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MEW MEW! -Crazy Cat's Night- 第三章 Miss·Unlucky & No·Fortune*①

八十岛美咲,是个不幸的孩子。

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只要把不幸当成借口接受——在任何境况下,都基本能忍受了。

她来到这座岛是三年前。从成为了父亲在东京地下赌场借钱的抵押品开始。

——现在还会成为借钱的抵押品,简直就像是古装剧。

一开始听到时,她以为是开玩笑。实际上真变成这样之后,她认为这一定是一千万人中只有一个人的概率。

没想到自己就成为了那一个人。

说是借钱的抵押品,开始时她完全没有自觉。她没怎么跟父亲谈过心,也就是所谓的冷淡家庭环境,想要高中毕业后随便做点自由职业,但是——

“有个熟人介绍你去做一份薪水丰厚的打工。”

听了父亲的解说,似乎是娱乐中心的工作人员。听到时薪2300日元这种超值价格,她没有问清楚就奔过去了——结果就是,其中1500日元都要用来偿还父亲借的钱。

——没错。一开始是我不对。没有详细问清楚,那时起就失去借口了。所以我才这么想,是我的运气不好。为什么我的头脑就不能好一点呢。我头脑不好,也一定是因为运气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这只不过是个很逊的借口罢了。所以啊,润,我只告诉身为朋友的你哦。……嗯~虽然也有点希望你会生气……还是该说,想要你呵斥我呢。不过,润生气的时候,会让人搞不懂到底是哪边在生气……哎,咦,等下,骗人的,我骗人的,我有在好好反省啦,所以所以不要不要把电锯取出来啊不要、不要————

美咲跟润聊起自己的境况时,润都会像这样举起电锯,直到燃料用完之前,絮絮叨叨地不停说教她。

“总之!美咲太狡猾了!说这种话,不过就是在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让自己轻松一点罢了~!”

跟引擎音一起响起的怒吼声。

确实如此,对她来说没法找借口——但是,如果不把不幸当成借口来渡过难关——在这个“岛”上生活就太艰难了。

最开始那件事的确是自己的责任——但实际上陷入只能用不幸来形容的状况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她的工作是东区赌场的所有杂役。她对为什么这种工作时薪会有2300日元感到有些奇怪——但第一个月,她就不情愿地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盯上赌场销售额的强盗,一个月五次。

还有,被当做人质两次。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还在工资范围内,可以认同。但是,只是住在这个岛上,就有各种不幸向她袭来。

在城中被卷入枪战四次。

卷入没有枪击的打架六次。

遭遇抢劫十三次。

被蓝蓝电波的DJ货车撞到两次。

还被卷入过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件。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理由大多只是出现在那里而已,就会被卷入事件。

最过分的是半年前——在桥的入口附近,她看到了憧憬的西区干部。

想要搭话而追上去的瞬间——自己和那个干部之间的壁障爆炸了,堆在桥入口处的材料危险地将她活埋。

似乎是盯上那位干部的恐怖分子所做的——爆炸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个干部了。

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不幸把那个人卷了进去,于是有一段时间连害怕都不敢表现出来。

鼓励这样的她的,就是东区的护卫部队队长,砂原润。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美咲朋友的人,在遇到困难时互相商量和鼓励。在美咲工作的赌场周围,除了润以外也没有其他同年龄段的女生了。更为决定性的原因是——润有很多次都把美咲从各种“不幸”中解放出来。

美咲被劫为人质或赌场被袭时,把她从危险处境中救出来的都是润率领的护卫部队。尤其是有很多次,她都是直接被润所救的,于是她有种润是救命恩人的强烈感受。

其实没有润的话,美咲至今为止已经死过五次了吧。

对卷入不幸的她来说唯一的幸福——就是遇到了润。

——所以,她真的很感谢润。没有你的话,我一定连给自己找借口的空闲都没有,就崩溃在这个城市里。

在电锯的燃料用完后她如此说道,润一脸要哭的样子说“没、没没这回事……”低下了头。虽然她知道有无引擎音时润的落差有多大,但这种时候不管再过多久,她还是不习惯。

自己的不幸都是因为不幸。

只是运气不好。所以,现实的艰苦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么想着忍受生活的艰辛,就可以抓住小小的幸福。

至少,她是这么相信的。

△▲

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幸或不幸。

这是子城——子城彼方的心情。

星期四白天东区——拉面店内

《来来,绅士熟女小伙阿婆,为了拉回你们远离的耳朵今天也将美好的电波送入你们心中!因为电波的力量连午饭也会增添一层美味。没有人招呼的话就马上退场,所以赶紧把饭粒送入自己耳内是最好的办法。今天午间万万岁的嘉宾是——半年前作为“街头蓝蓝传说”嘉宾登场的地图小朋友,雾野夕海!》

在一个人吃午饭的子城耳中,飞入了情绪高涨的奇怪谈话。

稀奇古怪的说话声从设置在城市各处的扬声器里传出,在城中回荡。

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的人会很奇怪吧——但这只是“岛”上的一道日常风景。

劫持了这座城市的放送系统,每天从早到晚不停擅自放送的海贼广播“苍蓝电波”的岛内放送。由苍与蓝得来的“蓝蓝电波”,岛上的居民叫着叫着也就亲切起来了。

现在放送的是“午间万万岁”。每天叫来嘉宾学习料理的制作方法——只是虚有其表,这是个单纯的谈话节目。

这个放送局在岛内的人缘关系很是了得,连东区首领吉塔尔林也作为嘉宾出演过十次以上。

于是——今天的嘉宾是刚刚13岁的少女。

“雾野夕海吗……”

雾野夕海。子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记得是制作这个构成复杂的小岛地图的少女。

这座“岛”原来就有复杂的地下通道,再加上增筑的非法建筑,把原来的设计图拿来一比较就惨不忍睹了。

据说叫夕海的这位少女凭介自己的脚探索了各种“密道”——将其详细地记录下来,并做成了这座岛的完整地图。

——那孩子应该没有父母吧。

年龄比自己还小一些,被双亲带到这座岛上,然后跟双亲生离死别到现在。

“……强行被带来,父母又死掉了……跟被丢弃了一样。”

子城停住筷子,眺望着一个扬声器眯起了眼睛。

“——跟我们一样。”

以子城为中心的少年少女集团,“Rats(译注:鼠的复数形式)”。

他们不是岛上居民的小孩不良化,也不是从城外的组织流放过来的。他们没有亲人和监护人,只是以子城为中心的共同体。话虽如此,并不是说几十个孩子固定在同一个地方睡觉起床。他们使用最低限度的联络,分担了确保食物和城里居民给予的各种工作,过着有效率的生活。

但是,他们也不是无论什么人都欢迎。“Rats”的小孩们有一个共同点——那也是他们的根源。

集中在“Rats”的少年少女——都不是出生在这个岛上的,也不是自愿来到这个岛上。

是被父母或其他家人——丢弃在这个岛上的。

子城就是八岁时被亲父母带来岛上——等回过神时,就找不到父母的身影了。

背后的帆布包里放着成堆的零食和宠物瓶装水,但他还是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跟父母分开了,一边哭着呼喊一边走在路上。

但是——即使被路上的小混混不耐烦地踢倒,也没有一个人帮助哭泣的孩子。在这个“岛”上不存在警察或迷路小孩的救援中心。如果到新泻或佐渡应该有所帮助——但不管去哪边,都必须徒步穿越几十公里长的大桥——在那之前,子城连在已经化为一座“城市”的岛上大桥入口都走不到。

从那之后过了几天,他毫无计划地啃着食物,只顾继续步行着呼唤父母的名字。但是——那时他看到了不该看的——或者说,是不得不看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法滞留者放在屋外观看的电视。

电视上正好在放新闻,但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上出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他慌忙跑过去——新闻里正在报道自己被诱拐的事。

一开始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八岁的少年接下来还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跟父母一起来到这个岛上的——为什么父亲和母亲都说“在自己城市的公园里,视线稍微移开一下就不见了”之类的呢。

——骗局诱拐。

当时他还没理由知道这种单词,子城不理解为什么父母要做这种事。

只有一件事——当时的子城疼痛地理解了。

——自己不被父母需要。

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少年完全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无论如何都想离开岛,破坏父母的计划。但是——实现之后又该怎么办。这不是借口,而是少年凭感觉给出的理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从那之后过了七年。

他也渐渐开始遇到跟自己遭遇相同的少年少女。

——把孩子扔到这个岛上,警察似乎也无法进行搜查。

这种传言在本土传开了,想要抛弃孩子的父母都接连把小孩丢弃到这个岛上。虽说本土的不景气越来越严重,但对有这么多父母丢弃自己小孩的事实——子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自己也是这样,所以有其他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子城作为最先被丢弃的存在,开始把这种思想的根源当作生活方式传授给其他新来的被丢弃的孩子们。

看着聚集在自己周围的孩子,子城注意到这也是一种力量。

于是少年——开始期望回到抛弃自己的世界。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也许还会满足于这个“岛”的世界。但是——这个岛是个垃圾场——杂志、网络、电视————还有其他的众多情报。

父母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那个出现在电视里,残留在自己微弱记忆中的乐园般的世界。子城说这个如同沉船的“岛”不是真正的世界,便为自己同伴的共同体起了个“Rats”的名字。

为了回到丢弃自己的世界。或者说,是为了复仇,

又或者——是为了尽量逃出正在沉没的“岛”————

子城一边回想着那份决心,一边开始吸面前的拉面。

确实是十分美味的拉面,但子城脸上没有丝毫表示。

——这里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虚伪的世界。所以,没必要在这种世界里表现出不必要的感情。

店里的样子跟“典型的拉面店”相差很远,只能坐两个人的柜台空间还有狭窄墙壁上强行挂上的平板电视。下面贴着“禁止一口气喝下辣油”的注意事项。一般没有人会做这种乱来的事,但在这个岛上什么人都有。直到这段无所谓的文字为止,对子城来说,都不是什么异常的事。

不只是子城。“Rats”的同伴们也理解这个“岛”的异常,他们都是些逼迫自己生存的孩子。

被真正的世界抛弃,这些孩子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不然就只有憎恨的感情不断增强,变成城里的小混混们那样——

但是,出现在广播里的少女跟他们“Rats”的人不一样。广播里的少女十分开心地笑着,完全就像个人类。从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她有向这个岛上的生活认输。

《今天夕海要传授猪骨炒饭的作法,她打算只教给我们哦!没法吃午饭的穷人们就听声音来填饱肚皮吧!》

《呃,这是来自照顾我的饭塚餐厅的一份食谱!》

《夕海是饭塚餐厅家族的一员~所以就是所谓的老妈的味道?嘻哈哈!》

——如果我被谁领养回去,也会有些不同吧。

那样的话,就不会陷入这种杀气腾腾的状况里了吧。在这个最差劲的岛上,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算了。这种疑问只会钝化自己的行动。

是自己的运气不好吗?运气好的话,就会像叫夕海的少女一样——在这个腐烂的岛上,像人类一样笑出来吗?

不对。跟运气之类的没有关系。

现在自己会待在这种地方——不是因为自己力量不足或别的什么。如果把不幸的遭遇怪在运气头上,那人类就会开始放弃了。如果把一切都归罪为运气,就会忘记自己还要成长。

正因为如此——子城才否定运气。

为了不忘记自己的决心。

为了不被“不幸”这种东西左右自己,获得可靠的力量————

“……我吃好了。”

子城还剩了大概半碗汤,把刚够饭钱的零钱放下站了起来。

他小小的脑袋沐浴在店主浑厚的声音中。

“喂小鬼。不好吃的话就不收钱了。”

“哎……不,很好吃啊。”

“……是吗。谢谢了。哎呀,总感觉你一副很勉强的表情。”

子城露出无力的客套笑容,离开了小店。

——确实很勉强。

对否定这个岛的子城来说,在这个岛上做什么事都需要勉强。

即使是吃一顿饭,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对自己的遭遇感受不到愤怒或悲伤,只是无言地前行。

稍稍勉强一把,为了达成自己被赋予的工作。

收拾掉管理这个垃圾“岛”的罪恶元凶、邪恶根源——居于西与东的两个组织的成员。

那就是——他与“Rats”被给予的工作。

——轻松多了。

——比起接受这个“岛”,比起接受这就是我们世界的一切,轻松得多的多。

——杀掉的也是“岛”上的人。想到会让这个“岛”沉没——心里就很轻松。

——是的,我们要让这个“岛”沉没。

——沉没就可以逃走。

——为了逃到其他地方——我要用自己的手,让船沉没——

△▲

星期四傍晚东区——地上部分、某处

在废墟之间,响起尖锐的怒吼声。

“小看我吗,你这臭小鬼!”

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拽起面前孩子的手。

“唔啊!”

看起来像是十岁左右的少年发出短短的惨叫声。他手里的灰色手枪被弹飞到树林之外。

“……可恶……大意了……没想到、没想到是这种小鬼……”

男人喘着气,盯着手被完全压制住的少年。

男人的侧腹部渗出紫黑色,似乎是中了好几发子弹。

但是男人没有陷入痛苦或愤怒,只是缓缓地捏紧少年的手腕。

“小鬼……是谁委托你的。”

一边忍受着侧腹部的疼痛,一边提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提问。

但是——

“不是小鬼哦。”

突然,从身旁传来声音——

男人的太阳穴受到冲击,疼痛、愤怒和光线——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了。

看着像断了线的人偶般摔倒的男人——子城小声说道。

“是小鬼们。”

他的右手握着白色的手枪,枪身喷出同种颜色的硝烟。

“不是说了要瞄准头吗。”

“谢谢,子城。”

对面无表情的子城,少年也面无表情地道谢。

“没事,对了,枪呢?”

“我想是飞到那边了吧。”

两人向灰色手枪被踢飞的方向一起转头看去——

那里站着一位身穿赌场荷官服的女性——跟子城等人对上视线之后——她立刻转身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更糟糕的是,逃跑的女性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灰色物体。

子城立刻把枪口指向对方,但女人已经在“鼠”的射程范围之外了。

“……糟了。”

样子被看到了。确认了周围没有别人才开始作案,但此人似乎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如果只是普通人就没什么问题——但子城记得刚才那套服装。

——记得……那是东区赌场的制服。

事情麻烦了。虽然这么想着,子城却没表现在脸上。

因为即使把刚才的不安转化为表情,也没有任何好处。

身旁的少年也没有表露出感情,但只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在想吧。

“……是运气不好吗。”

“……不是因为运气。”

子城自言自语般说着,从怀里取出手机。

“没有在来人之前就打中对方,枪还被踢飞了——是我们太弱了。”

判断出已追不上目击者的女性,子城给自己的雇主打了个电话。

“金岛先生吗……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

△▲

距工作地点重新开张还有一天。

管理赌场的稻岭要八十岛美咲去跟主管明天开业典礼的东区干部打个招呼。

说实话她不怎么积极,但如果就此被稻岭盯上,就没法解释了。

不过,比起昨天吉塔尔林和椅丽这种组合,紧张感要少得多。

美咲一边心怀不安,一边露出笑脸接受了工作。

稍微打个招呼,再稍微确认一下明天的安排。

——本来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在她面前,死了一个男人。

是管理东区的组织一员,原本应该主管明天开业典礼的男人。

——我只是来完成工作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来到干部应该在的事务所,听说他去了事务所后面的——东区公园了。

“哎……一个人吗?”

在成员接连被杀的时期,不带护卫就外出也太不小心了吧。

“没事的,他不是那种大意的人,也没有奇怪的家伙接近这里。只是去给后面公园里的猫喂东西吃……我们一起去的话猫就逃掉了。”

一个留在事务所里,可怕面孔的人如此说道,但美咲的表情更为不安了。东区是因为老大的原因吗,聚集了很多大大咧咧考虑问题的人。

“喂东西的时间每天都不一样,所以不会被埋伏……如果一天到晚盯梢的话就不同了。……不过你还是在事务所里等着吧。”

事务所里的成员这么说,但她没有心情待在这个聚集了可怕面孔的事务所里。还不如去公园那边找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就向没有人烟的公园走去,但是……

“小看我吗,你这臭小鬼!”

听到这声怒吼,美咲的身体突然一抖,

反射性地向声音那边转过去——

从树林里面飞过来什么东西,掉在了美咲脚边。

“?”

那是手枪形状的灰色之块,看上去就像是能打出BB弹类型的玩具。

她不由自主地把它捡了起来,向声音那边看去。

在公园道路之外的人工林里面——脱离人类管理而繁衍的密林之间——她看到两个孩子和中间的一个男人——是美咲接下来预定要见面的、东区干部中的一人。

刹那间——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年手边伴随着闷音溅出火花,干部的腹部则绽放出红色的血花。

——糟了。

美咲马上理解了自己陷入在什么样的状况中。

如果是一般人,是不会马上理解的吧。如果是本土的人——看到中学生大小的小孩射杀他人的场景会呆住吧。——觉得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是,这里是“岛”上,而她是八十岛美咲。

对卷入了无数事件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还有——小孩杀人在这个岛上,并不稀奇。

虽说枪杀还是有些不协调感,但她的身体不会为这种事僵硬。理解了事态的下一个瞬间,她马上将“快逃”这个信号传送给体内的细胞。

心脏的跳动速度加快了。融入血液的能量流向体内的肌肉。

于是,在视线跟少年们对上之时——她的身体以100%的力量奔离现场。

△▲

奔跑、奔跑、奔跑。

身穿赌场荷官服的女性,在夕阳中不顾一切地——奔跑。

已经连续跑了二十分钟了吧。

她知道脚上的肌肉已经快撑不住了,脑中还想着跑,但她知道,实际上已经比平时走路还要慢了。

不过,美咲没有停下脚步。面前发生了简单至极的杀人行为。对那副淡然的场景,她的后背被一种寒冷的气息所侵袭。

为了从恐惧中逃开——八十岛美咲不停奔跑。

她并不是毫无目的地奔跑。而是笔直奔向她被卷入这种事态时唯一可以拜托的人——东区护卫部队队长,砂原润身边。

看到主题公园的入口了。从那里钻出去的话,

回头一看,那个白衣服的小孩没有追过来。但是——还不能就此放心。在这个“岛”上如果在卷入危险后大意的话,会立刻丧命。

在主题公园周围走动的小孩们。其中一人会不会是刚才的少年——或者少年的同伴,她被这种强迫感侵袭了。

挥去这份妄想,她总算跑过正门。

警戒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总算止步于管理事务所门前。

但是,疲倦的脚没法如她所愿地动起来——最后她要倒下似的用全身的力量抓住门把手。

“润……润——!”

本来这种时候该喊出救救我吧。但是,美咲——觉得自己一直这样麻烦润很失败。话虽如此,这次她还是把毫无关联的润卷入了麻烦事里。

自己是个多么任性的人啊。但她还是无法一个人支撑事态,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用最后的力量打开了门——说出一句一直堵在喉咙里的话。

“润————对不起!”

事务所里大概有五个人,其中就有藏在刘海后的少女。他们都以惊讶的表情看向美咲——最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认真起来,向她身边跑去。

美咲就这样坐倒在事务所门前,发现眼自己的泪流过面颊。

“抱歉……呼呜……润~……抱歉、抱……歉……”

总算放下心后喉咙哽咽起来,让她没法好好说话。

为了让这样的美咲安心,第一个赶过去的润抱住美咲的肩。

“没事的……没事的所以冷静一点,美咲!”

明明没有拿着电锯,润还是尽力露出笑容给亲友巨大的鼓励。

她是在拼命让美咲振作起来吧,感觉到这一点,美咲又流泪了。

——啊啊,为什么我这么蠢。明明有个这么好的亲友,还说自己运气不好。

——润就在我身旁。我有多久没有注意到这份幸运啊——

美咲靠在润身上张开双臂,就这样把手伸对方背后————

她的右手受到了轻微的冲击。

“吸呜……哎?”

美咲仰视前方,一个黑衣男人抓住了自己的右手。他就这样使劲地捏着,打开了美咲的手掌。

——好痛。

因为紧张而使劲捏紧的手被强行打开了。然后美咲在那个瞬间——注意到自己右手握着什么。

——发生什么了。刚才自己右手的什么东西被夺走了?

用泪水盈眶的双眼看向面前的高大男人——Greatest张。

她发现张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以威严的面孔瞪着这边。

褐色皮肤的男人——卡尔洛斯从侧面窥向他手中的东西,然后发出有活力的声音。

“哇哦!正中红心,这把枪是‘鼠’!完全一致!”

——哎?哎?

“哎呀~还是日本不怎么出现的型号呢~!杀伤力小和射程短是个难题,但如果无视这个缺点的话,它还拥有连手机挂绳都能承受的轻量级后座力!呐呐,这个,你在哪买的?最下层?”

卡尔洛斯就这样蹲在美咲和润身旁,把头转过来喋喋不休。

“呀!我有个好主意哦小姐*②!你就说你是被那个干部袭击了,这样的话那什么,我们的老大就会变得超级宽容,我觉得他一定会放过你的哦?我也会帮你辩护的!这样的话就跟我约会一天,只要给我一天你就会成为我的俘虏啦小姐!”

——哎?哎?哎哎?

美咲没有理解卡尔洛斯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迅速干涸了。

从渐渐清晰的视野中,她得知了张手中那个物体的真相。

那是逃跑时不由自主握在手中的灰色手枪状物体。因为太轻太小,美咲把自己还拿着那种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

“喂,快点把她绑起来。”

张这么说着,润以强硬的口吻回答。

“怎么能!是搞错什么了吧!美咲她……美咲不是叛徒!”

“不……因为刚才起就在说‘抱歉’……是在下定决心自白吧。”

——哎?哎、哎哎哎哎哎?

开始理解事态的美咲,注意到在房间里打电话的SM风格女。

她凭介敏锐的听觉,听到了对方向话筒那头所说的话。

“是的,老大。已经抓住了。还拿着凶器……一定是现行犯没错。”

——哎哎哎哎哎哎————!?

她完全把握到现在自己的处境,在心中吼道。

自己果然——被老天爷完全放弃了。

果然是个不幸的孩子————

△▲

三十分钟后东区——主题公园管理事务所

打了电话之后没多久,吉塔尔林就跟往常一样,身边由两个美女相伴着来到了事务所。

听说还要叫其他干部,他就说太麻烦了所以算了吧,于是最后只有吉塔尔林自己过来了。

“哼嗯~到底怎么回事呢?”

坐在装有滚轮的椅子上,东区老大咕噜咕噜地转着圈。

他像模特般翘起二郎腿,把食指顶在太阳穴上——

因为动作太过勉强,他转圈的动作看上去蠢得不得了。

“不管怎么样,先别转了!”

张焦躁地说着,一脚踢倒了吉塔尔林的椅子。

“……看来有必要教你一次,在这个东区最伟大的人到底是谁呢。”

“白痴。我对伟大不伟大的根本无所谓。”

对脸朝地趴在地上嘀咕的老大,张自信满满地回答。

“真是的……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才被本国的黑手党悬赏人头了。”

“好啰嗦,那要不要挑战当次赏金猎人啊?”

在啪啪地掰着指头的非法人士面前,东区最有权力的人陷入了沉默。可以说没有法律保护的权力,只能简单地屈服于暴力。

城里的权力者被当成天然系艺人对待。看着这幅宝贵的场景(虽然对吉塔尔林来说不能断定),美咲的紧张感并没被舒解。

她的视线在虚空中徘徊,咬紧的牙齿忙着发出咔擦咔嚓的摩擦音。

润担心地注视着朋友这副样子,其他人也面带复杂的表情在一旁观望。

吉塔尔林轻松地无视了紧张的氛围,重新坐在椅子上,为了舒解美咲的紧张而开始说俏皮话。

“呵呵呵,紧张也是难免的。但是放心吧!为了让你平静下来,接下来由地下摔跤冠军,Greatest张来表演一记拳头!”

“谁会做啊。”

“哎哎!?不做吗!?”

“连你都吃惊是怎样?”

这种舌战来来往往了好几次,美咲的呼吸也渐渐地变均匀了。她并不是因为吉塔尔林的话而冷静下来的,单纯只是因为随着时间的经过,身体开始慢慢习惯紧张感了吧。

头脑冷静下来的现在,美咲为对方是否会相信自己目击到的事而感到不安。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就会被东区解决掉吧。

那样的话,干脆用刚才卡尔洛斯说的那一手好了。撒谎说是自己干的,但做出这种行为是因为有正当理由。

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认为自己能顺利实现这种临阵磨枪的手法,更何况她很抵触承认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

最重要的是——那样就背叛了润。

砂原润从刚才自己来到事务所起,就拼命对张申诉美咲的无辜。现在她要是捏造自己的罪行,比起真的被杀,就会成为更加更加不能允许的叛徒。

美咲做好了觉悟,把自己看到的事全部如实禀报。

“小孩吗。”

听完美咲的话,吉塔尔林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不相信吗。

美咲绝望地垂下眼帘,而东区的支配者再次旋转着椅子说。

“你在撒谎和马上就相信你的现实各占百分之五十。就是一半一半。这样的话——只要这边有相信你的人——你的话就有一听的价值。”

虽说是十分婉转的说法,但关键在于他说了“不是不相信”。理解了这一点,美咲——还有她身旁的润脸上都浮现起希望的神色。

“不过,这些都是套话。其实不是一半一半。如果贩卖枪的是金岛银河那家伙的话——雇用你这种人没有好处。也就是说,雇佣流浪儿更为合算哦。”

吉塔尔林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地按着太阳穴,却忽然松开手,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

“好吧,让我跟情报商通个信吧。”

——嫌疑——被洗清了?

“啊,当然只是调查。你是犯人的可能性还在哦。”

“怎么会……”

在美咲低沉下去之前,润先发出了抗议。作为护卫部队队长,她的性格可能是有些太过天真,但总归是通过猜拳而决定的队长,所以护卫部队的部下们并没有用特别责怪的眼神看她。

听着部队队长的抗议,老大淡淡地讲出今后的方针。

“也就是说呢。在你的嫌疑被洗清之前,虽然不能放松对你的监视,但说不定你也会被那些小孩盯上哦。说白了,到那时倒打一耙并抓住他们是最省事的办法。”

吉塔尔林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旋转起自己的身体。

是已经对他放弃了吗,张也没再一次又一次地踢倒他。

“还有。又有一位干部被干掉了,大家都很害怕。所以什么事都办不成……工作多半都通过邮件和电话联系。”

不明白老大话中的要点,护卫部队的众人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呢,因为大家不会出门的——工作自然而然就减少了。”

吉塔尔林面带像在搞恶作剧的小孩子的笑容,环视着房内的众人。

“我们的——护卫部队哦。”

△▲

夜晚东区地上部——路上

夜晚降临在“岛”上。

在被黑暗包围的海面上,原本就该产生一幅华丽夜景的岛——只有在这一点上,跟预定中的样子有些相似。

城里的电力,是通过包围在“岛”四周的自家发电用巨大风车——或者从利用太阳能和潮能之类的发电机到偷电等各种形式来供给的。不够的部分就用自家发电机来维持,做得好的话还能过上比本土效率更高(也是犯罪)的生活。

诸多建筑中的大楼和非法建筑都点亮昏暗的荧光灯。在这之间,也有取代了荧光灯的灯泡和卤素灯在城里各处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发出白光的小岛表面,星星点点地散布着自我意识强烈的光芒。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聚集着微暗光亮的巨大萤火虫群。

美咲和两个男人走在被昏暗光亮包围的地上部通道。

“我们的雇主还真是个闲人呢。你是这么觉得吧小姐。哦不,是我的爱人*③。没事的,就算是闲人一时心血来潮的委托,我也会全力保护你的。还有,我很擅长做饭洗衣服。还是个能保护家庭的人哦?”

走在回美咲家的路上,卡尔洛斯毫无顾忌地多嘴多舌。

“没想到我们部队里还有对保护对象求爱的白痴。”

把美咲夹在中间的另一侧,张焦躁地说着。

“喂喂喂,有没有看过《保镖》那部电影啊?”

“谁知道啊。”

“所以才说没有被庸俗文化毒害的健全市民让人头疼哪。”

对加以讽刺的卡尔洛斯,张只是沉默着瞪了瞪他。

被夹在两人危险氛围中的美咲这么想到。

——我果然没运气。

按照吉塔尔林的提议,不,是“委托”——美咲被东区护卫部队保护了。

当然,是打着监视嫌疑犯的旗号。

在这个岛上没有警察和法院,所以本来不存在什么嫌疑犯——但总之是以这种形式让组织的人认可的。

这次护卫也有防止被杀干部的手下前来袭击的意思。

被害者的部下们完全怀疑上了当时立即出现的美咲,因为吉塔尔林还没确定所以他们说是不会出手,但他们不会就此轻易放弃的吧。

东区组织内部的规则很随便,所以并不像西区那样坚如磐石。

尊重各人的判断,可以做出弹性反应是他们的优势——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了负面作用。

从吉塔尔林那听说了情况,美咲的心情越发绝望了。

“我先到前面去探路吧。”

润这么说,但熟人不在现场对美咲来说会很有压力。跟这两个很明显不是正派人士的家伙待在一起,不就会被卷入毫无关系的事件里了吗。在她脑海中涌现出讨厌的想象。

而且——更为危险的是,保护自己的这两个人关系似乎还很恶劣。

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但这两个人是不是符合这句话就难说了。美咲没法推测他们的内心世界。

总之,平安到家就行了。这样的话就没问题——

美咲这么想到的瞬间——从自家所在的大楼那边,传来激烈的引擎音。

叭噜噜噜噜噜噜叭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

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比美咲他们先走向目的地的润。

她站在朋友住的大楼前,仰视它的外观。

在混凝土的基座上,由各种材料建成的非法建筑挤在一起。虽说有种把废墟勉强堆成大楼形状的氛围,但看看走在附近的人,治安似乎也没那么坏。

美咲的房间在这里的最上层。润为了走去那里而进入大楼,开始爬上狭窄的楼梯。

润一步一步谨慎地向上爬,回想起过去的事。

来到这个岛,被现在的老大,当时的青年捡了回去——能称得上是她朋友的,只有电锯而已。

被丢在施工现场,小小的小小的引擎式旋转锯。

在引擎中能看到家人身影的她是绝对不会丢下电锯的。只要听到电锯的声音,就有种生命正从体内涌出的感受。手中握有那份震动,就能感觉到是自己在操纵电锯。

其实是她被引擎音操纵了才对。

她自己也理解这一点。但是,她觉得这样也好。

决定在“岛”上生活之后,居民们都必须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做不到的人就会穿越最下层,沉入海底。

现在身为护卫的生活方式,也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她决定的那一刻,她就很抗拒枪或刀。她还是拘泥于手中所拿的引擎——电锯。

吉塔尔林最初也不怎么同意——但没有坚持住意见的他,最后还送了润两把电锯。

是以润的力气也能单手使用,相较长度,拥有惊人轻重量的最新型号——也是被改造成用单手就能启动引擎或变化旋转数的订制品。

从那个瞬间起——她的“现在”就被确定了。

操纵两把电锯,露出恶魔般微笑切割敌人的东区魔女。

这种传言流传出去后,基本上没有人会靠近她身边。

护卫部队的同伴们都正常地对待拥有异常性格的她,但除此以外的人——跟她同代的人,不是一开始就不敢靠近,就是关系好了之后,看到润挥舞电锯的身影就离开了她。

——我不需要朋友。只要有护卫部队的人和电锯、引擎就——

在心中念叨这些时,润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孩。

八十岛美咲。一开始把她从赌场强盗手中救出时,她也跟其他人一样,十分害怕边挥舞电锯边笑的自己吧。

润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叫作美咲的女孩运气太差了吗,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事件之中——而每次都被润所救。

对美咲来说,润简直就是英雄。

正因为如此——美咲渐渐了解了拿着电锯的润的本性,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她的朋友。

这件事让润感受到了纯粹的开心。

在把引擎当作自己全部世界的她体内——第一次出现了名为与人之间牵绊的原动力。

为了美咲,她可以关掉让自己安心的引擎。

也可以变成喜悦的恶魔或魔女。

正因为如此——现在,她在这个瞬间。

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双手的引擎。

总算到达了大楼最上层。

在通往美咲房间的通道里——一个男人正蹲在门前。

那扇门是美咲房间的门,而男人正把钢丝顶入门锁部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

很明显是在强盗入室。

男人总算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

这个瞬间——

狭窄的大楼内,被两台电锯的引擎音支配了。

△▲

叭噜噜噜噜噜噜叭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什、什么?”

美咲吓了一跳地颤抖起来,不过还是发现自己听过那个声音。

“那是……润的……电锯?”

她这么说着的瞬间,从大楼中传出丢人的惨叫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咲居住的大楼入口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从入口处——一个男人面无血色地冲了出来。

男人还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吧。他穿着鲜艳的夏威夷衬衫,在有些肮脏的景色中,身上的原色系色彩明显地突显出来。

在男人之后,润出现在大楼顶上。

“为什么在那种地方————”

在美咲这么说道的同时,润从房顶跳了下来。

“……哎。哎哎哎!?”

在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美咲面前——润做出了让人更加难以理解的动作。

润把电锯强行插入非法建筑的墙壁——把白铁皮勉强用作代替品的部分。简直就像是切豆腐的菜刀一样,电锯的锯刃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就切入了墙壁。

刹那间,电锯猛烈的切割音响彻四周,从大楼中飞奔而出的男人带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止住了脚步。

润的身体支撑在墙壁上。

旋转的电锯一点一点切下墙壁,就像是坐电梯一般笔直地降落下来。

靠近混凝土的部分时,润把电锯插向附近的木壁,依旧把脚蹬在墙上,如同攀岩一般从破破烂烂的大楼上向下行进。

于是——她总算毫发无伤地落在地面。

“……还是老样子,没有常识的女人。”

“这一点才好嘛!”

张和卡尔洛斯只是一如往常地聊天,而美咲则在呆呆地考虑着“修好墙壁的费用,又要从润的工资中扣除了吧”。在头脑混乱的现在,她只能想到这种事。

“唔啊啊啊啊!?”

夏威夷衬衫男对突然降落在自己身后的引擎音发出惨叫,头也不回地继续逃跑。

对此,润也垂下两手中的电锯,伴随着尖锐的引擎音,以低重心的姿势跑了起来。她的动作非常流畅,看上去十分轻松,但她与全力逃走的男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渐渐缩小。

动作缓慢的怪物就要追上乱窜的被害者了。这会让人联想到这种常有的场景。追赶的一方双手都握着电锯就更像是了。

在宛如血腥电影定格的一幕前,美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站着不动——而张和卡尔洛斯已经开始行动。

卡尔洛斯从腰间拔出手枪,瞄准了跑向这边的男人。

给人一种会把手枪伸向身侧射击感觉的卡尔洛斯,却只是用双手握住枪,以稳定的姿势瞄准男人。

夏威夷衬衫男只顾注意身后,没发现卡尔洛斯举起的枪。在擅自增筑的建筑物之间延伸的狭窄小巷内,男人笔直地向这边跑来。

在这个“岛”的环境中,居民们很多都穿厚底的登山鞋。夏威夷衬衫男也不例外,鞋底的橡胶大概有两厘米那么厚——

但是,在他鞋底脚尖的部分——射入了一枚子弹。

“什!?”

夏威夷衬衫男突然失去了平衡,就这么向前摔倒。

在美咲身旁,卡尔洛斯手中的枪管喷出了白烟。卡尔洛斯没有瞄准他的身体,只是瞄准了从润身边逃开的男人——在他猛地蹬向地面时的鞋底部分。

虽说距离很近,但能对移动中的目标做到这种事,可以说此人的技术十分高超。不过,卡尔洛斯本人似乎不怎么紧张,连一滴冷汗也没流。

另一方面,夏威夷衬衫男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傻愣着把嘴一张一合。

在他手忙脚乱地倒向地面之前——张有力的手臂迫近了。

不知何时缩短了距离的张,用右臂卡住向前倒下的夏威夷衬衫男的脖子——以套索的要领,把男人高高地甩向空中。

“————!”

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夏威夷衬衫男的身体就被弹回小巷,后背摔在了地上。

于是,等在那里的是——

叭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男人仰面摔倒的世界被引擎音埋没了。双手举着电锯的年轻女孩蹲在男人的头旁边。她没有停下电锯,就这么从上方俯视着夏威夷衬衫男。

藏在刘海后的眼睛正笔直地看向下方,因为夏威夷衬衫男也看向上方的视线而显露出来。

在稍微有些吊眼梢的眼睛中,她扩张的瞳孔里散发出灿烂的光芒。那双眼瞳中浮现出激烈的狂喜神色,就像是在注视着别的世界一般————

“唔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从润口中漏出疯狂的笑声,但这声音全被吸入了电锯的引擎音内。

“呐呐呐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潜入美咲的房间呢?为什么跟我搭话之后就逃跑了?呐呐呐!”

少女的双手各握着一把引擎大开的电锯。电锯二刀流状态的她,似乎因为两侧传来的立体引擎音而更加情绪高涨。

“呐呐,告诉我啊告诉我啊!敌人?你是敌人吗?是敌人吧?”

叭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等!?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到……咦,等下,救救救、救命啊!你冷静一下……”

夏威夷衬衫男的请求被引擎音白白吸了进去。

叭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呢,润还是带着笑容挥起电锯。

“哎~?真是的!完全听不到哦!”

嘎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包含这句话在内,所有的声音都被引擎打消了——润旋转着电锯锯刃,露出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容。

已经不能用情绪来解释这种骚动了,说启动两把电锯时的她完全是另一个人也不为过。

“啊~啊~!小润,又变到那边去了!”

“啊啊!?听不到!”

在轰鸣声中,卡尔洛斯的话没能传入张的耳中。

在狭窄的小巷内反射的引擎音越来越响,空气像是停止流通了一般开始堆积在四周。就这样置之不管的话,空气最后可能会带上声音和色彩,变得连肉眼都能看见吧。现场已经到了给人以这种错觉的程度。

“等、等下润,冷静下来!”

是看不下去了吗,美咲准备阻止润。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靠近挥舞两把电锯的女人吧,但美咲已经好多次被这种状态的润所救。美咲第一次成为赌场人质的时候——最先救了她的,就是这种状态的润。那一次对美咲的震撼太强烈了,之后遇到平时的润都没注意到是同一个人。

一开始也确实害怕过,但对她来说,润狂喜着操纵凶器的样子,正是救下自己已经放弃了的生命的英雄。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毫不畏惧地接触润。

“呐润,我说润!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当然传不过去,她只是在润能看见的位置拼命挥着手大叫。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冲上前去拍润的背,可能会被她的转身一击砍到。

“啊哈哈哈哈哈————啊?”

润的视野中出现了亲友的身影,她立刻停下了操纵电锯的手。

“美咲——!太好了,你没事吧!刚才这个奇怪的家伙——哎?什么?听不见啊!稍等一下,我现在就把声音调小……”

引擎的旋转速度渐渐降低,她的眼神也开始恢复理性。

“……咦?”

润恢复了受惊小动物般的眼神,被风吹起的刘海轻飘飘地遮在脸上。

“……呃,这是那个,不、不是的,我,又兴奋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瞧……在美咲家门口这样乱闹……会给美咲添麻烦……”

电锯的引擎完全被关掉了,润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一副抱歉的样子低着头,美咲则笑着拍了下她的背。

“事到如今还这么说!没事的哦!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再被别人讨厌一点也没什么的!”

“这话听上去也挺寂寞的。”

“太可怜了!那就成为我的新朋友,不,我的爱人吧!”

对张和卡尔洛斯的吐槽表示沉默,美咲帮润收起她的电锯。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她还是能感觉到锯刃上散发出的温暖热量。

“啊……很危险的……”

“没事的啦。”

一边从下方仰望她们之间的微笑——仰面朝天的男人自言自语地说着。

“得、得救了。”

就这样不被她们注意到地站起来逃掉——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不,没得救哦。”

“不如说,接下来要让你见识一下地狱。”

被卡尔洛斯和张夹住两腋——夏威夷衬衫男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

最下层——某处

尽管到处是灯光,人群却给人以“昏暗”的印象。最下层就是这种地方。

在这样的最下层中,也有灯光只能从远处勉强照到的地方——

被真正意义上的微暗光亮包围着——几十个孩子围在一个少年身旁。

“……是。没问题。……是……是。”

白衣少年眺望着虚空,在孩子们的中心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孩子们有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有的不安地缄口不语——但是,所有少年少女,所有孩子们的眼中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住在最下层的恶棍看到少年们的脸,也都露出怪异的表情离开了。

住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们中,当然也有很多没有监护人的流浪儿。其中大多数是来到这个岛之后失去父母的——这种人也有好几个团体,但像“Rats”这样眼神死气沉沉的集团还是很少见。

虽然也有一开始就出生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但因为“岛”本身还很年轻,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

被遗弃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们。他们在子城身旁,模仿子城的生存方式——放弃了自己思考问题。

子城一直都很能干。从食物的分配到确认睡觉地点,交给子城就都能顺利完成。对失去父母这种教育者的他们来说,子城就是教会他们在这个城里如何生存的老师,也是同伴。

于是他们记住了在这个城里的生存方式。

他们记住的事只有一件。

“只要听子城的话,一切都会顺利。”

当然,一开始也有抵触子城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类小孩都被迫知道了。没有任何门路的小孩,只是生存于这个岛上就很困难——

所以他们领悟到。

自己是需要子城的。

拥有跟子城不同想法的小孩们,都为了生存不得不听从于他——然后,他们也放弃了思考。

因为这就是他们选择的,在这个“岛”上的生存方式。

子城也注意到同伴们的想法。

但是——对他来说无所谓。无须在意。

子城自己也扼杀了感情——封闭于不思考其他事的自己身上,只是不停地、淡淡地向目的地前进。

“我知道……‘Rats’绝对不会背叛你们。……是的,时机一到,金岛之流就没用了。”

子城口中说着这些,仰望着虚空。

一口气吸入沉闷的空气,少年——对话筒那边宣告。

以拼命扼杀感情,却十分清晰的声音说。

“我们——‘Rats’发誓永远效忠西区。”

译注

①Miss·Unlucky&No·Fortune:Unlucky和No·Fortune都是不幸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不幸小姐。

②小姐:señorita,是西班牙语中对未婚女性的敬称。

③爱人:mi·amor,在西班牙语中是“我的爱人”的意思(卡尔洛斯你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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