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划过一条白色飞机云。
在白的记忆里,不知为何扫墓的日子总是晴朗无云。因此每每白见到这样的蓝天,内心总会感到哀伤。
白与征一郎前往七年前因车祸丧命,双亲沉眠的墓园。穿过旧市区的中心,登上斜坡,柏油路面因炎热折射着光亮。
「去买花吧。」
「平常去的店吗?」
「嗯。」
来到一间老旧的小花店。每年都会在这儿买花。
连同花一并购买了线香与火柴。抬头仰望天空,乌云从山的方向快速逼近。
「出现了一些云。」
「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在花店店员的目送下,两人快步前进。来到这附近一带,住宅数目也格外稀少。所见之处尽是田园风光。
道路的尽头是覆盖坡面的基地。
白走在兄长身后,仰望并排的坟墓。
小时候很害怕这种地方。
父亲经常会对害怕的白说:「总有一天你也会进入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怕的啦。」
虽然父亲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是对于比常人更加胆小的白而言,那句话具有等同于诅咒的威力。如果做了坏事,肯定会进入坟墓,然后到了夜晚就要孤伶伶地在墓园徘徊,藉此惩罚不听话的小孩。
˙有一阵子还胆颤心惊,不敢一个人睡觉。经常钻进哥哥的被窝里才能睡得安稳。
……回想起来真的好难为情。
虽然现在比起当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是本质上或许没有什么改变。
「我去提水,白来扫地。」
「好的。」
接下扫把与畚箕之后,白登上墓地中央的石梯。
绵延至顶端的石梯,将新旧混合的墓园一分为二。
逐一踩上石阶,最后抵达顶端。
「……呼。」
用石块围起的中央,有数座写上「东仪」的石碑。在让人感受到历史的腐朽中,显得格外新颖。位于正中央的墓,就是本家的墓地。
虽然生了青苔,但并没有特别严重。与其它墓碑相比,反而让人感到一种独特风格。
白对那具墓碑行了礼,开始打扫周围。过了一会,提着水桶的征一郎爬上阶梯。
「这个拜托你了。」
「好的。」
接过刚买的鲜花,插在墓碑的两旁装饰。征一郎点了火柴,燃起一束香。
「今天是整整七年吗?」
「是呀……」
七年前还只是个孩子。
「要跟爸妈报告你从今年开始就要进入后期课程了喔。」
「是,还必须报告和哥哥一起成为学生会成员呢。」
「嗯。」
……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
白凝视「东仪家」这几个文字。
哥哥说父母亲在此地长眠,但是不管过了几年,总觉得没什么实际感。
……为什么?是因为双亲出事时没有在现场吗?
如今回想起来,丧礼上也没有见到父母亲最后一面。
大概是担心年幼的白受到太大的惊吓。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会一直觉得没有实实在在的感觉。
我说,哥哥。
白时常在内心对哥哥这样诉说。父亲与母亲真的已经过世了吗?
真是令人笑掉大牙的蠢问题。
这究竟有什么好怀疑的。
不过白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她也或多或少明白东仪家拥有非比寻常的宿命。当然也理解哥哥之所以会隐瞒各种消息是为了她好。
蕴含着夏季薰香的风将香的烟曳引往山的方向。
白与征一郎静静合起双手。
「…………」
风静止了。
线香的烟笔直地向上飘逸,在与墓碑差不多的高度飘摇着。
我相信哥哥。
不,应该是「我必须相信哥哥」。
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白凝视着闭起双眼的哥哥的脸庞。
下过雨的午后。
在不快指数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潮湿空气中,孝平专注地敲打着键盘。
真正的梅雨季节来临了,湿气充斥在这栋古老的建筑里。虽说如此,本校的学生会却没
有充裕的财力设置除湿机这种奢侈品。
「好讨厌喔,一直下雨。」
锳里华一边用垫板替自己扇风,嘴里一边嘟哝。
「你能不能想点办法,譬如说让雨三天不要下?」
「……你呀,把吸血鬼当成是魔法师吗?」
被狠狠瞪了一眼的孝平小声说道:抱歉。
虽然他只是说说看,不过看来吸血鬼真的没有具备那种特殊能力。
「虽然不像魔法师,不过副会长真的不像吸血鬼。」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是赞美吗?」
不是赞美也不是吐嘈,孝平露出暧昧的微笑。
听说锳里华虽然是吸血鬼,却从来没有直接吸过人类的血。
当她压抑不住冲动时,会透过地下管道获得包装血。拜此之赐,孝平与东仪兄妹并不会
成为他们下手的目标。
……反正自己的血应该不怎么好喝。毕竟吸血鬼渴望的,一定是年轻貌美、活生生的女
孩子的血。
「有没有法子舒舒服服地度过梅雨季呢?」
「这真是万年问题。」
出声附和之后,在一旁擦桌子的白突然插话。
「哥哥告诉过我,幸好有梅雨,千年泉才不会干涸。」
「也对,我们的确该感谢梅雨呢。」
「千年泉?」
似曾听过的词汇。
「在学校后山里有一座泉水,称为千年泉。珠津川就是以它为源头才不曾干涸喔。」
「哇,我没听说过耶。」
锳里华皱起眉头看着泰然自若的孝平。
「你不知道吗?这是岛上的基本知识,可以说是常识喔!」
「我才刚来到这座岛耶。」
「支仓同学以前在这座岛上住过吧?」
那是……孝平支唔其词。他确实在这住过,不过以前的事情老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算了。白,你现在可以带支仓同学去千年泉吗?」
「咦咦?」孝平比白更早一步发出声音。「现、现在?」
「从学校出发大概十五分钟。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啦。对吧,白?」
「是、是的。」
「你看吧。」
锳里华露出完美的微笑,相互看着两人……因为笑容过于灿烂,可以感觉她另有企图。
「好了,快点出发吧!再不快点,太阳下山后说不定会被野猪追杀喔。」
「喂,这未免……」
锳里华使劲将两人推到走廊。
「……副会长也真是的,干嘛强迫我去啊。」
在白的带领下,孝平走在学校后山的山路上。
或许是受到天气的影响,附近十分幽暗,确实有种就算野猪突然出现也不奇怪的山野气息。由于是山路,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为何锳里华半强迫地要孝平与白到这儿来呢?
就她的个性而言,就算亲自带路也不奇怪,但她却反而拜托白……
她果然有什么目的。
「快到了。」
不晓得白是否察觉到锳里华的企图,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继续替孝平带路。
最后,当孝平快要满身大汗时,那个突然映入眼帘。
「呜喔,竟然有这种地方啊!」
「好美喔。」
视野大开,映入眼帘的是清澈的河水。
树林映照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顿时让人无法言语。一年四季,这座水镜永远是一块自然的画布。
此时,孝平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是初次造访的地点,不过眺望这幅景色,越看越有种熟悉感。
「只有特定人士才能来到这儿吗?」
「不是。只是长久居住在此的居民,很少会接近这里。也有很多人认为必须要爱护珍贵的水资源。」
「呼嗯。」
孝平双手交叉于胸前。
这种场所很容易吸引小孩子前来,搞不好自己小时候也曾经来过。
下次再问问奏吧。
从前孝平居住在这座岛上的时候,总是喜欢和悠木姐妹玩遍岛上的各个地点。
虽然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不过她们已经成为孝平最重要的青梅竹马。
「……这里是个好地方,空气也很新鲜。」
一边伸懒腰一边深呼吸。仿佛能排出累积在体内的毒素。
「学生会今天的工作也很轻松呢。」
「是啊。不过马上又有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呢。」
「啊、是校庆吧!」
「也要好好利用暑假。」
「……暑假吗?」
声音突然有些低落。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啊、没有。那个,称不上是计划啦。」
「不然是什么?」
「那、那个……就是我之前提过的舞蹈练习……」
「哦哦!就是在祭典上跳舞嘛。」
「是呀。由于珠津岛神社的例行大典将在暑假尾声举办,因此在那之前,我必须和哥哥勤加练习。因为我还无法跳得像哥哥那样完美,希望不要成为哥哥的拖油瓶……」
面色凝重的原因想必就在这里P
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关系,糟蹋了隆重的舞台。这种责任感形成了一股无形压力压在她的肩头。
「那是怎样的舞蹈?」
「……是从前母亲大人传授给我的珍贵舞蹈。分为男子舞与女子舞,两人一组共舞是它的特色。」
意思就是没有其它人,完全只有他们两人跳舞的意思吗?由于岛上多半的居民会参加祭典,可想而知压力会有多大。
「我记得是和校庆同一天吧?时间还很充裕,不用着急。如果学生会和LaurelRing的工作太重的话,我也会帮忙。」
如果是没有上课的暑假就有那种空间。
而且就算没有空间……也想帮白的忙。
她绝对不是会轻易拜托别人的人。虽然乍看之下不怎么可靠,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白有依赖他人的习惯,孝平就会事不关己地把刚才的话听听就好。
但是白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才希望获得她的依赖。
「……白?」
白默默凝视水面。
面有难色的脸庞,透露出欲言又止的感觉。
「白,怎么了?」
「啊……呃,学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哪里,不用客气。我只是……」
……只是?
孝平将话吞回肚子。他并没有要白欠自己一个人情,只是单纯想要帮忙而已。
——真的是如此单纯吗?
不断自问自答。
什么叫做单纯只想帮忙?自己真的敢矢言没有任何奢求吗?
想帮上白,希望获得她的依赖……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因为希望她能对自己产生好感。如果可以,希望她能喜欢自己。
——没错,希望她能喜欢自己。
这不是奢求的话是什么?
「白,那个,我……」
「啊、我:⊥
话说到一半就被白打断。
「什、什么事?」
「……不行。如果支仓学长继续对我这么温柔,我会……」
「什么不行?」
不由自主接近她。
希望她不要说不行。要是被她这样距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
「我喜欢白。」
……回过神来的时候。
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咦……?」
白惊讶地望着自己。不过,更吃惊的人是孝平本身。
这句话是真心话,实实在在的真心话。
只是,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如此焦虑的心情下告白。
「…………」
孝平提心吊胆地望着白。
确认到在她杏眼中打转的泪水,孝平霎时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自己可没有害她流眼泪的意思啊。
「呜……呜……」
「对不起,白。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困扰……」
「……不是的……」
自用力擦擦眼睛,努力抑制泪水。微小的肩膀颤抖着,清澈的眼眸逐渐充血变得红肿。
「……我绝对不会勉强你。只是想说出真心话而已……所以,意思是,呃……」
只是想说出真心话而已。换句话说,根本就只有考虑到自己而已。边解释的同时,孝平才了解到这个事实,不禁哑口无言。
—〡我失败了!
波涛汹涌的悔恨感袭上心头。
因为自己是学长、是男生、是自己的报应,所以必须设法想办法圆场。但是自己却像一台因为过热而无法启动的机器,渐渐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突然朝千年泉的方向望去。
秀发顺从吹拂过水面的风飘逸着。
「支仓学长……我……」
声音格外微弱。
孝平登时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我……打从生为东仪家女儿开始的那一天,就注定不能自由谈恋爱……」
话一说出口,死命压抑的泪水便有如溃堤似地溢出。
言词中伴随着痛苦。如果可以,百般不愿意让孝平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无法……自由恋爱?」
「是的……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孝平一脸呆滞,沉默不语。
他会吃惊也是正常的。不过对于东仪家而言,这是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常识。
一直以来,白自己也不曾产生疑虑,逐渐接受这样的观念……不,是打算要接受这样的观念。
——在加入学生会、遇见孝平之前。
身为东仪家的一员,为了不让家族蒙羞,原本打算接受命运的安排。
「呃,意思是……你有未婚夫吗?」
「不,对象还没有决定……」
我应该继续说下去吗?
重新整理思绪,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说道。
「……东仪有好几个家,和其中一个分家结婚是家族的规矩。」
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
征一郎将会透露结婚的对象,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双亲健在的话,应该就会由父亲担任这项任务。
「……家规。」
孝平喃喃自语,仿佛在做确认。
孝平道出口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对白而言,那个词汇具有不容动摇的意义,然而听起来却又是如此的抽象。
「东仪家代代……都是担任岛上的地主,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
白继续说着。
代代担任珠津岛神社的祭司的东仪家。在明治时期废止了世袭制度,就算由外岛派遣来的人员担任神职,岛民仍视东仪家为绝对的存在。直到今天,仍然残留着部分视东仪家为组织顶端阶级的岛民,。
在东仪家广大的土地上有着数个分家,信仰笃厚的子嗣们始终以分家身份崇敬着本家。
然后……身为本家女儿的自己,必须从分家之中挑选结婚对象。从她懂事的时候开始,双亲便灌输白这样的观念。
「……这是我第一次对其它人说。」
「是喔……」
白几乎不敢直视孝平的表情。
听到孝平的「告白」,她感到惊讶……却也很开心。
正因为开心,才必须清楚说明有关家族规矩的细节。
平常人谈的恋爱,是无法在自己身上实现的。能谈恋爱的对象,只有在本家与分家之间雀屏中选的结婚对象而已。只要把这个事实冷静地传达给孝平就可以了。
然而,白还是无法直视孝平的眼睛,因为她害怕见到他失望的神色。
……或许这样很任性。
不过却还是希望自己第一次收到的告白是来自于孝平。
「真的很对不起。」
必须要道歉,优柔寡断的自己真是恶劣。
「白没有必要道歉啊。」
「不……有必要的。」
「至少我根本不知情啊。」
「……那是……」
之所以必须道歉,是因为我很懦弱。
喜欢的人向自己告白,内心却摇摆不定,对于自己的软弱感到痛心。﹒
「对不起……对不起,支仓学长。」
对不起,我喜欢你。
对不起,我本来是不想哭的,最后还是哭了。想不到这种感觉如此痛苦。
「白……」
孝平双手搭上白的肩膀。
好温暖的手,紧绷的情绪随着那股温暖逐渐溶解。真希望那双手可以永远陪伴自己。
「必须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孝平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或许放弃是我唯一的选择……不过,我喜欢白的心却不会改变。」
「支仓学长……」
白终于直视孝平的双眼。
……没错,喜欢的心情不会改变。即便因为被告知关于「家规」一事,感到全身像是四分五裂般,但是对白的感情依然没有动摇。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却……」
别说是放弃了,「喜欢」的心情反而越来越强烈。
「都怪我太过软弱,害支仓学长……」
再也无法挽留欲说出口的话语。
「如果我没有喜欢支仓学长就好了……!」
如果没喜欢上他就没事了。
但是,却还是喜欢上他了。
以前从来不晓得恋爱是怎么一口事,如今,已经能实实在在地体会。
——这分感情,就是恋爱。
渴望爱人、渴望被爱的心情。
「……白。」
喃喃细语的同时抱紧了白。
树林在强风的吹袭下摇晃不止。从林间洒下的阳光闪闪发光。
有生以来初次被拥进男人怀中,白吞了一口气,剧烈的心跳仿佛心脏即将停止。孝平的胸膛,比想像中更加宽广、暖和。
——啊、总算解脱了。
白始终认为,必须将内心深处的箱子给上锁。如今总算将这份只要偶尔取出来,悄悄凝视就心满意足的秘密62Il情呈献给这位绝无仅有的人了。
「支仓学长……」
虽然明白是被禁止、不被允许的事情。
深感罪恶的同时,内心某处却感觉到清冽的风吹起,有如泉水般的清澈不断涌入。
白紧紧抓住本应推开的手臂。如今她已被爱情漩涡吞噬,双脚颤抖,几乎难以站立。
……我果然,喜欢他。
「白,我……」
孝平的手轻抚着白的头。
「能够听到你说喜欢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让我们一起思考未来吧。」
抬起头,泪水满盈的视线中,浮现孝平的笑容。
「未来……?」
「没错。对于家族的规矩,你应该还没有头绪吧……现在只有尽能力所及。要放弃还是逃避,等你尽力之后再决定也不迟。不是吗?」
孝平的语气十分坚定。白点了点头。
目前的自己究竟有什么是可以尽力的呢?至今为止,身为东仪家女儿的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呢?
可是,如果身边有他的话。
……就一定没问题。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喜欢上白……因为我喜欢白。」
「我也……我也……」
——我也喜欢你。
白揉揉眼睛,接受孝平的拥抱。顺从无法抗拒的诱惑,同时专注聆听树林的喧嚣。
步伐轻飘飘地。
仿佛热昏了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白捏捏自己的脸颊,疼痛告诉她这是现实。
有如少女漫画的反应。觉得好难为情、好尴尬……但是罪恶感马上占据心头。
这个痛楚,比起出生至今第一次恋爱的喜悦更加强烈。夹杂着心浮气燥的情绪,渐渐让人不知所措。
「白,没事吧?」
「没、没事,我很好。」
在返回社办的半路上,孝平忧心忡忡地询问。大概是白的行为举止不太对劲,自己虽然明白这点,却不能视若无睹。
白冷不防停下脚步,眺望积水映照出的自己。
……好红。耳根子红到无法狡辩。
这副模样是要怎么回到社办去啊。凭锳里华敏锐的观察力,一定会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内情。
「那个……支仓学长。」
「嗯?」
孝平凝视着白。
光是这样,内心就小鹿乱撞,差点无法站稳。
此刻白突然陷入恐慌。为什么孝平会喜欢上自己呢?虽然不认为他在说谎,但是事情的发展实在过于突然。
……我的身材和面貌都没有锳里华学姐那样姣好,而且老是畏畏缩缩,又没有特别出色的才华。
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有哪些特别的优点会让他喜欢上自己。
「别那样子看我,好害羞。」
白望着孝平,孝平急忙别开视线。
——害羞?
为什么?
「对、对不起。」
「啊!原来如此。原来不是讨厌我……只是单纯不好意思。白,你真可爱。」
「咦……!」
白不禁愣住。
被亲哥哥以外的男生这样赞美,这还是第一次。
「我还在作梦吗?」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支仓学长说……」
说我很可爱。还有刚才告白的场景再次在脑袋里重播,白差一点就昏了过去。对于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白而言是过强的刺激。
「我也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孝平说着牵起白的手。
些微渗出汗水的掌心,不分孝平还是自己。
「我可以认为……白喜欢我吗?」
「支仓学长……」
白慢慢点头。
重新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果然喜欢支仓学长,这个感觉就是恋爱。
白十身清楚将会违背家族历代遵循的规矩。即便如此,白仍旧无法甩开孝平的手。
白开始思考所谓的规矩的意义。
以前从未仔细思考,虽然知道不能自由选择结婚对象,但就是觉得跟自己扯不上关系,听起来仿佛事不关己。
「……我想和哥哥好好谈谈。」
谈谈家族的规矩、孝平、以及未来的事情。
虽然征一郎为人严谨,但也不至于一丝不茍。
孝平已经获得征一郎的信赖。或许他没有亲自说出口,但是一旁的白却十分清楚。好好讨论的话说不定他可以理解。
「我来和东仪学长谈吧,这样比较好。」
「……不用。」
如果让孝平去谈就轻松多了,但这只是在逃避。
既然自己身为东仪家的女儿、征一郎的妹妹,还打算违背家族的规矩。
那就必须亲自向东仪家的一家之主,也就是征一郎好好说明。
「有事吗,白?」
夕阳透射进来的图书馆,征一郎人在其中。
除了柜台的图书馆管理员,馆内几乎空无一人。哥哥似乎正在调查什么,桌上堆放着数本艰涩难懂的专门书籍。
「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白吞了一口唾液。可能是察觉到白彷徨无助的心思,征一郎催促白在他身旁坐下。大概是认为这儿不会受到别人的打扰吧。
「很热吗?」
看见白的额头上的涔涔汗水,征一郎问道。
「不、不会。」
「那么,是什么事情?」
……必须向哥哥交待清楚。
现在可不能像被蛇缠绕的青蛙般动弹不得。虽然把哥哥比喻成蛇很失礼,但白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出声。
「其实,那个……我想请教有关东仪家的规矩。」
「什么?」
「我……我的结婚对象,听说必须从分家中挑选出来。」
偷偷瞄了哥哥一眼。
端整的眉形、一丝不茍的薄唇。令人摸不透他现在的心思。
「……那是无论如何都必须遵守的吗?」
「没错。」
冷淡的回覆,丝毫不见任何犹豫的神色。
自己原本还抱持着一些可能多少能获得一些谅解的期待,不过这份期待眨眼间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白紧紧握住汗水直流的拳头。
……但是她不会就此打退堂鼓。
「哥哥,我希望您能让我和支仓学长来往。」
一鼓作气说出口后,征一郎稍微蹙起眉头。
这并不是找哥哥商量,而是向他表明决心。就算遭到反对,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意思是……交往吗?」
「是的。」
「你已经和支仓告白了吗?」
「……支仓学长已经接受了。」
最后,自己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如果告白的人是自己,哥哥应该比较不会生孝平的气。
「呼。」
征一郎露出锐利的眼神。
「因为支仓并不晓得东仪家的规矩,所以也没有办法……你有什么打算?你迟早还是要舍弃他喔。」
为什么要这样?白的眼睛透露这个讯息。为什么要用舍弃这个词。如果以分手为前提,根本称不上是和他交往。
「只能让支仓心痛了。」
「可、可是支仓学长……」
「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迎向美好的结局……就是无法挽回悲剧的开始。不是吗,白?」
「…………」
不明白。
不明白哥哥为何要将家规奉为至高无上的教条。难道是因为他代替父亲,成为东仪一家之主所伴随的责任感吗?
「对我们来说……遵循家族规矩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要把家规视为义务,应该要自发性、自主性地去遵循。」
「我不明白……哥哥说的话。」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争辩家规的是非对错。」
征一郎收拾书本,站起身子,看来他不打算继续谈论下去。
「现在还不迟,最好尽早分手。如果你不忍心亲自告诉他,我可以代劳。」
「……不用。」
我不需要这种单方面的好意,白甩了甩头。
「我希望支仓可以成为辅佐锳理华的人才,你可不要害了他。」
征一郎留下这句话,步出图书馆。
留在现场的白,一时无法立刻站起。
……哥哥一直一直是很温柔的。他所有的严格要求,全是为了我好。我始终不会对哥哥说的话有半点怀疑,可是……
我不是人偶,我有自我意识。
怀着这个想法的自己,会是一位忘恩负义的人吗?
——二天后。
「恭喜~!」
碰啪!啪碰!碰碰!
冷不防地响起彩炮声,孝平一时呆若木鸡。
接着特殊造形的蛋糕从冰箱里登场,上面还用巧克力大大写着「贺!孝平﹒白」。
……什么、什么什么啊、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太突然了!
平常在孝平的房间举办的喝茶大会,今天的成员有悠木姐妹、锳里华、司、还有白等人齐聚一堂。
自己和白开始交往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遍大家耳中的啊?原本还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再公开,看来人算始终不如天算。
「哇‘实在可喜可贺!想不到喝茶大会的成员中会有情侣档诞生!」
笑容满面的奏说道。她猛力拍打孝平的背部,仿佛在调侃他。
……为什么,究竟是怎么走露风声的?
孝平瞥了身旁一眼,满脸通红的白大概猜到了孝平的意思,马上猛力摇头。
确实很难想像容易害羞的白会主动向周围的人泄露消息,不过……
「别客气,尽量吃吧!这是我们的祝福喔!」
只见拿着蛋糕刀的锳里华露出优雅的笑容。
……不不不,不可以随便猜测。
「呃……非常谢谢大家主动替我们庆祝。」
孝平平静地说道,阳菜立即吃惊地捂着口。
「哇、那么,你们是真的在交往啰?」
——哇勒,搞了半天你们是唬烂的啊?
「我就说是真的吧,小雏。」
「嗯,我还在猜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阳菜恍然大悟。顺带一提,「小雏」是奏对于思考中的阳菜的独创昵称。
「……所以你们虽然一点根据也没有,但还是准备了蛋糕?」
孝平询问奏,她不加思索地点头。
「我们确实是没有根据啦,但是有女生的第六感呀!」
「……你们的第六感还真准耶。」
「嘿嘿嘿,我被称赞了耶少」
虽然没有称赞她的意思,不过看她么开心,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孝平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并不打算刻意隐瞒,却因为担心事情会有夸张的发展所以犹豫不决。或许自己不应该期待这群有点爱搅和的朋友们会低调地用温柔的目光祝福自己与白。
「恭喜啦,孝平。」
始终保持沉默的司,向孝平表达祝福。
八幡平司是孝平在这所学院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外表看似不茍言笑、有些恐怖,不过本人却是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十分健谈的男生。
「抱歉,打工这么累了,还让你特地来庆祝。」
「不要放在心上啦!」
司豪迈地一口气喝光可乐。
「要谢我的话,可以请我吃餐厅的豆芽炒面喔。」
「啥?」
竟然要我请客,还是请这么便宜的炒面。
「那么接下来~请今天的女主角白,来为我们说句话~!」
奏把洋芋片罐子当成麦克风,拿到白的面前。
「咦……咦咦咦?」
白的脸红到不能再红,看着孝平发出求救讯号。湿润的眼眸有如一只小白兔。
……可恶,实在太可爱了。孝平拼命压抑想不顾形象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冲动。
「呵呵,白脸红了唷。」
「锳、锳里华学姐!」
锳里华泛起微笑,轻抚白的脑袋。温柔的眼神仿佛是她的姐姐。
「支仓同学,白就拜托你啰。」
锳里华的口吻十分坚定。这下可不能吊儿郎当地回应,于是孝平正襟危坐看着锳里华。
「我……我会的。」
「喂,你害羞个什么劲啊!快点在大家面前宣布。你女朋友是我们最宝贝的妹妹喔。」
女朋友。
声音清楚直接地传进耳膜。
如同可爱妹妹的女孩,如今已经是陪伴在身边的女朋友。这样的侥幸简直可说是奇迹。
「我会好好珍惜,绝对不会让她哭泣!」
「支仓学长……」
没人对孝平的宣言吐嘈,现场笼罩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温馨氛围。
「……谢谢。」
白热泪盈匡地对孝平说道。
那双可爱的嘴唇颤抖着。孝平很想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但是可不能在大家面前这样做。
于是锳里华双臂交叉,盯着孝平。
「唉呀,支仓同学真是的,马上就惹白哭了喔。」
「不、不是啦。」
「唔哇!孝平∫这样不行喔!」
「又不是我的错。」
在战战兢兢的孝平身旁,白猛然抬起头。
「我、我没哭,真的。」
她强颜欢笑地说着,但是圆润的杏眼还是堆满豆大的泪珠。
「我真的没有哭,马上就好了。」
白紧紧抿着薄唇。她拼命抑制泪水,反而让人感受到她的坚强。
「……没错,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
锳里华用手指拭去即将从眼瞳溢出的泪水。
两人简直就像感情深厚的姐妹……原来把白看得特别重要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副会长、奏以及大家。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绝对无法说得上轻松。但是对于现在的孝平而言,这份重担却是最珍贵的宝物。
茶会兼孝平与白交往记者发表会结束时,已经是晚间八点。
白与孝平站在通往女子宿舍的门口。
从这里开始便严格禁止男性进入。要是被舍监天池修女给逮到,铁定会被她拿着平底锅追杀,然后被宿舍长奏送上「风纪标章」以表关心。顺带一提,如果累积十张风纪标章,就会等着接受世上最恐怖的制裁。
「对不起,这么晚才离开。」
白低头鞠躬。
其它成员大概有所自觉,早已返回自己的寝室。虽然很感谢大家的心意,却反而感到特别不好意思。
「要道歉的人是我才对,让事情演变得这么夸张,抱歉。」
「不……我很开心可以受到大家的祝福。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开心……」
低声细语的白露出寂寞的微笑。
孝平当然也觉得开心,毕竟被大家祝福是件好事。
只是……
他能体会白的心情。因为对她来说,最渴望获得来自某人的祝福……
「东仪学长总有一天会谅解的。」
「……希望如此。」
声音倏地低沉。
孝平已经得知白将一切向征一郎报告过了。不出所料,也可说是一如预想……果然没有获得好消息。
孝平不明白征一郎为何如此执意要遵守家族规矩。
指腹为婚这种事情不是古时候才有的吗?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啊。
可是,一想到东仪家庄严的门面与广大的土地,无法与之抗衡的压迫感便涌上心头也是事实。这沉重的传统与历史,并非是孝平能够独自动摇的。孝平深有所感。
……不行,我怎么可以退缩呢。
自己并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与白交往,想和她在一起的心意比心中任何想法都还要强烈。
「我想……不然这样子如何?直接让我会见白的父母亲。」
虽然觉得这是有勇无谋,但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听说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在七年前……就过世了。」
「咦?」
——听说……过世了?
总觉得这个说法令人匪夷所思。
「……对不起。我不晓得才问了这么白目的问题。」
「不,没那回事。」
白缓缓摇头。
「哥哥从七年前便成为东仪家之主,最近我也和哥哥参加了七年忌的扫墓。」
「所以,东仪学长现在是白的监护人吗?」
「……大致上是这样。」
白难得含糊其词,孝平心想。
或许是看穿孝平微妙的表情,白为难地开口说道。
「其实……我从来不会怀疑哥哥说的话。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对哥哥的话产生怀疑。」
「产生怀疑?」
「是的。」
白点点头,然后抬起头来。
「呃、那个……对不起。突然提到这种事情,学长应该会觉得一头雾水吧?」
「没关系,希望你可以仔细说明。」
孝平上前一步接近白。
假如可以藉此来稍微整理思绪,或许有望找到一丝解决方法。
而且,他希望白能振作起精神说明来龙去脉。
「……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
「七年前就过世了,对吧?」
「……是啊。听说是因为车祸。不过事情的真相是如何,我就……」
「那么……白怀疑的地方是?」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事情有点离奇,不知如何整理思绪的孝平脑袋一团混乱。
「呃……这样说虽然有点奇怪,不过你有参加双亲的葬礼吗?有见过遗体吗?」
「我有参加葬礼……但是没有见到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的遗体。哥哥说,因为怕我见当惨不忍睹的模样会受到惊吓……」
「原来如此……」
征一郎的说法很合乎常理。毕竟七年前白仍是个小孩子,家人会有这样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
但也不能否认白心中的疑虑。或许她已经认定不会有人理解自己,但还是必须将「是你胡思乱想」的说法从脑袋中排除,否则她找自己谈心就失去了意义。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判断的线索的确过于稀少。
「白有掌握到明确的证据吗?例如可以推测双亲没有死亡的证据。」
「呃……第六感告诉我的。」
唔姆……孝平交叉起双臂。
「不是我不相信白的第六感……不过单纯从刚才的谈话来看,没有任何证据就怀疑东仪学长,对他有点不公平。」
「话是没错……」
「还是直接试着问他本人吧!」
只能给她这个没啥帮助的建议。虽然不知道征一郎会怎么回答,但还是让征一郎知道白心中的疑虑会比较恰当。
「是呀……希望可以仔细询问哥哥。」
「放心吧!」
孝平将手轻轻放在白头上。
「你们两兄妹相依为命。而且东仪学长不会对白的话充耳不问,只要愿意花时间向他说明,一定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啊、我说得有点太臭屁了。」
白对征一郎的了解绝对胜过孝平好几倍,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说了大话。
他一定可以给白一个满意的答案。
虽然自己不晓得对白来说,什么是最令她满意的答案就是了。
……如今只能这么相信了。
「白还有我啊。如果白希望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或是我代替你直接去问东仪学长也行。」
「支仓学长……」
白悄悄接近孝平。
娇小、娇柔纤细的身躯之中,藏着许多问题。强大的压力令她哪天崩溃也不足为奇。
「幸好支仓学长肯支持我。」
即便如此,这女孩依旧坚强地露出微笑。
孝平将白拥入怀中,不断抚摸她的头。希望这样能稍微减轻白的压力。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尽一切可能,孝平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