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远古宫殿龙觉醒 二章 陶琅的步调

1

撤退过程中,谈不上宽敞的森林被挤得人满为患。甚至还有士兵被己方的马匹踩中后背,淹没于人流中。在这随手挥一剑必有人头落地的状况中,莫洛多夫依然沉着冷静地辨认着撤退方向执枪冲锋,在密林般的剑锋间隙见缝插针地突破着森林。

莫洛多夫在与迂回森林的部队汇合后,先停下了马蹄,主动承担起殿军的职责。边掩护己方,边稳步后退。配合他的各国勇士们分列其左右。败局虽已定,但其枪锋威势丝毫不见削弱,将追击而来的拉斯比乌斯队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毙于枪下。

「不必深追」

迫不得已,拉斯比乌斯只得高声喝止同伴。此前也说过,现在的他们同样无法默契地配合。急功近利一味进攻只会徒增牺牲罢了。结果他们也只能用火枪和弓箭从远处进行射击。

这场战斗赢得了相当的成果,但却没能伤到莫洛多夫分毫。这之后,以他为首的格尔达军恐怕打算大举向东北方向移动,经由索玛湖东端逃到艾门或是加旦吧。

留在森林内外的陶利亚士兵们纷纷高声欢呼。自格尔达入侵以来,同伴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完成使命的自豪感。简单说,就是获得了对抗格尔达军的胜利。

阿克斯•巴兹甘揉着腰,耳边倾听着胜利的欢呼声。莫洛多夫的枪逼至眼前时,即便是他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现在不得不摆出架子去迎接士兵们喜悦的欢呼。

契利克军也在几乎同时撤了兵。

「决不能追击」阿克斯严令。「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走进契利克的大门。亚姆卡肯定连个不字都不会说的」

收到的并非全是好消息。陶利亚军的损失几乎全都是由莫洛多夫一人的冲锋所造成的,可阿克斯之所以面露愁色,却是因为在他们中也包括了军师拉班•道。

从龙上被甩下来的军师全身撞击地面,失去了意识。尽管还剩一口气,但年龄是不争的事实。光想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这次行军以速度优先,因此阿克斯率领的第一波部队中几乎没有非战斗人员。包括了炮兵步兵在内的后续部队中应该有医生,所以在等待后续部队抵达前,只能先让军师在搭起的帐篷中休息了。

拉斯比乌斯来拜访了阿克斯。陶利亚此次之所以行动,很大一部分正是基于被拉斯比乌斯保护起来的波旺•特德斯捎回的信件。

「不愧是继承了巴兹甘家血统的大人。在与格尔达的对抗中初尝战果还真少不了陶利亚的协助呢」

「小事一桩。西方是巴兹甘家统治的土地。保护这块地方对我们来说根本不能说是什么远征」

这种说法似乎惹怒了拉斯比乌斯,他的瓜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但并没有出言指责。而阿克斯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似的,

「海利奥的忠义之士们没有放弃夺回海利奥才可谓真正的战果。请允许我向你们表示感谢」

说着,伸手请求握手。拉斯比乌斯回应了他的要求,同时,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脸上不禁表现出了内心的这种想法。有着高傲的一面,也有着易亲近的一面,两者毫不矛盾地在他身上并存。在与他的谈话过程中,

(啊,其实或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拉斯比乌斯突然想通了,随即不禁有点想笑。说得简单点,阿克斯•巴兹甘就像是个孩子。而且还是集中了附近的孩童,自命老大的那种小孩。

随后,拉斯比乌斯命部下将欧鲁巴带来此地。希克也在他身边。阿克斯当然还记得数天前才造访陶利亚的使者的容貌。说是使者,但他原本就是陶利亚雇佣的佣兵,再加上当听说倘若要追根溯源,对方其实本是梅菲乌斯剑斗士的事后,阿克斯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但他们在柯尔德林丘陵一战中,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丢下波旺不管,始终保护着他的事实不容置疑。以拉斯比乌斯看来,他反倒想要向陶利亚太守介绍欧鲁巴,但没有这个时间。

「事后办个宴会吧。也会给你们赏赐的,但毕竟当前时势所迫,别抱太大的期望哦」

阿克斯半开玩笑地笑了笑。

然后为等待后续部队,他们先在森林的周边稍作休息。阿克斯让士兵们轮换当班维持阵型,并命令侦察兵警戒周围情况。顺便派快马赶去后续部队,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对方的同时,命令他们中三分之一的兵力折返陶利亚。这番举动并非看不起契利克,而是为了防备败退的格尔达军将矛头转向陶利亚。

这段期间,欧鲁巴与希克、基利亚姆这些熟人,以及塔尔科特和斯坦这些佣兵聚集在一起,然而,

「区区梅菲乌斯的剑斗士」

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骂声。这句故意说得能让他们听见的嘲讽,是出自一名对远处步哨发号施令的男子口中。从身上防具来判断,他应该是海利奥的士兵。而且似乎还是大队长级别的。他头上佩戴着的附有尖角的陶利亚制头盔顶端饰有一束流苏,右肩则披着短小的斗篷。

「我不管什么拉斯比乌斯的命令,居然胆敢自以为是指挥别动队。连张脸都不敢露的小鬼。海利奥啥时候人才不足得沦落到必须求奴隶帮忙的地步了?」

「哟,我说希克」巨汉基利亚姆边用手指掏着耳朵边说道。「我不怎么听得懂西方口音。刚才这话是不是在找我们的茬?」

「别这样,说不定是我们会错意了啊」

希克用他那与外貌相符的女性般柔和的声音应道。看似是在安抚他,但,

「万一我们拔剑指着他,他却哭丧着脸向我们赔礼道歉说『不是这样,非常抱歉这话让你们误解了』这种话。到时候尴尬的不就是我们了嘛」

实际说的内容却火药味十足,而且故意说得让对方能听见。以希克的性格来说这比较少见。而当事者本人的欧鲁巴却一言不发,始终面朝契利克的方向。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候的毛病,目光凝视一点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事后,塔尔科特小声说道。

「记得他是海利奥步兵队大队长斯鲁尔•威利姆。那家伙心情似乎不太好,别过度挑衅他。据说他比外表看起来要有实力得多」

嘴上虽这么说,但目光明显带着等着看好戏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除此之外一切平安无事,后续部队也平安与主力部队汇合。还没等阿克斯站起身,传令兵就冲了进来。听了他的报告,

「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非要等我们动真格地冲进去他们才肯罢休呢」

阿克斯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契利克的使者赶到了。

另一方面——

在遥远的陶利亚,

「什么」

拉斯旺•巴兹甘冷酷的容貌上蒙上了一层惊愕。

「此话当真?」

「是——」

作答的老魔道士双掌托于胸前,掌上摆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水晶球。是一个长着角,鼻骨略突出的头盖骨形状。他凝视着水晶球,

「我们的部队刚从海利奥出发,海利奥就被王家的士兵给夺回了。他们随即向陶利亚派出了救援部队,恐怕想对由莫洛多夫率领的部队发起夹击吧。结果如何目前尚看不清,但莫洛多夫可能会撤退」

「为什么」

「因为名为拉斯比乌斯的男子与其部下埋伏在贝尔加纳山岭——」

「不是指这个!」拉斯旺歇斯底里地吼道。「我问的为什么,指为什么海利奥沦陷的消息没有通知到莫洛多夫的部队。你们不是能远距离意识互通吗?假如知道敌人的援军从后方赶来,莫洛多夫也就能及时应对了啊」

「那都是因为莫洛多夫的部队中没有我们的同伴与其同行。我们的人数毕竟有限」

魔道士的回答简洁明了。话语中没有丝毫焦急、后悔、或是歉意。拉斯旺哆嗦着嘴唇,然而,

「毋需焦急」

老人的声音依然冰冷。就像是给气急败坏头脑发热的拉斯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但拉斯旺好歹是有手刃亲生父亲觉悟的男人,他眉头紧锁狠狠盯着对方。

「一旦错失机会,所有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无论你们的魔道多么强大,历史的机遇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影响——」

「正是。机遇重于一切」魔道士打断了拉斯旺的话。「好机会今后要多少有多少。可一旦失败,一切可就都完了。吾主格尔达对拉斯旺大人您可是抱有很高期待的哦,请千万不要因一时性急,毁了将来仍会造访的机会」

「照……照此下去,该不会演变到整个西方联合起来将格尔达击溃的事态吧」

以拉斯旺看来,说什么都得死撑面子不让对方小看自己。他可以没有老好人到满足于对格尔达言听计从所换来的陶利亚。他脑海中盘算着等自己登上太守宝座的那天,要如何与到时候已经取下大半个西方的格尔达维持平起平坐的关系。然而,

(唔)

气焰从拉斯旺的表情中被削落,血色从他褐色的面孔上褪去。

魔道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而且还是无声地笑着。

片刻后,

「毋需焦急」

魔道士重复道。最后,拉斯旺•巴兹甘不得不暂缓自己打算在陶利亚展开的行动。从窗口俯视正迎来拂晓微光的陶利亚街道。拉斯旺只能试图说服自己,命令尚未通传至那些一无所知的士兵或许说明了运气还没彻底弃他而去吧。

2

「我这是被格尔达骗了啊」

在契利克城内的议席上,国王亚姆卡二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道。

受邀出席的有阿克斯以及数名兵团长。同时拉斯比乌斯与骑龙队的副官也作为海利奥的代表出席。

「你说自己是被骗的。但我不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明一切哦」

如果拉班•道在场,这会儿就该开始安抚主君了,但可惜的是老军师现在还未恢复意识。阿克斯严厉的面容涨得通红,

「契利克与格尔达勾结已是不容质疑的事实了。那好,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究竟是怎样的花言巧语才能把你骗到居然胆敢出兵攻击陶利亚?」

「并……并非针对陶利亚。那个……派去国境的那些士兵是因为在得知了海利奥的沦陷后,为保护国家想加强防御——」

「就算是,你的行动也稍微快了一点吧。速度快到令人不由怀疑你是在知道了柯尔德林丘陵之战结果前就从契利克出兵,并在国境完成了排兵布阵」

阿克斯的话句句一针见血。其貌不扬的亚姆卡频频用手拭去他那毛发稀疏的头上流下的汗水,

「格尔达军向我发来了恐吓信。让我从后方进攻海利奥,若不从命,下一个目标就轮到我们了。当然,亚姆卡我绝不会屈服于这样的威胁。我们为了向格尔达表现契利克的军威才出动了部队。但这反倒正中他们的下怀。正如阿克斯大人您的误会,他们的目的就是让外界误以为契利克与格尔达联手,以便封锁陶利亚的行动啊」

「哦」

阿克斯怀疑地打量着刚走进房时还脸色惨白,现在越说越红光满面的亚姆卡二世的脸。这话姑且还算有模有样,

(但若这真的是格尔达的策略,那也未免太幼稚了。光靠一纸威胁,是根本无法推测契利克究竟会如何行动的)

阿克斯本来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对此他本人也有一定程度的自觉。他明白,拉班不在,自己的这种性格很可能会坏事。

(呿。事情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么。不,或许应该再逼一下,诱他说出格尔达的情报来么)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制定这种细节方面的策略了。阿克斯一不说话,自然,室内也只能陷入沉默。灿烂的阳光从窗外透入室内,令房间亮堂到用肉眼就能看清漂浮于空气中的一颗颗细小尘埃,有些洁癖的拉斯比乌斯从刚才起就始终板着一张脸。

亚姆卡努力想揣摩这两人的表情。

顺便提一下,陶利亚军当前正在契利克近郊安营扎寨。没有摆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架势。这就是阿克斯豁达性格所凸显的优势了。亚卡姆派使者前去试探后,以契利克款待陶利亚军为由举办了一个小酒宴。数名身负契利克要职的官员也参加了此次宴会。

阿克斯推测契利克民众及底层兵卒恐怕不知道自己国家与格尔达有勾结的事。尽管势力斗争从未从西方这片土地上消失过,但契利克与陶利亚一样,都是自塞尔•陶琅分裂起就留存至今的国家。继承了塞尔•陶琅时代风俗习惯的国家间直至今天还保留着独特的羁绊。在面对外敌时,哪怕双方昨日还是战火交加的对手,今日也会就地携手,齐心协力迎战敌人。而这样的契利克人是无法轻易接纳扰乱西方秩序的格尔达的。

因此他怀疑,或许正如刚才亚姆卡所说的,契利克士兵们接到的指示就是「出兵抵抗由海利奥攻来的格尔达军」。

契利克今后将成为对抗格尔达的重要据点。阿克斯也不想伤害这里的民众,不希望让他们产生过度的警戒心。换言之,就不能对国王亚姆卡二世逼得太紧。

(呿)

阿克斯又轻轻啧舌,话题一转,改为向拉斯比乌斯询问海利奥的状况。

拉斯比乌斯平静地叙述着自艾门的战败后,国王艾拉贡战死、国内动乱等海利奥所遭遇到的一系列不幸。

「发起内乱的人物是被格尔达煽动的吗」

「现在已经无法确认此时,但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性」

随即,拉斯比乌斯提起了海利奥雇佣的名为格雷冈的佣兵队长与格尔达有勾结,并在柯尔德林丘陵之战中背叛了己方的事。

「格雷冈啊」

阿克斯瞥了亚姆卡一眼,契利克国王剧烈地干咳了几声,转头装没听见。

佣兵团『红鹰』首领格雷冈原雇主就是契利克。后来由于与亚姆卡产生不和,才沦落到被国家放逐的身份。之后,他率领了七百士兵被海利奥雇佣,但整个事件过程十分不自然。如果从亚姆卡与格尔达勾结的角度来看,这两人并非发生不和,更像是亚姆卡主动将格雷冈派出去,以便他能从内部击溃海利奥,这样的推测比较顺理成章。

如此看来,拉斯比乌斯自然不会对亚姆卡表现任何友善的态度。但海利奥骑龙队队长那尖锐的面容上没有混入丝毫感情色彩。

一定是他同样认识到了契利克所肩负任务的重要性了吧。所以才用钢铁般的克制力严律自己。阿克斯感到有些无趣,

(契利克的问题看样子只能延后考虑了)

内心下定这样的决心。一切等击退格尔达军后再说。到那时,手中就将握有能令自己在与契利克交涉中占尽优势的材料,一想到这里,心情多少也算是变好了一些。说不定还能瓜分到几成索玛湖周边肥沃谷仓地带的经营权呢。

「今天我们迎战格尔达军。对方是驻留于海利奥的部队吧。他们究竟是何许来路」

「一句话概括,东拼西凑成的部队。但他们也经历了海利奥曾遭遇过的事,处于民众被挟为人质的状态,不得不服从格尔达的命令」

「这也太奇怪了。用这种做法就算能将敌对势力全部清除干净,也无法施政啊。格尔达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谁知道呢。只不过……」

「只不过?」

「该不会格尔达的弱点就在这里吧」

拉斯比乌斯平静地道出这番话,直至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他表情,忽然像是被内心的感情所融化,或被异于愤怒及欣喜的某种其他感情所替代似的。

「对民众来说,无论是祖国被蹂躏,还是统治者改变,只要今后的生活质量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就会适应新的国名及体制。然而,统治者一旦不为政,人心就会时常充斥着愤怒,就会怀念自己原来的国名,就会期待原来的王族夺回王位的那天,直到他们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自己挥起拳头。就像我们海利奥曾经历的一样,目前处于格尔达占领下的加旦、艾门可能也陷入了相同的情况吧。所以今天我们所取得的战果,一定会传遍整个西方,直到某个重要的契机到来之际」

「格尔达军就会土崩瓦解」

「没错」

两者充满激情的这番对话,在场的人中只有亚姆卡二世听得浑身不自在。他无视已经开始讨论打倒格尔达计划的二人,

(所谓的总算放下了心头包袱,指的这种情况吧)

仿佛置身之外般思考着。

他向阿克斯作出的解释当然全都是胡说八道。他与格尔达确实有勾结。但若问是否『确实』有,或许亚姆卡本人也不得不思考一下。毕竟他至今还对导致他与格尔达之间产生联系的契机感到有些难以释怀。

亚姆卡之所以对阿克斯隐瞒真相,原因之一固然是考虑到契利克的将来,可真正的原因之所以无法公开,

(我如果对他人说了,一定会因整件事过于荒谬而被嘲笑的)

则是因为这个理由。

这事发生在大半年前。某天晚上,亚姆卡二世在梦中遇到了一名舞女。无论是这名舞女优雅的舞姿还是其浓艳的美貌,都比亚姆卡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女性更合自己的口味。由于过于完美地符合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了,以至于他禁不住猜测这次邂逅该不会是龙神大人注定的宿命吧。

一曲舞毕的舞女与亚姆卡在梦中共度春宵,同时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大人您将成为统治整个南部陶琅的人」

当时听上去似乎纯粹是情事后的玩笑话。但当亚姆卡二世从梦中醒来,沉浸在刚才那栩栩如生的美梦所带来的余韵中时,那名舞女的呢喃却仿佛唤醒了几乎被他遗忘的对霸权的渴望。

(这该不会是龙神大人托给我的预知梦吧)

就在他开始思考这问题的时候,某个舞蹈团正好造访契利克,团队中的一人现身于城门前,并声称,

「希望大人能允许我在御前表演」

怀着难以遏止的好奇心与期待,亚姆卡传召了这名舞女。结果,其容貌身姿居然与自己在梦中邂逅的舞女如出一辙。

舞女自称塔希。之后发生的事犹如那场梦的延续,亚姆卡二世本人也想不起当时的详细情况了。而塔希,

「今后小女子还会再度拜访」

则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在亚姆卡军事行动开始前便消失了踪影。如今,当自己的阴谋计划等所有一切都化为泡影的现在回想起来,

(那不过是一场幻梦吧)

心中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可令人费解的是」

无视契利克国王,讨论依旧进行着。阿克斯抱着手臂沉吟。

「他们不袭击放空巢的陶利亚,反而向攻略契利克的我们举兵发起进攻。很难想象拉班想出的策略会被如此轻易看破。若真是如此,可以判断在陶利亚出兵的几乎同时,藏身于陶利亚的间谍就将情报发给了海利奥。但是就算是这样」

「获得情报的速度相当快」

「是太快了。无论对方用的什么手段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说到这里,他又瞥了一眼亚姆卡,无言地质问他是否知道格尔达关于这方面的情报。阿克斯其实更想干脆点,

(喂,你这家伙是如何与格尔达取得联系的)

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但看到亚姆卡一脸惨白死命摇头的样子,似乎他也不清楚其中详情。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怎么会去相信一个不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耍什么伎俩、来路不明的家伙啊)

他真想破口大骂。不过现在姑且先咽下这口气,

「他们虽不如传说中那样会驱使火焰与龙卷风击溃部队,但或许应该试想他们能运用比那更可怕的技能比较好吧」

阿克斯说道。

既然己方的动向有被对方逐一看破的风险,那如若无法在兵力上压倒对方,就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了。

(经过这次的胜仗,陶琅的其他国家会如何行动)

要确认这点似乎需要一定的时间。

事后,离开契利克城的阿克斯与拉斯比乌斯先在酒宴上露了一面。

负责警备的契利克士兵在一旁立正。以们一定认为陶利亚与自己国家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吧。就算将来会重新签订正式和解协议,对已被逼到如同风前烛火局面的阿克斯来说,这也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请这边走」

与士兵们畅谈了一会儿后,拉斯比乌斯带领阿克斯赶去另一个场所。他事先从与他一起参与救援的士兵中选出了几名,命他们先前去契利克国内某个酒吧待机。契利克方面官员为他们准备了马车,拉斯比乌斯与阿克斯乘坐马车共赴酒吧。

太阳还挂在天空正中,但天色从刚才起就渐渐阴沉下来,刮起了令人不快的风。

在十多名勇猛士兵陪同下的马车停在了契利克大道旁某个规模不小的酒吧门前。

在契利克,允许女性工作的场所极为有限,因此比他国更难看到女性服务员。踏入这缺少了女性的华美、显得有些杂乱的场所,阿克斯皱起了鼻子。

但无论如何,拉斯比乌斯挑选出的士兵们已经在店里靠内侧的座位等候他们了。

他们全都不是泽尔德人。正是以欧鲁巴为首的佣兵们。

(阿克斯•巴兹甘)

欧鲁巴从面具后发现正朝这边走来的男人,边效仿纷纷起身迎接的佣兵,边低垂眼眸。

不必多言,欧鲁巴以前曾作为梅菲乌斯帝朝皇太子的替身指挥过部队。也曾与和梅菲乌斯西南国境接壤的陶利亚发生过交锋。当时的他与阿克斯•巴兹甘直接打过照面。

为此,在脱去了基尔•梅菲乌斯『面具』的现在,应该尽量避免与这样的对象进行近距离交谈。他本打算保持沉默,然而,

「刚才时间比较紧,所以我忘了对救下波旺一事表示谢意了。感谢你们能为陶利亚如此尽心尽力。能获得此次的胜利,也是多亏了汝等的功劳啊」

「这并非我们的功劳」

自己都觉得此时开口说话非常不合时宜。再加上他那冷淡的态度,身为一名佣兵未免显得过分自傲。

(又来了)

无视皱起眉头的基利亚姆,齐集全场注意力于一身的欧鲁巴说道,

「救下波旺将军,同时也救了我们的,是邓肯队长和陶利亚的正规士兵们」

拉斯比乌斯强忍笑意,

「此人的态度常显得有些欠妥当。请您务必见谅」

「没事,而且他原本是陶利亚的佣兵吧。你没有必要为此表示歉意」

阿克斯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起了面前这名来路不明的假面男子,

「这样。邓肯啊」

他点了点头。当然,阿克斯也早已接到了第五兵团佣兵队长邓肯牺牲的消息。

「他是一个好男人。虽说他是名佣兵,但我原本也有心让他执掌正规士兵」

「他很有身为战士的气度」希克低下头。「我们这些佣兵之所以会下决心保护波旺将军到最后一刻,也都是因为继承了邓肯队长的遗志」

阿克斯为邓肯以及其他战死者闭目哀悼了一会儿,随即,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当前这种时势下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能为死者默哀。反之,却不得不优先考虑如何才能扎稳脚步。再加上现在优秀人才严重稀缺」

在来这里路上的马车中,阿克斯听拉斯比乌斯详细描述了夺回海利奥的整个经过。因此,陶利亚国太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假面剑士,说出了令佣兵们难以置信的话。

「你是叫欧鲁巴吧。如何,是否愿意负责一支小队」

面具下的欧鲁巴显然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拉斯比乌斯见状再次强忍笑意。

「交给我……不,是交给小人吗」

「没错。佣兵五十名。如果觉得人太少可以再追加一些。火枪也可以为你准备十把新型的。马匹也会尽最大可能调配给你」

「为……为何要交给小人」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对你的褒奖,但其实不只为了这个理由。想要统帅佣兵,光靠标榜名分和荣誉是不行的。也不是什么只要增加报酬,他们就全都能变成不怕死的勇士。最重要的,是必须有一名具备向心力的人物」

这话正是邓肯平日反复对阿克斯说的他的口头禅。同时也是邓肯表示能做到这点的自己是相当能干的一种自卖自夸行为。当时的阿克斯从这话中悟到了某种自己能认可的存在。

「如果你不打算继续当佣兵,那我将全额支付你迄今为止应得的报酬。但是,如果你能够率领部队建立功勋,届时我会出两倍,不,出三倍酬劳」

在场最欣喜若狂的就是塔尔科特了。始终在距阿克斯较远位置喝着酒的塔尔科特一听到这句话,当即小声说道,

「陶利亚的老大还真豪爽。斯坦,如何,看到什么好的未来了么?」

「从这种事上是看不出来的啦,大哥。不亲身上战场,不亲眼看一切,是根本不会有什么预感的啦」

另一方面,欧鲁巴的视线依旧逗留在桌面上。

当欧鲁巴还是梅菲乌斯皇太子替身时,曾有过正当地向众多人下令、率军出战的经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回想起来,那时还真是单纯)

如果告诉外人,或许会被嘲笑说这是种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啊。但是,欧鲁巴却亲身经历了一切。被赋予士兵,沉醉于对他们指手画脚的权限,随心所欲地改变战况。

但是,

(哥哥)

阿普塔,在深烙心中的夕阳下,怀揣着心跳仿佛都已静止的心情,凝视着剑上那至今令他难以忘怀的刻印。代替墓碑插于地面的刀身上,雕刻着『罗安』的名字。

罗安从村里被征为士兵,并在战场上咽了气。恐怕连指挥作战的人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就这样死去。

用兵之人只会将下级士兵当做数量单位来认识。但他们每个人都有家人,也有着自己的人生。曾经何时,通过戴上皇子基尔的面具,欧鲁巴却将这理所当然的事给遗忘了。

曾痛恨当权者的自己居然差一点成了与他们相同的存在。当欧鲁巴完成对奥巴里•比兰个人的复仇时,他打从心底厌恶受这种自相矛盾的思想迷惑的自己。所以他才舍弃了皇子的地位与未来,来到西方陶琅。

若再次回归指挥士兵的身份,是否会重蹈覆辙。而专程捡回自己主动丢弃的面具,是否很不像话,是否充满了矛盾。

「如何?」

阿克斯重复了一遍。欧鲁巴抬起了视线,再一次陷入了略显傲慢的沉默。欧鲁巴从正面仰视阿克斯。

曾在这块西方土地上建立了塞尔•陶琅的亚修•巴兹甘的子孙。像这样重新打量对方,其印象与自己还身为皇子时对方给他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陶利亚的王。王啊)

令人难耐的沉默持续着。阿克斯忽然眉头上挑。希克正想插嘴说些什么的这时,

「领命」

欧鲁巴简洁地应允了请求。阿克斯裂开嘴,亲自为欧鲁巴杯中斟入了酒。

毕恭毕地接过酒,

(我早就经下定决心,要讨伐格尔达,结束这场战争)

他亲眼目睹了佣兵队长邓肯的死,以及海利奥王妃玛丽莲身负的觉悟与命运。在他挥刀弄枪的战场上,有着很多『罗安』。同时,格尔达军中的一名年轻人也说过,自己因家人被挟为人质才不得不参加战斗。

欧鲁巴那动辄令人感到似藏暗光的眼中,闪现出蕴含着炽烈情感的新的光辉。

3

西方的风向逐渐开始改变。

契利克近郊的战斗发生后约半个月。陶利亚、海利奥联合部队击败了格尔达的消息给陶琅诸国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当时魔道士终于开始正式入侵的消息。

陶利亚与海利奥加固了双方的同盟关系。同时,两国也分别与契利克交换了确认友好关系的书面文件。

坐落于北侧阿巴斯大平原的各小势力——基本都是星星点点分布于平原上的游牧民族——也都向海利奥派去了使者,同意与其缔结互助关系。甚至连契利克国境努梅尔达溪谷以西地处荒地与沙漠交界处的陶琅最南端国家阿尔塔克也派快马赶了过来。

塞尔•陶琅时代曾用作交易通道的路上来往着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这种景象在西方各地都能见到。

作为诸势力陆续集中地的契利克也为了消除自己与格尔达有勾结的这个『谣传』,积极地联络各地区,靠索玛湖之恩惠储备的粮食也毫无保留地提供给驻留的外国士兵们。仅这半月期间,契利克内大仓库就已经被搬空了三个了。

在此期间,敌人没有动静。

格尔达躲在塞尔•伊利亚斯中。加旦与艾门——也就是西方联合军开始行动后可能盯上的第一个目标的这两个都市国家也没有明显的动作。甚至有传言猜测,在契利克近郊战斗中初尝败果的格尔达军的统率已经开始逐渐混乱起来了。但真实情况无从考证。

在这期间,西方诸王及军队的指挥官们当然也向格尔达支配的区域派去了无数奸细与探子,但他们全都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任何音讯。

另一方面,成为陶利亚佣兵小队长的欧鲁巴先折返陶利亚接受了正式的军装。欧鲁巴所属的第五兵团长波旺•特德斯目前仍在疗养中。再加上兵团附属佣兵队以队长邓肯为首、副队长以下的各小队长全都在柯尔德林丘陵的战场上牺牲了。因此整支部队几乎无法正常运作,而『第五兵团』这个称号目前也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取而代之,欧鲁巴只得从负责陶利亚防御的托恩•巴兹甘将军麾下的佣兵队中补充兵员。他与对方佣兵队长直接面谈,完成了部下的编制。

总人数五十三名。以一支小队来说人数算是多的了。希克、基利亚姆、塔尔科特、斯坦自然毋需多言,可连拉斯比乌斯队的见习队员克伦的名字也在其中。

「我被队长赶出来了」

克伦那还残留着一丝幼稚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当然不是陶利亚人。而他越过国境,作为一名佣兵来到这里本身,就是西方正逐渐发生着改变的最好证据。

「队长让我先在你的手下学学实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能得到队长如此高的评价啊」

「因为他很有男子汉气度嘛」

希克轻声道,脸上充满着自豪。而同时,队内也隐约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没想到必须叫你这家伙『队长』了啊」

在这个观点上,基利亚姆与塔尔科特意见一致。但无论怎么说,在欧鲁巴队内的酬金相当丰厚。正因为有钱,他们每晚都外出喝酒。希克与他们一起去了一次后,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

「那两个家伙只要在一起,酒席气氛就会变得不错」

「这话什么意思」

日落前的练兵场上,欧鲁巴将马匹交给小队附属的侍从。因欧鲁巴的骑马方式过于粗暴,马匹显得十分憔悴了。

「你也知道,基利亚姆那家伙性子很暴躁。塔尔科特又十分妄自尊大。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处得非常不好,一个人在酒场时也常会闹事。基利亚姆动不动就会对人动手,塔尔科特则动不动就调侃对方,惹他人生气」

「但这么说起来,那两个家伙不首先互相就会吵起来么」

「问题就在这里」希克满面笑容。「这种情况该说是两人酒品的相性好么。只要他们俩在一起,反倒莫名其妙地互相遏制起对方的缺点来了。基利亚姆把塔尔科特的调侃当有意思的笑话,一笑了之。而塔尔科特也是,时不时表现得很尊重基利亚姆」

希克认真地向根本没在听的欧鲁巴解释着两人的关系。

正因为实力最强的基利亚姆把塔尔科特的调侃当耳边风,所以当其他人在听到他对自己的中伤时,也较为容易将其视作玩笑话。同时基利亚姆好像也喜欢逐一配合塔尔科特的玩笑。

这么一来,现场就不至于搞得一团糟,同时也能带动周围玩得很尽兴。为此,希克才巧妙地邀请新加入欧鲁巴麾下的佣兵每晚轮换着和这两个人一起喝酒。

尽管与正规兵比起来,佣兵的出身可谓五花八门,但毕竟泽尔德人很多。因塞尔•陶琅时代曾为敌的缘故,对梅菲乌斯人没有好感的也占多数。

「喜欢说长道短的塔尔科特只要一喝醉,同样也会说梅菲乌斯人的坏话。可只要基利亚姆同席,就能成为很好的缓冲材料。这两个人对队长是个戴面具小鬼的不满情绪是一致的,只要他们俩能发泄出来,队伍也就更容易统筹了吧?」

「这样啊」

欧鲁巴没有对这个主意表示「好」或是「坏」。希克这番话说完后,他对随从,

「再给我一匹马」

吩咐再准备一匹新的马。希克一脸没想法。欧鲁巴今天已经像这样练习了整整一天的马上枪术了。

「你还要练啊」

「我不会说要练到能和莫洛多夫匹敌的程度,但起码多少适应一下」

语毕,跨上新马,再次冲入了练兵场。目送他离去的希克在欧鲁巴的身影远去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将身旁的随从吓了一跳,忍不住看着这位有着一副女性容貌的佣兵。这笑声像是已经憋了很久似的。

「你……你看到了吗,我说话时候的他那种表情」

即便被希克砰砰地不停拍打肩膀,随从也不可能看到戴面具的人的表情。希克已经笑得快流眼泪了,

「他一直心情很糟啦。因为那个啦,对我出的主意他自己却没有想到感到非常不满哟。他毕竟是个喜欢摆弄策略的人嘛,不可能不去思考能有什么方法可以统筹新部下。结果却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没想到他心爱的老婆我希克大人早就帮他搞定了,就是这么回事」

完成了部队编制的欧鲁巴在陶利亚滞留了一周,比同样先回陶利亚的阿克斯先一步出发赶往海利奥。

海利奥因其地理位置,与契利克一样,成了各国兵力逐渐集结的地点。没有固定居所的游牧民们的容貌十分醒目,整个街道几乎化为泽尔德人种博览会。顺便提一句,游牧民大多在城墙外侧搭建帐篷,随心所欲地狩猎、训练。

欧鲁巴队在海利奥开始了他们的首次军务。负责从柯尔德林丘陵通往海利奥道路上的护卫任务。来往的行人不只有士兵,还有运载着大量物资的货运队,以及看准了人流集中想要趁机赶来做生意的诸多商队。

敌人没有来袭。

再加上海利奥的正规军们也放亮目光加强了警戒,任务变得十分枯燥。在此期间,只要有商队经过,欧鲁巴就会向他们搭话,并从他们那里购买陶琅周边地区的地图。大到覆盖西方全域、小到加旦或艾门等都市周边的区域地图,甚至还有记录了穿越山岳或峡谷的小径的旅途笔记,样式五花八门。

「你该不会是想当地图收藏家吧?」在一旁偷看欧鲁巴手中地图的塔尔科特调侃道。「哎呀,上次买的那种比较好呢。这份用的是以前的地名,而且你看,附带的各地风景画也画得很糟。我都有自信能画得都比这种好哎」

正如塔尔科特所说的,他多少有些画画的天分。每当他去城里的酒吧,总会画自己中意女人的肖像画来求爱。

说起海利奥,从梅菲乌斯跨越国境第一次来这里时,欧鲁巴与塔尔科特他们曾光顾过一家店。是由一名叫凯依的女性以及她弟弟尼尔斯二人撑起的小酒馆。欧鲁巴他们在那里与格雷冈部下『红鹰』的佣兵们发生了争执。

如若只是单纯的打架还算好,但海利奥偏偏处于格雷冈与『红鹰』的支配下。仅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担心凯依他们的店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希克曾不安地表示过他的担忧。担心目中无人的士兵们该不会袭击酒馆,掳走凯依吧。

久违多时重新造访的酒馆出入口被锁得紧紧的,从窗口偷看内部,发现里面已然空无一物。就在众人有种不好预感的这时,

「哎呀,是你们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用红色布巾包着头的女性正是凯依。她手中抱着装满粮食的袋子。

打听下来,原来从格雷冈谋反当上国王后,感到有生命危险的凯依姐弟俩藏身到了酒馆的老主顾——一家杂货店店主家去了。从贩卖日常杂货,到接受战场上损坏的武器铠甲修理业务的那家门店的生意也比较兴隆。

在他的援助下,凯依表示近期打算重开酒馆。顺便说一句,凯依口中的『他』,现在正站在凯依的身旁,手中抱着一样的货物。

「哦,那可太好了」

塔尔科特皱起了鼻子。因为就算是外人,也能一眼看出凯依与这名男子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管怎么说,当天晚上他们就在还在整修中的店内举杯庆祝。庆祝夺回海利奥,也庆祝欧鲁巴就任小队长。

酒会的过程十分愉快,唯有塔尔科特一反常态,喝了个酩酊大醉,喝完后还靠在基利亚姆宽厚的胸膛上嚎啕大哭。

「吓了我一跳」希克小声说道。「他对凯依居然是认真的啊」

听到这话的斯坦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一下。

「大哥一直都是认真的」

塔尔科特与斯坦相识已久,也许他早就习惯这种场面了吧。

就这样过了一夜,翌日。

一位稀客造访了欧鲁巴他们住宿的海利奥屯地。

与其说客人,不如说是想要加入佣兵小队的志愿者。当然,按照规矩,他本不应该来找欧鲁巴才对。欧鲁巴是陶利亚的佣兵,并非海利奥的士兵。而之所以没有立即拒绝,正是因为来访者是凯依的弟弟尼尔斯。

身在屯所的基利亚姆张嘴就向他怒吼道。

「你的腿脚不适合当兵。回去,帮你姐姐的忙去」

在约三个月前,尼尔斯作为志愿兵参加了在艾门发生的与格尔达的战斗。腿就是在那时受了伤,现在还只能拖着膝盖以下的小腿行走。

然而尼尔斯却顽固地不听劝。他的胁下夹着一个小包袱,可能是收拾好的行李吧,腰间挂着一把崭新的剑。

「姐姐找到了好人家。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我可不愿意一生就在这样的城市里靠帮姐姐的忙终老一生」

这时,正好外出的欧鲁巴回来了。一看到面具,尼尔斯顿时以想跪在他脚下之势向他恳求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欧鲁巴——队长」

希克问道,欧鲁巴敲了敲挂在腰间的剑。

「跟我来」

他将尼尔斯带向中庭。这是一块四周被高墙环绕,面积比较小的中庭。

「你愿意雇佣我了吗」

尼尔斯兴奋地跟在欧鲁巴身后。他的年龄应该与欧鲁巴相同,或许比欧鲁巴还年长一岁吧。到了中庭,欧鲁巴抽出了剑。

「向我砍过来。我要试试你」

面对他假面背后平静的目光以及沐浴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剑,尼尔斯倒咽了口唾沫。几乎同时,这回轮到姐姐凯依冲进了屯所。激动程度丝毫不亚于弟弟,

「请阻止那孩子。我绝不会让他再去参加什么战争。这样只会沦落到父亲那样的下场,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好啦好啦,先冷静一点」基利亚姆耸了耸宽厚的肩膀。「你弟弟很快就会回去了啦。你看」

基利亚姆指着通往中庭的出入口,刚巧欧鲁巴走了进来。身后,是挣扎着企图追上他的尼尔斯。但别说有伤的腿了,他似乎连手臂都无法自由活动,跪在原地,边喘着粗气便叫喊道,

「等……请等一下。刚才那样也太过分了啊」

「我已经说过了。让你攻击我五次。如果连擦都没能擦到的话,你就得放弃」

「我还什么准备都没做啊。这腿,你又不是不明白——」

「战场上谁会体谅你的腿脚?敌人会瞄准你的腿进攻,而同伴会丢下拖后腿的你不管。无论哪种,你都将无能为力地化为一具尸体」

「我……我会……我会……」

被欧鲁巴挑返剑时的麻痹感还残留手中,臂膀无力地下垂,双膝跪落地上。连看都不看原地落泪的他,欧鲁巴转身离去。

「真是笨蛋,真是个笨蛋,你真是个……」

只有耳边传来从背后紧抱弟弟肩膀含泪啜泣的凯依的声音。

在这种种事件中,已经可以被称为西方联合盟主的阿克斯•巴兹甘在陶利亚完成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从编制部队到确保随队携带的粮草,出征期间城市的防卫以及经济政策,不得不做的事堆积如山,多得若想将这一切全部搞定,或许在格尔达支配整个西方前他都没法离开陶利亚一步了。

尽管因陶利亚坐落于陶琅地区的最东端,人员流动不像契利克或是海利奥那么频繁,因此没必要始终维持警戒态势,但陶利亚也没有那两国那么富饶。只能勉强通过与东方梅菲乌斯的贸易,以及与名为扎吉•哈曼的商人的交易来一点点凑齐必需品。

「很难保证剑和子弹不会在这场战斗中消耗殆尽呢」

阿克斯喃喃自语的这番话并非完全是玩笑。如若不能打倒格尔达,不能尽快确保与北方的交易渠道的话,别说陶利亚了,整个西方都将开始衰弱,难保最后不会饿死。

另外,在阿克斯要办的诸多事宜中,也包括了探望波旺•特德斯。

波旺躺在分配给第五兵团军营中的个人房间内。见主君亲自探访,波旺显得诚惶诚恐,另外也对自己白白失去了交给自己的部队一事表示羞愧万分。

而阿克斯则这么说道,

「如果你觉得羞愧,那就尽情羞愧吧。为了失去的,就更要加倍努力啊」

这番话令波旺感极涕零。

那之后,阿克斯将波旺转移到了王宫内更宽敞的房间,并安排了王族专用的医师团为他治疗。

另一方面,一直在陶利亚房间中昏迷不醒的军师拉班•道总算是恢复了意识,身体也开始逐渐康复。但在肋骨断裂、腰背疼痛的现在,他根本无法奔赴前线。

同时,拉班坚决不允许阿克斯前来探望。

「你如果还有来看我这个老头这张脸的时间,干嘛不去完成你身为一名领主该干的事」

嘴上说的话固然令人敬佩,但阿克斯非常了解这位军师内心的想法。简单说来,就是咽不下自己此次所受屈辱的这口气。两人虽为主从关系,但同时又为师徒,亦似父子,偶尔还会像互争面子的对手。

最后拉班甚至还声称「如果大人您敢再来,我就用这剑刺穿自己的喉咙自尽给你看」。反过来,却将与格尔达战斗中可能用到的策略整理成文件,交给了主君。

度过了这段手忙脚乱的时期,阿克斯再次回到马上,向海利奥进发。赶来送别的是负责陶利亚防卫工作的托恩及拉斯旺父子。

「托恩,这里就拜托你留守了」

「王兄,我会期待你带回的所见所闻哦。届时请务必告诉我,最后魔道士是如何向你求饶命的」

托恩这么说道,而他儿子拉斯旺则只向马上的阿克斯行了一礼,目光则始终盯着阿克斯挂在腰间的军配。注意到他的视线,阿克斯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斗篷将之藏了起来。

这时,不知有多少人注意到拉斯旺嘴边暗暗浮现出一丝笑意。

在格尔达的入侵开始后约半年。

西方联合军终于准备发起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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