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来到中间地点的冬天。
身边慌忙地不停变化。圣诞节过后,迎接新年,在情人节即将到来之时,仿佛连锁效应,身边的人也开始结婚。
一种时候终于到了的感觉。这是最令人害怕也最无法避开的过程,接下来就是结婚竞赛的开端。早大家一步抢到第一名的美弥相当愉悦地看着这副模样,她的笑容道尽她的从容。
结婚、怀孕,这些关键字散落周遭。学生时代的茉莉,或深或浅都是个擅长社交的人,因此收到的红色炸弹数量也很惊人。想让她看看自己幸福的人一个接一个寄来邮件或明信片。把高中同学寄来的婚礼明信片丢上床的同时,茉莉也把自己的身体丢上床。
呆呆看着单调的天花板,回想过往的「恋爱经历」。只想起与她平淡的人生无异,毫不有趣,无法引人入胜的故事的重复。
「结婚啊……」
礼子是在结婚、生完小孩之后,将近三十岁时才发病。发病前连小孩都生了,或许可说是种幸运吧,因为她确实品尝到女人最美好的瞬间。
除了结婚、生小孩外,女人最屹立不摇的幸福是什么呢?虽然年龄确切增加,对社会一无所知的茉莉连「屹立不摇之物」的选项都想不出来。
听见轻轻敲门的声音,应门后桔梗走进房里。
就算只穿黑色高领衫加上牛仔裤这轻松的打扮,桔梗仍然光采动人。
「茉莉,可以讲点话吗?」
「嗯,请。」
真正的美女过了三十岁后真的很美。内在累积起来的教养与经验也显露在外表上,从妆容到打扮全都成熟起来。她很擅长保养,白皙的肌肤没有任何斑点,从发根到发尾都闪耀光泽,比二十多岁的她还更美丽。茉莉心想,桔梗大概会变成一位美丽的老婆婆吧。
桔梗要说的话,跟茉莉丢上床的明信片相同。
桔梗要结婚了。
这是高林家大骚动的开始。
桔梗当然有情人,她男友铃丘是很绅士、很出色的大人。来探病时总会买茉莉会喜欢的CD来,每季都会送上让茉莉可以在病房用的室内拖鞋。
得知这是遗传性疾病时,桔梗对只有茉莉发病这件事感到相当自责而无比沮丧。茉莉当然不认为桔梗有错,但被自虐想法束缚的阴沉桔梗带给茉莉很大的压力。所以茉莉偷偷感谢着铃丘总是在旁支持仿佛世界末日的姐姐。
姐姐的婚礼准备工作逐步进行。因为铃丘确定调职,所以才得要早点进行,他四月要调往群马工作,两人才会紧急决定结婚。
茉莉看着眼前试穿一套又一套婚纱的桔梗微笑,自从桔梗决定结婚后,茉莉比之前更常笑。
「茉莉,这件如何?还是刚刚那件好?」
身穿轻飘飘的纯白婚纱的桔梗不知如何是好地说。
「很可爱喔,全都很适合你。干脆全穿吧?」
「什么?真是的,你好好帮忙选啦。」
「选你喜欢的就好了啊。」
「不行,我就想要茉莉帮我选,快点,仔细看。」
「……嗯。」
铃丘在桔梗试穿第五件婚纱时出现,因为他忙着交接工作,婚礼准备几乎都是桔梗主导。
「茉莉,你好。」
「啊,铃丘先生。假日上班辛苦了,桔梗现在在更衣室里。」
服饰间铺上地毯的宽敞空间中,四处可见礼服、镜子和新娘散落其中。
铃丘在茉莉身旁坐下,说着交接工作快结束了,接下来自己也能帮忙准备婚礼。对话中,铃丘不着痕迹地确认两人的母亲没有一起来之后,有点不知所措地问茉莉:
「茉莉,我把桔梗带走可以吗?」
「咦?」
「确定调职后,我是很希望桔梗可以跟我一起走……但你会不会寂寞?」
「但如果桔梗不跟你走,就换你寂寞了吧。」
「这是当然。」
「那……这样不就好了吗?桔梗也会很寂寞啊。」
「但是应该很舍不得和家人分开吧?」
铃丘注视着茉莉说道。另一头的那个年轻男生就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吧。照着女生的指示拉好裙摆后拍照,仿佛任性妄为的女王大人与其侍从。
「很舍不得喔,非常舍不得。」
铃丘帅气的脸蛋染上一层阴霾。
「但是没问题,群马那里有爸爸的亲戚,也是我们很熟悉的土地,所以我觉得桔梗肯定能好好生活。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啊,别那么担心啦。」
茉莉懂铃丘的担忧。更知道其实这是桔梗感觉自己抛下了家人。
「我已经不会随随便便就住院,只要好好注意身体状况就没问题。状况一直都很好,别担心。」
此时不适合讲不幸的话题,不想要玷污这个只有完美幸福人们的场所。
茉莉一笑后,铃丘也跟着轻笑。
「茉莉,谢谢你。」
「不用谢,姐夫。」
「哇,姐夫,真是动听呢。」
「但我也没叫过桔梗姐姐,所以有点害臊。」
「我比较喜欢听你叫我姐夫。」
「啊,阿聪,工作忙完了吗?」
桔梗一从更衣室走出来,周遭的空气瞬间改变。其他新娘们顿时失色,像随从的男生也毫不掩饰地看桔梗看得入迷。
茉莉坐在沙发上看着桔梗和铃丘一起站在镜子前,充满骄傲的幸福与慈爱。把桔梗即将离开的不舍与不安藏在心中,按下快门。
樱花盛开时,桔梗出嫁了。
茉莉为了感谢深爱的姐姐,亲手做了头纱和桔梗色的发饰。在蕾丝上手工缝上一颗颗珍珠,披上头纱的姐姐美得叫人骄傲,也令人深爱得叫人落泪。
心情平静,春风舒适,新娘美得毫无阴霾。茉莉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婚礼顺利结束,目送宾客离开也告一个段落后,茉莉前往婚宴会场的洗手间。正当她要开门的那时,群马姑姑们熟悉的声音让她停下手。
「茉莉不知道会怎样。」
听见自己的名字,让她不敢开门。
「桔梗这样就告一个段落了,茉莉就……」
「没想到茉莉会遗传到妈妈的病。」
「我也有让我儿子们去做检查,但听说这个很难早期发现……希望别再有其他人发作了。」
「我也有让女儿去医院检查,要是和茉莉一样就伤脑筋了。……妈妈很年轻就过世了……我那时还小但还是记得很清楚。」
「就算是那样,要是发作时间跟妈妈一样晚,至少还能结婚吧……哥哥应该也很难过。」
轻轻放开握住门把的手,茉莉悄声离开。
「茉莉,要回家啰。」
刚刚还被姑姑们说是「难过的哥哥」,父亲满脸灿烂笑容,比谁都对宝贝女儿的婚礼感到骄傲的父亲。刚刚不停对身边的人鞠躬道谢的母亲,现在也像得到解脱般爽朗微笑。
很幸福的家庭。所以,不可以染上丝毫阴霾。
茉莉也笑了。
「好吧,回家啰!感觉肚子饿了!」
停车场的樱花随风起舞,飞雪般的粉红花瓣又富足了家人的心情。
桔梗和阿聪一起搬到群马去了。
餐桌旁空出来的位置,让茉莉痛切感受桔梗已经成为不会每天回这个家的人了。这让她感到无比寂寞,也无比不安。
仿佛要填补桔梗带走的光彩,茉莉比以前更多话,会看着电视捧腹大笑。努力不让双亲因为桔梗离开感到寂寞。
茉莉每次坐到餐桌旁都感到不安,总是有种讨厌的身影站在背后的紧张感。不敢去想像又空了一张椅子时,这张餐桌会不会因此崩溃。
想要为家人活着。想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让空位再增加。但茉莉为了笑,选择放弃和桔梗一样的幸福。比起紧抓着不放后无法实现而哭泣,倒不如爽快放弃笑着过活,她知道这是更有自我风格的生存之道。
想为家人而活,但也没办法舍弃死亡。因为死亡是结束一切的唯一手段。茉莉怨恨命运只给她这残酷的选项。
边用缝纫机制作新的服装,思考在两个选项间摇摆。但最后找出的结局就是医师宣告她只剩多少生命的声音,那就是休止符。
住院那两年的生活痛苦到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检查、用药、手术全都痛苦到让她想疯狂尖叫。但那是她人生中最努力的日子。她认为自己已经努力到可以抬头挺胸对要她加油的人说「还要我怎样更加油?」即使如此还是没办法阻止病况恶化,剩下的寿命仍然不变。
所有方法都努力过后的瞬间,茉莉燃烧殆尽了。只留下甚至还没举白旗投降,战争就擅自结束的虚无感。
不肯放弃而紧抓住不放的东西,滑溜从她指尖离开的感觉就是绝望吧。接着在大吐一口气的瞬间,还能努力的勇气转眼成空。
这世上有无能为力的事,有不管多努力都无法颠覆的事情。那肯定就是神明安排好的命运,如同小孩无法选择父母的绝对定义。
在她领悟这点时,也懂了放弃。放弃是唯一的救赎。
「……呜……
呜……」
「滴答」大滴水痕在布料上晕开。
慌慌张张停下缝纫机擦拭水痕,但又落下另一滴泪创造出大水痕。艳红布料染成黑色,滑过脸颊的泪珠又往下滴。
茉莉拉断松开的线头,把几乎要完成的服装往地板丢。
茉莉坐在椅子上,在孤单的房内放声大哭。心灵因为每天累积的不安与无从选择的选项疲惫,哀叹着无从疗愈的不安而哭泣。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为了什么而死呢?
为什么是我?无处可逃的这里就跟狭隘牢笼一样。不管往哪里走最终只会撞壁。
我无法改变过去。但就连未来也无法改变。
我好怕死。
但是也好怕活着。
我无法选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