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先生女士!」
伊织高呼一声,讲堂欢声雷动。
女生们的尖锐欢呼与男生们的嘶吼声浑然化为一体,舞台上的众多聚光灯集中于一点,位在中央的人物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没错,就是如同字面上说的璀灿。
因为——学生会长,千堂伊织,正穿着孝平与白制作的「镜球装」。
「哇靠……会长亮过头了吧。」
听着伊织演讲的司愕然地喃喃自语。竟然让这位平常感情起伏不大的男子感到愕然,孝平心想会长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九月,校庆当天。
学院从早便洋溢着祭典的氛围。
许多学生连日不眠不休地赶工,挑灯夜战到这一天,但没人露出疲惫的神情。大概是因为神情紧绷的缘故。
「喂、给我抬头挺胸。」
「好痛!」
正当孝平在讲堂四处奔走的时候,锳里华突然用力拍了他的背部。
刚才那一掌真的会骨折,毕竟吸血鬼的力气与普通人天差地远。
「……喂、你是不会手下留情喔。」
「谁叫你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呀。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了,不过请拿出精神,今天的主力可是学生会成员喔。」
「……不只今天,每天都是吧?」
孝平一边摸着背部,脸上泛起苦笑。孝平想起他加入学生会的那一天,锳里华也用同样的台词激励他。
回头想想,每次都是锳里华在鼓励自己。只要被她从背后一拍,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提起
干劲。不过可以的话,希望她能稍微控制力道。
「……对了,白去哪里了?」
「白正在帮天池修女的忙喔。」
「呼嗯……」
——果然如此。
今天是校庆的第二天,也是例行秋祭大典举行的日子。
征一郎一大早便前往珠津岛神社准备祭典的活动。东仪家的人能以祭典为优先考量,这是学院方面给予的特例。
「我问你……白今年真的不会跳舞吗?」
「嗯,本人是这么说的。」
孝平这样回答。
——是选择与孝平谈恋爱,或是代表东仪家跳舞?
被逼着在两难之中择一的白,最后选了前者。虽然白表示那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孝平觉得,那铁定不是她的真心话。
他当然很高兴白选择了自己。无论征一郎抱持怎样的想法,绝对是「家规」为重,无视白的想法。
虽然这么想,不过孝平也知道对白来说,那支舞蹈非常重要。
假如今天就在白没有跳舞的情况下结束的话。
那是否就代表白与双亲相连的羁绊将就此消灭?就算白对孝平说过「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对白而言,铁定会徒留遗憾。
……真的没关系吗?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是我自己……肯定会疯掉。双亲逝世,连哥哥也打算离我而去。若是要在这种情况下拼命保持自我的话……
「哟,我的演讲如何?」
全身裹着镜球装的伊织带着不输给那份璀璨的笑容走了过来。
「实在是叹为观止。太耀眼了,简直都睁不开眼睛了。」
孝平与白彻夜赶工而成的服装。由于是将切成小块的镜片贴上全身,因此成为「移动式镜球形态」。
预算是一万,非常俗又大碗。不过自己打死都不会穿就是了。
「唉,好寂寞啊。我在学校的校庆今天就要结束了。」
「每个六年级学生都是一样吧!」
锳里华丢下这句话。
……啊、对呀。
事到如今,孝平才想到明年伊织他们就要从这间学院毕业。
始终以为明年、后年,每天都会过着吵吵闹闹、快快乐乐的日子。
在那老旧的学生会社办里,有喜欢乱出馊主意的伊织、有阻止伊织乱来的锳里华……用酷酷眼神凝视帐簿的征一郎,冲泡绿茶的白。
以及在他们的陪伴下,与电脑对决的自己。
孝平很喜欢那个空间。不管如何繁忙,不管被如何要求,都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因为那儿是孝平的落脚处。可惜校园生活终究有结束的一天,明年六年级生即将毕业,后年就轮到孝平他们离开。虽然也会伴随一丝寂寞,但是学弟妹们将会继承那个「落脚处」。内心难免感到不舍。
「唉呀?我不在的话,支仓同学会寂寞吗?」
一脸贼笑的伊织窥视自己的反应。
「怎、怎么可能嘛!」
……果然,这样下去不行。
不可以在有心结的状况下让征一郎毕业。不可以让他抱持遗憾,就这样送走征一郎。
……因为我喜欢白,也欣赏东仪学长。我喜欢看见他们和乐融融的模样。
「不过啊,要是今天的活动就这样结束还真教人遗憾耶。真希望能在最后有个像样点的成果出来。」
伊织双臂交叉在胸前,态度意有所指。
「成果已经够多了吧?哥哥每次都太贪心了喔。」
锳里华愕然地回答。
「有什么关系,祭典已经开始了啊。你说呢,支仓同学。」
「……喔。」
「真是的,瞧你无精打彩。这种活动就是大家开心就好,怎样都没关系呀。尤其是待会的祭典,我应该经常挂在嘴上吧。」
——待会的祭典。
很明显是伊织经常提起的词。
「希望支仓同学也能玩得愉快。今天的祭典没有辈分之分的,做什么都可以喔。」
伊织拍拍孝平的肩膀。没有辈分之分,这也是伊织喜欢挂在嘴上的话。
「会长心情很好嘛。」
说完,伊织拍拍自已的胸膛。
「那当然。玩得高兴,今天才有意义啊。」
……了不起。
孝平再次佩服。想不到长生不老、比谁都有空间的吸血鬼,竟然比任何人享受每一天。
实在有点羡慕那完全学不来的活力。
校庆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画下旬点。
花了数个月制作的成果,瞬间就到此结束。
上午将整座学院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到了傍晚也渐渐散去。
最后,校园播放着开始准备后夜祭的广播。在孝平正准备回到操场将铁椅搬回讲堂的时候,发现了同是要去搬椅子的白。
「白。」
「啊、支仓学长。」
见到孝平身影,白绽放有如花开的笑颜。看来她非常忙碌,注册商标的马尾格外紊乱。
「校庆开心吗?」
「非常开心。」说完后,白垂下眼帘。「……可是却错过了柔道社的芋羊羹……」
「那、那还真是……可惜呀。」
「还有,我也没去成吉他社的草丸子摊位。不过没关系,明年还有机会。」
嘻嘻、白露出洁白的皓齿,不过明显可见她心中留下的遗憾。可惜在后夜祭即将开始的此刻,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你的肚子应该很饿啰?」
「不要紧。」
话甫一出口,肚子里的蛔虫却像是算好时机似地咕噜咕噜叫。想当然,饲养肚子里的蛔虫的主人就是白。
「啊、啊……」
「哈哈哈,用不着逞强啦。」
孝平放声大笑。接着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膀。
回过头,是同班的红濑桐叶。
「这个给你,想吃就吃吧。」
「咦?」
突然递出装着章鱼烧的箱子。飘逸着一头乌黑秀发,人称冰山美人兼翘课魔人的神秘同班同学。想不到神出鬼没的她竟然会参加校庆。
「……啊,这么说来,听说我们班是卖章鱼烧嘛?」
「是啊,这是最后一盒。」
「可以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无妨。」
她竟然会找自己说话,也真难得。不过话说回来,白的食量有这么大吗?
「谢谢,我收下啰。」
孝平向她致谢,桐叶泛起少许微笑,转身离开现场。
「太好了,白。」
「可、可是,这样好吗?」
「不用客气啦。反正是多出来的嘛。机会难得,你就吃吧!」
「好的,那么我就不客气啰。」
有如饭前听到「吃吧!」的小狗,白高兴地又起一颗章鱼烧,然后张开嘴一口吞下。
孝平也拿起章鱼烧放入口中。
——嗯?
是青海苔与高汤的风味,接着,舌头袭上一股刺激。
「好、好辣——————」
「哈啊哇哇哇哇哇哇——!」
辛辣的等级已远远超越了青椒辣酱与七味唐辛子的层级。两人哀号了一段时间,一边当场跑来跑去,急急忙忙冲向饮水机。
——呛辣章鱼烧,什么啊!
应该在吃之前先确认写在盆子上的文字。不对,以前就对自家班上出品的东西没有信心了,所以应该是自己的错。
「你还好吧,白。」
「没、没事……应该吧。」
在饮水机狂灌水,总算撑了过来。不过既然是「呛辣章鱼烧」,竟然有两张铭谢惠顾的字条放在里面,未免太可疑了……想到这里,便试着打开剩下的章鱼烧,不管是否抽到「中奖」,每一个皆毫无例外辣的要命。
制作这个章鱼烧的人是那位红濑桐叶吗?她难道没有味觉吗。
「真是难忘的体验呢。」
「不过拜此之赐,终于有今天是校庆的感觉了。」
现在才感觉到未免太晚了吧,毕竟摊贩随处可见耶。
——此时。
伴随着傍晚的暖风,从某处传来笛声。
好熟悉的音色。是祭典的声音。
「啊……」
白的脸庞难过地皱了起来。
她露出想哭却又强忍泪水的表情。一看见她的表情,孝平的胸口也跟着一阵紧缩。
……果然没错。
果然没错。这是从珠津岛神社的方向传过来的音色。
即使决定不参加祭典,却还是无法将它割舍。
强颜欢笑反而觉得更痛苦,但是至少,不可以被孝平看见。
「白……」
孝平出声叫唤。
「其实你很想去珠津岛神社吧?」
「才……才没……」
「你说谎。」
孝平抢先插话。
他十分了解白的痛苦。因为她装不出扑克脸,所以心情全写在脸上。
其实她很想去。绝对没错。
而且……舞蹈是两人一组,若是缺少了白该怎么跳呢?
征一郎要独自跳吗?那铁定没有意义。这样应该算是违反「家规」吧?
「白。」
再次呼唤她。
「白,一起去神社吧。」
「……?」
一脸难以置信的白望着孝平。
「不行……因为我……」
「因为你选择了我,对吧?可是……」
孝平的愿望不仅如此。
或许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孝平可不会对白说:「除了我以外,其它东西统统可以舍弃。」
结果,狡猾的人其实是自己,真是贪婪无厌。但是他再也不希望白失去宝贵的东西。如果有机会可以避免,他愿意做个赌注。
「白,为了东仪学长,去跳舞吧。」
「支仓学长……」
「啊、更正。是为了我跳舞吧……拜托你。」
孝平深深鞠躬。
他感觉到白的迷惘。她正在两种心情之间犹豫不决,想必也正看着低头的孝平而不知所措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舞蹈就开始了。
「我……我……」
「我知道。」
孝平微笑以对。
「……所以我希望,你只要点头就好。」
白的眼眸变得湿润,滚烫的泪水盈满眼框。
但是泪水并没有溃堤,她强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
最后,点了点头。
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自己非常清楚或许正在做一件蠢事。
……距离祭典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虽然是没有动力的电动脚踏车,但是下坡的话就没有问题。
孝平虽然小心翼翼,却仍然豪迈地踩着踏板,渐渐穿越染上橙色的景色。强风吹得他摇摇晃晃,他仍干劲十足地挺身对抗。
这台车的外号是哥斯大黎加号,正奔驰在防砂用的松树林沿岸道路上。
是孝平强行从在外送寿司店打工的司借来的电动脚踏车。
由于只有一顶安全帽,所以自己就免了,让给后座的白配戴。虽然知道被警察看见的话会死得很惨,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越来越接近祭典的乐声。
由于不能经过太引人注目的道路,所以钻进旁边的小径朝神社前进。
「接下来往左边的叉路!」
「了解。」
将龙头朝左边转。
沿着白指引的叉路立刻转进一条砂滨小径。
一边猛烈摇晃一边奔驰前进。最后,终于看见在树林对面的巨大鸟居。
——那就是珠津岛神社。
距离祭典开始还剩下十分钟。全身汗流浃背,视线因为汗水而模糊。
驾驶电动脚踏车绕到神社后方,急踩煞车。反作用力使后轮打滑,车身险些翻倒,幸亏孝平及时伸出左脚踩上地面才避免翻车。
「白,快去吧!」
「可、可是……」
「别可是了,快点!」
「好、好的……。」
白拨开神社后方的镇守之林,朝神社直奔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孝平喘了一口气。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等待征一郎的决定了。
「好痛……」
压着刚才扭到的左脚踝,孝平也朝神社走去。
看看手表。慢慢走需要花费将近一小时的路程,竟然仅花数分钟就到达了。
这是司与哥斯大黎加号的功劳。要是能平安回去,一定要请他吃凉面。孝平抬起头,天空已经出现第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了。
——傍晚五点。
澄色与青色在天空中央交融的时刻。
好不容易抵达神社境内,那儿已经是人山人海。
完全没有大型的摊贩与装饰。有的只是提灯的火光以及大型的篝火。果然与孝平想像中的祭典大异其趣。
祭典的乐声不绝于耳。
人们源源不绝地集中在神社。人潮川流不息,并不十分宽广的神社境内被爆满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最后,祭典的乐声停止,只剩下人群的喧哗。原本悄然的说话声,在来到开始时间五点左右渐渐变大声。
……白究竟有没有赶上?
千辛万苦带白赶来这里,不过征一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就听天由命了。只是现在除了相信白以外别无他法。
——此时。
传来一阵笛声。
人声鼎沸的境内顿时鸦雀无声。
神乐殿的幕缓缓上升。手持乐器的人们并肩站立。在那中央,出现了身穿白色衣裳的征一郎。
瞬间宛如永恒。最后,征一郎静谧无声地转了一圈。紧接着出现在他背后,与他背靠背的人——
是白。
换穿巫女服的白,凝视着黑闇中一点。那有如神明般的神态,令孝平感动到全身起鸡皮疙瘩
——嘎啷。
白手持的铃响起美妙的音色。
两人不断转圈更换彼此的位置。时而分开,时而面对面,偶尔彼此背靠背旋转。
白表示这是融合当地的信仰,不可思议的舞蹈。两位舞者必须步调一致才能完成,是高难度的舞蹈。
……真不愧是兄妹。
虽然各自练习了许久,但是默契十足的节奏让人感觉不出来今年是他们首次搭配。
刚往左边转,下一秒钟瞬间转向右边。两人才刚分开,下一瞬间又背靠着背。
行云流水的舞姿以及流畅的脚步。让人感觉温馨优雅的动作转眼化成豪迈激烈的舞蹈。难怪观众会目不转睛。
无法抑止的感动流窜全身每个角落,直达指尖末梢,所有人都被迷惑住了。当然,孝平也是其中一位。
……笛声缓缓转弱。
两人的旋转慢慢放慢速度。
可惜,还想再继续观赏下去。两人的动作完全停止,只留下令人心醉的余韵。
所有乐器也停止演奏。
现场一片静寂。就在全身融入仿佛刺耳的静谧时,欢声雷动的掌声响彻境内。
至此孝平总算回过神,仿佛南柯一梦般的奇妙感触支配着自己。
一滴泪水流过脸颊。
鼓掌的手拍到疼痛。
孝平认为。
自己始终想看到那对兄妹在一起的模样。如今总算实现了愿望,刚才是喜悦的心情化成泪水的表现。
……初次见面的时候,白始终躲在征一郎的背后。
两人渐渐有了交谈,不知不觉中一同相处了很长的时间。
某天他喜欢上了对方。光是喜欢还不满足,他开始希望对方也喜欢他。
但是,自己无法成为征一郎的替身,白也没有这样的渴望。毕竟征一郎是征一郎,孝平是孝平。彼此独一无二。
……因此,看见两人一同出场的模样,孝平感到安心。
因为他知道,这对一路走来相互扶持的兄妹,存着坚强无法动摇的羁绊。
「支仓学长。」
暂且沉浸在梦中发呆的孝平听见某人的呼唤。
马上回过头,白与征一郎的身影映入眼帘。换穿制服的两人不改从前地站在自己面前,与方才跳舞的人简直截然不同。
「啊……东仪学长……」
不知该如何开口,孝平吱唔其词。本以为自己强行将白带来这里会让征一郎勃然大怒,想不到征一郎的眼神却出奇地温和。
「……支仓。」
「是!」
「我必须处理祭典剩下的工作,白就拜托你了。」
「咦、啊、那个……」
「祭典的时候可以玩得开心一点,但是尽量早点回来喔。」
说完,征一郎快步离开现场。
——他干嘛啊?
太正常了。表现太正常了。
在最后的最后,还以监护者的立场事先叮咛,也真是符合征一郎的个性。
留在现场的孝平与白面面相觑。
「辛苦了,白。」
「……谢谢,支仓学长。」
白双脚并拢毕恭毕敬致谢。为了跳舞而解开的长发随风飘舞。
不过就是放下头发,却感觉成熟许多,令孝平小鹿乱撞。
「呃……东仪学长已经承认你的舞蹈合格了吗?」
「哥哥大发雷霆。」
白即刻回答。接着莞尔微笑。
「他说:待会就要跳舞的巫女竟然走后门,成何体统!」
「啥……」
孝平也只能苦笑。
如今总算可以放下肩膀上的担子了。
「幸好支仓学长带我来这里一:如果没有,我和哥哥之间一定会有心结的。」
孝平点点头。
虽然是强人所难,不过幸好有带她来这儿。见到征一郎神清气爽的表情,就越来越肯定
自己当初的决定。
尽管如此,白与征一郎的疙瘩并没有完全化解。
想必白十分清楚这一点。即便完成了舞蹈,但是事情并未就此圆满结束。因为事情的根
本并不在此。
……但是。
今天是祭典日。在今天结束以前,至少要保持乐观。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
镇守之社的夜晚,随着时间流逝夜色越深。
孝平与白一边漫步于森林中,一边望着林间满是提灯的火光。尽管东仪兄妹主办的活动已经到了尾声,不过在境内的活动依旧持续到深夜。
平常晚上看似毛骨悚然的森林,今天却显得格外浪漫。原来如此,如今总算能够体会情侣独享的固定路线了。
「……我是第一次和哥哥以外的人参加这场祭典。」
「是喔。」
稍微松了口气。
「明年再一起参加吧。后年、大后年也是。」
「真的吗?」
「是啊,真的。」
明年自己的确还在这座岛上。后年会在哪儿就不得而知。大后年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每年到了这一天,他一定会回珠津岛,携同白参加祭典。当然,相信后年以及大后年,一定会再次看到东仪兄妹的舞姿。
「……好痛。」
孝平停下脚步触摸左脚。先前停车时扭伤的部位异常灼热。
应该不至于是骨折那种倒楣的事情吧。
「支仓学长,怎么了吗?」
「喔……停脚踏车的时候有点扭伤。」
「咦?」
白慌忙蹲下,触摸受伤部位。
确认那儿肿起来之后,她的脸色铁青。
「怎、怎怎怎怎、怎么办……!都、都是我害的……」
「不不不,是我自作自受。」
说这番话是要安抚她,但她却脸色发青。
「那个,可以请您脱下鞋子吗……?」
「可、可以啊……」
孝平坐在附近一株断树干上,脱下左脚的鞋子。虽然因为这儿昏暗无法清楚确认,不过光是看轮廓便明了已经肿起来了。
「肯定是扭伤没错。」
「不、不一定,要是骨头裂开的话……」
「要是骨头裂开,我应该会痛得死去活来吧。」
「是没错啦……」
白当场蹲下触摸孝平的左脚。
脚背传来冰冷的触感。那儿疼痛的灼热感瞬间逐渐退去。
「……白的手好舒服喔。」
「是……是吗?」
「嗯。」
白的长发洒落在孝平的脚上……连这股唰唰的触感也觉得舒服,自己是不是个变态啊?
「平常的你很可爱,不过头发放下来也很可爱。」
「咦……?」
白吃惊地抬起头。
「可是解开头发的话就会到处乱飘……尤其是夏天的湿气那么重,所以放下头发的话常常会很惨。」
「……很惨?」
「是的。」
那可真是不得了,这也没有办法。
「是吗……」
孝平伸出手,梳过白的发丝。
虽然长却不会缠绕手指。滑顺的触感十分舒服,孝平反覆梳理白的长发。
「学、学长……」
「会痛吗?」
「不会……是不会痛啦。」
白的手放置在孝平的腿上,似乎不知所措。
从林木间溢出的光芒,映照出桃色的脸颊。洁白小巧的皓齿从湿润的嘴唇中若隐若现。
孝平光是见到这景象就差点灵魂出窍。或许是刚才的篝火,将脸色映照得满脸通红。
「……白,过来。」
「噫呀!」
孝平抓住纤细的手臂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重心不稳的白,就这样倒入孝平的怀抱中。
「支、支仓学长……」
完全收纳进怀抱中的体型。如此娇小的身躯,刚才跳舞时却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真是不可思议的女孩。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呢?是追捕白兔的时候开始吗?好像连追捕兔子的自己也跟着一起进了白的笼子。
「咕……嗯……」
情不自禁与白接吻。
虽说是幽暗的森林,但还是有可能被人看见。尽管知道可能会有人会从旁经过,却无法停止接吻的动作。
「哈……嗯、啾……啪……」
脚的痛楚已经随风逝去。现在脑袋里除了白,再也容纳不下其它事情。含有许多唾液的火热舌头相互交缠。
柔舌轻碰湿滑的皓齿,吞下囤积于口中的唾液。黑闇中响起咕啾咕啾的淫靡的声音。
「嗯啊、哈……啊啊。」
大概是觉得害羞,白的呼吸显得紊乱。一双小手使劲抓住孝平的背。
「你好可爱,白。」
轻咬耳垂的同时细声说道。
「唔……啊……」
光是这样她的全身便阵阵抽搐。似乎是敏感的体质。
舌头从耳垂游移到脖颈。虽然有种草莓的强烈冲动,不过这儿实在太醒目了。
「对不起。气氛突然这么……」
「哪、哪里。我也、呃……」
白羞赧地寻找台词。
难不成她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吗?
一起感觉彼此的体温、不知不觉有种莫名的冲动……
「我、我……没有力气了……」
「没关系。放轻松,靠在我身上吧。」
「不、不行。支仓学长是伤患耶……」
伤势又不会很严重。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白抢先一步将手伸进孝平的大腿之间。
……
「……今天的接吻好像把一辈子的份都亲完了呢。」
神情恍惚的白有些伤脑筋,娇滴滴地嘀咕着。
「如果是真的,那未免也亲太少了吧?」
「咦、是吗?」
「是啊。以后我还想再多和白接吻呢。」
说话的同时再给白一个吻。
森林冷冽的空气冷却了两人火热的身躯。
祭典的乐声仍未停歇。不时还会传来啪咧啪咧火焰爆开的声响。
……不过,要是东仪学长知道两人在这种神圣的地方做如此不可告人的事情,究竟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不禁打起冷颤,光是用想的就觉得超恐怖的。
「学长……真的很感谢您。」
白再次开口道谢,不晓得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我只是负责骑车而已,你真正要感谢的人是司才对。」
「那么,我要送八幡平学长『佐˙记』的金锷烧,顺便外带一些水羊羹。」
「哈哈,他肯定会很高兴喔。」
孝平说完抚摸白的头。她的秀发满是湿淋淋的汗水。要是这副模样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保证会起疑心。
白突然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夜空。
「……我想和哥哥再一次坐下来好好谈谈。」
「嗯。」
孝平点点头。
「对了,在这之前,东仪学长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
「我哥哥?」
「嗯……他说,或许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我在背后照顾白,但实际上对我来说,是白在支持着我。」
——所以……问我是不是真心替白着想而照顾她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
——因为我完全是出自于一己之私。
——然后沉醉在无力改变生活方式的无能中,就是这么一回事。
「…………」
白望着孝平的脸庞不发一语。
「我始终以为东仪学长是一位完美的人……不过仔细想想,这怎么可能嘛。」
不过正因如此,孝平反而更欣赏征一郎。就算他不支持两人的感情,自己也不会恨他。因为这是两码子事。
「而且……东仪学长也有提到白双亲的事情。」
「咦……」
——他们为家规殉身。
——不是死亡。只是,称不上是活着。
——只是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
孝平并不明白这些话指示的意含。
「不过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听我说,直接询问东仪学长比较恰当。因为很多内情我不清楚,所以不该随随便便干涉。」
话说至此,白沉默了片刻,慢慢点头。
她应该已经从刚才的谈话中明白双亲仍然活着吧?
这样就好,孝平心想。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讨论下去。
「关于和东仪学长讨论将来的事情……我希望由你选择。」
「……好的。」
白以坚定的口吻回答。
今后,白一定会得知许多内幕,一定会有很多事情必须由她决定。
既然仔细聆听别人告诉自己的事情,就要负起相对应的责任。
不过相反地,也没有必要知道一切。
人可以负担的责任有限,要是想揽下所有的事情,无疑是自取灭亡。
「我会一定陪在你身边。」
「嗯。」
「所以白不是一个人。」
「……嗯。」
因此,希望你可以勇敢面对。
相信最后一定有属于你的东西。
孝平再一次抱紧白,感受她的体温。
夜露令身体有些冰冷,在相互拥抱下又恢复了相同的体温。
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要这样子交换彼此的体温就够了。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孝平如是作想。
天空如此遥不可及。
白用右手遮挡阳光,仰望白云流动的天空。
虽然不是相隔许久才走这条道路,但是不知为何有种奇妙的心情。
由于这附近很多旧住宅,几十年来,景色从未改变。所以有时会有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校庆结束的隔周六。
白在征一郎的通知下,前往许久没有回去的老家。
「我回来了。」
拉开古老的拉门,跨过玄关的门槛。
旋即飘来一股踏踏米与木材混合的味道。虽然是陈年的腐味,但是白绝不讨厌。
双亲健在的时候,家中充满了温馨的氛围。但是如今,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与生活的感觉。若非信徒们接手管理,大概马上就会变成废墟了吧。
「……哥哥。」
进入铺着数叠踏踏米的接客间,白出声呼唤。坐在庭院廊上的征一郎转头看向她。
「我回来了。」
「白?」
「是。」
白走上前去,在征一郎的身旁坐下。
夏天的微风带来了从别家住户飘来的蚊香味。
曾经是父亲爱护的日式庭园,依旧与七年前一样美伦美焕。
「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你说话了呢。」
「是呀,我也有这种感觉。」
沉默再次降临。
却不会令人觉得尴尬。
既然到了这里,就有很多事情想讲。当然也有很多事情想厘清。
不过,此刻——
「前几天的例行庆典……我必须向支仓道谢呢。」
呵,征一郎露出微笑。
「道谢?」
「是啊。那支舞是不能一个人跳的,独自跳就失去了意义,你也应该很清楚吧。所以那一天……当你出现在神社的时候,我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这么说来,言行不一的我应该要受到谴责才对……。」
征一郎在此打住,抬起头。
「但是不可否认,我很感谢支仓的好意。或许最终违反家规的人,其实是我。」
「没那……」
白想说:没那回事。倘若两人跳那支舞才有意义,那么哥哥只是遵守家规而已。
「违反家规的人,不是哥哥,是我。」
「…………」
征一郎对白的意见不做任何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泛起笑容。
「你长大了呢,白。」
「咦?」
「不……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毕竟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半夜怕鬼,躲进被窝的小孩子了呢。」
「干、干嘛突然提到以前的事啊。」
「哈哈……那倒也是。」
许久没有见到哥哥的笑容。
不过,征一郎马上又变得一本正经。
「我想让你和某人见面。」
冷不防地进入正题。
白明白,他指的是父亲与母亲。大概是为了谈这件事情,才会把自己找来这儿吧。
「一直以来,父亲与母亲都在这栋房子。」
那个眼神,很冷酷,同时带着悲伤。
「不过……他们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们是谁了。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再也不是以前的父亲与母亲了。」
「…………」
心脏有如刀割。
明明一心想知道真相,却在得知事实后忍不住颤抖。
……已经完全不认识我和哥哥了?
再也不是以前的父亲与母亲?
……骗人,我不想相信。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步上他们的后尘。」
「哥哥……」
白摇摇头。自己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虽然父母与哥哥始终不愿多谈,但是白知道,东仪家是背负着奇特宿命的家族。
为何东仪家自古以来就一直伴随着千堂家?
想必与「吸血鬼」的存在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母亲与父亲之所以成为一具人偶,个中缘由也必定在此。
但是哥哥绝对不会让白踏入「暗部」的领域。
……恐怕是。
因为他想让白拥有平凡的人生。因为在东仪家的名义保护下,能免于「暗部」的毒手,所以他希望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得到万全的幸福。
肯定是为了这个,征一郎才会希望白能遵守家规。
「……对不起,哥哥。」
哥哥的脑袋永远只想着妹妹的幸福,凡事都替妹妹着想。
……所以说,不遵守家规的自己实在很自私吧?
自己应该活在有如盆栽的小世界中,被美丽梦幻的东西包围,这样才对吧?
我搞糊涂了。每次都是这样,深陷罪感的泥沼而动弹不得。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不……没关系,哥哥。」
「如果你想见父亲与母亲的话……」
征一郎的视线朝一扇隔着纸门的房间望去。
想必父亲与母亲大人就在那里头。
就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
……然而。
哥哥,这七年来,却始终瞒着自己。
到底是承受了多么庞大的痛苦,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一切都是为了妹妹。正是因为替妹妹着想,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白。」
征一郎起身站在纸门前。
—〡我想。我想见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
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模样,就算他们遗忘了我。
我还是想见他们——
强风吹来,庭院的树木沙沙摇晃。
白站起身,不是走向纸门……而是打赤脚跃下庭院的走廊。
我想见父母。
但是,我更想保护哥哥的决定。
白想要保护哥哥历经折磨所做出的决定。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
她放声大喊。朝着位在这栋屋子的某个地方的双亲喊道。
「我的舞跳得很棒喔。」
希望能跳给你们看。
从那之后过了七年,与哥哥练习的那支舞。虽然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但是母亲传承的宝物确确实实就寄宿在自己身上。
——嘎啷。
白高举以往母亲所使用的铃,使其作响。
清澈的音色仿佛能穿透内心。
即使现在无法跳得如母亲那般出色。
但是只要跳着这支舞,就能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有白、征一郎、坐在廊上的父亲,以及指导舞步的母亲。那段单纯的幸福日子。
——嘎啷。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
有看见我跳的舞吗?
即便你们是因为家规而步上不归路。
哪怕你们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人偶。
……至少我相信,这音色、这支舞,仍然可以传进你们的心中。
——嘎啷。
白的指尖直举天际,踏着正确的步伐在现场旋转。
眯起眼睛,凝视缓缓流动的白云。
一望无际的天空。
凛冽的铃声……
响彻在深蓝的晴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