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算是阿修雷也知道,对人类来说寿命是注定的无可奈何的事情。死去的天界人,也会作为人间界人员的补充而被使用,这都是天理。至今为止阿修雷也一直在守望着死后转生的部下。然而,这是好友的转生。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转生的机会。
如果没有死的话,应该会一直和阿修雷在一起,度过剩下的岁月,他是没人能取代的朋友。
「还需要再看下去吗?好象…马上就要降生了」
阿修雷低下头,守天抚摩着他的背以示安慰,就在这时,从寝室的帐幕中传来了婴儿健康的啼哭声。
啊,阿修雷一下子扬起脸来,看着侍女们在房里忙碌着。
「听声音很有精神呢!」
「快转告皇帝陛下皇太子殿下和他的父亲!」
「妲仪的脸色不太对。快传太医」
利落做出指示的女人,从帐幕里接过被递出来的婴儿,马上又转交给一直在待命的侍女,让她把孩子放到盛有热水的桶里清洗身子。
头被支撑好了的婴儿,对着侍女再一次爆发出仿佛天要裂开似的大声啼哭。
「…皱巴巴,红通通…象小猴子似的」
「婴儿都是这样的」
微微笑着的阿修雷握住放在自己腿上的守天的手,叹了口气后站了起来。
那是表示,我要走了的意思。
守天让画面消失后自己也站了起来。
那后就那样,用力抱紧恋人的身体。
对现在的阿修雷,还是不要提起柢王的寿命比较好。
人类的寿命是由『灵界』决定,操作地上的进化以及发明的历史等则是天界的事情。
在天界看来,作为预想外在地上死去的人类的填补以及让不想让之建国的『蒙古帝国』尽早终结,在这种条件下,柢王的复活是最合适的。
既没有撤回它(让柢王复活)的理由,守天也并不具备那种权限。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幸福)
只能如此祈祷了。
「今天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好呢。奥斯雷兹的事情一直都放在一边,今天就稍微去看他一下吧」
为守天治疗御印的奥斯雷兹,从那时起就一直留在了天主塔。
在他到人间界去找人为止,他都在教阿修雷。
「没错。那么,他是在天主塔里吧」
「大概吧」
拍拍守天的背,阿修雷放开了守天,走到门前又回转过身来,突然用手指着守天说。
「午饭的时候,我还会过来!你要给我好好吃饭!」
「知道了。午饭也一起吧。不过你要是跟奥斯雷兹大人关系太好的话,我会嫉妒哦」
阿修雷背朝着守天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去后的守天,头一下子倒在了书桌上。
在胸口疼痛的地方用手光强烈的照射着。
手光对自己也能使用真是太好了。
在阿修雷面前虽然一直都保持着平常的样子,可其实吃下去的东西连味道都不知道。
「呜…唔…」
胸口和腹部的痛苦消失之后,守天仍然不想改变姿势。只想这样在这儿一动不动。
并不是想睡觉。因为入睡的话,在梦里肯定会看到些什么。只要还会看到,自己就绝对不想睡。
要是在阿修雷在的地方说了梦话的话,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打冷战。
「…奥斯雷兹大人、吗。如果是他的话,我可能已经暴露了吧」
他是最上界的居民。就算自己能够骗过这天空界里所有的人,可是对他守天的术是不起作用的。
哪怕是细微的小事也会被他看透,仅仅是被他那美丽的眼瞳注视,自己就知道再勉强也是没有用的。
他会说,别勉强。
他要是问我有必要用到自己的能力么……
「倒不如和以前一样…如果勉强行事的话」
小声嘟囔着,仿佛自嘲般,发出了几声干笑。
自己都不会同情自己。
「…这种事做了也是白搭吧。那个人很中意阿修雷…而且又很敏感…」
说到敏感,他就同麒麟一样。
住在天界北方的黑麒麟,只要靠近别人,就能正确无误的猜出那人是否正派,是否在迷茫或是抱着不正的想法。
所以黑麒麟,是很少能被人驯服的。因此,世上唯一在饲养黑麒麟的,北方之王?山冻的名字才会广为人知倍受尊敬。
「…代替食欲,吗」
守天现在需要的,既不是睡眠也不是吃饭。而是能把自己的思考全部抢走的强壮的身体。想被人拥抱…。
奥斯雷兹治愈守天御印的同时自己也回想起了,在西之国被山冻拥抱的事情。
自己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紧紧搂住眼前的那具胸膛,半途中反而是自己在煽动对方的热情…。
以之为引,那应该被封印的守护主天身体的记忆又再度漫溢出来。
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冲击,是炎王所说的话。
「请您沉默着看着吧。您无法办到的事就由我们来进行」
在自己再也不想看再也不想听的时候,就用自己的手指抓伤了御印。自己明白,只要受了伤,那些事情就再也不会进入自己脑海,这就是一种本能。
但是那也是种会引起死亡的行为,奥斯雷兹这样对自己说过。
所以,迄今为止的那些守天,都会寻求好几个情人。
在被拥抱的时候,就不需要去听那些不想听到的声音了…。
这样一来,『牺牲者』就不停重复,不停重复。
满足他们的同时,历代守天们…。
提尔兰迪雅在没有『守护者』伴随的情况下降生到天界。
当回答说「自己没有守护者」的时候,为什么山冻会那样吃惊,现在总算明白了。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代替无法对人下手的守天进行暗杀工作。那就是『守护者』。
现在这身体想要的,并不是正经的爱的确认。
就算被捆绑被折磨、就算再怎么叫喊求饶也决不会停止,哪怕失去意识也不会远离自己的狂暴的行为,这副身体就是如此渴望。
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拜托阿修雷。
只不过是三天没吃饭,他就担心成那样,对恋人来说那冲击实在太过强烈。
就算改变立场反过来拥抱他,阿修雷也肯定会很温柔。可那样对自己的身体来说是没有用的。
只会让它变的更想要而已。
而且,自己希望就这样让阿修雷永远呆在干净的地方。
只要还能回到那个怀抱,自己一定还能得到救赎一定还能拿出勇气。
「…喜欢你…在这世界上最喜欢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用言语…根本无法表达」
柢王…柢王。
「如果你还在世,一定会把我打的脸都肿起来没办法说话的程度吧」
绝对不要欺骗阿修雷,那是柢王最后的留言。
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了,就算你们吵架也没有人会站出来评理了哦,他是这样说的。
「可是…好辛苦。这样一辈子,没办法在阿修雷身边安然入睡…肯定…」
没办法,那样自己根本做不到。
奥斯雷兹虽然说过自己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能活下去,可是守天自己也明白这样下去很快就到极限了。
同天界一样生活着的自己,已经掌握了在这里生存的办法了。
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撑一个月。
自从额头的伤痊愈后,已经不知道和阿修雷做过多少次了,自己只知道想要爱他的心情从来都没有减少过一分。
可是对这双手来说,快乐是可以不需要爱情的。
只要还有这种想法心情就会很沉闷。
让守护主天郁闷的人就只能等死了。
可是,幸运的是自己身边并没有那样的『守护者』。
所以,应该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暗杀这种行为。就在这时,不经意的响起了敲门声。是文官们。
距离开会的时间,自己已经迟到很久了。
「现在就去」
守天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二
那不怎么费劲抱在两手上的,小小的肉块。
为了产后特别虚弱的妲仪妃而传来的御医,看着刚刚诞生下来的婴儿,呆呆站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相非凡吧?将来,一定会长成好男人的」
「不过这哭声可真是震天啊。好象连皇帝那边也能听到的样子。」
「什么,忽必烈陛下那里?」
御医身边围满了兴奋的侍女们。虽然在这里的都是妲仪妃的侍女,不过说不定以后也会跟随这个婴儿,所以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着期待。
不仅是因为妲仪妃很难伺候,而且最近无论是谁她都想拉拢到自己所信仰的藏教(西藏佛教)里来,所以侍女们都打从心底里希望能转换职务。
「他的名字一定会由忽必烈陛下来取的」
「啊,那是何等荣耀的事啊!」
「王子殿下,快点长大,来助皇帝陛下一臂之力吧」
「马上就要发动对日本国的第二次远征了有种传说说,在战时诞生的男人,肯定会长成强壮的战士呢。你知道吗?」「那样说来,忽必烈陛下岂不是会越来越中意这孩子了嘛」
不仅是身为伟大皇帝的血亲,又是值得庆贺的直系曾孙,不管怎么样都会喜欢这孩子的吧。
虽说能进入后宫的都是些身份显赫的女人,可她们也仅仅是附庸男人的生物。
她们越来越将期待的目光投注到这孩子的身上。
对于几个月前忽必烈宠爱的皇后查布奕去世的宫廷来说,这个皇子的诞生可以说是注入了新的光辉。
「妲仪妃恢复意识了」
对着从帷幕中探出头来的侍女,御医点了点头,抱着婴儿走近了些。
「妲仪妃。辛苦你了。来,看看王子吧。还是说您想抱抱他?」
对着在一片寂静声中小声低语的御医,妲仪妃摇了摇头。
「今天就算了吧。…我实在太累了」
就好象连看一眼都不愿意似的,她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御医把孩子交给侍女,把准备好的汤药递给妲仪。那是为了补充因为生产而失去体力的药。她喝下药不久后就说想要睡一会儿。
明明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可她全完全没有想要抱一下的意思。
不过身份崇高的女性,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御医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去。
虽然『上都』从规模上没办法同『大都』相比,可它好歹也是忽必烈曾想作为首都而建造的都市。
忽必烈一年之中的秋冬两季会在『大都』度过,春天和夏天则会呆在距离『大都』以北300公里的『上都』。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所以忽必烈将『大都』和『上都』所在地域全部作为政权的核心圈入首都圈内。
因为对皇帝说过从妲仪妃那出来后马上就过去,所以御医就那样继续穿过宫殿的走廊向深处走去。
皇帝忽必烈,今年66岁。
不仅是蒙古人,当时人类的寿命普遍都只有5、60岁。
不管是谁,药师也好巫师也罢,大多数的宗教都期望能得到忽必烈的接见,所以进贡了许多神奇的贡品。
也有背后传言说忽必烈的长寿都是靠了那些贡品的功效。
可是蒙古帝国的太祖,成吉思?汗却是不管哪个宗教都一律给予奖励。他是绝对不会对某个宗教特别对待的,在这一方面忽必烈的态度是一样的。
虽说如此,可现在谁都知道皇帝已经倾心于藏教了。
「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今日得王子殿下诞生,臣在此向陛下道喜了。
得到皇帝接见的御医,跪在宽大的内殿中央,两手撑在脚边的地毯上深深俯下了头。
「恩。抬起头来,桂花」
桂花那静静注视前方的眼瞳,即使变身成人类也依然是不变的紫色。
长及腰际的头发,为了行动方便而在身后绑成了一根辫子。那是接近金色的茶色。
虽然肌肤同人类一样是黄色的,但比之蒙古人又显的白皙很多。
在皇帝看来,他虽说也是在草原上生活着的一员,可却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然而现在的蒙古,由于聚集了很多从其他国家来的人所以也不觉得什么。
就算他皮肤和眼瞳的颜色非常罕见,可却没有让人厌恶的感觉。
忽必烈卷起左侧文官展开的书简,宣告暂时休息一会。
他走到看似睡床般的长椅边坐下身来。手肘靠着的地方放置着填充羊毛制成的棉袋,脚边还有供他穿着靴子搁脚用的低台。
皇帝招手示意桂花上前,于是桂花安静的登上离皇帝眼前只有三级的台阶。
能走到那里的,只有御医和他的爱妃。
即使是皇太子,也不能同皇帝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桂花在忽必烈脚前附下身子,提起他放在足凳上的脚揉着他的关节。
「…疼痛,只有一点点」
「看样子是我调配的药起作用了」
「恩,虽然很苦…」
「只要『通风』开始起作用的话,那要痊愈也并非不可能。这只是对您勉强自己身体的一种惩罚」
以这种口气,对帝国的皇帝说话,在旁人看来也许是极度无力的行为,不过忽必烈倒很中意桂花。所以家臣们就算亲眼看到也没有人会出声阻止。
鄂尔多里等候着很多官员,他们直直等待着帝王休憩时间的结束。
「陛下,若想长寿就应少服用些珍味。减少盐份的摄取并多食用煮过的绿色植物」
「那不就和家畜一样了吗」
「人的身体有一种称为新陈代谢的功能。为了洁净全身流动的血液,鱼和绿叶菜比肉更好」
桂花说着脱下了忽必烈的靴子,用手指紧紧挤压他的拇指的关节。
与此同时皇帝发出的痛呼使鄂尔多里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陛下!」
等候在角落里的士兵叫出了声,可是忽必烈摆了摆手制止他上前来。
冷静如常的,只有桂花一人。
「……这里很疼吧。因为代谢功能衰退了。代谢不好的话会转变成慢性病,使排尿产生问题。然后再破坏全身的关节,最后影响到内脏」
「怎么样才能治好呢…」
忽必烈好象很舒服似的喘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被桂花揉捏着的脚,疼痛消失了舒服的让人想就这样睡去。
「睡觉前请这样好好揉搓脚底。还请使用我今天带来的这样东西」
桂花说着从自己带来的布袋里拿出砍成两半的竹片。
「这好象是竹片吧」
「没错。这是任何地方都有的竹子。请在上面放上垫布后再踩上去」
「不会折断吗?我很重哦」
「折断了的话,我会再带新的过来。开头的一个月会很痛,可能没办法坚持下来。不过,只有持续这样,才能让陛下的代谢功能有所改善。请食用蔬菜并控制饮酒。马奶酒问题不大。…帝国想于目前控制住战事,则须得仰赖陛下的健康」
「…恩,没错。你老是对我提出很严格的要求。有谁说过『良药苦口』的吧,巴阳」
忽必烈出声询问的是最信赖的左丞相。
所谓左丞相就是辅佐政务的最高长官。
巴阳原是西域忽必烈弟弟?忽拉古的部下,作为特使进京觐见的时候被皇帝看中,留在身边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故乡。
那就说明皇帝对他的宠爱有多深。
「『孔子』曾云。」
桂花与巴阳同时回答道。
忽必烈满脸笑容看向桂花。
他喜欢把有才能的人都聚集在自己身边。
「桂花。我以前也说过,你是不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辅佐呢?」
「非常抱歉。只此一点无能为力。我喜欢自由的在草原上生活」
在这里的家臣中没有人会毫不考虑的就拒绝忽必烈的邀请,不,是根本没办法拒绝。
然而桂花只是将之作为一种『赞美』来接受。
在忽必烈的皇后查布奕死之前,这不知从何处现身宫廷的青年,制成了能减缓皇后痛楚的药,即使知道已经晚了,仍为皇后治疗直至她去世。
那时,皇帝为了感谢桂花,曾说无论你想要世上的什么东西我都会赏赐给你。
皇帝还说只要是赏赐给他的东西就将永远属于他。这是被称为蒙古帝国重镇的所有官臣们都亲耳听到的事实。
忽必烈从很早以前就看出这个药师的头脑聪明而想让他在宫中任职。
但是桂花对报给他的职务全都摇头拒绝。还说不需要珠宝这些能使生活过的更富裕的东西。
他想要的只有『自由』。
他希望的只是约定能让他继续住在靠近『上都』的草原上。
对于清心寡欲的桂花,有些人嘲讽,还有些人则微微含有戒心。
因为忽必烈就是喜欢那些性情乖僻的人。
每次他来宫廷,背后总有人嚼舌根说他是故意抬高自己,不过桂花仍然没有对皇帝提出过任何要求。
他嘴上永远只说要坚持喝自己开的药以及注意健康之类的事情。
正因此,才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宠爱。
「你好象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我希望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听听你和巴阳的辩论…」
「我远远不及巴阳大人的才识渊博。请您千万别把想法当真。」
桂花这样说后,一直盯着他脸看的巴阳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最终却没有开口。
这时的巴阳45岁。
因为比忽必烈小了将近20岁,所以同他的年龄差就犹如父子一般。
【注释】忽必烈在位时所立皇太子为真金,后因真金皇太子早卒,至元30年又立皇太子铁木耳为皇太孙,并于太祖死后继承帝位。所以,此时所指的皇太子应为忽必烈之子真金。
「真金…」
忽必烈呼唤的是自己打算让其继承自己皇位的皇太子的名字。
真金平日并不会出现在商议政务的地方,今天只是凑巧因为下人告诉他自己的孙子将诞生而来到这里的。
「在,陛下」
「听说这次诞生下的孙儿是个很精神的皇子呢」
他指的是妲仪妃所生的婴儿。也就是真金新添的皇孙。
草原男子从以前就有早婚的惯例,所以30岁前就有孙子也不是很希奇的事。
真金此时已经51岁了。
「很久都没有添男丁了。名字定了吗?」
「是的。儿臣在想是不是应该起一个与海有关联的名字」
「海?」
忽必烈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儿子真金。
「很快就是对日本国的第二次远征了。希望这次能够出征胜利。婴儿会为国家吹来新风。所以想起与海有关的名字」
「说的好。那就叫『海山』如何啊?起个与海以及与神灵所居住的山有关的名字,让他无论在哪都会成为强壮的战士」
「KAISHAN…」
桂花不由得嘴里轻泻出了这个名字。
皇帝抬头望着他,药师的手虽揉着他的肩膀可心已经不在此处了。
KAISHAN。
这就会成为柢王转生后的名字吗。
明明那么小,在这世上无所依靠,一出生那婴儿便用尽全身力气的哭喊。
我在这里啊!——他用全身来述说这一点。
那一瞬间,通过双手在桂花全身上下仿佛奔走着什么。那犹如雷电般的冲击。
对已经是死人的桂花的身体,从另一种意思上来说也是种冲击。
从那孩子身上一点也感受不到柢王灵魂的存在。明明应该是感觉不到的,可却从眼睛从耳朵从那温暖的气息里有些什么象是要强拉着让他靠近似的在涌动着。
魂和肉体的9成,就算是柢王再现,也是个不再记得自己事情的人……虽然嘴里一直这么说着,可又为什么自己会到这里来呢。
在地底无法感受到柢王的热度,为了这层诱惑自己才会如此摇摆不定么…
「桂、桂花!我说很痛啊……痛!」
皇帝的呼痛声终于拉回了桂花的思绪,他慌忙放松手指的力道,轻轻揉着忽必烈叫痛的地方。
就那样也没道声谦,而想把它作为治疗的一部分。
「你觉得『海山』这个名字怎么样?」
「…是个很好的名字」
忽必烈满意的点点头,让真金下去命春官准备庆贺的宴席。
春官,就是掌管宫中所举行的仪式以宴席等的官员,这是从周朝时就设定的职位。
忽必烈的宫中用的不是蒙古风格,而是效仿汉人的方法。有人反对说这样一来就不象蒙古了,可为了将有用之士散播到各处,采用有效的汉文化也是很有必要的。
桂花也被邀请参加宴席,可他以头疼为由婉拒了。他不想再接近那个孩子了。
渴望见到地底柢王的心,异常强烈。
从守天的远见镜中看过柢王诞生后的阿修雷,去了奥斯雷兹的房里找他,可不一会儿又怒气冲冲的从他房里摔门出来。
因为实在心烦意乱的厉害,阿修雷就那样直接走到天主塔的兵营里,把在那站着也好坐着休息也好的人全都踢出了兵营,不使用灵力仅凭把木刀就同上百人打了起来。
5个人一起上根本就不够他打,25个人同时出手也很快就被他干掉了,阿修雷刚刚开始有点出汗,就注意到地上已经躺到了伤痕累累的士兵。无奈只能一个人飞上了塔顶。
天主塔通身都是由白色壁材建造而成。
有些是石头有些是水晶,有时还会根据部位的不同而采用白色木材,总之外观看上去是完完全全的白色。
有一次,曾遭正体不明的敌人攻击而损毁的中庭水场及塔门,现在已经全部修复,种满绿色植物的地方鲜花盛开。
从空中俯视,只觉一片祥和安宁。
「…提尔这家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阿修雷深深叹了口气。
奥斯雷兹所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懂真让人一肚子气。
一边让来看他的阿修雷喝茶一边仍是老样子的往烟管里添满烟叶抽着烟的奥斯雷兹心情很好。
因为烟管是他上次来的时候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虽然阿修雷很讨厌烟味可还是在忍耐。
一边忍着一边提问。
问他自己这样呆在天主塔好吗。
从在人间界与奥斯雷兹重逢,直到同他一起返回天界的这段时间里,阿修雷跟他讲了自己体内的魔族、冰辉的事情。
因为他在人间界为守天治疗额伤的时候很快就注意到了阿修雷身体的变化,阿修雷省去了细节部分,仅告诉他已经完成了同魔族的『共生』。
在天界,无论谁的身体里进如了魔族,都会被处以四肢分裂的酷刑。
就算是死人的身体,也不能保证在其体内的魔族不会危急天界的其他人。
关于死刑,东西南北各国方法虽各不相同,但最终都会将肉身完全粉碎。
但奥斯雷兹对天界的此种决定却连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只是温柔的抚摩着阿修雷的背问他身体这样辛不辛苦。
原本奥斯雷兹所居住的『最上界』,就对阿修雷所在的『天空界』以及其他地方全都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
就如同人界将阿修雷他们视为神一样,在阿修雷看来,创造出世界并将四大元素以形态表现出来的最上界的『三界主天』才是创造神是真正的『神』。
奥斯雷兹是在最上界被称为『天数』中的一员。那是类似于固定不变的神之数。
对于艰深的说明一听就忘的阿修雷,只要一说到守天身体的事情,马上会认真竖起耳朵好象连眨眼都忘了似的一脸严肃的注视着男神。
话题从冰辉的事转到和恋人一起的夜晚…的担心,最后一直到天主塔里所布下的,是否与守天结界无关等事。
这三个月来,阿修雷感到天主塔里施加的结界什么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
受到阿修雷的攻击会全部反弹回来,也就是说应该是无敌的守护咒文,可是阿修雷的不安仍然无法消除。
同以前的不一样,阿修雷觉得好象被一种焦躁的灵气所包围。
「我身体里的魔族曾发誓说他绝对不会转移到提尔体内去。可是那不是转不转移的问题,因为他…不是普通人的身体…果然还是不行吗?」
奥斯雷兹直感很强,所以阿修雷觉得这样说就能让他了解到自己的不安。
阿修雷一直在想,守天现在没什么精神,结界又哪里有些不一样了,这些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呢…。
这三个月阿修雷一直在思考,得出的答案就是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提尔兰迪雅依然笑着说没事,并且比之前更频繁的需索阿修雷的身体。
令人羞耻的台词无论何时都说的出口。
所以,阿修雷能相信他是全身心的爱着自己的,虽然因为这点自己是很高兴没错,可是那样对身体不好,只能让他打消这些念头。
显然男神已经理解了这一层意思。
「守天大人的身体…已经进入青年期了吧。有些情况的变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此说来,守天的声音也有些变化了,阿修雷自己还没到变声期的说。使女们都说守天现在变的很成熟。
可是,在阿修雷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男神又发出一声叹息。
「…你是不会懂的呢」
「什么?」
「关于守天大人状态的变化。连最微小的灵气都不会看漏确实很了不起,不过你却没办法读透他的心呢」
是在说自己作为恋人作为离他最近的人的失职么。阿修雷禁不住瞪视着奥斯雷兹。
阿修雷身体里涌出的热气注入手边的茶碗,茶碗中的茶水一瞬间都蒸发掉了。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做的不够吗?!」
奥斯雷兹闭上双眼,扑哧扑哧吸了几口烟。想施烟雾弹吗,想到这句话的阿修雷更加的怒火中烧。
「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哪里…」
「不是身体的问题。你的爱情直白的一丝阴云都没有。…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负担太重了」
「听不懂啦」
「我是说,现在这样下去,你和守天大人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并没有结为一体」
那一刹那,阿修雷全身闪过一阵颤栗。
他明明并没有说什么很恐怖的话,可是脑子里却响起了警报让自己别再听下去。
脑袋里的某个角落,一跳一跳的疼。
…好烫。
「无论父子…还、还是恋人,大家都是不同的人。怎么可能结为一体。」
「是吗?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又为什么哭呢?」
「因为烟熏到眼睛了嘛」
阿修雷一下子站了起来,把烟管从奥斯雷兹手里夺下来扔了出去。
男神脸色丝毫未变交叠起双腿,两手在腹部交握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以前,有一个神。神与他的爱人两人结合成了一人。可是,不久他们就被强行分开了。从那以后,人就开始寻求起自己的另一半来了。」
「把两人粘在一起,就变成一个人了吗?!结合成一体就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对」
奥斯雷兹想探手去试阿修雷的眼角,可是被他大力挥开了。
原本,阿修罗一族的眼瞳是红黑色的。现在因为眼泪的滋润更显出了红色。
「守天大人很重要吗?比你自己」
「别说这种废话!」
「那么,就别让他单独一人。我这样说并不是让你一天到晚的跟着他。你从一出身就是能擅火炎术的人。炎者心都很坚强,只要转变想法,甚至能看透别人想隐藏与阴暗中的事物。」守天也有想隐藏起来的东西吗…。
虽然很想这样问男神,可阿修雷还是强忍住了。
在问他之前一定要先让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自己想不通的话就去问恋人。
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问题,不想再让其他人介入了。
「…你打算…在这呆到什么时候」
把脸转过一边去的阿修雷这样问道,奥斯雷兹将念注入掉落在地上的烟管里,使其又飞回到自己手上。
因为里面的烟叶都掉的差不多了,所以又添了点新的进去。
阿修雷一边侧目奥斯雷兹的举动一边啃着自己的指甲。
「如果,让你在这个世界和守天这两者之中只能选一样来守护,你会挑哪一边呢?」
「什么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阿修雷一下子跳了起来仿佛要冲上去揍他似的,紧紧握着拳。
从拳头里,飕飕的冒出股股白烟。
「只有提尔没事,这个世界才会存在下去!如果他死了的话…」
「那样的话只要再选出新的守护主天就可以了」
男神很快打断了阿修雷的话。
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久他又开口说道。
「如果想守护这个世界的话,那就请象现在一样呆在守天大人身边吧。…不过,如果你想拯救恋人的话,那就应该离开他」
「你说反了吧?那样太奇怪了!因为喜欢才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他没明白奥斯雷兹话里的真意。
男神只是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再没开过口。
在变寂静的屋子里,刚刚的言语仿佛变的有生命般,仍在四周围漂浮着。
那些话语,沉重的包围住了阿修雷的身体。
阿修雷再也无法忍受下去,飞奔着跑出了房间。
三
人间界,时间的流逝总是很快。
桂花担任忽必烈的治疗师,竟然已经过了4年。
桂花仍然同开始一样,居住在草原上。
可是这一年,比起从前,生活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皇帝在『上都』生活的时间从二月末直呆到8月并无变更,可是让桂花执着的存在又增加了一个。
只要皇帝呆在上都,桂花就必须每隔三天在宫廷里露一次脸。
这并不是命令,不过这样做的话,就能让忽必烈变的依赖自己。
桂花之前提出使用竹片的方法,已经使他的体内代谢转好,现在体重也减轻了,脸色看上去也很健康。
「你的这些知识,都是从哪里学来?」
「养育我的母亲会制药,以前我就一直看着她做,后来周游诸国时自学再加上之前的记忆而学成的」
一边帮忽必烈做身体的按摩,桂花一边回答着他的提问,而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陛下。海山殿下前来拜见。」
「来吧,来吧。他的目的可不是探望我,而是桂花吧。哈哈!好了,让他进来吧」
只披着件白色衬衣卧在床榻上的忽必烈笑着说。
桂花一边帮皇帝按摩背部,一边微微移动到背向门的方向。
「陛下!」
士兵为他打开了门,那孩子脚都没站稳就高兴的大叫着走了进来。
只有他才能够象这样亲昵的靠近躺在床上的曾祖父的枕边。
「哦哦,海山。你总是这么精神呢」
「恩!」
他最喜欢曾祖父了。因为曾祖父并不会用对待孩子的口吻跟自己讲话。
虽然出生才只有三年,可是小海山很喜欢讲话。不仅喜欢,还比普通的孩子更能说。
他并不是能完全理解大人谈话中的单词,不过直觉好的孩子能很容易分辨出别人是在提问还是在说不好的事情。
忽必烈对这个活泼的曾孙也是很喜爱的。
他会喜欢说话,肯定也是经常同身边的侍女对话的吧。海山好象也很喜欢女孩子们。
海山特意在能看到桂花脸的地方转来转去,脸上还满是微笑。
「桂花,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殿下,您的母亲妲仪妃之前传唤过我」
「母亲?」
海山一听瞳孔放光。
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桂花都可以想象出。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我觉得没问题」
桂花小声说了这一句后,忽必烈的曾孙马上高声欢呼。
「虽然你可以跟着去,不过妲仪妃最近老是头疼,你就尽量少说话吧」
「…好」
之前,还一直很精神的声音,突然变的轻了起来。
海山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母亲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一点。
明明是自己生的小孩,可是妲仪妃却几乎没怎么见过海山的脸。
她一味沉浸在宗教的世界里。
因为忽必烈也很推崇藏教,所以即使她并不怎么管自己的孩子,忽必烈也觉得这是没什么办法的事。
可是,海山却跟周围的人说自己很喜欢母亲。
宫廷里任何人都知道妲仪妃沉迷宗教,觉得小海山很可怜而特别疼爱他。
「桂花为什么要做药师呢?」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做药师的。获取知识只是为了得到乐趣。掌握了知识之后,就能同自然融为一体。」
「这就叫『天职』」
「…那是什么意思?」
海山盘腿坐在绒毯上。
虽然年幼不过他知道,这样一来躺在床上的曾祖父就不用吃力的仰视他了。
而且忽必烈喜欢看着海山的脸说话,这样也能够轻松的看着桂花。
「所谓天职,就意味着是神所赐予的工作。」
「在这个国家,有很多的神。真金大人也这么说过。那么赐予桂花这个工作的,是哪个神呢?」
成吉思?汗即位以来,这个国家同西域之间,共同着多种宗教。
基督教、佛教、依斯兰教、还有藏教。
蒙古从古时,就信仰巫师。
忽必烈公开表露过自己的信仰,所以对这个问题反而不好回答。
于是,他转问桂花。
「是哪个神呢,桂花」
「我没有信仰的宗教,所以即使神在我耳边细语恐怕我也是听不到的」
「如果信仰宗教,真的能听到神的声音吗?」
孩子瞪大着眼,很是吃惊的问道。
「……有人听得到,也有人听不到。我不清楚」
桂花这样的回答了,也就是不希望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可是孩子却不会注意到这点。
没什么神经的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桂花别说谎哦。如果听不到神的声音,就清楚说出来嘛」
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反过来说自己,所以桂花的手无意识的停了下来。
桂花的犹豫,忽必烈也感觉到了。
「哈哈!海山,别这么伶俐」
忽必烈知道自己的曾孙很仰慕桂花,而桂花却并不喜欢小孩。
原本桂花待人就淡淡的。基本上喜欢钻研书本的人,都不太会应付呱噪的孩童。
不过,这个曾孙到是很直接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仰慕着桂花。他们两到底谁会先认输,忽必烈对此很感兴趣。
当然桂花也已经注意到了皇帝的这种乐趣。虽然知道,可当自己对海山说我不擅长应付孩子的时候,他竟反过来问自己「你以前不也是孩子吗」,自己还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他。
这时,听着两人对话的忽必烈就大声的笑了起来。
皇帝的小声,自然显示着海山的胜利。
海山天生就有这种能抓住在场所有人的心的气质。
嫁入蒙古皇族的女人,几乎都是美女。
妲仪妃就长的相当漂亮,而海山完全继承了她的容貌,脸长得非常引人注意。
每天都要在宫中来回走动,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很好动,可走路还不够灵活。不过,再过半年就能走的很利索了。
健康还有良好的肌肉,柔韧的肢体。
灵敏的手脚。圆圆转动的黑色瞳孔闪动灵活的光辉,其中又能看出沉着,鼻子和嘴唇的形状都大小适宜。
只是如果说有什么烦恼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头发。
他的黑发,从根部开始一下子张开,无论伸展到哪里都看不出有变软弯下来的样子。
就算侍女为他涂抹发油再用梳子梳顺,可只要睡一觉醒来又是根根朝天了。
退出忽必烈的房间,走在通往妲仪妃房间的走廊上,桂花都没有开口说话。
每次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就只能用复杂的心情看着海山对任何都展露的那种微笑。
孩子每次跟别人跟别人打招呼都会目不转睛抬眼盯着桂花然后站到他身边。
桂花没办法踏出配合孩子的脚步,那海山当然只有加快步子走。
「……请跟上来。要转弯了」
桂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的说道。
「没关系。我每天都走这段路」
药师终于开口跟自己说话,所以孩子用很精神的声音回答。
就在那时,孩子被石头拌了一下摔倒在地。
「你看,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桂花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等着孩子自己站起来。
走廊里并没有铺设地毯,所以膝盖有些擦伤。
「啊!不能用手指擦…」
擦破了皮,血渗了出来。
桂花拉开孩子的手,急急看向他的伤口。因为是被突出的小石所刺到,所以桂花只能用身边所带的干净布压住出血的地方再把他抱了起来。
好轻……可是好热的身体。
钻进鼻子里的血的气味还有脉搏的鼓动。
认识到这一点的桂花,一下子冻结住了。
从他出生以来自己还是首次在手腕中直接感受着他。
这个身体,真的9成以上是柢王肉体的再现吗…
迄今为止没办法思考的事情,其实一直都堆积在脑子里。
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无数个夜晚,相拥共眠的记忆……
桂花想起了柢王的脉动和吐息。
因为海山讨厌洗澡,所以身上总是象羊一样带着强烈的气味。
明明是同柢王相似的体味,还有吐息的感觉都是如此接近。
烦恼于不断为海山擦汗以及让他的头发不至于扩散的太厉害的侍女们,总是用一块头巾包住他的额头。
他裹在额上的布,同天界时与桂花同床共寝的柢王头上的式样是一样的。
柢王那是为了遮盖他额头有魔族潜入的伤痕……
「你要抱我过去吗?」
发呆的桂花,因为孩子拽了拽他的衣角而回过神来。
「用热水洗洗,再上点药就好了」
「恩。这就是『消毒』吗?」
「……是的」
衣服被他拽住的地方传来痛苦般的刺激,使得桂花非常焦躁。就好象借助一块布来当成壁垒,抵挡野兽的攻击般徒劳。
其实对手真的只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桂花的身体却怕的发抖。冰冷的皮肤下面,已经不再有疼痛之类的感觉,可自己却想在精神被他禁锢前逃离。
然而,虽然想要逃跑,可是信任自己的他却将身体都靠了过来,自己根本没办法放开。
「……接下来,真的要好好看着前面走路。如果不改掉走路不注意的毛病的话,以后骑马的时候会受重伤的」
「恩。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啊!」
他用充满笑容的脸抬头望着自己,好痛苦。
明明对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自己希望他不要这样坦率的从心底里信任自己啊。
(因为,那是只属于我的柢王的……)
给伤口涂上消毒的药之后,桂花和海山就去了妲仪妃的房间。
在房前待命的侍女,看到海山的时候脸有点僵硬,可是因为桂花也在一起便没有阻止。
「妲仪殿下,我来晚了」
看上去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的妲仪妃回过头露出了笑脸。可是,一看到她的孩子,就冻结住了,空气当场沉重了起来。
海山忸忸怩怩,小声问候着。
「您身体还好吗,母亲」
「…我有些头疼,就让桂花过来了」
那种不容分说的口吻,比桂花敷衍孩子的时候都还要冷淡数倍。
但海山还是坦率的道歉。
「陛下也是这样说的。我,还是很担心…」
「是吗…。你又去见过陛下了吧」
她唉的叹了口气,让桂花坐下。当她跟侍女说也给海山备座的时候,海山的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笑容。
「…让我为您把脉吧」
被安排在妲仪妃边上的桂花,引过她的手腕,用手指捏住。
海山坐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位置上,老实的看着。
「脉象很平常。可能是天热人有些疲乏吧。妲仪妃您体重过轻了。应该再多摄取些营养」
「如果营养充足再胖些的话,我还能再生养一个孩子吗」
就在那时,边上的海山「哎?」的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是弟弟吗?母亲」
「不知道。请你别插嘴。我正在同桂花说话」
「可是,我也…好想要兄弟。父亲就有更多的兄弟,还有妹妹…」
海山还没说完,妲仪妃的脸就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
「你竟然把我这个母亲侮辱成只能生孩子的女人吗!到底是哪个侍女给你吹了这种风?!是这样没错吧」
「妲仪殿下!」
要不是桂花用两手按着她的肩,可能妲仪妃会对孩子出手。
站在墙边待侍的侍女们,都担心的用手捂着嘴。
妲仪是有名的急性子,特别是对待海山的时候简直就跟刮台风的速度一样。
孩子害怕的从位子上站起来,90度弯腰的对着母亲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的侍女没人对我说过这些。我只是…」
「啊啊!只是跟你说话我的头疼就要加剧!谁快来,把这孩子给我带出去」
海山自己自动走向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
就算母亲背过脸去也不介意的海山,在门口又一次道歉。
桂花从头看到尾,对于他们的母子关系自己不便开口说什么。
孩子出去后,可能妲仪妃也感到了羞耻吧,辩解般红着眼拉住桂花的手。
「…不生孩子,也不是我的错。就算是丈夫兄弟的妻子,生养的也不多。而且,丈夫现在很少来我这里。这样根本没办法再生孩子啊」
「这确实不是妲仪妃的过错」
桂花这么说了之后,妲仪总算一脸放心的表情,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下来。
桂花把带来的药粉,掺在侍女端来的热水里,用筷子混好了让妲仪喝了下去。
与其说这是止头疼的药还不如说这只不过是让精神冷静下来并且混着安眠成分的东西。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妲仪妃这点的。
「我想再多一个人…。我想再生个孩子…」
「没关系的。妲仪妃您还很年轻」
「生海山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被折腾坏了,这样也可以吗?」
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罢了。在桂花看来,根本就没有那种事。
可是现在又没办法跟她说这些。反正,只要她平安的再生一个孩子,自然就能明白这事了。
「下一个孩子,肯定是我真正的孩子。…海山,那孩子是要献给陛下的。他不是我的孩子。我,想生一个我自己的孩子」
那听上去可不象是母亲说出来的话。
就连桂花,脸色都有些变化。
一想到那孩子仰慕着的是这样的母亲,桂花也不禁对那孩子产生了同情。
柢王的生母,被他的两个哥哥所厌恶,所以他们成为元帅后就更加轻视柢王的母亲,可即使这样她也没对他们表示出讨厌。
柢王年幼的时候,生活起居都交给了侍女,自己则一直伴随着国王,可在他成人后,反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经常会派使女到桂花和柢王两人生活的家里来探望。
而且桂花觉得就算是为了保身的那段日子,柢王也没有海山现在这么不幸。
她会如此讨厌海山,可能是生产时间比预计的还要长,等她恢复意识后才知道连孩子的名字都由忽必烈起好了吧。
这适合战斗的名字,可能同妲仪妃自己喜欢的完全不同。
而且在海山生下来几个月后,蒙古又开始了第二次的进攻日本,然后又第二次的大败而归。
真金虽然说了要把孩子唤作清新的风,可是这样看来就好象在说自己生下了一个扫把星一样,远征结束后不久,她就对侍女以及藏教熟人发牢骚。
然后通过别人的嘴,很快也就传到了忽必烈的耳里。
虽然皇帝之后仍然很疼爱海山,使得坏话很快消失,可是妲仪妃仍然不满意,因为真金的话仍然还残留在她的心里。
桂花见她已经入睡,便退出了她的房间。
一出房门,就看到海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而坐在士兵给他端来的凳子上等着桂花。
他的眼睛看上去相当不安,仿佛在说告诉我母亲的情况吧。
「…你的母亲,生病了。刚才都是你的错。下次还有机会,只要你不再闹出刚才那样的骚动,她就不会生气的。」
「是吗…」
只要跟他说下次注意,孩子很简单就能接受桂花的暗示。
只要想到还有下一次,人就会安心。桂花刻意强调这一点。
「那么,我过一段时间再过来」
海山自己也知道,明天或者后天来拜访都是不行的。
从椅子上滑下来,对桂花勉强笑笑,然后就那样走向宫殿的深处。因为桂花接下来就要回去,和他是不同的方向。
虽然在意孩子,可桂花也并没有跟着追上去。
白天的骚动清晰在眼前,那天,桂花失眠了。
深夜,周围都陷入了寂静,桂花一个人悄悄来到湖边。
桂花的蒙古包在『上都』,骑马一个小时就能到,不过夏天的时候跟从皇帝到这来的随从,有时也会路过草原上的包。
离水近的地方有几个蒙古包。所以现在开始要做的事情,必须特别注意。
桂花使用变身成人的术时,会将呈紫薇色的身体潜到湖中去。
桂花所使用的湖,是同教主的神殿相连结的。可是,可是因为那需要长时间的屏住呼吸,所以人类是绝对没办法走到那的。
为了以防万一被人看见,桂花将变化了的身体,全身都用白布包了起来。
就那样进入水中,急切的寻找秘密的通道。好想快点见到柢王。
地底和人间界,时间的进程是不同的。
可是因为已经数次往返,对这其中的感觉已经能够把握了。
在柢王的手腕中,只要睡三刻种再返回的话,应该正好就是见忽必烈的时候了。
虽然不得不在太阳升起前回去,可是桂花对次却是很有自信的。
去见柢王……见了之后……要说什么呢?
跟他说,你的灵魂虽然转生到了衣食无忧的地方,可是却被自己母亲讨厌么。
一想到这点,桂花的行动就停止了。
身体慢慢浮上水面,打算从新返回地上。
浮上来的时候,已经在离岸很远了。在月亮尚未消失的暗夜中,桂花缓缓浮在湖面上。
「不是。……我不是要跟那孩子说话」
我不是为了想打听那孩子的事而回来的。
可是越是在说服自己,越是仿佛能听到那孩子一个人独自哭泣的声音,
那孩子已经,睡了么。
还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呢。
即使那和自己没关系,可是想到柢王的灵魂如此寂寞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那感觉如此辛苦……自己会想要在地底等待的恋人来安慰吗?
「矛盾啊……我……又做了傻事」
桂花的眼里滚落下了泪水。
都是因为海山,才让自己现在如此强烈的感觉到一个人的痛苦。
呆在地底的话。自己是不会有这些想法的。
「呵呵…真象他。他就是想看这个么。所以才给予我自由的时间」
仿佛能听到教主愉快的笑声,从地底传上来。
比起给予这死体般的身体疼痛,他是打算一点点舔食自己这还能思考的头脑和心脏吧。
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现在不想回去地底。不想同教主说话。
桂花在湖中略微游了一会儿,在那段时间里完成了变化,全裸着回到了岸上。
可是,岸上有人的影子。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一共有7人。全都是男人。
「水的声音真吵啊。人都被你吵醒了」
桂花只是将腰部以下沉在水里,直视着他们。
只要看到男人们饥渴的野兽般的眼神,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也能知道他们的目的。
「滚开。我现在,心情很差」
桂花冷冷的说着,可是因为七对一很有优势,所以男人们不管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桂花一从水里上来,就用吸了水的布从腰开始裹了下去。
可是这样一来反而更加刺激了男人们的眼睛。
右边伸过来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很快自己左边的手腕也被人抓住动弹不得。一个人绕到桂花身后,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而那个象队长一样的人则来到他的正面,故意慢慢的将缠在他腰上的布解开。
嘘嘘的吹着下流的口哨,男人们开始呵呵的狞笑。
「喂。真的是雪白雪白的呢。就算是圣母玛利亚,也没有这么漂亮的皮肤啊」
「怎么了,你是基督教徒么?那就住手,住手吧。会有神的惩罚的吧?」
一个打算伸手去摸桂花胸部的男人,手被其他的男人打落。
队长无声的竖起拇指,做出把桂花带离湖边的指示。
所有人看上去都似桂花的两倍般健硕。
腰部结实,手脚也粗。
虽然看上去并不是所有的都是蒙古人,不过全都是一个小队的。
「好了好了,如果你不反抗的话,我们也会让你乐乐的」
「在这种草原上,身边都不带个女人。男人的滋味……你没可能不知道」
「你也不反驳吗」
「他没办法说吧。正是因为做过了所以才在羞耻吧」
他们并没有远离桂花的蒙古包,而是把他带到种了几棵大树有树阴的地方让他躺下。
从正上方俯视着自己的男人看上去一副要解腰带的样子,被他们抱也没有什么。
自己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受伤了。反正被抱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就在自暴自弃的心情下闭上眼睛的瞬间,他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声音。可是,自己确实听到了。耳朵深处。
反抗啊!这样的愤怒的声音。
「…是谁?」
「大家集合过来」
下一瞬间,那白色的身体轻轻从男人们的头顶上跳过,并把手伸向被扔到地面上的刀。
干脆的从鞘里抽出刀,久违的手握刀柄的感觉,使桂花从手腕处升腾上兴奋的战栗。
男人们好像并没想到他会抵抗,还是最初的呆愣状态,可是看到桂花双手持刀后,又变作了一脸高兴似的表情。
「真——好啊。跟压倒女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哩」
「越来越棒了啊,你」
桂花可没心情听男人把话说完。从持刀的男人开始一个一个解决起来。
很快就把两人砍倒再地,剩下的人脸上瞬时失去了笑容。
如果从人类的姿态恢复成魔族的话,对战5人根本不在话下,可是自己并不想在忽必烈的时代大开杀戒。
让对方看到自己魔族样子的话就只能把对方杀死了。
第三个人很快冲了过来,被桂花放倒后,第四第五个人同时杀到。
体格上差太多会有些辛苦,不过桂花的身体轻巧,在两人之间灵活穿梭,跳跃回转间很快向那两人每人砍出两刀。
如果能回到自己帐篷的话,那里倒是有麻药。轻叹一声的桂花只能把视线转对剩下的两人。
「真有两下子呢」
「和队长比的话,谁会比较强呢」
剩下的好像就是副官和头目了。两人都抱着手腕唇边带笑,没想到队长突然摊开两手道歉。
「就到这里吧。对不起啦。我们是尊敬强者的。我们不会再对你出手了。这帮家伙都会遵守的」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副官则扶起了躺在地上发出哭声的同伴们。
「……就这样了吗?」
桂花仍将剑指向他的脑袋,并向四周散发严厉的眼神。正是柢王教会他在对手退去之前绝对不能松懈。
「如果你还想继续就继续好了。我这边可是犯罪未遂而且都是伤员。你要是让我们赔偿,那么大家倒是可以集资买头家畜什么的给你,不过我们听说你是面对财物毫不动心的人啊」
「你们好像知道我是谁啊」
桂花说完,队长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扔了过去。但是那只是掉落在桂花脚边,桂花没有去拣。
如果为了拣衣服而让敌人扑上来,形势就会逆转了。
「美丽的花朵都带刺……啊。我们要走了。你要是想杀就杀吧。我们是伯颜大人委任的中队,我叫马空」
「……是讨伐大宋后由宋过来的下人么」
「没错。那么,美人」
马空仅在腰间缠了块布,抱起了压制住被桂花砍伤伤口的同伴。
好像真的没有战斗的意思了。
「…等等。这把刀手感很差。都是铁锈。铁锈如果进入伤口,就会过脓而死。特别现在是很容易过脓的季节。」
马空回过头,深深凝视桂花。然后低声问道。
「…你是说会给我们药么?给我们」
「你要付钱。如果有心付钱的话就道我的帐篷里来吧」
桂花把马空的衣服披在肩头,慢慢从男人们当中穿过。
「我们可不能象贵族那样付那么多。你要是开高价那就对不起了」
「那么,就去死吧」
只留下背影的桂花的声音,在已渐渐天白的清晨,听上去象虚幻般飘荡在空气中。
男人们跟着桂花向他的帐篷走去,不过这次只是去乖乖接受治疗的。
马空留下句我肯定会带着钱过来的,就走向了自己的马。
当太阳直升到正中的时候,桂花来到了宫廷。
这可是第一次没有传呼自行来到宫里。
因为以前有借过书给真金,所以打算这次就用这个借口,可其实在意的是海山的情况。
皇太子真金听闻桂花的突然来访也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而是很快命人传他进来。
温厚的他,是宫里无人能出其右的秀才,而且是近乎贪婪的喜欢读书,勤勉的男子。
忽必烈对于自己这个下任继承者的儿子很放心。只不过时时会有些老将们不满皇太子过于『汉化』的行为而向自己进言,自己也只能对真金发发牢骚而已。
汉民族的历史长河中,有很多蒙古所没有的知识。能读书的蒙古男子受汉文化的感染,也只能说是时代的潮流而已。
忽必烈自己有时也会在宫廷中使用象阿鲁髙?保罗这样来自西域的有色人,蒙古人会在背后说很多难听话,可是大家看得出忽必烈并不像真金那样充满热情,而且他又是皇帝所以对他的闲话少一些。
桂花来访的时候,真金正好刚被父亲数落过情绪正低落。
并不是因为汉化的事情,而是真金的部下似乎暗示忽必烈让位,即使这并非真金嘴里说出来的,可是忽必烈的怒火仍然降落在儿子的头上。
「…陛下年事已高,对于何时会亡故家臣们都很不安。那先暂且不说,他们只是希望我先早一步继承皇位,然后能暂时得到治理权以便守护父亲,可是好像失败了」
桂花也知道宫廷内已经分成了忽必烈和真金两派。
可是那只是家臣间摩擦的火花,忽必烈仍然很爱他的家人。
因为至今尚未攻陷邻近的岛国日本,以及5年前出现了高举反忽必烈旗帜,成吉思汗一族的叛徒海都,这两个烦恼是忽必烈拘泥于皇位的原因。
5年前的混乱被称为『失列吉之乱』。
虽然并不是由海都直接领导的,但是调查结果表示诱拐忽必烈儿子举兵造反的失列吉背后正是海都在只使。
武将海都作为刚当上中亚名门察葛太家当家的都硅的坚强后盾,时刻准备将矛头对准忽必烈。
【注】察葛太(音译,没找到汉字的表记)为成吉思汗的第二个儿子。
【注】都硅,察葛太家第7代当家八刺的儿子,后为第10代当家,也是察葛太汗国实质的建国者。
忽必烈在桂花的药和竹片的调理下,健康状况一直很好。
乘胜追击是他的信条。所以对日本的第三次进攻,计划设在今年或者明年的时候。
桂花对于战争以及宫廷里的斗争都没有兴趣,可仅是出入于忽必烈以及答己的房间,就能很简单的得到各种情报。
真金对于父亲的愤怒也有耳闻,所以看上去脸色很差。
他本性是认真的男人。最喜欢的书是「贞观政要」,一本描述巩固唐王朝根基的明君·太宗及其重臣们故事的书。
据说,在这个时代能看懂那本书的都可以称为学者。其实这本书也是问桂花借的。
「请放松下来。陛下的震怒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下来」
「是吗」
真金无力的笑,并开始从书架上挑选要给桂花的几本书。
桂花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如何安慰他。
书也借了,倒出的茶也喝光了。
没有问他海山的事情,因为真金现在并不是能关心他人的时候吧。
正想要放弃回去的时候,他一句说起来,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昨天答己又冲那孩子发火了吧。答己的脾气真让人头疼啊。昨晚海山的侍女都被换了啊」
「你说什么」
桂花刚借的那几本书差点掉了下来。
海山的侍女都是从他出生起就一直服侍在他身边的。
大家都知道海山能这么开朗这么能说话,都是因为和周围的侍女关系很好的缘故。
「答己妃…为什么做这么过分的事」
「反正,这次的侍女都会是些古板的类型吧。年龄可能比我还大,那样一来就很难开口了」
桂花从真金的房间里退出来后,仍然站在走廊里。
是这样到海山房里去呢,还是就这样离开。
两条路是相反的,真金的寝室离孩子的房间很远。
而且就算认识海山的房间,桂花也从来都没有去过。
4岁不到的孩子,一般都会和母亲一个房间,可是答己从生下海山后就马上让他一个人住。
吃饭也是分开的,通常有自己房间的人,都会自己一个人吃饭。
忽必烈和真金再怎么惦念海山,也还是会尊重答己的做法。
听说答己从未将海山叫到自己房里一起吃饭。
正自想着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了招呼声。原来是左丞相伯颜。
「真难得会在这里遇见您啊。真金殿下身体不好吗?」
「不是,我是来借书的。因为听说他收藏有很多珍贵的书」
「是『贞观政要』吗。桂花先生无论药学还是文学都很喜爱呢」
伯颜上衣领口的扣子是解开的,一副轻松的装扮。桂花将视线转到他别于腰间的大刀上。
「…我认为,您这样有这么厉害的剑的人,一定只喜欢兵书和战史。不过真金殿下告诉我,您比起历史更喜欢文学」
被桂花这样反过来一说,伯颜露出了苦笑。
在皇帝面前一副老实的样子,可他也不是硬邦邦的石头。当然也不懦弱。
在多为矮胖且脸孔扁平的蒙古人中间,他显得非常显眼。轮廓又深,眼鼻整齐,而且身形很髙。
头脑优秀,也擅长用剑。因为熟读史书,所以在战场上也能象司令官一样下令。
海都在背后操纵『失列吉之乱』的时候,蒙古正好在同『宋国』交战,被委任海军司令的他,后来被皇帝招回平定『失列吉之乱』。
这几年在蒙古宫廷,无人对他有怨言,因为他的战绩最为辉煌。
忽必烈曾说他是『天降与我的人才』。
「那么,您这就回去休息了吗?」
伯颜背靠着立柱,象友人那样笑着问。
可其实自己并不想被他拖着聊天。
桂花还没回答,他就接着说。
「其实接下来,我想去邀请海山殿下远骑。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勉强,所以可以的话能同我们一起么,跑远一些也没有关系。晚饭的话随便找一个帐篷解决就好,就那样住一晚也没有关系……」
胸中缓缓升腾上白色的雾气,带着那种心情桂花听完了伯颜的话。
虽然伯颜是忽必烈任命的男人,可是桂花刚刚才想起,他在忽必烈家族中同真金和海山的关系最好。
海山也很依赖伯颜。
海山喜欢强大的武者。
他特别喜欢听伯颜说战争的故事,从和他在忽必烈的房间里碰面那天起,已经听他说了好几次。
(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有喜欢的人……)
除了母亲以外,他是人人都疼爱的孩子。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自己竟然现在才想到,为自己感到羞愧的同时,也不由对自己感到愤怒。
伯颜会这样邀请自己肯定也是为了海山吧。他不可能不知道海山喜欢桂花。
「…如果你想回去取替换衣物的话,呆会就顺道去你的帐篷。我只想今天一个晚上把海山殿下带出宫去。」
「难得您邀请我,可惜我接下来还有事,所以只能期待下一次远游的机会了」
桂花清楚的拒绝,行了个礼后就从伯颜身边穿过。
可却被横伸过来的手臂制止了。
「海山殿下的侍女,在答己殿下的指示下全部被替换掉了。你知道吗?」
「刚才,听真金殿下说了」
「…真的哪怕一会都好,你不能去见一下王子吗?」
伯颜的眼瞳透着述说着依赖。
可是桂花却完全不在意。这个男人,只不过把自己当成安慰海山的工具。
「真的十分抱歉。我有急事」
桂花固执的打了招呼后,无言的那个手腕就这样收了回去。
伯颜转身向着的真金房间,而桂花则早先一步向着出口迈出了脚步。
自己只想尽早离开宫廷。
策马飞奔,飞奔,径直朝着自己帐篷归去的桂花,希望能把从真金那借的书今天内就看完。
然后明后天,反正是一定要去忽必烈那里的,正好可以把书还给真金。
能够看懂大陆的文字,都是多亏了从教主湖中所获得知识。
冥界湖中所集结起来的不止「魂之玉」,还有各式情报及个人知识等等。
只要把自己想吸收的东西以强力的念汇聚在头脑中,再从湖里喝一口地底的水,只消一刻水就会浸到自己的脑子,这样一来,出色的贩卖能力还有世界的变化过程,语言能力,从未读过的书本的知识,只要想要的情报都能储备在头脑里。
现在的桂花,能懂汉字,维吾尔文,西夏文,梵文,藏文,波斯文,拉丁文,欧洲各国文字,还有忽必烈作为元之统一文字使用的八思巴文。【注:根据元朝皇帝忽必烈的命令,藏人八思巴创立的音节文字。1269年公布,一直使用到1368年。也称方形文字。】
当决定要在地上扩大战火的时候,桂花就已经将之作为必备知识而储存在了脑子里。
可是每隔一定的时间,必须得再喝一遍黑水,否则那些知识会遗忘。
即使并不想去见教主,可还是得再回去一次。
不管是为了知识,还是为了海山。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让自己如此执着的事物又增加了一样。
柢王死去的时候,明明已经将希望带出了这具身体。
自己明明已经不想再同其他人有关联的存活下去。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中途停下…是这样的吗。呵呵…」
冥界的黑水,借用基督教徒的话来说,就如同「恶魔之水」一般。
自己想要的「知」,以及只要你想要就能给予你的水,可却不得不持续的喝下去,每次在自己心中孕育的感情,都瞒不过教主。
每当那时,自己都会隐隐约约想起守天。
柢王之前,就说过。
守护主天的身体中,会进流人类们苦闷的思绪,而守天本人不得不持续的接受那种思绪。
让他人的思想流过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无论守天还是教主竟然是相似的。
不同的是,不管守天本人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而教主……
「那个湖,就是他造的吧」
教主是真的想要才会那样去做的吧。
自己从来都没有从教主的立场来思考,不管怎么说,冥界教主身上的谜团都太多了。
他也拥有御印,可自己从不认为他同守天是一样的。
如果那样的话,应该就不会发生诸如毁坏天主塔的未来,违反守天意识的事情了。
教主的事情,桂花打算就想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守天了。
在和教主订立的契约中,还包含一项何时要将守天带到冥界来。
桂花不知道为什么教主会想把提尔弄到手,虽然不知道,可契约始终还是契约。
「…这次休假结束后,可能我就会把你骗到地底去了吧……」
守天对自己有过数次之恩。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
可能的话,自己真想越晚实施越好。
可是,要想把教主的注意力从守天身上移开,就必须混乱地上。
说到底,那还是会让守天苦恼。
眼前又浮现阿修雷狂怒的脸。
自己虽然已经同阿修雷交手过数次,可这次的目标是守天,阿修雷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吧。
以前,李李跟自己说过,会想到怀念的脸,是因为自己的心寂寞了。
从站到教主的那一边起,自己就再也没有怀念他们的资格了。
即使吵架,四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平和的。柢王虽然很乱来,可却无论当着谁都面都会很有精神的甜蜜的抱着自己……。
那其实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可却觉得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边想着过去,一边移向床榻,桂花想就这样睡过这一天。
帐篷外的马鸣声,吵醒了自己。
乘着微风,记忆中的味道从帐外飘了进来。
「…桂花,要是能喜欢这个花就好啦」
「他肯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去湖边让马饮水,您自己先进去吧」
帐篷中,很难有昼和夜的分别。
想着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桂花摇摇头坐了起来。
同时门口的布廉被掀开,海山的脸突然从外面探了进来。
「……你睡了吗?」
「没有,在看书」
桂花把长长的头发在背后拢做一束,把摊在床榻上的书收整好站了起来。
帐篷里面不放行李的话,可以容十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也不会拥挤,可要是装上衣物书本床之类的日常细软之后,就会变成除了自己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的空间。
桂花整理好给海山坐的地方以后,一脸安静的表情无声的问着你来干什么。
「我和伯颜,还有伯颜的部下一起,出来骑马远游,昨天。现在就要回城里去,途中经过了这里」
海山把捏在左手中的白花伸给了桂花。
「很象鸟的羽毛吧。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花,所以也想带给你看看。你知道是什么花吗?」
「这,是种叫鹭草的花。」
「…鹭?」
「是种鸟。一种白色的鸟,嘴长的很像长长的钩子,身体细长,属于鹳鸟类」
「是吗。桂花你见过鹭吗?」
「只看到过一次」
桂花从海山手中接过10根礼物,很快将它们插到水里。
花茎的切口处用打湿了的布包了起来,所以花仍然开的生机勃勃。这肯定又是伯颜的智惠。
「谢谢你」
桂花说完,海山就马上一脸高兴的表情。
海山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忽必烈的兴趣就是狩猎鹰,所以每次来『上都』都会带着鹰匠来草原。
在那期间,海山就会在桂花这里等。
「无论何时这里都有很多的书呢。桂花你这些都记得住吗?」
从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抽出一本书,啪啦啪啦的翻动着,可其实海山并不识字。
这么能说会道的孩子,可是却不能好好坐在桌子边上看书识字。
真金虽然也教过他,可是忽必烈笑着跟桂花说最后总是以海山的逃走而不了了之。
忽必烈只有在到桂花这里来的时候曾经拜托过他是不是可以教海山读书,不过桂花以已经有真金殿下的教导为由……而拒绝了。
「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海山盘着腿,放下书,仅仅抬起眼睛偷偷的眺望桂花。
「你不是在跟真金殿下学习吗?」
桂花知道海山从祖父那的学习里逃跑出来,却故意这样问他。
「真金的讲解太难了嘛」
「没有那种事吧。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没办法好好静下心来的原因吗?」
被桂花直直注视的海山,忽然不高兴似的别开了视线。
「……不是真金……如果是你教的话,我可以静下心来的」
「是你自己的想法错误。所谓学习,并不是借助别人的帮助就能学好的。听说原本文字就是为了将嘴上不能说出口的想法表达给对方以及为了没办法听到的对方而创造出来的一种手段。你知道吗?」
「不能说出口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当你被对方讨厌的时候,很难当面和对方说话吧?可是不说的话自己的心情又没有办法平复。那时就可以把想说的话用文字的形式写在纸上。」
说完桂花才惊觉糟糕而后悔说出的话。
孩子心里就算想给母亲写那样的纸条,估计还是会被她讨厌吧,这样只会让他的期待落空。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刚才桂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注释:不到发愤求知的程度不进行开导,不到欲言不能的程度不进行启发。举示一方不能推知其他三方,对这样的人就不要教导了】
在帐篷外出声说话请求进入帐篷的就是伯颜。
「你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懂啦」
海山鼓起了腮帮子。
「也就是…。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前进在还差一步得到正解的地方停滞下来的话就不要伸手帮他。想说的虽然在脑子里,可却没有办法说出来,令人心急的不得了,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就不要帮助他。举出一个例子却不能很快反应过来的就不要再指导他了……就是这样的意思」
伯颜笑着,向桂花施礼。
「对这样的孩子说『孔子』太难了吧?」
桂花坐正身子,直直看向伯颜。
「而且孔子的本意并没有任何恶意。」
「哦。所谓的恶意,能解释一下吗?」
「教导没有意欲的人并不是在浪费时间,他这样说过。我认为一点也不错。但是真正的老师,应该是从学的人感兴趣的地方一点点着手的」
「那您自己来试试看怎么样?」
伯颜在地上抱臂盘腿而坐,朝着桂花微微的笑。
「桂花大人您没有办法让海山殿下对学习产生兴趣吗?」
「记住文字,是基本中的基本。并不能称之为学习。」
「是这样吗?伯颜」
桂花如此干脆的回答,让海山一把拉住在旁苦笑着的伯颜的袖子。
「是啊。我认为桂花大人说的没有错。」
「文字,是好东西吗?」
海山又另外拿过一本书,啪啦啪啦的翻动着。注意到书的内容的伯颜不禁发出钦佩的声音。
「您还懂波斯语啊?」
「…嗯,还好吧。说起来,曾听陛下说过伯颜大人是波斯人……」
「您还会起他什么语言吗?」
对于桂花的疑问伯颜只是点头作答,接着又继续很感兴趣的问了下去。
虽然可能会被他认为自己是在自满,而且这也不是经由自己努力而获取的知识,不过桂花还是手指着书架说。
「这里有的,我基本都能读懂。」
「…不会吧。这可不仅仅像真金殿下所说的拥有出色的语言能力啊!」
伯颜的赞美之辞令海山高兴的大叫。
「对吧,我就说了!我也跟真金大人说了啊。桂花知道很多很多国家的语言呢。」
「…知道,和精通,并不是一回事啊。这样比较对真金太失礼了。」
桂花悄悄瞪了海山一眼,可伯颜依然自顾自说个不停。
「这可以匹敌集结十几个博士的语言学和知识啊。太厉害了。」
「呐!很厉害吧!很厉害吧?」
「啊啊,太厉害了。…有这种能力的人却没有进入陛下的宫廷任职,就某种方面来说真是有点恐怖呢」
苦笑的表情后面,似乎包含着作为左丞相的伯颜对自己国家的危机感。
或许他以为自己是某国专门派来的特使吧。难道…把我当间谍。
桂花看着他的脸想,那样也好。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可能就会把海山的注意力调到别的地方去不会再让他到自己这里来了吧。
人类,真是善变的生物。
仅是短时间内的来回,就感觉人类真是容易存活的生物,心里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无论他的灵魂如何接近柢王,自己都不能把心放在他身上。残留感情肯定会痛苦。
相反,魔族却是执拗的生物。
比天界人还有人类更加执着。
比世界上任何生物都更重情,李李以前就痛哭着对自己说。
所以,只能乘现在抽身退出。
「差不多到了该返回『大都』的时候了。还剩三个礼拜左右吧」
『上都』和『大都』间设有几个被称为JAMUTI的宿地,中途可以在那里面过夜从而从容的回到归省地。
「……桂花这次也要留下来吗?」
海山合上书本,寂寞般的笑了笑。
「这里最能让我沉静下来」
哪怕只有三个礼拜但是如果能和桂花一起度过的话我会很高兴啊,无视一脸这种表情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的孩子的视线,桂花转而看着伯颜。
伯颜回避着桂花的眼神,若无其事的转而目视书柜,他已经不想再向桂花传达海山的心情了。
四
「你住的地方还真是寒酸」
半夜,走出帐篷抬头看的桂花头顶,突然出现了水城的脸。
她,原来也是魔界的人。
死后浮现于教主的冥界湖中,变成教主手中的一颗棋子。
桂花没有言语,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粉袋,将里面的粉撒向空中。
轻声念诵着咒语,风向随着改变,那些粉末开始飞向别人居住的帐篷。
「那是什么啊」
「…不要俯视别人说话。会让人不愉快」
桂花所撒的,是迷幻剂的一种。那是为了能让人就算看到浮在空中的水城也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药剂。
湖边的搭帐篷的不只桂花一人。
自己虽听说蒙古人对魔法一类的东西很感兴趣,可是那种兴趣的性质却是在看到萨满(蒙古巫师)以外施法的奇怪人物后马上向官人报告,并将那人处以死刑的集体批判式兴趣。
「在这个国家,我的身份是药师。你要是有事找我,就下来说。教主托你给我带信吗?」
「没有啊!你还在优雅的休假中吧?」
水城虽然降下了高度,可仍然在桂花伸手触碰不到的地方一脸令人厌恶表情的笑着。
她对于桂花,有一种无法与之并列的竞争意识。明明比自己来的晚,可却轻易得到教主欢心的他实在太碍眼。
桂花最近才刚知道,水城与在阿修雷体内共生的魔族是兄妹。
听教主说水城想要的褒奖就是杀掉阿修雷,让他与自己的哥哥分开,然后以湖水之力重塑哥哥的身体。再将哥哥永远囚禁在地下之牢中勉强度日。
但是,在阿修雷体内的魔族冰辉,是否能够重新得到身体,不试过的话是不能肯定可行的。这一点水城也很清楚。
「我可没想到,在工作的同时,你还能继续顺便享受优雅的生活啊」
「有事就快说」
「我要药剂。你有把旋花的种子捣碎后的东西吗?」
桂花皱起了眉。
自己刚刚所撒的粉末里就有水城所要的东西。
旋花科的植物里都含有能让人看到幻觉的成分。
「我是没有兴趣问你要拿来干吗。不过,竟然会过来跟我要,看来是不得不完成的工作呢。真是稀奇」
「教主也让我过来跟你要啊」
水城一副怒上心头的样子。
「之前都是那个女人准备的,不过以前准备的那些都已经用完了」
她所说的女人,是指李李。水城也讨厌李李。
她最忿恨的就是象这次这样教主让她依赖李李和桂花的帮忙。
虽然教主并没有清楚的说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不行,可是最近的教主已经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期待水城的能力了。
那是因为桂花每次都能带回让教主高兴的战绩。
「你呆在那,别跟过来」
桂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很快就找出旋花的粉,装在小皮袋里。
拿着,这么说着的桂花将皮袋扔给浮在上面的水城。
「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还喜欢照顾小孩啊。真是意外」
水城用单手接过皮袋,塞进胸襟里。在桂花头顶象游泳般来回飘移着,小声的从鼻子里发出嗤笑。
「我不是喜欢。是他一直缠着我」
「那孩子,是你情人的转生?真好啊。天界人还能转生成人类……」
「怎么了,你想做人吗?」
桂花两手交叉伸入袖中,仰视着笑的一脸讨厌的水城。
「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魔族想当人类的呢」
「谁想当人类!你别随便说!」
水城怒吼着,降到地上。
「反复凭借肉体来转生到世上,想想就叫人恶心!谁会想当人类!不过你倒是很高兴嘛。能够看着那孩子一天天的长大」
「还不如养花」
桂花表情毫无任何变化的说着,不过水城一脸不信的样子。
她愉悦的期待着接下来的计划。
「那,你可别插手我的工作。这次,正好要满200个人了啊」
说完,水城又上升到了空中。
朝着『上都』的方向,她的身影慢慢消失。
「……200?」
桂花不禁复述这个数字的时候,水城已经象风般再也不见踪影。
水城离开后不到一个小时,桂花策马向着宫廷奔去。
有种讨厌的预感。
自己虽不关心人类会怎样,可是蒙古之所以会如此强大,也是因为自己不断在地面扩大战火。
自己的自尊决不允许被水城之类的手所搅合。
桂花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挥鞭前行。
无论如何都非常在意水城所说的『200人』。
就算向教主进言,可又能有什么用呢。
即使将人类的灵魂献给教主,可如果不是色泽浓厚的玉教主是根本不会感兴趣的。
边想边跑着,直到被前方停着的卸了车轮的马车挡住。
对方看见了骑马奔过来的桂花而挥手示意,所以桂花只能勒住了马。
那人是侍奉忽必烈的外族人中最有名的青年,马可·波罗。
对方当然,也认识桂花。
虽然马可在宫中露面的时间较早,不过在诸国游历的经验上来说桂花也不输他。
马可被忽必烈赏识的原因就在于,他并不仅仅是接到命令后再去调查,而是把自认有价值的情报都事先写下来,之后再详细的汇报。
忽必烈经常会问一些诸如别国现在的动向啦,流行些什么之类的问题,可是能机灵应答的人却并不多。
忽必烈最讨厌问什么答什么,不会自己主动行动的人。
「得救啦。我还以为如此深夜不会有什么人经过这里了呢」
马可打算在蒙古的时候尽量用蒙古语和汉语与人交谈。
近年来忽必烈的宫殿里同蒙古人一样,汉人以及契丹人多了起来。
所以他也可以像桂花那样不需要翻译就同别人交谈。
桂花原打算尽快赶到『上都』让人来接他们的,可是没想到马可却想同桂花一起,骑马过去。
他的车夫还有随从都在草原上持枪等马可回来。
桂花想策马全速奔跑,可考虑到马可不是很习惯骑马所以不得不放慢速度。
不过在路上却听到马可跟他说了自己刚刚买到手的外国情报。
那些情报里有关于某个夏至之夜,突然失踪了的少年少女的话题。
「……真的是令人不快的话题啊。一个人口有两千多的集市,因为是夏至祭的晚上,所以大家都比平日睡的晚,可是大人们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些失踪的孩子们走出街口的样子」
那是马可从西边来的商人们嘴里听到的新闻。
说是新闻,可因为离蒙古很远所以听到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时日的事情了。从现在算起来的话,可能差不多有一年了。
可是认为一年是段很长的时间的只有人类。
桂花看来,那肯定是魔族的手段,而且是教主手下的概率很高,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能算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这件事发生在哪里?」
「是一个叫哈美尔的地方。那里周围都是黑森林…也就是阳光照不到的森林,有很多那样的林子,而且听说沼泽和湖也很多。也有人说会不会是孩子们在夏至祭的的时候合着笛子的音色愉快跳舞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沼泽里去了……」
马可说失踪孩子的数目可能有130多人。
「可是,那么多的孩子都掉到沼泽里去也不太可能吧」
桂花虽然否认了这个推测,可是也不等于是说那些人都是自己自动跳进沼泽里去的。
很简单。只要让他们嗅了迷幻剂诱拐出来就可以了。
「真不希望在蒙古这块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是啊」
这样回答了一句的桂花,握着缰绳的手更烫了。
明明是不会出汗的身体,可却升起了不可思议的热度。同时太阳穴又跳过一阵激烈的疼痛。
现在如果照镜子的话,肯定会看到一张发青的脸吧,桂花这样想着。
水城在地底的时候,偶尔会吹笛子。
教主还会让李李抚琴,让她们两人合奏,不过水城总是一副厌恶的样子。
教主也希望桂花能弹琴吹笛子和打鼓,所以桂花喝了湖里的水之后也算掌握了这些技术。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原本都是人类的技能,可是无论桂花还是水城,在奏起乐器的时候,竟然能够操纵起人类的感情。
既能让人心理平静,又能发动起他们战争的意欲。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桂花也就停止了演奏乐器。
因为不管是好是坏,如果引起骚动的话就会变成很麻烦的事情。
两人终于赶到皇宫,当穿过大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时候本该寂静无声的地方,却意外的嘈杂。
不过,还是没有白天那么吵闹就是了。
不过多亏人多,自己倒不用特意打招呼了。士兵们很快就过来给自己安顿马匹。
「发生什么事了?」
马可一问,士兵就一脸紧张的小声说「……只是侍女们在吵而已,好像有几个孩子不见了」
哎?马可惊讶的叫出了声看向桂花。
「桂、桂花大人…难、难道是……」
「是哪里的孩子不见了?该不会是睡到其他房里去了吧?」
「关于这一点,现在也正在调查……」
马可惊恐的牙关不断咯嗒咯嗒作响,在石阶上上上下下,仿佛连腰都吓软了。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到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可是失踪孩子达70人之多的话就……」
「70人?你确定吗」
桂花禁不住摇晃士兵的肩膀。
如果那是事实的话,那毫无疑问肯定是水城干的了。
就在那时,廊下转角处叫唤桂花的声音。那是伯颜。
伯颜在宽松的衣服上只罩了一件长袍。很明显,他是睡下去之后再起来的样子。他还带着一个部下。
桂花觉得站在他身边的部下的脸很眼熟。原来就是之前碰到过的那个叫马空的男人。
「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你。我还正好想去你那里」
「为什么,会想到我那里去?」
桂花带着不好的预感蹙眉问到。
「海山殿下不见了……」
瞬时,马可抱着头悲痛的大叫。
「被拐走了!被拐走了!被吹着笛子的人」
「为什么马可大人会在这里?」
在他发出大叫后才开始看着那个男人的伯颜声音严厉的询问,脸上表情也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我是来这里的路上碰到他的。因为马车坏了所以就跟我一起骑马过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样的深夜外出?是陛下传唤你的吗?」
伯颜从那天开始,就对桂花微微心生怀疑。
而且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
他的声音自然变为严厉,而且慢慢使周围人觉得气氛开始变得带有追问之意。
「……因为我做了恶梦」
桂花对于自己突然前来宫殿的理由只有那么说了。
「是什么样的恶梦?」
「梦到海山殿下掉落水中」
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认为梦见就意味着预视未来,所以桂花是故意这么说的。
「梦到水,则说明发生了不吉利的事。而且又有皇族出现在梦里,一定是凶兆,这么想着我的心情根本没办法平复下来」
桂花叹了口气,向里走去。
「你要去哪!」
「去海山殿下的房间」
「他的房间,就连箱子也被打开搜查过了!」
「肯定会有哪里露出些蛛丝马迹的。而且,今晚是不是有听到哪里冒出乐器的声音?」
乘着伯颜一脸不解的时候,桂花向兵士质问。
「这么说来……到刚刚为止一直都有听到笛子的声音」
桂花马上命令马空把开始嚎啕大哭的青年先带到别的地方去。
虽然认为他还不致于不能自己动吧,可马空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把马可带走了。
问了士兵笛子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以后,桂花就马上飞奔向海山的房间。
伯颜跟着他追了过去。
「笛子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海山殿下可不会吹笛子」
「我知道」
只要他跟在自己身边,自己就不能回复成原本的姿态。可是仅凭压制住力量的人类样子,又没有办法同水城战斗。
水城,可是个中好手。
在冥界教主的刺客中,水城是仅次桂花的强手。
在桂花和伯颜向深处奔去的同时,也有几个侍女从廊下跑过。
抓住其中的一人询问,原来也有听到过笛子的声音。
「原本睡的正香,可忽然睁开眼睛来,发现睡在身边的孩子不见了的时候,已经听不到那笛子的声音了」
桂花放开侍女后,转身看着伯颜。
「……世上有种东西叫『幻觉乐』。那是人类所无法演奏出的一种术。」
伯颜脸都皱了起来。那副表情分明显示对桂花所说的拐走海山殿下的不是人类这一点非常质疑。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天人会在月夜的晚上奏乐的传说的话……」
「不是传说,是确实存在的」
这是桂花为了到时候万一被伯颜看到水城的样子而特意说的。
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让伯颜看到水城……
因为桂花一直跑在伯颜前面,所以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往身后洒睡眠粉。也查不到该到了对伯颜起作用的时候了。
可是,如果他在睡前喝过酒的话,那么这个药的药效不会持续很久。
对于在军队里呆过的人来说,基本上都会喝酒,所以桂花知道也不能太依赖睡眠粉。
尽管如此,对他几乎洒完整袋的粉,就算是伯颜,也会陷入沉睡吧。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别行动。我去外面看看。你就在房子里搜索吧」
说完这含有暗示的约定,伯颜的身子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桂花拉起衣服的下摆,向忽必烈收藏乐器的房间跑去。
虽然门前有士兵把守,不过桂花已经用风事先送去了睡眠粉。因为之前忽必烈让桂花进过一次乐器房,所以桂花大致上能记得哪里放有什么。
从大量的乐器中,取出自己想要的笛子。
如果这个笛子的声音压不过水城的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桂花尽可能选择细长的笛子。
太过粗大的乐器,一般声音都不会很响。
从倒地的士兵身上借过剑,把室内挂着的黑色帘布割下。
用帘布罩住自己的一瞬,桂花的肌肤就开始向紫微色转变,头发也从布帘下开始变淡。他在回归魔族的姿态。
然后打开窗,腾的一声飞向天空。
今晚虽然有月光,可是在黑色帘布的遮蔽下,没有人注意到在自己头上飞过的黑影。
水城到底会去哪呢。
也不知道200这个数字到底有何含义,不过她肯定不会专门留下尸体。
从马可所说的情报里可以推测出这一点。
成功过一次的方法,下一次也依然会使用。
「沼……泽吗」
为了不让人看见孩子们离开时的身影而选择的场所,想来也不会太多。
桂花一边思考,一边在风中寻找海山的气味。
那孩子的身上,总是飘散着羊的气味。蒙古的居民,很少有洗澡的习惯。
就算他突然来自己的帐篷,只要海山一站到门口,自己就会知道是他来了。
气味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在他周围,风总是在起舞。
侍女们经常说海山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其中一点就是他能预言天气。
仅仅是凭对风的感知,就能准确说出是会下雨还是会起雾。
柢王原本就是东之国的三皇子,属于能操纵风雷的苍龙王一族。
听说只要掉落人界,则其身为天界人的记忆都会消失,可难道海山身边依然有风存在这一点只是个偶然吗。
能驾驭风的是鸟。
而蒙古的人民一直坚信,鸟是会带来新风气的使者。
风的孩子……如果这样想的话,那柢王会转生到这个国家也不算奇怪。
水城说过你不要妨碍我。
如果自己这次干扰了她,那就意味着违抗了教主的旨意吧。
可是现在桂花的脑子里充满了海山的事,已经没办法思考其余的危险了。
桂花完全忘却了。
他忘却了这个国家是紧邻天界所守护的那个岛国的。
只有一个人看着他尽全力乘风奔跑的身影,很快就要接近日本了。
在昏暗的地底,缓缓浮上一丝微笑,扶着扶手凝视壁面的,只有冥界教主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