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被逢魔带走那把刀真是失策啊……
以皮带固定棺材,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洁诺芭还是很感谢逢魔……毕竟自己从他那里分了不少血。但是洁诺芭要实现愿望的话,那把刀就不可或缺。
洁诺芭的能力其实是「血」。
透过心脏这个在人体之中最强大的构造,一次跳动便可让五点四克丁的血量在全身循环,使氧气等众多活力来源输送全身的生命之路。
洁诺芭的能力就是能让「血」产生变化。超乎常理的氧气供应可以生出能够空手扯碎钢铁的臂力,就算手脚被撕裂,超活性化氨基酸也可以产生能轻易将之接回的再生能力,在数十种贺尔蒙的影响之下得以获得猎犬般的嗅觉、猛禽程度的视力,甚至诞尘能够听取超出人类听力范围的听觉。
这样的身体能力已经超乎常人,除了马克这种少数的例外,可说是人类绝对无法对抗的契约者。
而这也是洁诺芭害怕人类的理由。
洁诺芭的代价是「进食」。如果是水或紫房果酒她可以喝,但无法吞咽肉类与蔬菜。一入口就会吐。即便是汤品也一样。
这么一来就无法消除饥饿与口渴的感觉。就算不是食物也好,她必须透过其他方式获取养分。
而唯一能让洁诺芭产生「食欲」的就是「血」。
购买家畜、袭击荒野的野兽、捕捉镇上的野狗或老鼠,只要有血的她都可以吃。
但洁诺芭真正想要的是「人类」的血。
只要人类在自己面前,其脉搏、气味、呼吸、各种各样的行为和说出的话都会刺激她的食欲——多么美味啊——会带给她这种感觉。
就像在没有一滴水的沙漠徘徊,见到结有果实的树木,有谁能忍住上前摘下果实大快朵颐的冲动呢?对洁诺芭来说人类就像这种沙漠中的果实。是只要伸手就可以摘取的果实。
而摘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抑制了。
所以洁诺芭才把自己关在钢铁棺材里面。不让任何人靠近棺材。钢铁棺材封堵了周围的世界。不论是声音、气味还是光线,封堵了所有一切。
就算饥饿与口渴足以让人发狂,但只要躲在棺材里面就可以忍耐。因为这是一个被黑暗包围的空间,能让洁诺芭忘记思考。
但是,却有一个契约者带她走出了这个黑暗世界。
——(黑衣)——
洁诺芭真的把马克当成挚友看待。他不抗拒洁诺芭。就算知道自己的吸血本性,仍带着亲切的笑容这么说:
——我们都为代价所苦呢……
把付出极为可怕「代价」的洁诺芭当成普通人看待。
如果是马克,就可以阻止洁诺芭。没错,他拥有值得信赖的力量。没错,他拥有令人期待的温暖。就算洁诺芭丧失自制能力的瞬间降临,马克还是能够阻止她。只要待在他身边,自己就不用担忧太多。
——但(黑衣)不行。
马克拥有制止洁诺芭的力量。拥有令她想要接近的魅力。全身黑衣的打扮在洁诺芭看来,真的足以令她神魂颠倒。
只不过,马克出现在洁诺芭面前的时间稍嫌晚了一点。
——(东方不败)——
洁诺芭记得的只有好热的感觉。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砍了。在体能上超越人体范畴的她,却被技术这种无法超越人类体能极限的力量给压倒了。
即便如此,凭洁诺芭的能力还是不可能输的。不管怎么快、怎么锐利,还是无法以刀刃给予洁诺芭致命伤。理应是如此的。
洁诺芭首次尝到就算是契约者,也没有所谓的绝对的滋味。
被砍到的伤口没有复原。洁诺芭即使遇到手脚被扯断的严重伤势,也可以立刻复原,但这次却连一道刀伤也无法恢复。她迟迟无法理解到原因出自能力遭到抵销。
在洁诺芭茫然自失时,(东方不败)就像对她失去兴趣似地离开了。
首次经历的失败——不仅在力量上输给对方,甚至在敌人面前傻住的事实给予洁诺芭强烈的挫败感。
从迷惘中重新振作的洁诺芭,同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竟然这么可怕。竟然这么美丽。
无法忘记。那有如否定黑色存在意义的纯白。就像把坚持全黑打扮的洁诺芭整个人翻转过来一样。将剑技这种属于人的力量深深刺入理应超越人类的自己体内,并且在不死身上刻划了「死亡」的那种能力。
就是因为处于白玉黑的两种极端,所有洁诺芭才深深地被对方吸引。
——话说回来,对方似乎不这么想就是了……
要几乎不记得洁诺芭。洁诺芭当然觉得心有不甘,觉得只有自己记得她很没出息,只能假装没有发现。
——这回要你忘不了我。之后只要夺回刀就可以了。
实际上,逢魔的能力相当强大。一开始进入仓库的时候,洁诺芭直到自己被砍伤之前都没能察觉他的存在。化为透明的能力。那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断绝与外界联系的能力了。甚至连气味和声音都透明化。
即便如此,逢魔还是可以与他人对话,大概是因为这个透明化的程度可以自行控制吧。下火车的时候洁诺芭可以察觉到达魔的存在。
——哎,说这个也没意义了。
逢魔沾到许多洁诺芭的血。与其说他这样还干涉不了洁诺芭的能力……不如说单纯只是力量大小的差别。洁诺芭能意识到那些血的所在。就算逃出这个城镇,洁诺芭也能追踪他的行迹。要捉到他不难。
唯一的失策是(东方不败)——要的身边有马克存在。马克应该不会认同洁诺芭要做的事吧?如果马克知道洁诺芭的愿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进行阻挠。
但瑟莉亚提出的「委托」却解决了这个问题。虽然要欺骗好友马克也有点于心不忍,不过不能在这时候退缩。
——(黑衣)无法实现我的愿望。
洁诺芭选择了要,不是马克。
※
虽然挂心耶露蜜娜出去之后的状况,但马克却无法追上去。
——不杀人了——
要害怕地说道。现在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契约者猎人」——要杀掉的契约者已经多到足以让她获得这个外号。
这样的要突然获得了平静的生活。不需要剑与特异能力的生活。也难怪她会不知所措。马克刚来的时候也不太能适应,甚至背叛了耶露蜜娜。
见要不时拿出刀刃,马克以为她是因为不能摸刀而心生不满。但却不是这样。她是因为开始对刀刃产生恐惧之情,为了否定这些情绪而不断谈论有关刀刃的话题。
但与要最亲近的马克没有发现她的状况。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要自己从马克的怀中离开。若不是她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就是觉得自己一直被抱着很丢脸。
基本上要已经停止哭泣了。马克打算出声问候时——
喀——隔壁传来巨大声响。
然后是粗暴的开门声。似乎是出事了。马克瞥了要一眼之后奔往隔壁。正打算开门时,门却自行开启。
「洁诺芭……?」
站在门后面的是洁诺芭。不知为何她困扰地别开了视线。
「(黑衣),看来我们被摆了一道。」
「摆了一道?」
洁诺芭退开一步,让马克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况。眼前是桌子被掀翻过去的景象,没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
「耶露蜜娜呢……?」
「被带走了。」
「这——你明明就陪着她……!」
见洁诺芭毫不掩饰地这么说,马克差点咬人。但洁诺芭也不是耶露蜜娜的仆人。责怪她才真的是搞错对象。
发现这一点的马克调整呼吸。房里也不见瑟莉亚的身影。
「瑟莉亚小姐呢?」
「追出去了。但她的能力应该不适合用于追踪吧?绑走耶露蜜娜的应该是逢魔。因为她在眼前突然消失,然后就这样被带走了。」
「……为何要抓耶露蜜娜?」
一开始交手时耶露蜜娜也在身边。如果要绑架,那个时候的危险性应该更低。
「天知道。我不可能知道。」
「不追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拜托我治疗要。她怎么办?」
确实,洁诺芭光是答应治疗要,马克就该感谢她了。但是马克的能力很难捕捉透明化的逢魔。现在张设在这个房子里面的影子,就轻易地被他突破了。
逢魔抓走耶露蜜娜想干什么?在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情况下,根本判断不出可能前去的地方。马克呻吟着,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洁诺芭,能不能靠你的能力追踪?」
「要……」
「喔?真令人惊讶,我还以为你暂时动弹不得呢。」
洁诺芭的声音像是发现有趣的研究对象一般开心。要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按着胸口。
「这么一说……其实身体感觉挺轻盈的。」
要的失血量相当大。照理来是应该动不了才对。
马克歪着头——发现自己手臂的痛楚也消失了。
「伤口……愈合了……?」
马克解开绷带之后,才发现被逢魔砍伤的伤口已经消失无踪。
——是耶露蜜娜的歌曲造成的吗……?
将「不存在之物」重新编织出来的(阿尔斯·马格纳)——过去耶露蜜娜曾吟唱过歌曲,也展现了将开始崩塌的岩山复原的强大能力。
方才耶露蜜娜暍出摇篮曲。应该也夹带了些许(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吧?洁诺芭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马克和要——
「这个有意思。是(精灵容器)的力量吗?有如此万能的力量存在于世上吗?」
然后将试探的眼神投向马克。
「你想怎么办?如果已经没必要替要治疗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你的下一个请托。」
马克看了看要。
——要已经无法作战。
她害怕挥剑——马克当然不能带这样的要出去,但也希望避免让现在的她一个人落单。
马克烦恼了一会儿,才面向洁诺芭。
「洁诺芭。我想找到耶露蜜娜,请你帮忙追踪逢魔。」
「可以。我接受……但她怎么办?」
「我、我……」
马克轻轻握住害怕地缩起身子的要的手。
「要。请你在这里等我。」
马克只能这样选择。要受伤似地低头。
「我会带耶露蜜娜回来。所以你只要等一下下就好。请你相信我。」
「相信……?」
「我会找回你的容身之处。不管是要舍弃剑,还是想找寻活下去的意义,都可以让你安心地好好考量的那个容身之处。」
要张口结舌,洁诺芭在一旁咯咯地笑了:
「哈哈哈。这简直是爱的告白啊。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被洁诺芭消遣,要像个纯情少女似地红透了脸。
——爱的告白——被这样说,马克当然不可能毫无感觉。刚刚才被瑟莉亚狠狠地玩弄过。马克确实把要当成女生看待,认定她是个女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耶露蜜娜可以恢复原状。
马克无所畏惧,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两个都要。我要让耶露蜜娜恢复原状,也要保护要的容身之处。只要都做到就可以了。我可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啊。」
他这么回答之后,洁诺芭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
「真贪心、真傲慢。但这样才对。身为吾友的你,是不论碰到什么障碍都要一边笑着一边踩过去,与黑色非常相称的契约者啊。」
洁诺芭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往夜晚的贫民窟前去。
没错——时间是夜晚。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魔法师)肯定会后悔的吧?偏偏选在这种时间绑架耶露蜜娜。马克打算效法洁诺芭离去,要在这时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
「马克……」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面对不安地仰望自己的要,马克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弯腰。
「别担心。罗季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不,不是这个问题……」
要不知为何红着脸嘟囔着。后来才死心地放手。
「好吧。快去。你要找回我的容身之处对吧?」
尽管有点疑惑,但因为洁诺芭还在等着,马克便迈入夜晚的城镇——
甚至没有听见身后的要所嘀咕的话语。
「真卑鄙。你到底怎么看待我的,就不能说清楚吗?」
※
张开双眼,周围显得相当黑暗。太阳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下山。
这里是哪里?自己不在房间里面,地面有着土壤和沙粒。抬头一看,头上有一个大大的东西遮住天空,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座桥。看样子是白天看过的那座建设中的桥梁。
「你醒来了吗?」
自己因为不熟悉的声音而颤抖了一下,立刻看到身边有一个东洋青年的身影。没看到马克、要、洁诺芭等人。
耶露蜜娜这才发现自己被绑架了。
「你……想把我怎么样?」
现在的自己要是没有马克等人帮忙,根本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当然凭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被绑架的话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耶露蜜娜僵着身子这么问,青年觉得很麻烦似地回答:
「不怎么样啊?我只是受人之托成为绑架犯,没接到除此之外的委托。」
青年以真的一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回答之后,换耶露蜜娜傻眼了。就在两人这样一问一答的时候,耶露蜜娜发现自己的手脚也没有被绑起来。对方对待她的态度,简直就像即便她转身逃跑也无所谓似地毫无紧张感可言。
总之,对方似乎真的无意加害自己,所以耶露蜜娜一鼓作气地问了:
「委托……绑架我之后有谁可以得到好处吗?」
「呃……啊啊,不不,不行。我基本上是个契约者,不能随意说出委托内容。」
这口气听起来好家如果有充分理由就可以说的感觉。
「那么如果我在这里说我要雇用你的话,会怎样呢?」
青年这才第一次看了耶露蜜娜的脸。
「真惊人……没想到你很大胆呢。」
「……怎样?」
觉得不能再给马克等人添麻烦的耶露蜜娜这么问,青年只能搔搔头。
「唔——嗯……这个嘛,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请托,那我就可以接受你的委托。」
「请托……?在那之前,我不叫『你』,我叫耶露蜜娜。你的名字是?」
「我是逢魔。是个乡下人。没有姓氏,耶露蜜娜小姐。」
据说在曲都,一直到上个世纪都还处于平民无法拥有姓氏的社会环境之中。想起姊姊曾经说明过类似的情况,耶露蜜娜就明白了。
「所以,你的请托是什么?」
青年——逢魔露出腼腆的笑容。
「可以请你唱唱歌吗?」
「唱歌……?」
「那时候的歌,是耶露蜜娜小姐唱的吧。再一次……不,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听下去。」
「这……我是无妨,但为何要这样?」
被她这么一问,逢魔露出寂寞的笑容。
「我想起那个女孩了。但随着时间经过我又会忘记。好不容易想起来,但我却已经开始遗忘。我根本就不应该忘记……只有在听到那首歌的时候,我可以很明确地想起来。」
只是听了歌就能够想起来,真有这种事情吗?耶露蜜娜歪着头,逢魔露出空虚的笑容。
「哎,我知道这种时候叫人唱歌是强人所难啦。」
「不是这个意思……」
要在别人面前唱歌有点丢脸耶。
「请问,那个人跟你是情侣吗?」
逢魔忍不住失笑。
「情侣啊……当时的我们都还太稚嫩,想不到那个方面去吧。总之,感觉应该有点像兄妹吧?」
——兄妹——头又稍稍痛了起来。
逢魔似乎察觉了耶露蜜娜的状况,担心地看了过来。
「你没事吧?」
「嗯,还好……我没事,只是头有一点痛。」
「被打到了吗?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对你动粗。」
他的口气听起来太不确定,让耶露蜜娜有股不协调感。
「那个,是你绑架我的吧……」
这么一问,逢魔才一副自己说漏了嘴的样子。
「别介意。我只是很健忘……总之话说回来,公主……大家都管那孩子叫『公主』。在我的村庄只有我跟公主两个小孩,所以我们常常一起玩耍。」
——吱呀……?
因为这情况跟听过的内容太酷似,耶露蜜娜露出抽搐的笑容。
「那个……该不会那位公主后来成了祭品?」
耶露蜜娜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逢魔露出打从心底惊讶的表情。
「你可以看穿他人的心思喔?」
——你这么觉得?这位先生,你当真这么觉得吗?
耶露蜜娜脸上滑过一滴汗水。然后发现了一个疑点。
——他没有发现我跟要在一起吗?
耶露蜜娜应该是在离开要的房间之后被绑架的。很难想像他没有发现待在房间里面的要。
——难道是因为有其他伙伴?
从他刚刚说话的口气来看,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同伙。逢魔也没发现耶露蜜娜正思考着这些,迳自说了下去:
「也罢。没错,就是这样。公主偏偏成了牺牲的祭品……然而在最后却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对我微笑。」
头又开始痛了。还多了反胃的感觉。听要述说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故事不知为何让耶露蜜娜听着听着就很不舒服。
「我啊……当时应该要保护好她的。应该带着她一起逃跑的。」
——应该一起逃跑——
感觉好像看见熊熊燃烧的洋房。
然后自己像要逃离该处一般,强硬地拉着某人的手。
「但是,我却迳自逃跑了。当时公主或许还有救,但我却只想着自己……等我下定决心要跟公主一起逃跑,都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明明就逃不掉。
耶露蜜娜是为了(阿尔斯·马格纳)而被养大的。然而她却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我去到祭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公主早已不是人类。但是,还有机会能一起逃跑。而我却——」
被甩开的手。
责备自己的、跟自己同样色泽的双眼。
以及——
「而我却——砍了公主。」
然后,少女想起了一切。
——啊啊……原来如此啊……
自己跟姊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然后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有股强烈且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觉,以及,为何自己的双眼带有契约者特有的阴影。
「我问你,如果公主还活着,你想怎么办呢?」
——姊姊想把我怎么办呢?
耶露蜜娜对逢魔投以求救的视线,逢魔只足仰望着昏暗的天空,露出死心的笑容。
「她应该很恨我吧……」
——憎恨——姊姊憎恨我吗?
一阵刺痛——截至目前为止最剧烈的头痛一闪而过。
眼前景色扭曲。
耶露蜜娜知道(阿尔斯·马格纳)又开始把自己往里面拉了。
在少女眼眸中闪烁的契约者阴影——那是背负着黑暗,吸引了异能的迷途之子的印记。
「我很想听听耶露蜜娜唱歌呢。但我似乎也没时间了。」
在被沉重的眼皮渐渐封锁的世界之中,感觉好像瞥见了圆眼镜少年的脸。
对少女说——你就是你——这番话的少年。耶露蜜娜求救似地朝他伸出手,然后坠入黑暗的深渊之底。
※
洁诺芭有如猎犬一般奔过夜晚城镇。马克追着她,来到了白天放置洁诺芭棺材的施工现场。
洁诺芭直接来到土堆下面,马克也跟了过去。
在桥下,青年——逢魔确实站在那里。像这样面对面,会觉得他只是个不抱任何恶意的青年。
在他身边——土堆的斜坡上,躺着一位身穿灰色洋装的少女。少女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松弛的手脚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
马克打算靠过去,洁诺芭却抓住了他。
「(黑衣),我接受的委托是带你过来这里。没有错吧?」
「嗯嗯。到这里就足够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那么,我要求报酬。」
报酬——根本忘了这件事的马克忍不住咂舌。只要委托契约者做事,自然就得付出报酬。既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这个要求,想必是马克会拒绝的报酬内容。
马克确认似地点点头,洁诺芭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想要的报酬是,今天一整晚都不要妨碍我。」
「……你想做什么?」
洁诺芭就算跟逢魔同盟,马克也有信心应付得来。但如果她说不要妨碍,那又是另外一种状况了她有可能就这样带走耶露蜜娜。
或许是察觉马克的担忧了吧?洁诺芭感到意外似地睁大眼睛。
「没有啦。我不打算太乱来,只是他手上的东西要归我。我想表达的只有这个。」
逢魔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因为没有刀鞘,所以只能用破布缠住刀身。看样子她想取得的是要的那把刀。
马克死心地点头。
「没办法了……需要帮忙吗?」
「哈哈哈。别小看我。我只是接收报酬,不见得要从你手中得到啊。」
「不过,你现在没把,棺材。带在身边吧?」
大概因为马克拜托洁诺芭追踪逢魔,所以她没有带着平常总是寸步不离的棺材。
「不需要。他的能力跟我很合拍,连打开棺材都不用。」
洁诺芭这么说完,便往逢魔的方向前进。
马克一边看着她的举动一边往耶露蜜娜身边走去。虽然有点介意洁诺芭的说词,但基本上还是要谢谢她帮忙对抗逢魔。马克的最优先事项是带回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
抱起她之后,耶露蜜娜发出轻微呻吟。路上的路灯照不到桥下。虽然没有确实地确认过,但应该没有太严重的外伤。
看到耶露蜜娜平安无事,马克安心地呼一口气,洁诺芭正与逢魔对峙。
「逢魔,又见面了呢。」
「你是洁诺芭……吗?原、原来是这样的打扮啊。」
洁诺芭跟逢魔似乎彼此认识,但逢魔却一副现在才察觉的口气。
「哈哈哈。在夜晚的黑暗世界里,你总算理解我有多么美丽了吗!」
「不……抱歉,我没办法。」
尽管现在已经接近冬天了,但全力奔到这个地方来不可能不出汗。说起来洁诺芭的「血」,是愈使用就愈容易提高体温的能力。也就是说,现在洁诺芭的脸上又出现化妆糊掉的惨状。
虽然对倾全力抗拒的逢魔产生一股亲近感,但马克还是默默旁观。
马克也是个契约者。不能毁约。洁诺芭既然已经完成马克的委托,那马克就必须支付相对的报酬。
「哎,我想平凡的你难以亲近位于黑色顶点的高贵的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也不喜欢无意羲的斗争。好了,把手上的剑给我吧。」
这举止已经完全无视他人的说词与对话了。逢魔害怕地后退,但还是开口反抗:
「抱歉,这不能给你。该拥有这个的人不是你。」
逢魔用左手重新抱稳刀,另外一只手握着武器。鞭子般的剑——姑且叫它刀鞭吧——果然像条鞭子似地卷成圈状收纳着。
「如果我说,我会把它交给应该拥有它的人,你也不肯给我吗?」
洁诺芭诡异的说法令逢魔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如果不是由我亲自交出的,就没有意义。」
「真遗憾。」
洁诺芭拨开挂在肩上的黑发,逢魔的刀鞭「锵」的一声解开。
然后——这就是信号。
「迷惑吧——(凭黄泉)。」
「诅咒吧——(迪鲁·多雷)。」
逢魔的身影变得朦胧,洁诺芭则是直直地冲了过去。
洁诺芭以不带犹豫的脚步往逐渐消失的逢魔冲过去。然后——
唰——刀鞭破风的声音。
「躲开了——?」
发出狼狈声音的是逢魔。在刀鞭响起声音的同时,洁诺芭已经跳起来了。
「即便是我,会痛的还是会痛。可不会白白让你砍啊。」
着地后的洁诺芭就这样以锐角角度往旁边跳开,然后又冲刺出去。
刀鞭的攻击范围很大,加上看不见,所以根本无法闪躲。但洁诺芭却轻易地躲开了。从来没有人攻破的领域被侵犯,逢魔根本无计可施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
在逢魔发出狼狈声音的同时,洁诺芭已经露出富有把握的笑容。她像是抓来什么似地抓住空气,然后顺势扭转身体。
轰——沉重的声音响起,桥墩被挖开一个大洞。
桥墩的凹陷范围逐渐扩大,渐渐变成人形。看样子逢魔被洁诺芭扔到桥墩上了。
「你的剑上已经沾了我的血。你认为可以自在控制血液的我,无法察觉自身的血吗?」
可以在他人身上附加再生能力的洁诺芭的「血」,就算离开母体也还在活助着。既然是砍过洁诺芭的剑,那等于将自身存在完全泄露给洁诺芭了。
然后,将逢魔扔了出去的洁诺芭,手上已经握着长刀。
压倒性的差距——即便不谈能力的优劣,两人的力量差距还是这么大。
「好啦,这个我就带定了。」
洁诺芭抱着刀满足地宣告。几乎埋进桥墩似地靠在桥墩上头的逢魔勉强起身。
「等等……别擅自结束。」
「不,结束了。我没必要留在这里。但还有人有事找你。」
洁诺芭这么说完后看向马克。马克无奈地苦笑。
「再见。好好享受夜晚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洁诺芭奋力跃起。硬底靴子「喀」一声落在桥梁的栏杆上。从土堆下端一口气跳到桥上的跳跃力。如果不是天色已暗,肯定春光外泄,这种行径让马克看不下去。
「我叫你等等!」
逢魔打算追上正要这样离开的洁诺芭而起身。马克对他投以困扰的笑容。
「啊啊,等等,要等一下的是你。我还有事情找你呢。」
马克离开耶露蜜娜身边这么说,逢魔不爽地咋舌。
「迷惑吧,(凭——?」
铿——伴随清脆的声响,逢魔的帽子被打飞了。
被打飞的帽子钉在桥墩上。钉在上头的是一把银餐刀。当然是马克掷出的。
「我不太喜欢背后偷袭。」
只要逢魔的身影刚消失没多久,马克就可以准确命中。大概逢魔也了解了这一点,只能不情不愿地面向马克。
「你不是公主……要的同伴吗?」
「这个嘛。身为同一屋檐下的仆人,应该可以算是同伴吧。」
「既然这样——」
马克像是打断逢魔发言似地毕恭毕敬弯腰。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我来迎接主人耶露蜜娜小姐。如果您愿意将小姐还给我,身为执事的我就准备告退了。」
「既然这样,就随你带走吧。我只是受人委托绑架她,除此之外与我无关。」
「多谢。那么我已经完成身为执事的工作了……不过我个人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马克的声音里头带着明确的怒气。逢魔八成也感觉到了,反射性地举起刀鞭。
老实说,马克也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看待要的。
在要身边不需要装模作样,过去自己从未这么信赖过一个人。若说两人是朋友当然也算。马克理解她是一个女性,同时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看她哭成那样,当然会想保护她?
但是当马克注意到要的时候,总是又挂心起另一个少女。
第一个给予马克容身之处的少女。虽然还没有多做说明,但深邃的眼眸绝对不输给契约者。想让那个人偶一般面无表情的她面露笑容,这就是马克留在那幢洋房的唯一理由。
不管哪一个,都是马克在洋房袒找到的宝贵事物。
马克自己也不知道想拿她们怎么办,希望她们怎么做。
但只有一点非常明确。
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你——」
马克手中握住银小刀。
「——让要哭了。」
拿来当作战斗的理由,相当充分了。
※
燕尾服外套披在她的肩膀。
披着带有马克气味的衣服,要一个人枯坐在椅子上。
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应该是贫民窟的这个地方,没有能够透过窗户洒入的自然光,屋里也没有灯光。
周围黑暗到如果不特别留意,会连自己是否睁着眼睛都难以辨别。即便要的眼力不差,也只能朦胧地看到家具一类物品的轮廓。与其说她实际看见了,倒不如说是凭记忆中的位置得出的印象。
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能杀人——
明确地有这种自觉,是被约翰耶尔点破的时候。
——总觉得现在的你不可怕——
想想也很合理。害怕刀刃的契约者又能够吓唬谁呢?
拿掉剑与特异能力之后,自己还剩下什么?什么也没有。在那幢洋房里面不需要剑。剑是杀人道具。只要一握剑,就会毁了那个舒适的场所,又会回到契约者猎人的身分。所以自己所拥有的还是只有剑跟特异能力。
明明就应该抛弃一边,却两边都不想放弃。在无止尽地兜圈子之后,要变得没办法再握剑了。
——杀人没有任何价值——
马克对要这样说。就是因为这样,要才没办法说自己还能作战,没办法叫马克不要走,只能孤单地抱膝而坐。
——逢魔……
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契约者。更没想到他居然来到这块大陆……
他是要在故乡唯一的朋友。总是放任要要任性,最后砍了要的少年。
从被逢魔砍了之后,要就放弃当一个人类了。就是因为放弃当一个人类,所以要才能够活到现在。
世界没有接纳要。
所以要也排斥世界。
只要排斥世界,不接纳任何人,也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挥舞着俨然已成空壳的暗乃守。梦想着这把刀总有一天会折断。
只是不断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最后来到一个地方,遇到了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的对手。然后——
——没想到你是女性——
想起困扰似地这么说,并击败了自己的对手面孔,要的脸又一下子泛红了。
——那个浑球……
最后的对手太强大。而且也太不留情。明明如此,但却带着一些人情味。
然后那个人对要说,她可以当个人类。
——请你也相信我——
马克是这样说的。
——当然相信你啊……
马克说会取回一切。包括要的容身之处和耶露蜜娜。
明明是这样,但要的内心却不知怎地想着逢魔。
当时想砍下去的对象是逢魔,让要心生迷惘。不,这已经不只是迷惘,而是失去自我了。
关于故乡的回忆,可以说全部都是跟逢魔在一起。那样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握剑一事产生的迷惘——契约者猎人时代的记忆——奉祀祭品的祭坛影像——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股脑儿地涌出。
——你……是哪一位——
但有这种感觉的只有要。逢魔根本不记得要。
要其实并没有憎恨逢魔的念头。憎恨其实是一种很强烈、很花力气的情感。不管怎样憎恨,都没有消散的一天。如果抱着这种情感,迟早有一天会疲倦。疲倦之后就变得无所谓了。
她一直猎杀契约者,直到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为止。但她还是会牵挂逢魔,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恨他吗?还是想抓住回忆呢?
——都不是。只是很不甘心罢了……
在黑暗之中持续前行,总算遇到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对象,第一次觉得想要活下去。但这样的念头却像没有任何意义一般被践踏殆尽。
这样很不甘心。加上那个人是过去喜爱过的对象,会更加不甘心。在没有办法报复之前被他人猎杀了,很不甘心。
然而,为什么自己却在这种地方抱膝而坐?
叽——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要的思考。
「……洁诺芭吗?」
好像有人开门。要可以从脚步声、呼吸、衣服摩擦等等的声音判断对方是谁。要经历过太多战场,已经彻底学会这种技能。
「要小姐,你在吗?真是的,怎么连个灯也不点……不过这里也没有电就是了。」
看样子果然是洁诺芭。她应该是跟马克一起出去的,但是没感觉到马克的气息。
「马克呢……?」
自己口中吐出迷途之子般的声音,让要觉得很羞耻。洁诺芭似乎也有这种感觉。从气息反应可以知道她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样子?我可不是来看你这么没出息的模样啊!」
看起来大概真的很没出息吧。要表现出自嘲的态度,洁诺芭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连提灯部没有吗?啧,麻烦死了。」
锵——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洁诺芭好像打开了自己的棺材。对于习惯夜晚的要来说,她可以看见洁诺芭从棺材里面拖出某种东西。
「既然这里太暗,那我们就出去吧?」
不说点话就觉得很不安——居然已经连这点小事情都可以让自己不安了——要观察着洁诺芭的样子说道。
「这建议不错,但我有更好的方法.」
锵啷啷啷啷啷——与逢魔的刀鞭类似的金属撞击声。
「锁链……?」
发现物体真面目的要这么说,感觉在黑暗之中的洁诺芭笑了。
「——记得躲开唷?」
要在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并从椅子上跳开。同时,在黑暗之中,闪烁银光的某种东西以强劲的力道袭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彷佛大树折断般的声音响起,椅子、桌子、墙壁、门扉、地板和天花板等等,小屋的一切全都遭到破坏。
洁诺芭手中的「某物」毫不留情地破坏一切。要仰赖「依稀」的感觉,拚命地闪躲如暴风般吹袭而来的「某物」。
突然席卷室内的暴风——顶多维持了几秒而已。但如果身处这样的风暴之中,会觉得这短短的几秒简直如回水恒般漫长。
待钢铁风暴平息,要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明亮的月光从头上洒落。
天花板……不,整间小屋被毁得片甲不留。在小屋里的要毫发无伤。这如果不是奇迹,就是洁诺芭手下留情了。
「怎、怎么搞的?」
周围聚集了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应该是罗季的部下吧?负责守卫的小屋整间消失,理所当然会慌张。
「哈哈哈。爽快多了。」
洁诺芭笑得爽朗。粗大的铁链在她身边钩出圆圈。一圈一圈约有大人的手掌大小,直接命中的话绝对会要人命。铁链前端有着墓碑般的巨大十字架。应该是原本嵌在棺材盖子上的吧?
流星锤……?虽然不完全是,但这很明显不是人类可以使用的重型武器。
「是、是契约者!」
黑帮份子们纷纷拔枪。大概认为挥舞着凶器的洁诺芭是敌人吧?虽然这个判断没错,但举动却是大大失策。
「住手,还不快跑!」
要的制止慢了一步。洁诺芭轻松地舞起流星锤。
哗啦——仅存的小屋残骸轻易地遭到粉碎。
被碎片直接命中的黑帮份子们发出哀嚎倒地。虽然应该都还有气,但大概断了一、两根骨头吧。光是被碎片打到就有这么强大的威力。如果直接命中应该会变成绞肉。
洁诺芭满足地看着碍事的人消失,往要这边看过来,丢出一个东西。
咚——发出闷响插在地上的,是要非常熟悉的刀——暗乃守。
「我把你的武器取回来了。这下子你就没问题了吧?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洁诺芭摘下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从面具下显现出来的,是切断左眼般划下的一道伤痕。看来另外半边脸的化妆就是配合这道伤口弄出来的。
「那道伤……是我砍的吗……?」
「哈哈哈。凭我的能力也无法让这道伤复原。这是我成为契约者以来第一次受到的伤。可别跟我说你没印象啊?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屈辱的。」
要无力地跌坐在地。
——你在哪里见过我吗?——
要是认真地问。也就是说她真的不记得。
——所以我做了跟逢魔一样的事情吗……
因为被逢魔砍了,所以现在要明白。如果砍了自己的人不记得自己,会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情。
——我会找回你的容身之处——
马克虽然这么说,但这件事情得要自己去面对。
要死心似地站起身子,拔出暌违了两个月的爱刀。
刀的刃部已经严重破损。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要总是想折断它,更别说最后还让它掉进急流之中。没有折断真的是侥幸。
「对。这就对了。来吧,让我们为那一天的事分出胜负。」
要将刀尖指向挥舞锁链的洁诺芭,咬紧嘴唇。
——必须找出答案吗?
是要舍弃剑?还是重拾剑?或者,有没有除此之外的道路可走?
※
「不要——妨碍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逢魔大吼着挥出刀鞭。马克面带微笑,不闪不躲地看着那个玩意儿杀过来。
刀鞭在接触到马克之前就像静态画面般停了下来。
马克稍稍调整眼镜,很无趣似地小声说:
「果然,你可以砍到要,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过去交手的时候,马克直到最后都看不清要的刀法。但面对逢魔的时候,他却可以轻松地随意拦截。
马克抬起一只手弯腰,做出欢迎客人般的动作。
「请。请你使用能力。我可以等你的能力生效。」
逢魔吐出带有怒气的声音:
「你是白痴吗?你的能力是影子吧?凭你阻挡不了我——迷惑吧,(凭黄泉)。」
彷佛回应呼唤似的,逢魔的身影消失。马克挡下来的刀鞭也渐渐变得透明。
到了夜晚,马克能力的限制就会解除。有效范围飞跃性地扩大,使用能方也不需要停下脚步。但那还是不会超出「影子」的范围,对透明化之后不会产生影子的逢魔无法有所作用。
即便如此,马克还是带着悠哉的微笑,也不慌不忙,非常绅士地等待逢魔的能力产生效果。
待逢魔的身影完全透明之后,马克轻蹬地面,藉此抖掉裤子上的灰尘。桥下的风势强劲。周围堆着几座小土堆山。土堆上积满尘埃。
大概觉得马克的举止太游刃有余,逢魔也没出声警告——
咻——刀鞭破风而来。
已经无法确认逢魔人在哪里了。路灯照不到的桥下一片昏暗,凭马克的糟糕视力,就算逢魔不透明化他也几乎看不见。加上没有影子,根本不可能用能力阻止逢魔。
明明应该办不到的——但马克只是冷静地将身体稍稍往前弯。
风声割过头顶,几根头发飞舞在空中。刀鞭不是什么锐利的武器。头发被扯断的痛楚让马克稍稍绷紧了脸。
「这把刀真有够钝的。我有点同情被这种东西砍到的人。」
马克叹息。困惑的声音伴随风声传过来:
「你……看得见吗?」
「你是指什么呢?」
见到马克装傻地歪头,那人无法做出任何反驳。虽然混在风声之中,但大概觉得继续暴露自己的位置会更加不利吧?
对契约者或是在黑社会打滚的人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甚至该说如果逢魔继续随意地暴露行踪,连马克都会觉得他不配当对手。
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咻——刀鞭破风而来。
在这个瞬间,马克稍稍往左边移动,隔了半秒脚下的地面随之炸裂。
马克接着按住眼镜,往旁边奋力跳开。随后他方才所站的位置被某样东西翻搅,挖出一个大坑。
以平稳的脚步落地的马克,凝视着那块地面发出感叹的声音:
「动作相当奇特呢。简愎就是蛇。」
打到地面的刀鞭像蛇一样扭动,袭击马克的脚边。马克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跳绳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并且觉得很有趣。
尽管逢魔已经完全变成透明了,但还是被马克彻底看透。可以感觉到他正无声无息地非常吃惊。
「哎呀……?该不会这样就没了吧?」
马克期待落空般地发出感到意外的声音,逢魔终于忍不住怒吼了:
「你、你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躲得开我的剑!」
「唉……我应该没有义务回答交战对手的问题。」
马克一边露出微笑,一边故意刺激对方神经似地反驳。确认逢魔说不出话之后,马克带着悠哉的笑容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的能力是影子。只要有影子存在,我就可以掌握任何事物。」
有如在展示周遭环境般,马克张开双臂。
「这是……?什么?」
周遭充满尘埃。但尽管强风吹拂,这些尘埃却没有丝毫变化。跟照片上的云朵感觉很类似。停滞不动的沙尘看起来就像巨大的东洋甜点棉花糖般。
马克就是抓住这些沙尘的影子。
马克的能力——影子无法束缚液体和气体。被卷到空气中的沙尘虽然确实有影子,但影子太细小了,没办法顺利地抓住。
抓住这些难以掌握的沙尘之后,风虽然吹不动,但只要施力移动就可以将束缚解除。
然后,这微小的干涉还是无法抵抗逢魔透明化的能力。透明化之后碰到沙尘就会将之挥开,沙尘也无法拦阻刀鞭的轨道。
但就是因为束缚会马上被解开,才能藉此看穿逢魔的刀鞭轨迹。以马克的视力虽然无法看出细微的变化,但解开束缚就代表影子移动了,对马克来说就像背部被搔了一下,能够立刻察觉。
「我只是模仿了要的作法……比想像中顺利呢。」
要以能力侵蚀整块地面,铺设出可以看破进入这个领域一切事物行动的结界。如今马克也利用影子模仿这种作法。
——不过只能在晚上使用呢……
白天他只要一移动脚步就会解除能力。另外影子也无法扩展到这么大的范围。虽然只要有接触就可以固定一般的物体,但要固定沙尘这种一整片的东西就必须让影子覆盖一整个大范围的面积。只有在解除了限制的夜晚才能够使用这招。
逢魔八成理解到自己打一开始就被困在结界中吧?他发出惨叫似的声音: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遭的风颅抖了。
咻咻——咻咻——破风只剩接踵而至。从这不成招的乱七八糟声音可以听出对方只是胡乱地挥动武器。
马克傻眼地叹气,但依然明确地躲开。
「已经够了吧?我知道你的程度到嘟里了——撕裂吧,(古夫·林)。」
马克低声这么说罢,(古夫·林)的影子一口气破坏了周遭的影子。
啪吱——桥身发出清脆的声音开始崩毁。马克的影子干涉了桥的影子。
然后理所当然地,桥的碎片往马克等人的头上洒落。
喀吱——伴随着闪亮的火光,刀鞭被打飞。
落下的木片没有掉落地面,静止在空中。马克在掉落的途中重新掌握了碎片。被马克的影子限制的物体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涉。足以化身为不管施以怎样强大的冲击力都不会遭到破坏的坚固盾牌。
铿——铿——被停滞在空中的强固盾牌遮蔽,刀鞭只能空虚地击出火花。
马克缓缓地往持续进行无谓抵抗的逢魔方向前进。沙尘将透明化的逢魔钩出一个空白的轮廓,告知了马克他的位置。
一步——弹开刀鞭的桥梁碎片,像是对主人俯首称臣一般为马克开出一条道路。
又一步——周遭飞散的火花停止,沙尘的空白区块随之移动。但他才移动不到一步的距离就被木片阻拦,停下了动作。
再一步——无处可逃,挥出的刀也无法命中的逢魔,只能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胡乱挥舞手臂。
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马克来到人形空白的前方。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逢魔空虚地挥出火花做了最后的抵抗。
马克在他正前方堂堂地往后一扭身,猛烈挥出一拳。全身肌肉像拉紧的弓弦一样嘎吱作响。然后——
啪啦——使出浑身解数的这一拳,轰进不见人影的逢魔身上应当是脸部的位置。
沙尘画布被一片透明的痕迹抹过。飞出去的逢魔就这样撞在桥墩上滚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他渐渐浮现出颜色。看样子挨了一拳使他的能力解除了。
马克确认到他的身影之后,取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前口袋里。
「刚刚这拳是要的份。」
他这么说罢,以沉稳的脚步朝一边呻吟一边打算起身的逢魔身边走去。
「在地上睡觉会弄脏衣服喔。」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担心逢魔,但实际上充满怒气的语气背后的意思是「还没完呢,你快点给我站起来」。
遂魔也是个契约者。虽然胜负已分,但他还是勇敢地站起来挥舞刀鞭。
啪嘎——清脆的声音响起,刀鞭随之粉碎,只要透明化解除,就没有马克的影子无法破坏的东西。
逢魔尽管愕然,还是握紧只剩下一把刀柄的刀鞭,不死心地挥下。
那是没有任何力量的空虚反击。马克也没有闪躲逢魔这最后一招,选择正面迎击。拳头命中他的脸,嘴角破裂,但也只是这样。想把马克打倒实在力道不够。
马克用双手揪起逢魔的领子,接着使出所有背部肌肉的力量将上半身往后仰。然后——
碰——马克使出浑身解数的头锤,毫不留情地直接命中逢魔的脸。
逢魔一边发出呻吟一边颓倒在地。马克冷冷地俯视这样的逢魔,口气冷淡地说:
「这是你连累耶露蜜娜的份。」
马克的额头滴出红色的液体。是鲜血。完全没有控制力道使出的头锤,让马克也把自己的头给撞破了。
——明明人就在身边,却眼睁睁看着耶露蜜娜被绑架。
抽痛的额头其实也是惩罚自己的无力。
马克揪住在地上打滚的逢魔,让他站起来。
「然后这是——」
「——马克!」
正打算挥下拳头的马克,听到从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瞬间停下动作——
战战兢兢地转头,就看到一头金发摇曳的少女坐起身子。
「……已经够了吧。你是我的执事。想继续打下去的话,我是不会允许的。」
主人毅然决然的发言,让马克松开被他揪起的逢魔。
「耶露蜜娜……?」
凭他没戴眼镜的视力,只能看出对方朦胧的轮廓。但那双翠玉的眼眸,毫无疑问地直直看着马克。
马克奔了过去,耶露蜜娜摸索着解开缠在脖子上的领巾,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按住了马克的额头。
「……你流血了。」
虽然是自找的,但被耶露蜜娜紧急处理,让马克感到非常羞愧。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被无奈的声音这么一问,马克不知如何回答。
「呃……就是说,发生了我不扁他一顿不会消气的事情。」
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似乎稍稍放松了嘴角。
「……你摘下眼镜性格就会变得粗暴呢。」
「才、才不是这样!」
她到底把自己的眼镜当成什么了。马克不禁加大声量,耶露蜜娜则不解地眨了眨眼。
「……印象中,之前你弄坏眼镜的时候也是这么生气。」
之前,马克和要交手的时候眼镜被弄坏了,当然也有连累到耶露蜜娜,所以他的举止确实算不上稳重。
想起这点觉得更加丢脸的马克——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之前……你记得?耶露蜜娜,你想起来了吗?」
这么一问,耶露蜜娜完全没有表情变化地微微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
「咦?那个,呃……你该不会不记得吧?」
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看了看周遭,然后理解似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虽然可以推测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但我想不起来跟我有什么关连。」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如人偶一般没有表情的面孔。那是马克太过熟悉的耶露蜜娜,反而让他手忙脚乱起来。
「小姐。您知道我是谁吗?」
耶露蜜娜讶异地闪烁眼眸,然后微微点头。
「……你是马克。是我的执事。」
「那、那么,知道艾霞跟要是谁吗?」
「……艾霞是我的女仆。她是一个原住民少女,我有救她一些学问。要是来自曲都的裁缝师。现在应该负责打点我的服装。」
「亚隆和瑟莉亚呢?」
「……亚隆是园丁。他是个大块头男子,总是戴着猫头鹰面具。瑟莉亚是厨师。也是亚隆的女儿。」
「那、那么……」
「……我还得继续回答吗?」
耶露蜜娜发出有些疲惫的声音。马克还是不太敢相信般战战兢兢地挤出声音。
「那么,您没有忘记呢。关于我们、关于洋房的一切……」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听到这个回答——
「太好了……」
马克冲动地紧紧抱住耶露蜜娜。
实际上,马克应该忍耐很久了。他尽可能地不去想,但失去记忆的耶露蜜娜仍然不是他所熟悉的耶露蜜娜。
其实,他差点被不安压垮了。
多亏耶露蜜娜想起了马克,他才能够松一口气。拚命压抑的东西,化为火热的触感——滑过脸颊。
马克死命压抑着声音,耶露蜜娜大大地眨了眨翠玉眼眸……然后才安慰般地抚着马克的背。
「…………」
耶露蜜娜虽然想说些什么而开口,但结果还是放弃了。直到马克放松力量之前,她就这样乖乖地让马克抱着。
待马克冷静下来,耶露蜜娜轻巧地挪开身子。
「……我之前忘记你们了吗?」
耶露蜜娜讶异地动了动眉毛。看样子她完全没有自觉。这时马克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是的,但是,您已经恢复原状了,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如果可以顺便给我加薪就更完芙了。」
耶露蜜娜动了一下眉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小鸟似地歪了歪头。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在说什么。我想不起来。」
被耶露蜜娜面无表情但带有压迫感地这么说,马克无力地跪下。这时耶露蜜娜笑了起来。虽然表情依然缺乏变化,但她的眼睛稍稍眯起来,嘴角也微微勾起,应该算是个微笑。
看来马克是被玩弄了。他勉强站起来,耶露蜜娜以翠玉眼眸直直看着他,再次提问: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耶露蜜娜虽然恢复原状了,但看来这下反而失去了前段时间的记忆。马克将事情始末说明一遍之后,倒在地上的逢魔打算再次站起。
「……你还想打吗?」
逢魔的能力被马克控制着。不过那是因为现在是晚上而十分不利,如果在白天马克应该也没这么容易应付他。要是他改成白天来就麻烦了。可以的话,马克希望能在这就把他彻底打倒……
逢魔勉强站起身子,以颤抖的声音恳求:
「不是……的……我、我得保护公主……」
马克皱眉。
「你口中的公主是说要?」
砍了要的人是逢魔。但逢魔现在却担心起要,这是怎么回事?
「洁、洁诺芭的目标是公主……」
「洁诺芭的目标?」
逢魔一副「说得这么明白还听不懂吗?」的样子大吼:
「洁诺芭就是想找公主算帐,才会来到这座城镇!」
他的声音近乎悲痛。马克总算发现,真的该境界的对象其实是洁诺芭。
「难道……」
——今天晚上都不要妨碍我——
马克应该最清楚洁诺芭的本性。然而他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要有危险………
马克脸色铁青,耶露蜜娜讶异地眯细翠玉双眸。
「被摆了一道。我今晚和洁诺芭——就是想找要麻烦的契约者缔结了不得出手干预的契约。」
契约者不能违背缔结的契约。如果想去救要,就会妨碍洁诺芭。骂克无法出面阻止。
——不杀人了——要哭着这么说过,但马克觉得有危险的不是这一点。就像马克叫要相信自己一样,他本身也信任要。她一定可以振作起来。在必要性的驱使之下,她一定可以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但洁诺芭期望的是更之后的结论……!
洁诺芭真正危险的地方不在于她的能力。而是就像她那一身黑的打扮所表现出来的,简直可谓异常的执着。马克呻吟着,耶露蜜娜低声说道:
「……我不太清楚状况,但你得赶到要身边对吧?」
「可是……」
「……那么,你就去吧。」
被耶露蜜娜这样一命令,马克的脚擅自动了起来。
「小姐……?」
擅自迈步而出的马克只看得到耶露蜜娜的背影。耶露蜜娜没有回头,以有点儿满足的声音说:
「……你为了我而发脾气。目前这样就够了。到需要你的人身边去吧,快去。」
马克虽然惊讶,但立刻露出欢喜的微笑。这才是主人会说的话。这才是马克所服侍的主人。
「——谨遵小姐指示。」
在平常总觉得麻烦死了的(空白契约书)带来的限制引导之下,马克再次奔过夜晚的城镇。
※
「(东方不败),你是怎么了?夺走我左眼时的你,更加强大而美丽啊!」
洁诺芭的流星锤挖开大地。要一边拚命闪躲,一边仍然迷惘着。
——害怕挥剑……
以洁诺芭的能力来看,就算砍到她也不至于致命。要虽然很清楚这点,但问题不在这里。
这无关乎会不会出人命,而是她抗拒着砍人这个行为。
——那不砍就好了。
要在手中转动刀柄,让刀刃跟刀背的位置对调。
用刀背击打——这样就不会砍伤对方了。
要躲开再次袭来的锁链,钻进洁诺芭的怀里。这巨大的流星锤虽然威力惊人,但却没办法做出太细致的动作。挥舞之后必定会产生空档。
等到洁诺芭进入自己的控制范围,要挥出一道从上到下的斜砍。
「……嗯。你该不会是瞧不起我吧?」
洁诺芭厌烦地举起一只手,就这样轻易接住了要整合全身之力的一刀。
——没想到完全无法对抗……!
(东方不败)——这个外号有什么意义呢?现在的要别说契约者了,连个普通人类都搞不定。
洁诺芭百无聊赖地对愕然的要说:
「丑话说在前头,(黑衣)不会来救你。今晚没有人能够阻挠我。」
咚轰——然后是来自旁边的强烈冲击。
眼前景象猛烈地往旁边倾斜,下一瞬间要已经伴随着巨大声响滚倒在地。地面……不,是地板。她被打到民房墙上,然后似乎直接破墙而入。幸好这是一间空屋。但要一时仍然无法理解自己是被踢飞了出去。
洁诺芭应该没有多用力。顶多就是用踢走脚边打闹的小狗的力量。尽管如此,还是给了要无法起身的强烈打击。
洁诺芭催促呻吟的要。
「好啦,快点站起来。今晚的你属于我。夜晚还很漫长的。我可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的,绝对不允许你辜负我的期望。」
——期望……?
洁诺芭到底期望现在的要能做些什么?就是因为有所期望,所以才没有使出全力吗?为了让要回应自己的期望,还特地从逢魔手中把刀抢回来吗?为什么她想找的不是马克,而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要终于得出答案了。
——洁诺芭想死吗?
要的能力可以让洁诺芭死亡。而手中有刀的要就可以发挥全力作战。以前夺走洁诺芭一只眼睛的条件全部齐备了。
——所以她期望的不是马克,而是我吗?
马克应该也可以打倒洁诺芭,但马克绝对无法杀害洁诺芭。这点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种信念。
所以只能期望契约者猎人——葬送了许多契约者的要。
锁链再度怒吼。要滚进去的民房墙壁像纸片一样被打飞。若是停在原地会被干掉。要把刀当成拐杖拄着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然后在飞来的墙壁碎片下拚命打滚闪躲。
以前的自己为何可以那样轻易地杀人?
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走错路的?
因为一直待在故乡,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或者因为被逢魔砍了而放弃继续当个人?
自己还是会把不断砍杀契约者当成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还是……
——还是,在认识马克之后变得不同了?
是因为被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契约者吸引吗?
「我……」
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不杀人了——没错,不想杀人了。已经不想在这种地方挥剑作战了。
这是软弱吧?这是在撒娇吧?即便如此,还是不想离开一度觉得很舒适的那个场所。不管谁说什么,都不想放弃那个容身之处。
——不想放弃……?
要终于理解了。
——啊啊,什么嘛!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啊——
马克这么说过——
——一点点就好,试着相信看看——
察觉答案之后,沉重的感觉就消失了。既然不想放弃,那不要放弃就好了。
要再次站起来。觉得东想西想了这么多的自己有够蠢的。
身上的伤势不至于站不起来、也没有害怕到不敢注视对手。自己没有软弱到想捣住耳朵不愿接受事实、握着的刀也没有折断;同时,应该前行的道路就在眼前。
接下来只要再一点点就够了。
再多相信一点就好了。
要将破破烂烂的刀抱过来,淡淡地低声说:
「研磨吧——(沙波)。」
要的身高不高。手上的刀几乎跟自己一样大。要一边低声地说,一边将手指放到像水面般波纹荡漾的刀刃,一口气将手指从刀锷抹到刀尖上。
刀刃在金色月光照耀下闪耀银色光辉。那里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缺损。这就是尽管失去力量,但暗乃守却没有折断的理由。是要专属的磨刀方式。
大概是发现要的气势改变了吧?洁诺芭发出欢欣的声音:
「哈哈哈。(东方不败),你终于有那个意思了啊?」
要从半倒的民房里爬出来,露出觉得自己疏忽了的表情。
「对喔,我没说过自己的名字。要·平坂。这是我的名字。」
「那我也报上名号吧!我是信奉黑色者洁诺芭·杰诺瓦兹。」
听到抛自称「信奉黑色者」,要皱起眉头。
「唉,无所谓吧……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你的期望是什么?」
「这还用问。我想要的只有你。」
「……意思就是要一决胜负嘛。」
夺走洁诺芭左眼的毫无疑问是要。但要已经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畏缩了。
「扩展吧——(沙波)。」
大地在要的呼唤之下波纹荡漾。周围的瓦砾没入地面,激起无数波纹。
等大大小小的瓦砾全部消失之后,大地如镜面般扩展开。那是要所支配的(沙波)领域,可以照出所有踏入领域者行动的波纹水镜。
洁诺芭低头看着水镜大地,满足地点点头。
「不管看几次都很美呢……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就会选择(黑衣)。但,我却遇到了你。」
这话简直就像在对迷恋不已的对象告自似地。洁诺芭陷入恍惚的情绪之中。
——这家伙果然跟我一样啊。
虽然说什么「我心之友」,但她那么亲近马克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想法,基本上不太可能吧。
这或许也是洁诺芭想死的原因之一。如果内心有依靠,就会害怕被依靠的对象拒绝。洁诺芭支付着必须靠吸血才能活下去的残酷代价,她所走的路想必比要来得严苛许多。
要确实能够将她从那样的枷锁之中解放。
——但这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啊!
要不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要选择相信。相信自己的双手拥有开拓道路的力量,相信自己有利牙、有意志。
有个不需要剑与特异能力的地方。要在那里迷失了对自己的信任。觉得没了剑和特异能力的自己就一无所有,而感到不安。
但是她错了。自己确实拥有力量。拥有能够抓住所期望的未来的力量。只要把锻链剑术与特锻能力的力量转到开拓未来这件事上面就可以了。
所以只需要相信。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没错,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总是看着自己以外的女人,总有一天一定要他回头。
「哎,在那之前,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要想挑战的对手太过强大。与之相比,眼前的障碍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问题。
已经没什么好迷惘的了。要轻轻以小指钩住刀柄末端,左脚往后收,将刀尖直直挺出,摆出直视前方的姿势。
「出招了。」
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洁诺芭也随之挥舞流星锤。
——看得见!
不管多么强悍,洁诺芭还是有着人类外型的人。尽管力量超乎常理,但却无法做出超越骨骼设计这种有所限制的动作。
所以要只要专心「看着」波纹就好。跟对方的速度、力量完全没有关系。
叽——飞来的锁链与刀交错。
手感轻盈得让人意外。刹那间飞散的火花消失之时,金属锁链已经被断成两截了。
「砍断了——!」
洁诺芭发出既不像惊叹也不是欢喜的声音。
巨大的流星锤从锁链一半的位置俐落地被砍断。前端的十字架一边打转一边插入地面。被(沙波)侵蚀的大地溅出巨大水花。
「你的武器太沉重了。」
刀跟流星锤的质量根本无法相比。而正是因为流星锤的质量过大,所以加诸铁链每个环节的负担也都远超过刀的程度。只要给锁链开出一道小口子,肯定就会直接被扯断。
说穿了,只要有超越流星锤重量与速度的「锐利」度就可以。要就拥有这样的力量。
洁诺芭舍弃断掉的流星锤,捡起飞出去的前端——彷佛欧尔达教墓碑的十字架。
「漂亮。那么这招如何?」
洁诺芭用扛着的十字架摆出使斧头般的架势。凭洁诺芭的能力,想必可以把这个重量非比寻常的钢铁块像使剑一般挥舞吧?与锁链不同,这玩意儿本身就有着铁柱般的粗壮与重量。不管怎样锐利,都不是刀可以砍断的东西。
即便如此,要还是不疾不徐,就像要接下花束一样以稳重的脚步往前。
「好了,你要怎么——挡住它呢?(东方不败)!」
这口气听起来就像在期待自己被攻破一样。洁诺芭一副「让我看看你怎么破解这招」的架式,将巨大的金属团块挥下。
要针对这招高高举起刀——然后放开双手。
咚沙——化为液态的大地开出了一个大洞。
十字架仅仅擦过要的浏海,接着插入地面。就算洁诺芭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也不可能在猛力往下挥之后立刻将之重新举起。
「(东方不败),你太天真了!」
不可能——理应如此的,但洁诺芭的肌肉猛烈膨胀到连隔着衣服都可以明显看出来。以从下往上捞的姿势将十字架挥向攻过来的要。
「扫开吧——(沙波)!」
在逼近过来的这一击开始加速之前,要以手按住十字架。如果洁诺芭只有常人的臂力,这样应该能拦阻她吧。
但洁诺芭的能力却让她无情地挥出了十字架。
然后——这成了她的最后一击。
哗啦——钢铁十字架没入要的手掌。
顺着挥舞的力道,要的手撕裂十字架的表面,银色水花朝四周飞舞。然后——
哗啦——一阵水花猛烈溅起的声音过后,钢铁十字架飞散了。
「什么!」
被要瞬间化为液态的十字架承受不住洁诺芭的臂力,彻底粉碎了。洁诺芭凝视着彷佛融化的冰块般的碎片,发出惊愕的声音。
然后,要就好似打算使出最后一击般举高双手。
「准备好了吗?我要砍了。」
要为了闪躲十字架而放开了刀。所以举起的双手上当然什么都没有。说起来以洁诺芭的能力,就算是被砍一刀也马上就能恢复。
尽管如此,要还是说「要砍了」。
尽管如此,听到「要砍了」这句话的洁诺芭还是摆出了架势。
就连躺在地上呻吟的黑帮份子们,都觉得双手空空的白发少女似乎握着某种无比恐怖的凶器般屏气凝神。
不可能砍伤——洁诺芭应该这么认为。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她却像被猎食者迷惑的小动物般动也不动。
然后——要挥下空荡荡的那双手。
「——?」
洁诺芭的双臂为了保护头部而交叉举起。然后从她交叉的双手上喷出了鲜血——看似如此。
围观的黑帮份子们看起来似乎也是这样,可以听见他们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笑话。」
要一副胜负已分的态度这么低声说,将手伸向僵硬的洁诺芭——然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怎么回事……?」
洁诺芭困惑着。虽说是理所当然,但手无寸铁的要连接触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砍中任何物体。洒出鲜血的洁诺芭手臂上当然也没有任何伤口,要也没有沾到溅出来的鲜血。
洁诺芭无力地跌坐在地。
「你、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说了会砍你而已。」
没错,要只是那么说了而已。只是让人相信她真的「砍了」。
听说,传说中的武术高手可以「释放杀气」。要做的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
洁诺芭挥舞着超重量兵器流星锤,要却展现了以刀子将流星锤一刀两断的高超技术,以及凭一双肉掌就毁了十字架这个巨大金属块的特异能力。
看到这些景象,还听到她带着无可撼动的自信说出「砍了」这两个字,确实让人有种「真的会被砍」的念头;然后高手凭着自己超凡的技术挥下的锐利「空砍」,便足以令人产生真的见血的错觉。
既然不能杀人,只要抹杀对方的战意就好了。不管有没有再生能力都无所谓。于是——
「抱歉,我砍伤了你的脸。」
要站在洁诺芭面前,轻轻抚摸自己过去所造成的伤痕。
「啊……眼睛……」
伤痕从洁诺芭脸上消失,原本瞎了的左眼也可以睁开了,要的能力可以将接触到的物体化为液体,然后化为液体的东西,就会想粘土一样改变形状,可以应用到治疗伤势上面。
「这个世界还没有糟糕到让人想要寻死。」
要快乐地笑了,洁诺芭恍惚地红着脸,然后——
突然开始颤抖。
「喂、喂……?你怎么了?」
洁诺芭的能力是「血」。难道因为在要的能力干涉之下,产生了排斥反应吗?
要为了确认洁诺芭的状况而蹲下,但她只是怯怯地呢喃:
「不……不行、了。再……再也忍不住了。」
「洁诺芭?」
要抓着她的肩,洁诺芭眼带血丝仰望着要。然后——
「咦……?」
在无法抗拒的力量影响之下,要被洁诺芭推倒了。
「我应该说过了,我想要你。」
从勾起来的双唇之中,可以看见不自然成长的两颗犬齿。
※
「呀——————————!」
一声凄厉的惨叫。赶到要所在那处空屋的马克,看到眼前的惨状,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没能赶上吗……!
本来应该是空屋的地方只散落着几块木片,完全看不出建筑物的痕迹。房子不仅被洁诺芭的能力给打飞,还被要的能力吞噬,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空旷的空间中央是彷佛压倒了谁、屈身在地的洁诺芭,隐约还看得到被她压在地上的白色头发。
「要——!」
马克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棍棒,急奔向要的身边。
——还来得及………
「住、住手啊!你要干么——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吗!」
要的双手被按在地上。这样她就无法使用能力了。然后被拥有超常臂力的洁诺芭骑在身上,根本无法摆脱。
要不禁露出恐惧的表情,洁诺芭彷佛看到极其美味的果实般舔了舔嘴,然后以指头抚过要颤抖的嘴唇,接着冶艳妖媚地顺势滑到下巴、脖子、胸口处。
虽然确实是被退到了,但与其说是被(吸血公主)推倒,看起来更像是被色狼推倒的景象。
「我是很认真的。哈哈哈。真可爱啊~~第一次吗?不用介意。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没什么,不用害怕,我——嘎咕?」
马克用手中的棍棒往洁诺芭的脑袋抡过去。
棍棒拦腰折断,洁诺芭应声倒下。要使尽全力推开她。马克扶起要之后,她像只落水的小猫一样微微颤抖。
「可恶啊……!(黑衣),你为什么要妨碍我?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原谅啊!」
「闭嘴!我可不能让要暴露在你的毒牙之下。要跟你不一样,她是正常女孩!」
「正常女孩……」
不知何故要有点害臊地脸红了。
「像你这么理解我的契约者,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正不正常根本就不是大问题。只要跟我有所牵扯,个人价值观这种东西可以轻易地颠覆。然后变成我喜欢的——噗嗯?」
马克用影子拘束开始讲违起恐怖美学的洁诺芭,将她摔在地上。
俯视着埋进地面的洁诺芭,要一边颤抖一边问:
「那、那瞎、那家伙到底想干么……」
大概是不想理解自己差点被做了什么吧?要的舌头已经不灵光了。仰望着马克的要,眼眸彷佛希望马克否定她的想法般闪烁着。
马克微微摇头。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洁诺芭是『那种』人……」
「『那种』人指的是……」
「就是说,洁诺芭有兴趣的不是异性——而是同性。」
感觉好像听到不该知道的真相,让要说不出话,只能张口结舌。
然后,这也是造成马克对异性那么迟钝的理由。
成为契约者的马克接受跟洁诺芭组成搭档的委托,是因为洁诺芭的人类恐惧症让人无法丢着她不管,马克也因为被她以「心之友」称呼而逐渐跟她熟悉起来。
毕竟两个人的打扮都相当奇特,在知道洁诺芭付出的代价之后,马克就变得非常在意她。
但是,在接受某次委托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彻底粉碎了。
当时的雇主是个黑帮份子,准备进行一场有点危险的交易,所以需要强大的护卫。马克和洁诺芭就因此接受了委托……
——原来契约者也需要女朋友啊——
面对那个黑帮份子不经意的一句话,马克以「也有这种情况」来作答。
不管马克走到哪里,洁谢芭都会跟上,而且她是个十多岁的妙龄少女。只要能忍受她的打扮,就能发现她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女孩。所以让马克开始注意她。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明讲,但马克觉得两人应该可以算是情侣。然而事与愿违……
——(黑衣)啊~~我虽然把你当成好友信任,但却无法对你产生情欲。如果你是女性就没育问题了……
季节是在——夏天——的时候。
穿着黑色大衣的马克汗水直流,洁诺芭这边则还要加上一脸糊掉的妆,看起来就像融化的蜡像。
马克好死不死,偏偏在一大群黑帮份子面前,被这个有如恶梦一般的蜡像给甩了。而且是狠狠地甩了。
这当然给马克带来深不见底、难以估量的心灵创伤。
——说起来,一身黑的我根本就不会获得异性青睐吧……
就这样,即便异性表现出友好态度,马克也认为对方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抱有好感。这是承受过难以估量的心伤的马克,为了保护自我而采取的防卫行动。
在那之后,马克迁怒到那些夜晚袭来的黑帮份子跟契约者们头上,恶整他们直到他们哭着请求饶命为止。那残酷到就连洁诺芭都感到害怕,让洁诺芭和黑帮份子们完全忘了马克被甩的记忆,因此这段悲惨的回忆就只留存在他的心中。
当他从黯然神伤中恢复,忍不住流出泪水时,洁诺芭爬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我整个晚上都不会妨碍我吗?」
洁诺芭眼中充满了仿佛幸福未来就在眼前却被剥夺般的绝望,高声悲叹。
马克推起滑落的眼镜,无可奈何地微笑。
「你说得没错。凭我的意志是无法阻挠。但如果是来自主人的命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洁诺芭打从心里觉得遗憾似地咬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就差一步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这个好友的愿望啊!」
「说的也是呢。身为朋友,我认为应该阻止走错路的你。」
「我不需要这样的关怀。」
「等、等一下!你不是想要我杀了你吗?」
要的疑问让马克和洁缮芭同时歪头。
「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但洁诺芭一点都不想死喔?」
「一点都……不想死?」
「废话。好不容易得到你了,为什么我非死不可?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但要脸上的困惑还是没有消去。
「但、但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挑战我?甚至替我找回刀,还手下留情,让我能摆脱迷惑顺利挥剑。」
「当然是为了让完美的你屈服,然后才能得到你的一切啊!」
洁诺芭回答得太有自信,让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看起来好像某种自己原本坚信的事物遭到粉碎时的反应。
「我、我没办法成为你的人。我所期望的……」
后半段变成小声咕哝,没能听清楚。洁诺芭明白似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止一次,而是两度败在你手上。身为失败者的我想要拥有胜利者确实不对。」
「你、你了解了吗……」
要呼出从恶梦中解脱般的一口安心气息。但是马克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倾全力提高警戒。然后就像肯定他的不祥预感一般,洁诺芭说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成为你的人就好了吧?」
事情大概超过要的容许范围。要以腐败的鱼眼般浑浊的双眼看着天空,虚脱地跌倒在地。
「好了,说出你的喜好吧!让我按照你的期望,引你进入我的乐园吧。」
结果还是跟刚刚没两样。要已经彻底儍眼,马克疲惫地叹气。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准备再扁洁诺芭一顿的时候——
「……相当吵闹呢。」
尽管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但却带着几分哑然失笑的情绪。回头一看,那里有着身穿灰色洋装的耶露蜜娜身影。
马克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弯腰。
「失礼了。法连舒坦因家裁缝师要,确实拯救成功。」
「……辛苦了。」
然后耶露蜜娜看向要,闪烁着翠玉眼眸坚定地说:
「……要,该回家了。」
被这难得带有感情的声音呼唤,要吃惊地抬起头。
「你说话的方式……恢复了吗?」
耶露蜜娜轻轻点头。
「……马克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被要仰望的马克也大大点头。要交替看了看马克和耶露蜜娜,然后朝着耶露蜜娜奔了过去。
「你这个蠢材!让人这么担心……」
被个头比自己还矮的少女紧紧抱住,耶露蜜娜困惑地眨了眨翠玉眼眸。
「……我以为让人担心的应该是你才对。」
耶露蜜娜说完看了看自己身后。身上有硕大伤痕的逢魔,觉得很抱歉似地站在那里。
看到逢魔的身影,马充和要都眯细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或许是因为有透明化的能力,马克在被告知之前都没有察觉逢魔的存在。他说不定以卓越的技术压抑了自己的气息。既然在这里压抑了气息,就代表他还想采取敌对行为?
「咦?不,我跟耶露蜜娜小姐一起来的……」
逢魔困扰地这么回答,马克反而说不出话了。
——我完全没有发现……
逢魔看了看要,当场跪下。
「对不起,公主。我那时候没能叫您逃跑。然后我又因为太害怕而砍了您两次。请公主随意处置我,直到您消气为止吧。」
要以无奈的苦笑回应跪着的逢魔。
「看来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揍你的东西了。」
「您、您愿意原谅我吗?」
逢魔恳求似地抬起脸,要则回给他一个天使般的微笑——然后猛踹了一脚。
「呜嘎啊——?」
逢魔悲惨地滚倒在地。要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看着他。
「好了,看在刚刚这一脚的份上,之前的事就全部算了吧。」
要「哼」了一声,耶露蜜娜困扰地动了动身子。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耶露蜜娜尽管面无表情,但还是有点尴尬地别开了脸。要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抱着这样的她。耶露蜜娜似乎也放弃抵抗了,任凭要这样抱着。
「嗯。你还是要这样才对。之前的你太悠哉了,很怪。」
「……差别真的那么大吗?」
「啊啊,简直判若两人。」
要的回答让耶露蜜娜沉下了脸。马克正打算开口问时,突然——
「不可能……原来你的心已经属于她了吗?」
洁诺芭愕然地这么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