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只是茫茫然地仰望天花板。
提不起劲做任何事,就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
也没去公会学校上课,一直赖在床上。
根据前天因为担心而跑来一趟的玛尔榭的说词,师父的手受了伤,要十天才能痊愈。伊芙修女则因为当时硬撑搞坏了身体,现在正在修养中。
鲁米莎大致上还算有精神,不过知道罗古卢军跟事件的真相扯上关系后,似乎有点受到打击。毕竟她也是罗古卢人。
我的内心也是一样,洛依德的事情不断慢慢地侵蚀着我。
——以前的哥哥很温柔体贴。
他将符纹技术教导给当时还年幼无知的我,并且详述符纹的魅力和美好之处。
他送我第一把护身用的符纹剑,也训练我剑术。
可是当我立志成为符纹师之后,对老哥的看法开始逐渐了有改变。
身为符纹师,天才的名声形同哥哥的囊中物。
接着他当上议员地位、步步高升。
而我,一辈子也追不上哥哥。
对于他的崇拜中开始渐渐夹杂了恐惧。
即便如此,在我的心中他依然是伟大的哥哥。
但,仅存的崇拜在那一天也全都毁灭得一点也不剩了。
哥哥意图杀害许许多多不仅无辜而且无冤无仇的人。
那正是名为哥哥的强大柱子在我心中发出轰然巨响倒塌的瞬间。
「欸欸,雷恩。你看啦!」
柚叶「碰」的一声用力打开房门走进了房内。
「有最高级牛肉的特卖会耶!买这么多只花了本宫三枚铜币!本宫可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从主妇们的手上抢过来的喔!」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神采奕奕哪……
对了,那个叫萨伊克斯的小子很像有说过。
公主身怀超乎想像的力量,而且被钉上了封印那个力量的楔子?
「呐,柚叶……」
「怎么了,雷恩。本宫是不会轻易告诉你特卖会情报的。」
「你也有所谓的封印楔子吗?」
「……是啊,我也被钉上了那玩意儿。可是楔子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唔呣,应该在其他地方才对。不过本宫也不知道地点,只有制作了本宫棺材的符纹师才知道它的下落吧——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你想要本宫的力量吗?」
「我不懂……所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老哥会想要那种东西……」
柚叶微微向我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别想太多了。被欲望摆布的人的想法,不是现在的你需要去了解的事。」
我挺起上半身在床上坐好,摆出一副仿佛在忏悔般的姿势。
「我……又没办法使用Seed了。」
「哦?」
「就算传送Seed给符纹也没用。一想到老哥的事,我的脑筋就一片空白。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没办法使用Seed,不如说我害怕去使用它。」
「——这就是心理创伤吧。你所怀抱的心理创伤或许正在阻碍Seed。」
「心理创伤……」
「别担心,伤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若是这样就好了……」
有的伤口不但治不好,还会恶化得愈来愈严重,最后导致化脓不是吗?
「不过,像你这样食不下咽,一直躺着对身体不好喔。这样下去原本能治得好的伤也好不了。不先空肚子,肉吃起来怎么会美味呢——不如去外头走走散散心吧。」
基于这样的理由,我半推半就地被柚叶拖着来到了黄昏的市区。
穿过广场,我们在行人川流不息的商店街走着。
砖瓦屋顶的店面栉比鳞次。有杂货店和食品店,也有调合药草进行贩售的商店。
细长的烟雾从锻造屋的烟囱袅袅升起。
向来总是人声鼎沸的商店街今天却莫名地安静。
「……街上的气氛好像有点不一样说。」
或许我太久没上街也是一个缘故,不过理由并非如此单纯。
来往通行的路人们看起来各个面色凝重。
「大家好像都对恐怖感到畏怯呢。」
「因为那起爆炸事件……吗。」
「刚才本宫偷听了主妇们的闲话家常,似乎有传闻显示近期还会有爆炸事件在他处发生的样子。」
「怎么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柚叶食指扺在嘴巴上,向情不自禁大声嚷嚷的我示意安静。
「不要鬼叫。你自己看。」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有罗古卢的士兵站在商店街的街角。
深蓝色锁子甲配上杀气腾腾的阔剑。
宛如在监视般,盯着路上来往的行人。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我开始愈来愈好奇市街的情况,于是在街上的杂货店买了一份报纸。
将报纸一打开,这样的报导便映入我的眼帘:
『公会议会在因应达那纪念塔爆炸事件所召开的临时招集会议中,做出了搜索疑似爆炸案嫌犯的「火之戒指」持有者以及追寻戒指下落两项决定,并且以多数赞成通过设立以洛依德·里恩巴多为委员长的公安委员会的决议。
公安委员会以中央国家罗古卢帝国军的全面协力为基础,被赋予得以强制搜查、逮捕重要关系人的权利。同时打出以高额的赏金向市民广为收集有关「火之戒指」和持有者的情报的方针。』
「这算什么。为什么罗古卢军也插一脚。」
紧接着隔壁还有这样的报导:
『罗古卢帝国军凯尔兹驻留部队队长·巴悖尔加大佐,在公安委员会设立时向记者团发表了谈话——「呜呜呜……这起事件中我军也有弟兄牺牲了。此乃犯人对我军的重大挑战。我们将动员全军逮捕火之戒指的持有者,势必为戈古马葛古报仇雪恨!」』
「戈古马葛古不就是被那个胡子佬当成弃子的家伙吗?人都死了竟然还拿出来消费!」
这篇报导实在太过分了,我忍不住差点把报纸撕成两半。
「那些混帐……为什么这么不惜大张旗鼓也想要把公主之力弄到手!」
虽然萨伊克斯有说过公主的破坏力远胜世上所有的武器,可是……
追求那种力量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有一罗古卢军的兵团以一副嚣张放肆的态度从商店街的通行路上走来。成两列横队,人数在二十名上下的士兵们发出阔剑晃动的喀喳喀喳声,举步前进。
简直就跟行军没两样。
街上的行人立刻退到一旁让出路来。头垂得低低的,等士兵通过。
「这么多的士兵还真少见……不知他们要上哪去?」
那些士兵所往的目标方向确实是罗古卢军兵舍所在的地点。
这表示他们是去完某个地方后正要归营吗?
忽然间,我看到士兵们的手上拿着好几个形状眼熟的容器。
三个瓶子为一组的黑色容器。
那是装符纹师道具『神之血』涂料的容器……
为什么他们手上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禁转头看他们走来的方向。商店街南方的角落,天空布满了红色的晚霞。
我内心忐忑不安,有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雷恩?」
「不……玛尔榭的家就在那个方向……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这个角落空间并不算宽敞,不仅小而整齐,四处还有屋子林立。有许多符纹师与其家族就居住在这一带。
玛尔榭的家就是里面的其中一户。她家是栋石造的二层楼建筑。
我重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的同时,一面扬起脖子仰望。
追在我后头跑来的柚叶则将双手撑在膝盖上。
「呼、呼……不要让本宫一直跑来跑去,这样会累耶。瞧你慌成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玛尔榭的家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想应该没事吧……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放心不下……」
从外面观看,尽管已到了天色已暗,玛尔榭家却未见有任何灯火点燃。难道没人在家吗?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安静的不只是玛尔榭她家而已,周遭这一带就像在守夜一样鸦雀无声。
我跑到玄关前面按下门铃。
——没有人应声。我改敲大门。
「喂!玛尔榭,你在家吗!?是我,雷恩啊!」
过了一会儿,喀喳的一声大门静静地打开了。
里头的人半敞大门窥看外头,一看到我的脸,才像放下心中大石般将门彻底敞开
「啊啊……雷恩……」
一脸疲惫的玛尔榭走出了家门。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被招呼进家里的我一见到室内的惨状后便哑口无言。
房间遭到翻箱倒柜,柜子里头的东西被翻出来散乱地丢在地板和走廊上。玻璃门也被打破,碎裂的玻璃片反射着洒进室内的夕阳。
花瓶破了,挂墙的时钟掉在地上摔坏了,七零八落的衣服上可见为数不少的脚印,仿佛糟人随意践踏过似的。
玛尔榭的父亲筋疲力尽地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则窝在走廊的一角哭泣。
「我们家没事……好在没有人受伤……」
玛尔榭一边捡着破掉的餐具,一边说道。
「这哪里叫没事了……是谁干的!……罗古卢人吗?」
我帮忙收拾残局的同时情不自禁地大吼。
「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了我家……说什么要搜索火之戒指。爸爸生气抗议后,对方就突然蛮横了起来,所有架子壁橱都不放过,统统翻箱倒柜地进行调查。一知道我们家没有戒指,就直接前往下一户人家了——真的好可怕。」
「为什么会挑上玛尔榭的家……」
「他们好像挨家挨户地硬闯进所有小有名气的符纹师住家。这一带的住家全都被他们蹂躏过了。他们甚至还以搜查的名义,把我爸所使用的『神之血』涂料给强行带走了。」
「搜查?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嘛!他们是想妨碍工作吗?」
「我听到有些士兵说打算卖回本国赚点蝇头小利……」
我紧握的拳头颤抖了起来。
「怎么能任凭他们这种人横行霸道!我们一定要坚决抗议!」
听我这么一说,玛尔榭铁青着一张脸大叫:
「不可以!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们会被当成是火之戒指的持有者、不然就是跟持有者是一伙的!只要让他们起了疑心,立刻就会遭到公安委员会的逮捕,好像已经有几个反对洛依德大哥的符纹师被抓去关在军队的牢房里了!」
「可是只要大家口径一致……」
玛尔榭一脸绝望地左右摇头。
「即使现在这种状况,城里大部分的人还是都支持洛依德大哥。比起罗古卢,大部分的人更害怕、憎恶火之戒指。所以他们期待着洛依德大哥能逮捕爆炸犯……一旦被认为是洛依德大哥的反对者,马上就会遭到告密。」
「这根本就是恐怖政治了吧。在我浑浑噩噩地闷在家里的时候,状况竟然变成了这样……」
早知如此,我早点跟大家揭露真相就好了。
不对,即使慢了些,如果我现在让市民们知道谁是事件真正的犯人……
如果我能告诉大家我所知道的内幕的话……
我如此想了想后,无力地左右摇头。
「甭想了……老哥和我的话一起摊出来,大家不可能会选择相信我的。如果话是由低位更崇高的大人物来说,大家或许还有可能会相信……」
我边说边看向无意间带在身上的报纸。
看到报纸上头的名字,我灵机一动。
比我这种无名小卒……不对,甚至比洛依德还伟大,发言更具有份量的人……
这是一桩赌注。
如果这名人物肯采信我的说法,或许就能将真相传达给市民知道。
不过要是这名人物不采信我说的……连他都相信洛依德的话……我就有可能会遭到逮捕。
我注视着那名人物……公会最高指导者——阿不列总裁的名字。
约一个小时后。我出现在公会的『自治塔』。
内有公会议院等设施,是城市政治施行之地。
我至今未曾进入过的公会总裁执务室,就在塔的最高层。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符纹光石灯以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室内。
一名年约三十岁的女性秘书官则在大门旁的桌子编写资料。
在窗旁的油亮有光的红色桃心木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文件正堆放其上。
老人的脸从文件的缝隙露出来,一语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聆听我说的话。
一头苍白的头发,以及深深地刻印在脸上的皱纹,是张典型充满威严的脸。
我把事件当天所见闻到的洛依德和罗古卢军的阴谋说给了总裁听。
「……原来如此。雷恩·里恩巴多。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
听完我的说词的老人……不,是『仙人』——阿不列总裁平静地点了点头。
「所以请您立刻调查兄长——洛依德·里恩巴多,然后将真相告知市……」
「老夫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问题是,将事件的搜查全权委托洛依德是议会所下的决定。尽管当时老夫担心权限太强而表示了反对,可是既然通过了决议,就必须负起责任服从。掌管事件搜查指挥的人,是洛依德。」
「怎么这样……」
我的期待才一下子就落空了。
阿不列总裁明确地表明了对洛依德的支持。
「话已经说完了吧——至于刚刚你所说的内容,老夫就当作没听到。你别为无谓的事情操心,回去好好准备学业吧。」
「请、请等一下!至少请您相信我说的话……!」
「不如老夫这么问吧。假设你所见闻的事情都是事实好了,以此假设为前提的话,那么洛依德为何不早点从建筑物脱逃出来呢?」
「……咦?请问是什么意思?」
「当爆炸发生的时候,洛依德人还留在塔内,为了疏散避难的市民。幸运的是,被安装的炸弹只有一部分发生爆炸,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落幕。要是所有的炸弹都爆炸了,那他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吧。如果洛依德真是犯人,他应该不会明知危险还故意留在爆炸的中心点,不是吗?」
听总裁这么一分析……罗古卢军的计划照理说是让所有炸弹爆炸。洛依德当然也是做这样的打算吧。
所以军队的队长才会抢第一个逃走。可以理解他为何逃跑得如此匆忙。
但是洛依德却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
「那、那一定是……因为他知道有逃亡的密道、或者能保护自己免于炸伤的符纹Seed……」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终究只是推测吧。就算他事先准备好了那些东西,也无法撼动此举极其危险的事实。」
「…………」
我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只要不是能死而复生之躯,应该都无法待在那个环境下才对。」
总裁再三强调说道。
…………嗯?
死了也能复生……?
脑子里好像突然有什么念头冒了出来。
我感觉我就快要想出当天所看到的某个东西来了。
「没问题的话就请回吧。老夫认为你是受到事件的打击而脑筋混乱了。」
总裁的一句话将我模糊的记忆给打散了。
就在此时,「咚」的一声踹开厚重木门的声音响起。
「呀啊!您哪位啊!」
门旁的秘书官发出尖叫。
「真是够了,顶了一个总裁这么臭屁的头衔,实际上却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家伙呢!」
柚叶闯进了房内,叉开双脚站在总裁的面前。
「柚、柚叶……你不可以来这里啦……」
「雷恩啊,你好胆一个人独占这么有意思的游戏。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坏心眼的老头子嘛!也让本宫加入凌虐老家伙的游戏吧!」
「你是谁?找老夫有事的话,能麻烦你先去提出面会申请吗?」
「死、死老头子!自诩为公会总裁竟然还胆敢用那种口气跟本宫说话,实属可叹!听见本宫的名号后尽管大惊失色,跪地磕头吧!本宫可是符纹始祖的『公主』哪!」
「……雷恩,你认识她吗?」
「不、不,呃,那个……喂、喂,柚叶,别闹了啦……」
「你还在支支吾吾些什么!这老头子是个根本不把你的话信以为真的蠢驴耶!你不觉得不甘心吗?你不想让他吃鳖吗?」
「雷恩,能请你把这个吵吵闹闹、不懂礼貌的野人给带出去吗?」
糟了……总裁发火了……
「可恶,既然这样的话……滚开!雷恩!」
「喂、喂,柚叶!你想干么?」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只要本宫变回棺材的样子给对方看,就能让对方相信本宫就是名符其实的公主!」
「是玛尔榭和鲁米莎来我家的时候吗?我好像是有说过那种话没错啦……」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让这老头瞧瞧本宫的棺材!看了尽管吓一跳吧,你这蠢老头!」
「可是那个时候你自己明明说不想让别人看见那副模样的。」
「唔呣……确实是有点丢脸没错……」
我把手放在柚叶的肩膀上。
「如果觉得丢脸的话……柚叶你不用牺牲自己到那种地步。」
「你说什么?你要就这么算了吗?」
我面向阿不列总裁低头敬礼。
「今天失礼了——可是我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请您至少相信这点。」
做出这样的表示后,我就拉着柚叶的手离开了执务室。
「光那样的表示就好了吗?只有口头上的说词,那个死老头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喔。」
走在夕阳西下天色昏暗的街上,柚叶不解地向我询问。
「阿不列总裁是个优秀的人。虽然立场上他没办法轻易就将我哥定为犯人,不过照理说他也不可能轻易上当——尽管他刚才的说法是偏向相信老哥,但我相信他一定会采取某些对策。」
「总觉得不怎么可靠呢——雷恩,你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喔。」
「是吗。因为和总裁直接当面谈判害我紧张得要死啊……」
「回家休息吧——对了,家里有本宫先前买回来的牛肉唷。今晚就吃烤牛肉好了。欣喜吧,子民。本宫特地为你下厨喔。」
几个小时后……
「…………」
「如何?看起来就感觉很美味吧。」
「嘿……在我眼里看来,盘子上面放的是一块石炭耶?」
「你的眼睛是长好看的吗!不管怎么打量这都是烤牛肉啊!这还用说啊!」
「……你确定没有烤过头吗?」
「表面上虽说是最高级的,毕竟是超特价的出清牛肉。肉店的老板说如果不整块肉彻底烤到全熟,有可能会吃坏肚子。」
「……拜托你别买来路不明的肉回来好不好。」
「外表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吃起来很可口喔。看,像本宫一样一口吃下…………」
「柚叶……你眼泛泪光了喔……」
那天晚上,两人最后哭丧着脸合力把石炭给啃光了。
不祥的脚步声把我给吵醒了。
那是大阵仗的脚步声。
在晨光的照射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越林子,践踏庭院的草坪并踢开脚边的石子,在我家门前驻足。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手脚迅速地换好衣服,从窗帘的缝隙窥看外头。
「哥……」
洛依德出现在那里。身穿公会议会的制服,双手背在后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子。在他的身旁——那个胡子队长——巴悖尔加正摸着自己的翘胡子把玩着。
十几名罗古卢士兵团团包围住了屋子,深蓝色的锁子甲反射着阳光。
我把吊在墙上的光之符纹剑悬挂在腰际。
「喂!柚叶,快起床!」
我拍了拍倒在地上的棺材的盖子。棺材被一道光笼罩,变成少女的姿态。
我把丢在地上的衣服抛给她。
「呜咪……干么,本宫还很困耶……昨天的牛肉还没消化掉……最高级个屁。那个该死的肉店老板,竟然唬弄本宫……」
「废话少说,快把衣服穿上。他们打算强行闯进屋子里来了。」
柚叶衣服一穿好,家门就被搞得咚咚作响。
那根本不是在敲门。而是在用脚踹门。
「那些家伙是怎样……无端扰人清梦……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吗?」
「也不晓得他们此行目的是什么。我看还是别贸然抵抗的好。」
会是火之戒指的搜索蔓延到我家来了吗?
过没多久,大门被踢破,士兵们强行闯进了屋内。
他们侵入工房并爬上楼梯,粗暴地打开了房间的房门。
「你们干么!我这里才没有什么火之戒指啦!」
但是,领在前头的士兵向前拿出的却是一张纸。
——逮捕令?
「雷恩·里恩巴多!我们以达那纪念塔爆炸事件嫌犯的身分,正式将你逮捕!」
洛依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眼旁观。
我和柚叶被带往庭院,遭到士兵们的包围。
「雷恩,我很遗憾必须怀疑你是这起残暴事件的犯人,可是我不能坐视市民暴露在危险之中。我有替市民挥别恐怖的义务。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弟弟,我也不惜让心化成恶鬼找出真相给大家看。」
「……哼!装什么道貌岸然。真是假惺惺啊。」
「真教人难以相信呀,洛依德·里恩巴多阁下的亲弟弟竟会是此般愚昧之徒。哎呀,我这下失礼了。竟称呼阁下的家人为愚昧之徒。」
「不,您无须顾虑我的心情,巴悖尔加大佐。因为这是事实,所以不管被怎么批评我都没有资格生气。只能沉重地去承受它。」
「够了,你们这些家伙!」
一旁的柚叶高声大叫。
「别再让本宫看无聊的闹剧了!你们这群家伙演技简直差劲透顶,一点抑扬顿挫都没有!感受不到坏蛋的魄力!回去从丹田呼吸法的基础开始重新锻炼吧!」
「柚叶……问题不在那吧……总之,哥,为什么我会是嫌犯呢?」
「你向阿不列总裁施行了挑拨离间之计,举出我和巴悖尔加大佐乃是犯人的莫须有证词,企图阻碍公安委员会的活动。总裁已明确地证实了这件事——这样的行为足以怀疑你是犯人了。」
「你说什么……总裁他……?」
我愕然失声了。
果然总裁也是站在洛依德这一边的。虽然我早就不抱期待,可是我还是免不了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这批人就是因此找上门来的吗?
如果反对洛依德,就会像这样遭到逮捕被封嘴吗……
我的身体慢慢感到虚脱。
柚叶搀扶住了一时双脚不听使唤的我。
「抱歉,柚叶……」
我瞪了洛依德一眼。
「老哥,你想逮捕我随你高兴——可是请放过这家伙。老哥你所说的嫌疑,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她没有关系。」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如愿。你们两个我都要一并带走。」
「你说什么……!意思是所有人你都不肯放过,统统都要逮捕起来吗!你要是敢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市民们也不会闷不吭声、坐以待毙的!」
「既然这样,雷恩。要我赦免你的逮捕也是可以。」
「……怎么说?」
「真要说来,我们想找的对象并不是你,而是那边那位少女——不,应该说是公主才对。」
「!」
我浑身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柚叶是公主……?
「我是不晓得为什么你有办法让公主苏醒过来,但……」
洛依德一瞬间朝我露出了憎恶的眼神……不过马上就回复为从容不迫的表情。
「那个问题就先不追究。我就解释成你是为了把公主交给我才找到她的吧。」
「你这家伙……打算拿柚叶怎样……」
我把手放在符纹剑的握柄上。
柚叶出手制止了我。
「够了,雷恩。别做有勇无谋的斗争,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柚叶挺身向前跨出一步,和洛依德对峙。
「话本宫都听说了,你这扁长镜框仔。既然你那么坚持,本宫就跟你走吧。只不过你必须放雷恩走,可以吧?」
洛依德恭敬地行了个礼。
「很荣幸能与您交谈,我们的创造主——那么,在下可以当作这是您对在下提出的请求吗?」
「别说蠢话了。这当然是本宫的命令!」
「哈哈哈!真不愧是公主,胆识就是与众不同——好吧,为表达我对您的刚胆的敬意,就此解除雷恩·里恩巴多的嫌疑吧。」
「喂、喂,柚叶。你在说什么啊……」
柚叶回过头对我盈盈一笑。
「不用担心。这点状况对本宫丝毫不构成威胁。只是看来咱们得暂时分开一阵子了。很遗憾,未能拿你的Seed饱餐一顿——谢谢你的关照了,雷恩。」
「你别……说那种话啦……不要露出好像就此永别的那种脸……」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
「什么啦……」
「你那间又脏又小又臭的屋子……那个……住习惯之后感觉还算满舒适的。」
「柚叶……」
柚叶缓缓地朝洛依德走去。
畜生……我要让事情就这样画下句点吗?
我要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袖手旁观吗?
——这种像是懦夫的行为我怎么可能忍受得住!
「洛依德!休想我放你走!」
我一口气拔出了紧握已久的符纹剑。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后方传来斩断钢铁的声音……我都还没挥剑耶?
「咕!呜……」
数名士兵发出呻吟声,接连倒地不起。
「是谁?快把他拿下!」
有个人物在大声喧嚷、挥舞刀剑的士兵之间华丽地穿梭跃动。
「那个人是……萨伊克斯……?」
只见他左手的短剑切断锁子甲,身手一流地逐一打倒士兵。
而且他才一用力踩了士兵的肩膀高高跃起,便飞过了我们的头顶——
然后绕到巴悖尔加的背后抓住他的手腕,端起短剑抵住喉咙。
「不准动!把武器放在地上!退到后面去!不然,你们队长的喉咙就要喷出鲜血来了!」
「照、照他说的话做!把剑放下退后……」
在软弱声音的命令之下,士兵们乖乖地抛下武器退到了后方。
「洛依德·里恩巴多,我不会把公主交给你的。」
「佣兵吗……好吧——各位没有出手的必要,就由我来奉陪!」
洛依德向士兵们喝令后,从怀里取出了掌心大的水晶。
红色的立体符纹飘浮在水晶之中。
那是……符纹水晶?
「火之公主的灼热啊!水之公主的极寒呀!在我的面前化成力量听令于我吧!」
Seed的能量在洛依德的手臂流动,使水晶上的符纹发光。
他的面前吹起一道疾风,三百六十度地不停回旋变成了龙卷风。
有如细长陀螺的龙卷风一面席卷地上的杂草,一面朝萨伊克斯展开突击。
「呜!」
萨伊克斯踩着巴悖尔加的头纵身一跳逃到了旁边。
「噫欸——!」
被龙卷风吹跑的巴悖尔加一路打滚撞到树干而昏迷了。
龙卷风在地面上画出一道弧线重回洛依德的面前。
「不愧是『达那的末裔』旗下的佣兵。身手十分矫健。」
洛依德从容不迫的表情未有丝毫的动摇。
「但光凭剑,是瓦解不了我的符纹的——冻结一切吧,极北之刃!」
龙卷风的四周响起水蒸气结冻的「哔叽哔叽」声,产生出了无数的锐利冰条。
冰条化成刀刃和龙卷风结合,开始高速旋转。
要是跑进那种龙卷风里去,大概会被砍得体无完肤吧……
萨伊克斯端起短剑,和龙卷风保持距离。
「照这状况,那个娘娘腔男没有胜算耶。那小子看起来似乎比较擅长近身战,不过你哥已看穿了这一点,打算让他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也只能瓦解那道龙卷风了,不过若是莽撞地用短剑攻击,大概会整只手被扯断吧。无论如何,用一般的剑瞬间就会折断了。符纹只能用符纹之力来抵抗。」
「符纹之力……对了,如果用我的符纹剑……」
趁着洛依德在专心和萨伊克斯对峙的时候,我重新握好符纹剑。
合上眼睛,尝试创造Seed。
但是——
脑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啥都描绘不出来。
就跟忘掉的词汇死都想不出来一样,脑子里就是生不出任何意象。
「啧……不行……吗……」
果然现在的我是创造不出Seed的吗……
「不对,慢着……也没有理由非我不可——说不定。」
我灵光一闪,把剑抛给了萨伊克斯。
「这把剑给你用!」
萨伊克斯接下剑,在我的脸和剑之间来回打量。
「……这是?」
「那是光之符纹剑!现在的我没办法发挥它的力量,你拿去用的话……可以发挥比我更强的力量来战斗!」
萨伊克斯轻声笑了出来。
「我很感谢你的支援。不过,不巧的是——我并非符纹师,所以没办法创造出Seed来。」
「是……这样子吗……」
我失望地垮下了肩膀。虽然怀有一丝的期待,不过事实并不如我所想的顺利。
「怎么了?你不上的话,那就由我主动攻击了!」
洛依德的龙卷风缓缓地朝萨伊克斯移动。
「萨伊克斯,既然束手无策那就逃吧!」
「哎呀呀,我好歹也是职业级的佣兵耶?岂能说逃就逃。」
萨伊克斯端详着符纹剑,丝毫没有逃之天夭的打算。
「对。我是没有Seed——不过,我有这个东西!」
萨伊克斯从腰带的小袋子里掏出某个东西,戴在左手的食指上。
「什……么……? ]
洛依德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断断续续。
那是……戒指……?
配件的部分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圆盘,描绘有局部的古代符纹。
形状就跟当时装进柚叶棺材的戒指一模一样。
当萨伊克斯握住了符纹剑的瞬间,剑刃立刻被一把突然窜起的无名火包裹住。
「那是——火之戒指吧。」
柚叶喃喃说道。
「那就是火之戒指……原来就是在他的手上吗……」
剑上的光之符纹之力强化了火焰,变成一道金黄闪耀的烈火。
萨伊克斯用力一蹬,冲到了龙卷风的前面。
光炎之剑横向一闪,冰之刃便「咻」的一声蒸发了。
龙卷风在在火焰的席卷下不安地摇晃摆动。当摆动得愈来愈剧烈的同时,龙卷风也迷失前进的方向,最后支离破碎地消散了。
失去龙卷风的保护,洛依德毫无防备地杵在原地。
「洛依德·里恩巴多!看你还有啥把戏可唱!」
萨伊克斯举起剑朝他攻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依德突然开始高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戒指就在你手上吗!终于被我揪出来啦,卑贱的鼠辈!竟然还敢直接跳出来到我的面前,好一个杰作!」
「找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想必你一定很乐吧,只可惜我现在要斩了你——不,应该说要把你烤熟切块才对!」
萨伊克斯跨步向前用力挥剑。火焰「轰」的一声掠过了半空。
洛依德轻轻往后跳开闪避。
「哦哦,怎能让你称心如意呢——喂,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洛依德将视线射向环绕庭院的林子的其中一棵树。
有一名人物就站在那里。
「那个人是……!」
她正是爆炸事件当天,我在达那纪念塔的控制室门旁所看到的茶色长袍的女子。
被头罩深深盖住眼睛的脸孔,至今依旧无法看清长相。
原来我当时真的没有眼花看错。
不仅如此,她还是洛依德的伙伴吗?
女子踩着仿佛在半空中漫步般的无声步伐来到了洛依德的身旁。
不知她在讲啥悄悄话。
洛依德轻轻地连点好几次头,脸上挂起了阴险的笑容。
「现在可没空让你闲聊打屁喔!」
萨伊克斯拉近和洛依德的距离。
「慢着。我有一件要事得谈——跟雷恩你。」
洛依德看了我的脸。
「看来我必须把保管的东西退还给你了。」
「保管的东西……?我不懂你在说啥。」
女子从长袍底下拿出某个玩意儿。
「那又怎样!」
萨伊克斯将剑高举准备斩下。
「等、等等!萨伊克斯请等一下!」
听到我的喊声,萨伊克斯停手朝我投以诧异的眼神。
女子手上所拿的东西。
那是……令人与心形产生联想、绘有可爱符纹图案的粉红色……
「玛尔榭的……符纹包……」
我的声音颤抖了。
女子将包包丢给我。
「混帐!你对玛尔榭……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得把保管的东西退还给你了。不如这样吧……时间就选在今晚零时、日期切换的时刻,在公会的礼拜堂如何?」
「你说什么……?你想拿玛尔榭当人质吗!」
洛依德将视线投向了柚叶。
「当然,你别忘了携带兑换券来喔。要不然的话,我东西退还错人那就麻烦啦——哈哈哈哈哈!」
「兑、兑换……?本、本宫是兑换的筹码吗?」
柚叶一阵头晕目眩,哑口无言。
洛依德得意大笑着掉头转身,和长袍女子一同沿着林中的小路折回。罗古卢的士兵们则搀扶起昏迷中的队长跟在后头离去。
我只能咬牙切齿地目送他们的背影。
洛依德和士兵们的身影随即在林中消失不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玛尔榭她……」
就像算好了士兵们离开一样,有一个脚步声往这里跑来。
「雷恩学长!」
是鲁米莎。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鲁米莎!怎么了!」
「玛尔榭她……玛尔榭她……」
「啊啊,我刚才听说了。」
「我去玛尔榭家打算接她一起上学,发现玛尔榭被那个女的给……」
鲁米莎眼角挂着泪水,一如诉苦似的说道。
「我跟在后头一探究竟。结果玛尔榭她被带到『死者之塔』了……」
死者之塔。据说兴建于古文明时代的遗迹。
所以说玛尔榭她被抓到那种地方去了吗……
柚叶一副怒气难消的模样,颤抖着拳头将地板踩得碰碰作响。
「谁、谁是兑换券啊!明知本宫是公主还敢拿区区的纸张来相提并论,简直是无礼至极!下次让本宫见到那个男的,一定要彻彻底底把他揍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我、柚叶、鲁米莎和萨伊克斯暂时集合在我的房间。
时间已接近中午。大家吃着鲁米莎所制作的沙拉和烤土司面包,商谈今后的计划。
「死者之塔吗?为什么要把玛尔榭带到那种地方去……现在我哥要逮捕人根本是毫不费工夫。」
「因为你哥表面上是对抗犯罪的英雄呀。纵使扣上嫌疑犯的帽子,看似年幼无辜的少女一旦遭到逮捕,市民们难免会予以同情,洛依德的支持度也有产生动摇的可能。所以才会把她幽禁在位于罕有人烟之地的死者之塔吧。」
「啧,真是一个死爱面子的混帐东西。」
「一点也没错!完全就是态度格外臭屁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最佳典范!」
「……柚叶,你没资格批评吧。」
接下来我看了萨伊克斯的脸。
「拜托你,萨伊克斯。请你也用火之戒指的力量一起救玛尔榭……对了,为什么你会有那枚戒指呢?」
萨伊克斯拿出戒指端详。
「这枚火之戒指呀,乃是这座城市的符纹师公会的创始者、同时也是符纹师一族的哈尔巴特家代代流传的物品。」
「流传?在公会的创始者一家?」
「嗯。以前当公主的棺材盖好的时候,有一批负责在棺材上绘制符纹的符纹师。他们利用从棺材削下来的材料制造戒指,以做为封印棺材的钥匙。最后每一枚戒指都由那些符纹师们的子孙家系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公主的力量既伟大又强力,为了不让恶徒们夺走,戒指的流传被视为最高机密。
哈尔巴特家族就是其中的一系子孙。可是子孙辈里似乎不少游手好闲之人,靠公会的营运累积财富之后,便把公会交付他人并离开城市,开始过起悠然自得的生活。就在一百年前左右,因为哈尔巴特二十八世放荡成性,一族的血脉终于断绝了——我的曾祖父就是当年服侍哈尔巴特家的佣兵。当二十八世去世以至于一族灭亡的时候,曾祖父处理了留下来的族产,也就是在那时发现火之戒指的。
曾祖父知道哈尔巴特家有流传戒指使命,并下定决心由自己来继承戒指,还创立了不服侍任何人的佣兵团以保护戒指。那正是『达那的末裔』的起源。
我是在半年前左右得知洛依德正在搜寻戒指的情报。当时有一个议案在我们佣兵团内发酵——就是我们是否该把戒指托付给洛依德。先前我也说过了,我们不是符纹师。所以我们创造不出Seed,也无法激发火之戒指的力量。」
「可是,你刚刚不就释放出火焰来战斗了吗?」
「那个要归功于被封印在戒指的Seed。不论是戒指或是棺材,总是有一定的Seed在流动以维持机能。也就是那个Seed和你借给我的符纹剑产生了反应——但也只有这点程度的力量罢了。要让公主苏醒或赐予力量,少不了程度优秀的符纹师之力。
总而言之,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对于继承戒指是对是错有着挥之不去的疑问,所以才考虑是否该找出有资格担当新任戒指继承者的符纹师。打听之下,我们得知洛依德·里恩巴多是被评价为天才的符纹师,而且在公会也深受支持,做为戒指继承者无可挑剔。
不过,我做出了必须慎重行事的提案,所以才想亲眼看清洛依德做为继承者是否真的是值得信赖的人物。我决定造访这座城,暗地监视洛依德的行动。至于看清他的结果……应该不用我明说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呐,萨伊克斯。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解救玛尔榭吗?拜托!」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现在火之戒指的存在已经被洛依德知道了。刚才我本来是想直接砍死他以绝后患的……但却失败了。掌握戒指下落的他肯定会发动总攻击,而戒指绝不能被他夺走。我打算稍后就离开这座城市。」
「……是吗?」
「雷恩,我事先跟你声明。你也即刻离开这座城市吧。洛依德锁定的目标并不单只有火之戒指,他想要的是公主彻底的力量。既然他已知道柚叶的存在,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攻击你。说什么都不能将公主交给他。所以你得带着柚叶远离这个地方。」
「好啦——但那得等到我救出玛尔榭之后再说。」
「你在说什么蠢话!去救玛尔榭就形同自投罗网啊!」
「萨伊克斯,要逃的话你自己逃吧。毕竟你也有你的立场,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帮忙。可是,但身为玛尔榭的朋友,我也有我的立场要顾。」
「是吗?这样的话——」
萨伊克斯起身,朝我射来虎豹般的锐利目光。
「那只好请你把柚叶交给我了。」
「交给你……?」
「由我来带柚叶离城。等我们离城之后,你要独自一人去救玛尔榭也无妨。你和玛尔榭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我是生是死的确一点都不重要,可是我不允许你这样瞧不起玛尔榭。给我把话收回去!」
「我没有道理关心你们的死活。」
「我叫你把话收回去没听见吗!」
我猛然起身怒瞪萨伊克斯。
萨伊克斯无视暴跳如雷的我,朝柚叶伸出手。
「柚叶,到我这边来吧。我不放心把你交给连一点战斗本领都没有的家伙。」
我站到柚叶的前方,一如要保护她不被萨伊克斯带走般。
「我不会放柚叶离开的。」
「——交涉破局了吗。」
萨伊克斯抽出短剑,笔直地指向我。
「那太遗憾了。本来我是尽可能地不想伤害像你这种战斗的门外汉的。」
「雷恩学长……!」
「鲁米莎、柚叶,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很小,麻烦你们退开。」
我手放符纹剑上,和萨伊克斯互相瞪视。
不过,他的确不像是光凭我的剑术就能打败的对象哪……
「欸欸,那边那个娘娘腔帅哥。」
柚叶白目的声音响起,打破一触即发的气氛。
这家伙还是一样很不会看气氛耶。
「……你在说我吗?」
「哦,听到帅哥第一个直觉竟然就是想到自己,看来你的自恋情节还挺严重的嘛。唉,谁教剩下的另一个男生是雷恩,你会这么快就自首倒是无可厚非,咭咭咭。」
「……叫我有事的话,能请你快点明说吗?」
「——很抱歉,本宫是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因为我不值得信任吗?」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本宫好歹也承蒙玛尔榭的照顾,跟她借了点衣服穿之类的。不能就这样弃她于不顾。」
「如果我说即使来硬的也要把你带走呢?」
「要是你这么做,本宫也无计可施……但你好好想想吧,帅哥。假设你真的将本宫带走,你有办法一边分心看住疯狂抵抗、一有机会就企图逃走的本宫,又平安无事地逃脱吗?丑话话说在前头,本宫可是相当难搞的女生喔。」
「柚叶,原来你这么了解你自己呀……」
「唔。你是不是说了啥,雷恩?」
萨伊克斯耸了耸肩膀。
「……只要救出玛尔榭,你就会听我的乖乖离开这座城吧?」
「你愿意帮忙吗!?」
「我可不想因为帮你们而傻呼呼地自找危险——拿你们没辄,我就等你们到太阳下山为止吧。一旦太阳下山,我就会如我所宣言的,不惜用硬抢的方式带柚叶出城藏起来,不让洛依德找到。你们想救玛尔榭,就趁天黑之前搞定吧。」
「啧,你这家伙就是不改狗眼看人低的个性哪。用不着你说,我也不会放玛尔榭被关一辈子的——鲁米莎,玛尔榭就在死者之塔对吧。」
鲁米莎用力点点头。
死者之塔就耸立在城外沿海的高台上。
「可是我们要怎么去救她呢?那里是座打不开的塔耶……」
死者之塔传说是在公主时代所建造的。
遗迹的入口以封印森严、任谁都无法进入闻名。甚至没人知道塔里有什么东西存在。
也因此被人取了一个『打不开的塔』的别名。
「该怎么救的确是个问题……老哥真行,竟然能打开塔来。」
「哎呀呀,救出作战才启航就触礁啦?」
萨伊克斯坏心眼地调侃道。
「而且问题不是只有开门而已喔。只要一靠近,洛依德他们八成马上就会发现,旋即赶来现场吧。他们布下了如此森严的监视,你们有逃离他们攻击的方法吗?」
「那个……钥匙的问题我认为总有办法解决的。老哥他都成功进入了,这表示一定有侵入的入口存在。至于老哥他……如果有人可以在我们解救玛尔榭时牵制他那就好了,但……」
确实,如果就这样贸然向死者之塔展开特攻,结局大概就是立刻被洛依德和罗古卢军发现,然后遭到他们的攻击吧。此举几乎与自杀行动无异。
如果有方法可以在解救玛尔榭的期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好了……
「雷恩,不要凡事都想靠自己设法,我们寻找些同伴吧。」
柚叶说道。
「同伴、吗……可是其他人还有谁可找?根本没人想反抗老哥……」
「昨天你不就有跟那个自称公会总裁的蠢老头子进言了吗?」
「可是,阿不列总裁最后选择站在我哥那边了……」
老哥今早说了。总裁举证我施行了挑拨离间之计。
所以他们今早才会前来逮捕我。刚跟总裁打完小报告,危机马上就降临了。
「上哪找那种简单就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配合度又高的人啊……」
我边说边用绝望的心情思考。
立场比老哥更强、肯相信我说的话又值得信赖的人。
在公会总裁这张王牌消失的当下,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具备上述条件的人物。
我想了又想,将陆续在脑海浮现的人物打退票,然后——
「……对了。」
我想到一个人了。
感觉上,我好像好久没回这个家看看了。
距离公会不远,位在高级住宅林立的一角的石造房屋。
我的老家。
本来还以为家里有些不一样了,结果什么也没变。
走廊陈列着绘画与美术工艺品。这些东西比起有钱人的收集品,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博物馆的展示品,无言地述说着这个家族的家世与历史是有多么的正统与悠久。
因为屋子本身经过好几次的改建,所以感觉算是比较崭新。被漆成白色的墙壁甚至不见丝毫的污渍。
身为名门生活必须做为民众的典范——秉持这种态度的当家意志展现得一览无遗。
那名当家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中间隔着一张玻璃桌,和我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双手盘在胸前动也不动。
他身穿看似长袍的灰色宽松家居服。
老爸是不是在开始半隐居生活之后,就很少外出了呢。
洛依德近来很忙,鲜少回家。上回见面的时候老爸曾这么说过。
「——所以,我希望老爸你能帮忙我解救玛尔榭。」
我把洛依德的阴谋和玛尔榭被幽禁的事告诉了老爸。
「这么久没回家,一开口谈的就是这件事吗?」
老爸用蕴藏着愤怒的声音开口说。
他直到现在仍为我擅自离家出走的事感到愤恨难消。
「亏我还期待你终于下定决心回家了。何必刻意跑来让我失望。」
「这件事改天再提吧。我说过了吧?这是紧急事件啊!」
「——洛依德他很尽心尽力地在工作上付出。你想扯他后腿吗?」
竟然连老爸都挺老哥啊。虽然这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说,大家都被老哥骗了!再者,你完全不觉得事有蹊跷吗?老爸你也认识玛尔榭吧?罗古卢军还强行闯入玛尔榭她们家,翻箱倒柜地搜家了耶!明明她们家又没做啥坏事!你能允许这种情况吗?如果觉得我在说谎,不信就去跟玛尔榭她爸打听看看吧!」
「洛依德他是按规矩推动公会,经由正当手续在行动的。」
「那你意思是说把玛尔榭抓去死者之塔幽禁是正当的行为吗!」
「若真有此事,他应该也有他的考量吧。」
老爸冷冷地驳斥后便一语不发。
受不了,怎么会有这么顽固的老爸啊……
「你话说完的话——」
就在老爸话说到一半时,妈敲了敲房门探出脸来。
「亲爱的,有客人来拜访喔。」
访客——正是阿不列总裁。
总裁来此拜访并非什么稀奇少见的事。老爸年轻时好像曾当过总裁的弟子。
老爸喝斥我好歹跟总裁打个招呼,以至于我错失了闪人的时机,在客厅受到老爸和总裁的夹攻,感觉如坐针毡。
阿不列总裁最后没有选择相信我。
虽然不至于恨他,可是不知怎的,很难正眼与他直视。
老爸和总裁正气氛和乐地话家常。
混帐,现在哪是这么悠哉的时候。
「那,不好意思,我告辞了。」
说完我便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总裁压低了声音,一如要摊牌似的向父亲如此说道:
「其实……老夫今天来,为的正是洛依德的事……」
……咦?
我忍不住又坐了回去。
老爸毫不感讶异,冷静地听着。
「他今后或许会跟不名誉的事沾上边。所以老夫认为还是事先跟身为父亲的你知会一声比较好。」
「果然,他终于还是做了什么吗……」
果然……?
「洛依德他可能跟爆炸事件脱离不了关系。当然,真相还是得等调查后才会水落石出。问题是,身揽议会的支持、一手掌握罗古卢军的他不接受任何人的调查。要是菲亚娜王国军和警察草率行事,状况有可能会演变成和罗古卢军为敌。」
「等、等一下!……应该说,请等一下。总裁,您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怎么连爸爸都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在聆听呢!」
「……怎么,雷恩。你跟父亲说了吗?」
「雷恩,该不会连总裁你都去找麻烦了吧!」
「咦,没有啦……可是,您俩不是都信赖老哥他吗……?」
听我这么一说,总裁开口向老爸问道:
「你跟雷恩说那件事了吗?」
「不,还没……」
那件事?是什么事?
「老夫个人是认为跟他坦白比较妥善……毕竟事关他们兄弟。」
「也有道理……」
老爸合上眼睛,露出思索的表情。
接着在睁开双眼后,便直定定地看着我。
「——注意了,雷恩。仔细听我接下来告诉你的内容。」
老爸沉重地开口说道。
「雷恩,这是发生在你出生前的事。还在襁褓中的洛依德曾经身染重病。头发高烧,呼息痛苦,陷入了危急的状态。由于该晚天降大雪,因此没办法出门就医、也无法找医生前来看诊。就在这时,家里来了一名访客。那是一名身穿茶色长袍的女性旅人。她说希望我们家能收留她借住。等她进门,我们告诉她儿子受病痛折磨的事情之后,女子表示自己略懂医术,务必让她诊疗。为洛依德诊疗的女子把手放在洛依德身体的上空。于是原本痛苦呻吟的洛依德立刻露出了安祥的睡脸,高烧也完全消退了。我和妻子虽想向她表达谢意,可是隔早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们生下了你,和洛依德一起扶养长大。洛依德展现惊人的才能当上符纹师,然后成了议员。但,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一帆风顺的。
成了议员的洛依德推动了反对当时由罗古卢帝国所主导、计划兴建在城市北方的大规模『神之血』采掘设施建设的抗议运动。在并肩作战的议员的协助之下,运动看似有成功的机会——可是,洛依德的战友议员其实是罗古卢的间谍。运动最终宣告失败,洛依德落入圈套被冠上收受罗古卢贿赂的污名,陷入了失职的危机。我拼命地在议会奔走游说,证明了洛依德的清白,当时也承蒙了阿不列总裁的力挺。
最后,洛依德的名誉不但保住了,甚至还得到了英勇与罗古卢军奋战的勇士美名。可是他的心灵却受到了创伤。被信赖的战友所背叛的打击实在是太过巨大了。即使是我,也无力治好他的心灵创伤。我还记得,那时的洛依德时常喃喃说着『我的力量还不够』。
然后就在两年前的某天,他突然去了一趟旅行。去王都视察旅行只是表面的说法。实际上,连我不知道他上哪去了。过了一阵子,他终于回家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我永远忘不了看到那女人面孔时的冲击。那个女人,就是当年治好还在襁褓中的洛依德的女性。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那名女子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变老的迹象。
从旅行归来的洛依德跟以前不一样了。在诚实的外表下,隐藏的是背叛、台面下的小动作、暴力行为。他变成为了权利,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就算他蒙蔽得了世人的眼睛,跟他在同一屋子里生活的我也看得出来。每次一看到那样的洛依德,就会被迫想起过去他苦恼着『我的力量不够』的那张脸而心痛不已啊。」
老爸说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雷恩,也因为这样,当我听到你的话时,就感叹洛依德终于走到了那一步。」
「那你为什么要袒护哥呢?只要在议会说出哥的行径,就能阻止他了不是吗!爸你说的话大家总会相信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丢人现眼吗?」
「你说什么……?」
「如果丢脸的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但这问题事关我们家世。要是让世人知道这个事实,维护了长达一千五百年间的我们里恩巴多家的名誉很有可能会毁于一旦!你要我扛起这个责任来吗!」
「……你是怎样,老爸。家世的名誉有比防止人们受苦、遭到杀害还更为要紧吗!」
「……雷恩,你还年轻,不了解守护家世的重要性。」
「我才不想了解那种玩意儿!」
我接着怒瞪总裁。
「总裁您也是吗?为了保护我爸的门第,总裁您才装出不相信我的样子……」
「老夫最近和洛依德在许多方面对立的情况增加了。当时老夫的执务室里不是有一个秘书吗?她也是洛依德的支持者。咱们在场说的话全都悄悄被泄漏出去了。」
「泄漏出去……?」
原来如此。在对话会被泄漏给洛依德知道的前提下,如果总裁相信我的话,那么总裁和我都会碰上人身的危险。因为总裁若是信任我,会对洛依德造成极大的威胁。也因此总裁才会故意摆出不信任我的态度。
「可是,老哥他说总裁曾作证自己遭到我施以挑拨离间之计……」
「啥?老夫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所以说那是洛依德骗我的吗……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还一直说个不停……」
「算了,那不打紧。老夫才要为老夫无法帮上忙致歉。不过呢,雷恩。洛依德是否为爆炸事件的犯人,老夫则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罗古卢军在圣菲亚娜祭的行动确实有诸多疑点,这令老夫相当挂念;之后军队和洛依德的密切合作关系也同样让老夫耿耿于怀。以前的洛依德应该是非常厌恶罗古卢的——另一方面,昨天老夫也有跟你说过,他为何不逃离纪念塔的疑问还留在老夫的心中。」
「那是……不过,事情还不仅止于此。其实……玛尔榭她被抓去充当人质了。老哥要我拿柚叶交换。」
「柚叶……是昨天的少女吧。她也听说了罗古卢军的阴谋吗?竟然想杀人灭口,洛依德他又使出了强硬手段哪。」
「我要去解救玛尔榭。可是,如果没人帮忙牵制老哥的话……」
「唔……」
阿不列总裁一边抚弄下巴的胡子,一边露出沉思的表情。
「老夫今后打算基于凯尔兹自治法第二十六条,提案设立专司监察洛依德所率领的公安委员会的机关。如果老夫的提案能实现,洛依德他们行动上就会受到诸多局限,而且也能对他展开调查。虽然还不晓得他是否就是事件的犯人,不过现在洛依德的作风如此强硬,让人无法坐视不理哪。」
「唔……」
「老夫原本是想明天再提案的,不过老夫改变心意了,不如就在今天召开临时会议提出议题吧。雷恩,你明白这表示什么状况吗?」
「呃,也就是说……」
「只要这议题浮现到台面上,洛依德一定会为了废案拼命赶来表示反对。换句话说,他会将全副心神都灌注在议会上。」
「原来是这样!然后我再趁着机会去救玛尔榭……」
「问题是,就算可以困住洛依德,老夫也没有阻止罗古卢军的权限。」
罗古卢军……那个翘胡子的队长吗?
如果对手是他……或许还能一战……
就算打不赢,至少可以趁机救出玛尔榭……
「我知道了。剩下来的难关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总裁看了老爸的脸。
「但,这毕竟是有可能会败坏里恩巴多家名声的问题。如果这么做会带来困扰,那忘掉这个议案,思考更为隐密地调查洛依德的方法也是一条可行之道。只是有可能会耗上相当漫长的时间……您意下如何?」
「怎、怎么这样,总裁……!」
先让我抱了那么大的期待,最后竟然却询问老爸的意见。
总裁直定定地注视着我的老爸——注视着他过去的弟子。
我把双手放在了桌上。朝着老爸磕头恳求。
「拜托!爸!如果你希望守护家族的名誉,那就由我来守护!我、我或许给你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或许是没有出息的儿子。可是,我毫无疑问是你的儿子!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来!如果我能阻止哥哥,爸你多少也能保住颜面吧?所以……请你借我一臂之力!」
老爸一语不发,始终紧闭双眼,抱着双臂沉思。
然后——他向总裁磕头了。
「我的儿子——洛依德要给您添麻烦了。」
「爸……」
「……老夫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老夫即刻回去着手准备。」
阿不列总裁起身离开了房间。
「——谢谢你相信我的话,爸。」
说完,我也打算离开房间。
「慢着,雷恩。」
「什么事?」
老爸背对着我,打开镶在房间内部某面墙壁的金库,开始在里面又翻又找。
他从中取出某个东西拿在手上,走到我的面前将它递给我。
那是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形状有些弯曲,上头绘有貌似局部符纹的图案。
「这是什么?」
「死者之塔的钥匙。」
「……咦?为什么老爸你会有这种东西……?」
「我们家代代都负责管理死者之塔。上一代的管理者是我,现在则是洛依德。」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有这回事。」
「为了保护塔的秘密,管理一向是极机密地进行,也不会让家人知道。就连你母亲也不晓得。知情的人只有管理者和公会极少数份子——我里恩巴多家的名誉,就是守护、继承这把钥匙。」
「是吗……难怪老哥有办法打开死者之塔。他知道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才挑那里当作幽禁玛尔榭的地点吧。」
「真正的钥匙在洛依德手上。这是我自己打来的备份钥匙,没办法驱动塔的机能。可是里面封有我的Seed,所以至少开门不成问题。」
「塔的机能?」
「那座塔里封印有古代的机关——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是吗——可是老爸你为什么把这交给我……」
「你不是跟我保证过要守护家族的名誉吗——你如果真的有那个能力,就证明给我看吧!」
我仿佛一把抢下般从老爸手中接过符纹钥匙。
「啊啊!我会证明得清清楚楚的!你就等着看吧,老爸!」
和阿不列总裁一起下楼到一楼后,在楼下等我的柚叶、鲁米莎和萨伊克斯全都凑了过来。
我为二人说明了总裁愿意在议会上帮忙牵制洛依德的事。
「总裁果然相信了我说的话!」
「果然不出所料。本宫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有骨气的老爷爷呢。」
「……你不是都叫人家蠢老头的吗?」
总裁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啊——雷恩,这是身为老一辈的忠告……」
「是的?」
「劝你朋友还是得慎选才好。老夫尤其对你和自称公主的蛮横无礼之人打交道感到不以为然——那么,再会了。」
总裁对我留下一番规劝后便开门离开。
「…………啥!」
柚叶嘴巴张得大大的哑口无言。
原来总裁真的完全不相信柚叶是公主啊……
「那、那、那个该死的混帐蠢老头————!」
到了外头后,午后的太阳开始逐渐西倾。
位在有些偏高的丘陵,乍见之下平安和睦的高级住宅地,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阵阵红茶的芳香。
「接下来的问题只剩该怎么解救玛尔榭了。」
「可是,雷恩学长……万一罗古卢军来的话……」
「如果他们来阻扰,我会想办法应付的。我才不会输给那个看似猪头的胡子队长呢。」
「雷恩啊,你千万别小觑对方。他好歹是一介部队之长,而且士兵的数量也相当众多。」
萨伊克斯也点头附和柚叶的说词。
「不懂战斗的门外汉真教人伤脑筋耶,一下子就自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你很啰嗦耶。你也没资格说我啦。」
「阿不列总裁两个小时后才会在议会提案对吧。」
「那又怎样。」
「那我去大闹一番好了。」
「……你想干么?」
「待会儿我将用火之戒指在市区大规模地放火。光是议会的议论就够洛依德忙得不可开交了,所以想当然会由罗古卢军出面处理吧。如此一来,死者之塔便要唱空城了。」
「萨伊克斯……你要帮我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吗?」
「你别误会喔。我跟罗古卢也有许多恩怨情仇,这又不失一个好机会,所以我猜想和他们玩一下而已——后会有期啦。」
如此说道后,萨伊克斯举步离开。
「喂、喂,等等!」
我把光之符纹剑抛给了回头的萨伊克斯。
「你不是要使用火之戒指?那这把剑你带在身上吧!我会从家里另外带适当的武器去,不用担心!」
「……真是够了,竟然会向门外汉借武器——也罢,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啊啊。由你来使用,那把剑也会很高兴的。」
「不过,这样会有失我身为职业高手的面子耶。对了,我把这个交给你做为交换吧。」
萨伊克斯将随身携带的短剑抛给了我。
「短剑吗……给我用感觉也不会很强说……」
「麻烦你不要小看那把短剑。它的剑身可是用纯银和人称命运之石的利亚·法露矿石混制而成的原料所打造出来的,比起一般的岩石和钢铁都还要坚硬。」
「是、是这样子啊……我拿这么宝贵的东西真的好吗?」
「无所谓。面对人数众多的士兵,长剑比较方便作战。」
「好吧——等我们救到了玛尔榭,立刻就去支援你。」
听我这么一说,萨伊克斯向上撩起发丝掉头走去。
「你们可以不用来了。来了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已——毕竟我可是一匹狼呀。」
我、柚叶、鲁米莎蹑手蹑脚地躲在沿海高台的森林里。
眼前是森林的尽头,有一大片草原,从草原前方的悬崖下传来浪涛声。
夕阳有一半沉进了西方的大海,一股浓厚的海盐味刺激着鼻子。在火红的天空缓缓飘动的云朵则染成了橙色。
有一个小小的塔状黑影耸立着,一如浮在天空上似的。
死者之塔。古代文明的遗产。
有五名罗古卢士兵在塔前站岗。
「数目比预料的还要多呢……怎么办?柚叶。」
身旁的柚叶俐落地向上撩起了头发。
「呼,你们来了也只会碍手碍脚——毕竟我可是一匹狼呀。」
「……你是要模仿几次才会满意。」
「呜啊~居然能那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如此让人听了就不爽的台词,那家伙真不是泛泛之辈啊。」
「搞不懂你佩服的点在哪耶。」
「真是,同样的耍帅换雷恩来秀,那就无疑会是场大爆笑了。」
「啧,那是什么意思!明明就很适合我啊——你说对不对,鲁米莎?」
鲁米莎直盯着我的脸。
「…………噗。」
「笑屁啊!」
就在我们一搭一唱的时候,骑马的罗古卢士兵从通往市区的路上狂奔而来。
和负责在塔站岗的士兵交谈完后,他们又沿着原路折回。
其中三名站岗的士兵尾随着骑兵,神色匆忙地前往了市区。
「看来萨伊克斯那家伙动手了。」
想必他已展开声东击西作战,把罗古卢的兵力吸引到他那边了吧。
洛依德此时应该在议会拼命跟阿不列总裁进行唇枪舌剑的激战才对。
「剩下的士兵只有两人吗……该拿他们怎么办……干脆直接拔剑干掉他们——」
我一把手放在从老家带来的长剑握柄上,柚叶立刻制止了我。
「且慢。虽说不过才两个人,对方可是军队士兵。如果能用符纹剑或许还能一拼,但就凭一般的剑,你是没有胜算的。」
「但机会只有现在吧!离开的士兵还是有可能会折回来。」
「这里交给我吧。」
鲁米莎站了起来,从背在后面的背包拿出一本厚厚的书。
那本书散发着感觉莫名凶恶的黑色灵气。
「那是什么?」
我探头窥看鲁米莎翻开的页面,上头绘有传说中所出现的形形色色怪兽的插图。荆棘和骨头状的凶恶符纹将插图的四周框了起来。
「『世界幻兽大全』。这本书统整了古今东西所流传的所有怪兽。」
「不知该说感觉偏向超自然还是特殊狂热……看起来很像是有怪癖的人收藏的书耶。为什么鲁米莎会有这种东西?」
「这本书是我父亲写的。我父亲他在罗古卢军算是颇为知名的神话民族学者——不过,这有那么怪吗……?」
鲁米莎泄气地垂低了头。
「是、是这样子喔。听你这么一说,感觉真的很有学术气息,一点都不怪,嗯。这个黑色封面配上鲜红的血文字书名标题,看起来就觉得头脑很聪明说。嗯,我是认真的喔。开口笑的骷髅头包围作者名字的设计好讲究喔,给人一种很古怪可是又很有理性的感觉耶。」
「雷恩,你的表情在抽筋喔。」
「……所以说这本书怎么了吗?」
「这本书是做为符纹具之用,书里封印了符纹师所传送的Seed。透过朗读书上的咒语,就能让幻兽暂时实体化。」
「……真的假的啊?好厉害。」
「不过,这只能让插图实体化充当幌子而已,没办法实际战斗……我会用这本书招唤出来的幻兽吓唬士兵让他们逃走,雷恩学长你们到时再趁机入塔。」
「这作战听起来不错——可是,鲁米莎你要一个人行动吗?被逮到的话可就危险了。」
「唔呣,留少女独自一人确实不放心,还是本宫跟着你一同行动吧。」
不过鲁米莎摇头拒绝了。
「不,我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就算万一被发现,我也能拿我在练习符纹当藉口。加上我本身是罗古卢人,父亲又是知名的学者……所以士兵应该不会轻率动手才是。」
「利用同胞意识吗……好吧,这里就交给鲁米莎了。你要小心,尽量不要被发现喔。」
「我知道——该招唤哪只怪兽好呢……」
鲁米莎选定页面后,开始朗读写在书上的咒语。
「我乃自业火诞生的豪奢奇书,统帅被封印在书写于地狱的至极魔书里的黑暗与光明与大地与掌管天空的混沌与惨淡、秩序与必定的使者。现身吧,以巨大的双翼在高空翱翔的翼之魔龙!」
「……那个咒语是鲁米莎你爸想出来的吗?」
「……感觉好像会害自己咬到舌头哪。」
一道红白色的烟雾从页面升起,某个黑影一如气球般朝着上空膨胀变大。
「喂、喂!那是什么!」
士兵在塔前高声大叫。
一匹巨大的怪物飞冲到环绕高台的树林上。
虽然外表形似龙,可是前脚被一双巨大的翅膀给取代了。
那是……龙族的一种,双足飞龙!
「……你又选了一只感觉有点冷门的怪物哪。」
紫色的双足飞龙瞪着两名士兵,笔直朝他们飞去。
然后直接在塔的四周盘旋了起来。
「我、我怎么不知道会有这种怪兽出没!」
「别、别过来!滚到一边去!」
士兵们拔剑朝着空气胡乱挥舞。
「嗄啊啊啊啊啊啊!」
双足飞龙张开血盆大口咆哮。
「咿咿咿咿咿!会被吃掉!」
「快、快躲起来!逃进森林吧!」
两名士兵拖着发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林子。
但双足飞龙毫不留情地尾随两人,一边激烈地将树木摇晃得沙沙作响,一边飞进林子。
「你们两个!快趁现在!」
我点头回应鲁米莎。
「……好。我们上吧,柚叶。」
我和柚叶冲出森林,跑到空无一人的死者之塔门前。
一接近,一股莫名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便从塔内飘来。
这是一座堆叠浅茶色石块所搭建而成的圆筒形小塔。
外观破旧,石头东缺一块、西缺一角,青苔丛生。从塔外头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窗户。
塔的正面有一扇黑色的大门。上头密密麻麻地画有颜色并不明显的红色符纹。绳子图案一如扭动身子的蛇般彼此互相缠绕,形成漩涡、四角或圆的图形,在一定周期的图案里涵盖有更为精细的图案。一如层层内嵌构造的复杂迷宫。
大门看起来像是金属制的,外观崭新且毫发无伤,唯独这点令人感觉格格不入。
不论是大门的颜色、材质还是上头的符纹,都跟公主的棺材非常相似。
「这座塔是不是跟公主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我试着拿从父亲手中接管过来的符纹钥匙和大门做比对。
没有错。钥匙上的符纹是大门符纹的一部分。
大门的中央有一块形状细长往横向弯曲,少了符纹黑黑空着的部分。唯有那个部分是稍微往内凹陷的。
钥匙里似乎早就封印有老爸的Seed。
我轻轻地把钥匙镶进凹陷处,钥匙一如被吸入般毫厘不差地卡在里面。
符纹串连起来后——从钥匙流出的Seed使符纹发出红光。
大门发出如同在刮石头般的「喀哩喀哩」声和震动,缓缓地被拉抬到了上方。
我和柚叶一同踏入了塔内。
「什么都看不到耶。」
来自门外的光源也无法仰赖,塔内几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污浊的空气沉闷地淤塞着。
似乎被挑高得非常高的天花板被挖出了一个圆洞,隐约有光线从那里洒下。
看来上面还有一层楼——玛尔榭就在那里吗?
走到差不多塔的中央时,我差点被某个东西绊倒。
「痛死了……这是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石头?」
我蹲下来一探究竟。发现地上有一块仿佛从天花板挖下来的圆形、直接降落到地面般的圆盘形石头。大小差不多可以容纳两、三人同时站上去。
「好像是升降梯……或许是前往那个天花板上用的——不知道会不会动呢。」
我和柚叶两人一起站上圆盘。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圆盘四周的细长符纹在我们站上后便开始自动发光了。
圆盘发出有些像是在拖曳的声音,平稳地浮起,然后缓缓上升。
「年代这么久远了,亏它还能动呢……大概是老爸他们有在保养吧。」
「雷恩,你瞧。」
柚叶指了四周的墙壁。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升降梯四周符纹的光隐约照亮了墙壁。
整面墙壁满满地被某种东西给掩盖住了,甚至不见丝毫的空隙。
——尸骨。
数不尽的、化成了石块的人类尸骨被贴附在墙上。有一半埋在墙壁里,尸骨的前面则一览无遗地展露了出来。
不知这些尸骨数量高达多少呢……一百?两百?不,我看不只如此。
好几具骷髅头的空洞眼眶虚无地朝着塔内。
「这些人是遭到杀害随便埋起来的吗……?」
「不,这是埋葬。你看。」
尸骨附近埋有古剑、镜子、壶、餐具等物品。
「供品吗……原来如此,这里是古代的墓地吧——这么说来,课堂上有教过。过去常因为灾害或战争的缘故一口气死掉很多人,那个时候就会兴建集体埋葬用的墓地。」
所以说,『死者之塔』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
「但照这逻辑来看的话,这些人就是死于某种灾害或战争中的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柚叶默不作声。
不久,升降梯来到了天花板的上头,最顶层的房间就在这里。
房间天花板上有好几扇采光用的窗户,夕阳的光辉从中映射了进来。
在这圆形房间的角落——
玛尔榭就筋疲力尽地躺在石块地板上。
「玛尔榭!玛尔榭!你振作点!」
我跑过去将她扶起,摇晃双眼紧闭的她。
「呜……嗯……雷恩……?」
玛尔榭双眼微睁。口中流泄出声音。
「雷恩……雷恩……是你……吧……」
玛尔榭皱起一张脸,泪水夺眶而出。
「呜呜……呜……我好害……怕……我……好……怕……」
她紧抱着我啜泣。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我轻拍玛尔榭的背部安抚情绪。
「来,我们快点逃吧,等士兵折回来就麻烦了。玛尔榭,你站得起来吗?」
「嗯……呜!」
试图爬起身的玛尔榭因为痛苦而脸皱成了一团。
她的右手臂正肿胀发紫。
「……该不会是骨头裂掉了吧……——难道他们对你动粗?」
「呜……我没事……啦……」
「别逞强了。你等等。」
我从剑鞘拔出剑,用腰带固定在玛尔榭的手臂上。
「先这样应应急吧……该死的老哥,手臂可是符纹师的性命耶……总之,我们快点就医吧——柚叶,我们走啰!」
我让玛尔榭搭在我的肩膀扶她站起来,然后出声唤了柚叶。
「喂,快点逃了,柚叶!」
柚叶站在房间的中央附近,神色木然地环视着墙壁。
「你在搞什么啊——墙壁有啥吗?」
我向墙壁看去。
先前的心思一直放在玛尔榭身上,以至于一直都没有清楚看个仔细。
在黄昏微弱的光线照射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墙壁上的壁画。
我甚至一时之间忘记了逃亡的事,迷茫地看傻了眼。
有六张一如团住房间似的壁画。
那是描绘公主的壁画。
在被阳光晒得褪色的石板上,古代的公主们被描绘成了黑色的轮廓状。
那个身影比高山还要巨大。
然而在公主们的脚下……有着抱头鼠窜、一一死去的人类。
「……这是……公主……?」
把人类推落到大地裂缝的黑暗里的『黑暗公主』。
从天招来陨石,压死人类的『光明公主』。
引发大洪水,将人类冲走的『水之公主』。
燃起熊熊烈焰,将人类烧杀得一个也不剩的『火之公主』。
操纵不死的尸骨,将人类活活咬死的『生命公主』。
破坏文明的城市,欺压人类的『语言公主』。
「这是『公主的力量』……?公主应该是守护人类的存在才对吧……」
这时,我才终于了解这座塔会变成『*禁开之塔』的理由。(译注:日文中,禁开与打不开都是同一字,这里有一语双关之意。)
壁画上所描绘的,是感觉不可能会成为人们信仰对象、仿佛被画成强大怪物般的公主们。
公主们的身影有如蹂躏人类的恶魔,感觉会将众人的信仰从根本推翻。
巨大的壁画以奇妙的魄力对我施压,我几乎就要对壁画的内容信以为真了。
「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公诸于世……的吧……」
柚叶始终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壁画——
「没有本宫的身影……」
就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柚叶喃喃地嘟嚷了一句话。
「壁画里面没有画到本宫……本宫果然是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遭到众人遗忘的存在吗……」
或许是天黑了的关系,房间一口气昏暗了下来。
柚叶的话没有人应答,只是空虚地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