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华之都——华洲中,让两度闻名天下的——
雷星、幻风武术院中的男学生们,
一同赌上了母校颜面、相互竞技的一种比试。
在绚烂华美、如诗如画的春之都中,与季节景致十分相称。
一虎与龙,还有肉包子
从大大敞开的窗户中,带有微微湿气与绿芽嫩香的晚风飘来,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室内。
咚咚、噗滋噗滋、咻噗咻噗、锵锵——
初夏的某个傍晚,令人食指大动的料理声与香气,正混合在厨房中一起舞动着。
切开鲜肉、剁碎青菜,拍打粉尘漫天的面条,这群看起来粗枝大叶——身材也颇壮硕——的阿姨们,正为了准备晚饭而豪迈地挥动手腕。
这里是雷星武术院的厨房,也是女人们的战场。
在武术院中好动又处于发育期的学生们,一共有五百八十三人。为了满足这群食客们的胃,食物的分量当然不能等闲视之,甚至可说是多到惊人。
所以,为了对付这一日三餐的辛苦差事,才会找来这群女中豪杰——也就是负责料理的欧巴桑军团。
今晚的菜单,是炸鹌鹑与照烧羊肝,还有花蛤加葱一起炒,虽然实际名称不详但却是十分可口的食物,另外就是固定的主食水饺。当然,也有饭后的蔬菜汤,与代替白饭的肉包子。蒸着包子的蒸笼,堆得跟阿姨们的身高一样高。带着些许甘甜及刺激人们食欲的热气,正不断从蒸笼里喷发出来。
在如此光景的厨房中,武术院的女学生们,也混杂在人生有一半时间与菜刀为伍的阿姨问,辛勤地协助料理工作。
雷星武术院的学费并不贵,而且只要在就学期间到厨房帮忙阿姨煮饭,还能减免部分学费。这问学校与专门针对上流阶级子弟招生的对手校不同,对市井小民广开门户,连收费制度也对贫苦人家的生计情况十分体谅。
「——哎,华纱呀。」
珊珊正蹲在炉灶前,脸颊与双眼赤红地拿着竹管生火。她边轻声咳嗽边抬头仰望她的同学。
「你们每天都得这么辛苦吗?」
「咦?一点也下辛苦呀?」
华纱露出讶异的表情回答。她单手轻轻挥着连成年男性都难以举起的巨大锅子,正锵锵锵地炒着大量花蛤。
尽管华纱芳龄才十五,却已是雷星武术院红科乙类中的第一把交椅。对她来说,在厨房挥动巨大锅子,就像日常的体力训练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况且华纱的老家本来就是在城郊工商区中小有名气的料理店,她会娴熟料理技巧也是理所当然的。每当她以老练的手艺让花蛤在空中翻身时,米酒与酱油,还有海鲜类特有的潮香便向四周飘散开来。
「算了,对你来说,当然一点也不辛苦罗……」
珊珊拭去脸上的煤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
「早知道我就不要代小润的班了,真受不了耶,我这辈子绝对没办法学会料理的。只要一从这里毕业,我就要找个有钱的金发帅哥嫁掉。」
「这样想不会太天真了点啊?」
「没办法,谁教我除了这身美貌外,没有其他长处了呢。」
「呃——如果是翠凤学姊那种等级的美女讲这种话或许没问题,但你这样子算美貌吗?」
「耶?华纱你想找我吵架呀?」
「没有呀。应该说你刚才的发言比较惹人非议吧。」
华纱又将一盘花蛤——那是几乎可盛下一只考乳猪的大盘子——给炒好,并如此回答道。
「——不然你去问问绿科的家伙吧,看看美貌这两个字适不适合形容你。我想大概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吧。」
「那些家伙都只是小鬼而已,根本不可能理解本姑娘的魅力嘛。」
珊珊把两、三根木柴塞进灶口中,像腰痛的老人般扶着腰站起身。
「……生火这么辛苦,用一个肉包子来换简直是太廉价了。」
「肉包子一个?小润是以这个条件才换你来这里代班?」
「是呀……不过,我今天晚上已经完全不想吃肉包子了。」
热气滚滚而出的蒸笼里,想必全都装满了肉包吧。就算是再怎么美味的肉包子,像这样在眼前堆积如山,也会让人觉得光闻味道就已经腻了吧。
珊珊频频揉着腰,并以不耐的表情仰望蒸笼,但就在这时——
「!」
——少女珊珊瞪大了双眼。
天色在不知不觉问暗了下来,在逐渐被阴影覆盖的厨房天花板上,有个黑色的身影正躲藏在其中。珊珊发现,原来那身影是一个少年,就像壁虎一样紧紧黏在她们的头顶上方。
「——」
珊珊与少年四目交会。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但少年却显现出略带羞涩的苦笑。
下一秒钟,珊珊才举起生火用的竹管大喊道:
「华纱!琥珀好像又想来偷东西了!」
「琥珀?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又来了!」
华纱听见珊珊的呼叫声后,咬牙切齿地抬头瞪着少年,右手仍紧紧握住她爱用的专属汤勺子。
「——阿姨们负责保护料理.红科丙类帮忙煮饭的部队,前进!」
华纱以汤杓子代替指挥刀发号施令,欧巴桑们纷纷将煮好的料理端走并避难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在厨房帮忙的红衣女孩子们。少女们稚气未脱的眉宇纠成一团,手中举着与身高等长的棍子,集结在华纱面前。
「就把这当作武术训练,狠狠朝对手打下去吧!不用理会他是不是学长,敢闯进来就得吃顿苦头,」
华纱指着琥珀对少女们煽动道,并一马当先举起没用过的中华炒锅。
「——琥珀,觉悟吧!」
「喝呀!」
听见华纱的第二声命令后,少女们一齐对准黏在天花板上的少年——琥珀——刺出长棍。
「哈哈哈,派出这些笨手笨脚的丙类女生,就以为挡得住本大爷琥珀吗?华纱同学你还是改不了有勇无谋的作风啊!」
琥珀搔搔贴着OK绷的鼻头,接着便对天花板一蹬,闪过了朝自己伸来的无数根棒头,跳到下方宽阔的桌面上。
华纱对准琥珀降落的位置,用力扔出中华炒锅。
「——嘿!」
琥珀抓起悬挂在腰间的※笔架叉,将对手扔来的锅子打飞。(译注:中国武术器械,流传于福建,因其形似笔架而名,可作短兵器或暗器使用。)
同时,琥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着白毛的块状物体,朝正想以吹火竹管袭击自己的珊珊扔去,恰好命中她引以为傲的美貌脸孔。
「哎呀!」
珊珊发出连半点美貌都荡然无存的丢脸惨叫后,便手忙脚乱地打翻身边一堆东西,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珊珊呜噗!」
华纱反射性地想转身关切同学,结果琥珀又以她的脑袋为支点,奋力一跳,降落至炉灶土方。
「嘿呀!」
「保、保护……大、大家快去保护肉包!」
华纱痛得蹲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就算引发轻微脑震荡都不足为奇,但她依然不忘对学妹们下命令。
「是、是的!」
少女们再度对想袭击炉灶上蒸笼的琥珀伸出白木棒。
「好好好,辛苦你们了!——小朋友还是回家吧!」
少女们刺出的木棒在攻击结束后纷纷落下,琥珀以木棒尖端为踏台——他真是身轻如燕啊!——一口气越过了蒸笼塔的顶端。
「——上吧!银河!」
在经过蒸笼正上方时,琥珀顺手拿起了一组蒸笼,并将腿跨越在窗框上回身顾盼珊珊。
正确地说,他是对着还仰卧在地板的珊珊脸上某个小东西回头张望。
「叽!」
那只说是老鼠又稍嫌大、貌似鼬鼠的动物,顿时边闪烁一身白银色的皮毛朝琥珀的背上飞奔而来。
「站住……!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呀,珊珊!」
华纱摇头晃脑地将眼前的金星给赶跑,一边抓起中华炒锅一边重新站稳脚步,为了追赶琥珀,她也一跃飞出窗外。
「这家伙——」
她来到成排红漆柱整齐并列的回廊上,高高举起炒锅,但四周却不见仇敌的踪影。
「华纱!在屋顶上啦,上面!」
「!」
珊珊的提醒声慢了半拍才响起,于是华纱足蹬红柱与厨房墙壁,一下子冲到了回廊的屋顶上。
果然,约莫三十公尺的前方,琥珀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倾斜的屋瓦上狂奔。
「华纱,弹弓!」
这种距离已经很难追上了,珊珊大概是如此判断,便将弹弓扔给华纱。
华纱从小就经常以弹弓驱赶闯入老家厨房偷吃的野猫。以目前这种距离,再加上目标是比猫大得多的人体,就算对方正以高速移动,她也有把握一击命中。
「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现行犯逮住,可恶的琥珀……!」
华纱拿起夹在瓦片缝隙中、去年结实的橡子为弹药,闭上单眼拉开弹弓。琥珀正要从回廊移动到钟楼的屋顶,她看准时机,微微露出得意的一笑后便发出致命一击。
「——痛死了!」
琥珀正要踩上钟楼屋顶边缘的瞬间,破风而来的橡子刚好击中他的屁股。
「喔哇——」
他的平衡感失控,身体后仰到几乎要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即便如此,琥珀依然不愿放开左手上的蒸笼。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他意志坚强,还是说他死性不改。
「干得好呀我!」
华纱为自己暍采,但依然没忘记装填下一发橡子。
「——珊珊,等一下我就把他打下来,你们快过去守着,」
「OK!」
珊珊率领着学妹们,急忙奔向琥珀可能会坠落的地点。
「这发一定要让你身上肿一个大包!」
华纱豪气千云地发出胜利宣言后,第二发攻击也应声而出。
然而,原本应该直接命中琥珀后脑勺的橡子,却完全偏栘了方向,消失在向晚的夕照空「……琥珀,你又去厨房闯祸了吗?」
琥珀原本已经在屋顶边缘摇摇晃晃——突然,有人抓起了他在空中垂死挣扎、胡乱挥舞的右手,用力拉回屋顶上。那是一位束起及腰长发、发丝随风飞舞,俊俏得如少女般的美少年。
「本来以为在这边应该可以安安静静看书的,为什么你偏偏要逃到我这里呢?」
琥珀松了一口气后,马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大口咬下蒸笼中的肉包。
「龙童,你也要吃吗?」
「就算肚子已经饿了,不是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吗?」
长发美少年龙童将缀有绳子的书本插回腰带内,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东方国家流传来的扇子,并叹了一口气说:
「——我又不是你,正餐之问我是不习惯吃点心的。反正剩下的肉包你也会拿回宿舍卖给其他饿鬼对吧?钱分我一半就行了。」
龙童眯着眼睛淡淡一笑,便拿起琥珀咬了一口的肉包啃着,还俯视在钟楼底下聚集的珊珊等人。
「给我站住——!龙童,你又想袒护琥琯吗?」
「抱歉了,珊珊。」
龙童张开扇子掩住嘴角,对少女们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那艳丽的姿态简直可用回眸一笑百媚生来形容。
跟活泼过动的死小鬼琥珀相比,这位名为龙童的纤细少年,突然摆出这副款款动人的姿态,令珊珊见状不禁羞红了脸,而其他少女当然也是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如果是其他事我愿意跟你们站在同一边,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什、什么嘛!你是说,跟我这种美少女比起来,你宁愿帮那个全身臭汗的小鬼罗?」
「正是如此。」
龙童毫不迟疑地回答,并张开双手耸了耸肩。
二边是如花似玉少女们的爱意,一边是好友问的情谊,如果要将这两者放在天秤上比较的话,很遗憾,还是友情比较重要……算了,反正男人问的友情,我也不期望你这个女孩子能够理解。」
「不用跟她们废话了啦,龙童,我们闪人!」
「好吧。」
「——给、给我站住!」
华纱从回廊上急忙赶来,并将弹弓对准了琥珀与龙童,然而就在她要射出第三发橡子前两位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钟楼屋顶的另一边了。
「站……!」
华纱也用力一跃站上钟楼屋顶,琥珀等人跳过一栋栋楼房的身影立刻映入她眼中。
但两位少年又很快地巧妙栘往树木枝蚜问,没多久便离开了华纱的射程范围。他们越过武术院内用来区分宽阔校园的高大围墙,一下子便消失了踪影。
「可恶……!」
华纱忿忿地咬牙切齿。
琥珀等人越过的那道围墙后方,是就读红科的华纱所禁止进入的绿云阁——住有将近三百人的绿科男学生,是女性不可擅入的领域。
「华纱!」
珊珊把不知所措的学妹们留在地面,也跟着跳上屋顶。
「——难道被他们逃走了?」
「是呀!你自己看也知道吧!」
华纱气得用力扭转弹弓,用指尖搔着在头顶扎成两颗球的头发,对着已经渐渐染上藏青色的天空大骂道:
「——琥珀是大笨蛋,去死!你这家伙怎么还不死一死!」
愤怒无处发泄的华纱为了一吐怨气,用力往瓦片踩了下去,结果这一踩,却让厚实的屋顶瓦片化成碎屑。
「啊——呀!」
立足点崩溃的华纱一个站不稳,发出丢脸的惨叫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而底下莫名其妙遭殃的学妹们随即成了她的垫子,也跟着发出高亢的惨叫。
◎
担任绿云阁舍监的悟道老师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少女悲鸣,原本伸向茶碗的手也顿时定格。
「夜鸣鸟啼报春宵……为什么这叫声一点香艳的感觉都没有咧?刚才到底是谁在惨叫啊?」
「悟道老师。」
有人敲了敲舍监室的门,恰好打断了悟道的感叹。
「——我是郭翠凤,我替老师送『雷星六华仙』的候补名单来了。」
「是吗,进来吧。」
「那我就失礼了。」
刻有透明浮雕的红色房门被静静推开,就读红科甲类的翠凤走入舍监室。
红科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身穿红色的练拳制服,但翠凤却是一袭雪白。她只在这套白色练拳服的纤细腰肢部分系了一条黑色的带子——不管是就色调或搭配的平衡度而言——她的轮廓都因此更显分明。
此外,在她的衣服背后,还有一只双翼大展、精致的翠绿色凤凰刺绣。
能以这身装扮在武术院里昂首阔步的,在近六百名学生当中也只有翠凤一人而已。这袭既非绿也非红的白色练拳服,专属统管所有学生的学生总监拥有,是颇具传统的一套服装。
翠凤走向悟道桌旁,伸手递出带来的卷轴。
「红科的梨香老师已经过目过了。她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以这份名单为准,不过还是希望能听听老师的意见。」
「让我看看。」
悟道以冷茶润喉后,打开对方递来的卷轴。
「……话说回来,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几个不够谨慎的女学生在惨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好像是绿科乙类有个叫琥珀的学生又闯入厨房偷东西了。我猜应该是红科的女生们想追他,却反而自讨苦吃吧信。」
「又是琥珀啊。」
时序正逢早春,红漆柱矗立的回廊被树木的绿荫所遮蔽,即便是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夕阳橘黄色的光芒映照下也让人看起来愈发柔和。
翠凤透过舍监室的窗子望向初春的夕暮,同时又说道:
「……那位叫琥珀的少年,真的不必处罚吗?」
「并不是因为他是琥珀才不处罚他……当年我在这里做学生的时候,早就定下了惯例:去厨房偷东西吃,只要不是以现行犯的身分逮捕就不能处罚。」
悟道抚摸着微微冒出胡渣的下颚,缓缓在椅子上重新坐正并苦笑道:
「这全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女学生让琥珀轻易逃走,那就是她们的功夫还不到家。琥珀也十分清楚这点,所以才不会趁只有煮饭阿姨在的时候闯进去;每次他进去偷东西,都是红科学生在厨房帮忙的时候。」
「既然老师有这种考量的话,那我就不便多加置喙。」
翠凤将手交叉在背后,转身背对悟道。
「……不过,我还听说那位少年,会把从厨房偷出来的食物转卖给其他学生。因为我不清楚老师有没有听过这项传闻,所以才会如此多话。」
「对于品行正直的『玉面公主』面言,毕竟无法容忍把偷来的东西在武术院里转卖这种事吧?」
玉面公主——也就是「美丽的公主」之意——这个封号对翠凤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不过,此刻翠凤的眉宇问却浮现出代表不悦的皱纹,她很清楚这个称号只不过是个肤浅的形容词罢了。
「……老师说得没错。自己偷东西吃也就算了,对于这种把赃物拿去转卖牟利的家伙,我的确是深恶痛绝。如果改天让我抓到这个现行犯,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改正他的劣根性。」
「哎呀哎呀……这番美丽的容貌竟然会吐出如此激烈的话语,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啊。」
「我的言论跟长相没有关系……这么说虽然有点没礼貌,但刚才那样应该算轻微的性骚扰吧,老师?」
「真抱歉啊。」
悟道耸耸肩以笑脸掩饰着。
「——关于琥珀这种牟利的行为,除了我以外,其他老师也一致采取默认的处置方式。」
「为什么呢?可以的话老师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小子以那种方法赚钱,目的是为了支付学费啊——其实,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信。」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翠凤略微细长的双眸垂了下来。
「因为,这种个人隐私也不能大肆宣传啊。」
悟道将目光重新放回名单上,再度开口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他那种赚点小钱的手法,就请你宽宏大量看待吧。但相对地,如果哪天你亲眼看见琥珀偷东西,就甭客气直接追上去。那小子虽然因为文科太差而无法升级,但已经拥有可以跟甲类一起练习拳法的实力罗。」
「找明白了。」
「话说回来,这份名单的内容是你想出来的吗?」
「是的……哪里不妥当吗?」
「有个很大的问题,上面怎么没有你呢?」
「不,我——」
翠凤蹙起眉头,对悟道的话露出困扰的模样。
「我去年已经入选过了,今年我觉得应该让给学妹。」
「既然你去年参加过就应该晓得啊?这份名单是为了鼓舞参加『狮王争霸』的母校年轻人,可以说是女人与女人间的死斗啊。」
「这我明白。」
「所以怎么能为了客套而轻怱大意呢。或许这并非你所愿,但你的名号已经在对手那里广为流传了。妨可是我俨红科的致胜王牌啊。」
悟道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原本敞开的窗户关上。
当窗子阖上的一瞬问,窜入室内的风中也弥漫着晚餐的香味。
「——倘若你不出场,幻风武术院的家伙或许会以为我们瞧不起他们哩!如果不排出我方的最佳阵容,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没礼貌吗?」
「……老师说的确实没错,我的想法太单纯了。」
翠凤恍然大悟似地低下头。
「绿科也会选出最佳阵容上场。至于红科的阵容,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女学生实力我也不大清楚,剩下的名单就请你去找梨香老师讨论吧。」
「我明白了。」
这时,告知晚餐已经就绪的钟声大作,悟道催促翠凤离开舍监室。
以舍监室为分隔岛,绿科与红科的宿舍各位于东西一角。这时,饥肠辘辘的众多学生们,发出了朝中央大食堂狂奔的如雷巨响。
走在灯火逐渐点亮的回廊上,悟道对跟在背后的翠凤说道:
「——我这么说,或许又会被你认为是性骚扰吧。」
「什么事?」
「其实,要激起青春期男生们的求胜心,比起美食或金钱,可爱的同龄少女加油声才是最有效的。也就是说,美色比食物有用多了。」
「这一点……我也并非不懂。」
「要说这是你的职责似乎有点过分,但你的性格确实过于死板。如果真的想站在顶点领导众人的话,就需要拥有包容鸡鸣狗盗之辈的雅量喔!」
「我会好好记住老师这番话的。」
在悟道眼里,翠凤的应对进退还是非常生硬。虽说她拥有无懈可击的美貌,再加上高超的武艺与聪慧的头脑,未来要逐渐迈向第一位女性宫廷护卫官——「护龙卿」的位置也绝非妄想:但如果硬要挑剔她缺点的话,这不知变通的顽固个性,想必会成为她的致命伤。
但悟道也只是略微提醒她几句后,便轻叹一声、紧闭嘴唇不再发言了。
这座武术院招收了许多学生。
有出自贫困之家的学生,也有来自富裕商贾的子弟。有些人真的是为了钻研武艺而来,有些人则是以兴趣为本位。当然,除了自愿投身于此的学生外,被强迫送来的人也不少。
出身与家世背景,以及经历、动机都各自不同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在这里一共有六百人。
既然有这么多学生,出现一两个特别顽固的也不足为奇了。
只要学生遵守最低限度的规范,就不需要对他们进行强制划一的管理,尽量以尊重每个人的自主性为前提。如此自由自在的校风,正是这座雷星武术院的最大特色。
二华都夜闇
统治这块大陆的「帝国」,其都城正是这座城市——「华洲」。
即便是讨厌念书的琥珀,对这点小常识也非常清楚。
但相对的,除此之外的事物他便浑然不知了。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就够了。
琥珀唯一知道的都市就是这座首都,唯一知道的国家,当然也只有这个「帝国」而已。他打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市,更不可能理解还有其他国家这点了。
对这位少年来说,这座城市就等于全世界。以他现在的年龄,这样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况且华洲城也很宽阔,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事物会令他惊奇连连。
◎
华洲的春天洋溢着河水与嫩绿的香味。
建立于大河畔的这座古都,自古以来水运便十分兴盛。被高耸城壁包围起来的宽阔街道上,无数条大小运河纵横交织于其问。
种植在运河边的杨柳树,每逢春天就会被露水沾湿,散发出无可比拟的芳香。
窜入鼻腔的这股薰风,不知从何处送来了樱花的花办。
琥珀用指尖拧住这如梦似幻般飞舞的花办,又再度用嘴吹飞。照亮夜空周围的灯笼火光,让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
「真是风光明媚的春天啊。」
「没错。」
在琥珀身旁同行的龙童也简短地附和着。
龙童这双手交叉、目光低垂、气质优雅的前进姿态,完全看不出来他只比琥珀长一岁——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果然还是春天最棒,冬天真是既冷又寂寞啊。」
「是啊。」
「……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比较丰富一点的感想?」
「没有耶。」
「……算了。」
琥珀将视线从淡然的龙童身上栘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就读雷星武术院的学生们,基本上全都得住宿学校。
绿科——也就是男学生们||住在绿云阁。
红科——也就是女学生们——住在红风阁。
两边的宿舍都有严格的门禁规定。允许自由外出的时间,仅限平日下午的修行结束后,到晚饭时间为止的三个小时而已。
当然,在周末假日的前一天晚上,只要获得武术院的许可,就可以外宿。除非是远道而夹的学子,否则只要是老家在这附近的人,几乎都会选择回家与亲人团圆。
然而遗憾的是,琥珀在周末夜晚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幸好,好友龙童的母亲依然健在。所以,琥珀在好友的邀约下,也渐渐习惯前往龙童家一起度过周末。今天这两位少年,依旧早为了相同的目的、并肩步行在日落后的街道上。
从某处传来爆竹的声响后,琥珀再度开口道:
「——话说回来,『狮王争霸』又快要开始了?」
「是啊。」
「今年会派谁出场呢?」
「依照顺序,当然是甲类的家伙罗。」
「喂喂喂,他们毕竟也算学长,可以用『家伙』来称呼吗?」
「家伙就是家伙……况且,你用『毕竟也算』这几个字还不是很没礼貌。」
龙童直截了当地回答。
雷星武术院除了绿科、红科的男女分别外,各科还依实力区分为三个等级。
从上而下依序是甲类、乙类、丙类。
虽然级别不一定与年龄成正比,但甲类几乎都是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所组成的,实力最为坚强。琥珀与龙童就读的乙类屈居其下,属于中级。至于丙类则大多是年幼的初学者,实力最弱。不光只有雷星武术院这样,全国的武术院都有共通的制度。
「就是因为那些学长不争气,去年才会让幻风的家伙把『华』抢走啊。我只希望今年不要二连败就好了。」
「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
龙童淡淡地回道,琥珀听了便皱起粗黑的眉毛瞪着好友说道:
「——你这家伙,要酷虽然没关系,但至少要有一点爱校心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努力看看,不过我真的觉得谁输谁赢都没关系。」
龙童抚摸着装饰在右耳边的青玉耳环,冷冷一笑。
龙童白皙的美貌脸庞,就算以美少女来形容也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他的五官太过端正,有时反而令人感到很冷淡。而且实际上,他真的是一个对许多事物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少年。
「——我会进雷星武术院也是有原因的。当年如果你被扔进了幻风武术院,我现在应该存那边就读吧。」
「可是我记得去年,幻风获胜的那些家伙为了庆祝而喝得烂醉,在附近大吵大闹,连你家的店也深受其扰吧?伯母不是还因此碎碎念了好久。」
「经你一说的确有这回事。」
「所以罗,难道你希望今年那些家伙再度获胜吗?」
「……唔嗯。」
龙童以扇为伞,遮挡不断落至头顶的花办,并以不知望向何方的朦胧眼神同意道:
「——既然你这么提醒我,我确实也不希望幻风的家伙获胜。相形之下,或许让我们学校获胜比较好。」
「或许让我们获胜比较好——你的爱校心还真是消极啊。」
「别这么说嘛,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龙童脸上露出淡雅的笑容,垂头看着身高比他梢矮的琥珀。
「——当天我会尽量帮学长加油的。不是为了什么爱校心,而是为了我家的母亲大人。」
「等等——就算你长得再美,混在『雷星六华仙』里面当啦啦队也太奇怪了吧。」
「比起华纱跟珊珊,我觉得自己的舞艺还更胜一筹呢。」
「够了够了。」
琥珀挥了挥手,抿起了嘴。
「——如果你在红科那些女生面前展露艳姿的话,我看她们都要丧失身为女性的自信,全部举白旗投降了吧?」
「如果她们真的会感动到那种程度的话,那也满奇怪的。」
龙童噗嗤一笑的侧脸,在灯笼的火光反射下显得愈发白净耀眼。
琥珀也觉得此时龙童的脸孔真是美丽动人。
虽说琥珀长得也不怎么丑,但真要形容的话,还是精悍二字比较适合他。况且一旦站到龙童身边,自己的气质又立刻沦为四处可见的平庸之辈。
所以,每当街上擦身而过的年轻女子,因为痴迷观赏龙童的容貌而差点要摔下运河时,琥珀内心都会油然而生一股自傲。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这位美丽少年,跟自己是最要好的朋友这点,比什么都令他感到骄傲。
龙童不知是否了解琥珀的思绪,他啪叽啪叽地挥舞扇子道:
「——明年如果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场的话,那也不错。」
「参加『雷星六华仙』?你姑且不论这个,我可不适合穿裙子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指『狮王争霸』。」
「啊啊,那个啊……嗯,我也这么觉得。」
琥珀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仰望夜空,用力吸了一口春夜的空气。
「我,还有你——呃,虽说规定还需要一个人,不过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出场,那就太棒了。」
只要自己跟龙童搭档,就绝对不可能输——琥珀拥有如此的信心。虽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未免有点狂妄,但只要有龙童在旁协助,琥珀确实认为大部分的难题都可以解决。
突然间——
「叽叽叽!」
一阵舌头灵活转动的动物叫声响起,原本趴伏在琥珀背上的银河,迅速登上了少年的头顶。
「怎么了,银河?」
「……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银河长长的尾巴如同旗竿般竖起,并直直盯着某个方向不断抽动鼻尖旁的胡须。琥珀与龙童也在人群中站定脚步,顺着小动物的视线望去。
「——」
琥珀看着那条狭窄巷弄的深处,耳朵陡然震了一下。
「算了,琥珀。」
龙童紧紧皱起眉头,压低音量制止好友道:
「没有必要自找麻烦……我们早点回去吧。母亲大人正亲手准备料理要招待你呢。」
「你等我一下。」
琥珀轻轻推开想催促自己前进的龙童之手,朝巷子迈开脚步。
与春宵大道上的热闹正好相反,小巷子里被各种黑影所覆盖,简直就像散居四处的黑暗都朝此处集中一样。这附近又是高级的住宅区,所以气氛就显得更僻静了。
但,只要专心竖起耳朵倾听,就可以听见在巷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引发骚动。
那是有人倒地并发出呻吟,还有四周充满恶意的笑声——
「……你的坏习惯又来了。」
龙童像是想将注意力从巷弄深处正上演的残酷现实移开般,不愉快地绷紧美貌的脸庞,喃喃说道。
「对于多管闲事你一向很有兴趣。」
结果琥珀却摆出比龙童还要更不愉快的表情回答。
「我想,里面应该只是打架吧?虽说只有一方出手。」
琥珀从声音如此判断道。他将双手的拳套重新戴好,擦了擦鼻尖。
「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
「没办法,我就是爱伸张正义。」
「可是却在自己的武术院厨房里偷东西吃?」
「世界上的犯罪行为可以分为有罪与无罪两种。」
「……两者还不都是犯罪。」
「你少罗唆。」
「那可不行。」
龙童用手敲了折起的扇子一下,并眯着眼说道:
「——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很困扰的。」
「那就太感谢你了,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龙童深深叹了口气,便随着琥珀一起踏入巷弄深处。他们俩的脚步很迅速,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尤其是琥珀,他那在暗夜中偶尔会闪闪发亮的金色眸子,简直就像凶猛的猫科动物一样。
走在前头的琥珀,向背朝转角处的龙童使了个眼色。
高个子的龙童伸长背脊,越过好友的头顶窥看巷子尽头——由于几乎没有光线,所以刚开始还看不清楚——在这条没有出口的死巷子里,有数个人影正蠢动着。
他们都很年轻——看起来像是比琥珀等人大上两三岁的少年。每个人都身着宛若被暗夜染色的黑色练拳服,腰际绑着绿色的带子。
「那些家伙……难道是幻风的人。」
琥珀眯着眼睛注视对方,并以只有龙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不知何时,他眼中的金色光芒更加耀眼了。
「——而且,被打的好像还是我们绿科的人喔。」
幻风武术院与雷星武术院并称为历史悠久的武术名校。由于两校从很久以前就是劲敌,所以两边学生在街头大打出手的事并不罕见。
「既然是幻风的家伙就不好对付了……这样你还想打吗?」
「如果你不想打可以不必陪我。」
「我只是随口问问……都到了这里岂能回头呢。」
龙童莫可奈何地耸耸肩,他将扇子插回腰际并抚摸右耳的耳环。
「我已经准备好了,听你的口令行动吧。」
「……那我们就上吧。」
琥珀把头顶上的银河留在原地,冲向前方。他依然没有发出脚步声,但速度却一瞬间加快了。
对方大概只能在琥珀用力踏出最后一步时,听见轻微的声响而已吧。当全身漆黑的少年们笑容瞬间僵住、转过身时,已经有一人的侧脸吃了剧痛的一踢,顿时从战力中排除了。
「是、是谁?」
「我才想问你们是谁咧!」
琥珀冲入某个发出惊惧疑问的年轻人怀里,由下而上以掌根奋力朝对方的下颚攻击。
「噗咕,」
从这个手感判断,对手的牙齿大概断了好几根吧。琥琯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对于自己趁暗偷袭这点,也完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跟自己在同一问武术院求学的同伴——也就是同门师兄弟,遭遇他人单方面殴打之故。如果只是单纯的一对一打斗,那琥珀也不会想出手,但五对一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虽说琥珀并不会以什么热血青年自居,但对于这种不公不义之事他却极端地厌恶。对这种家伙出手痛击时,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一股滚烫炽热的冲动从他腹部下方升起,他再度快速冲刺。
「你这家伙!」
但对手毕竟是幻风武术院的学生。终于察觉闯入者存在的他们急忙摆出阵势,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反应。
不过,跟以速度自豪的琥珀相比,对手的动作依然过于迟钝,而显露出致命性的破绽。
「喝。」
眼见琥珀的脚步逼近,看起来身材最有分量的对手也短吼一声迅速出拳。但琥珀却以驱赶苍蝇般的动作水平伸出右掌,将对手的攻击由侧面阻挡开,接着又直接轻巧地弯起右肘,朝对手再踏出一步,以手肘猛烈攻击其心窝。
「咕喔……!」
这招正中要害的手肘攻击,让身材魁梧的对手少年失去平衡向前卧倒。
这样就解决两个——不,是四个了。
原来,在琥珀打倒两名对手的同时,原本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龙童,也以简洁得令人讨厌的手法,让两名对手双膝跪地。
连二凋汗都没流就大功告成的龙童,此刻却以比刚才攻击对手更迅速的动作奔向琥珀身边。
「够了。」
琥珀正骑在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身上,揪住对方的胸口并以拳头殴打其脸部,直到龙童拉住他的手,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如果龙童晚一步阻止琥珀的话,对方的鼻子大概就永远也无法恢复原貌了。
「……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如果再打下去,就不能以两校学生间的冲突视之罗。况且,你也得留一个人下来,好帮他们收拾倒在地上的那些家伙啊。」
「…………」
琥珀瞪着倒在地上睁大双眼、默默发抖的少年,眼中的金色光辉这才逐渐淡去。同时,他原本抓住对方胸口的左手也放松力道了。
「……是啊。」
琥珀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放开对手而站起身。
「啊,唔……」
不知足因为原本有五名同伴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事实令他难以置信,还是琥珀散发出的恐怖感让他挺不直腰杆,幻风剩下的少年背对着死巷子的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盯着琥珀。
不断重复深呼吸动作的琥珀,也以锐利的眼神回敬对方。
「——这只是一点小惩罚,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
「啊呀——」
琥珀的最后一击把少年头上的帽子给踢飞了。他这才满足地回头检视同为雷星子弟的少年。
「喂,你还好吧?」
「呜……」
看来他身上已经吃了不少拳脚,但意识似乎还算清楚。琥珀试着用肩膀把对方搀扶起来,这才发现对方不止比自己高,甚至比龙童都高。
两人一起将少年从巷子里扶了出来。到了外头,透过灯笼的火光照射,琥珀才讶异地偏着头问道:
「你该不会是——勇仁学长吧?」
「你们是……」
正依靠柳树稍微喘口气的少年,这才终于察觉琥珀与龙童身上穿着雷星武术院的练拳服。他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强忍疼痛地苦笑道:
「……被你们看见我出糗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再度望了巷子一眼,对少年问道。
「——他们是幻风的家伙吧?难道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不……算了,其实是我不对。」
「嘎?学长不对——不过,他们那样子也太过分了吧?」
「不,真的不要再提了……」
「可是——」
琥珀蹙起双眉正想继续追问,肩膀却被龙童给抓住了。
「……抱歉。总之,还是很谢谢你们救了我。」
名为勇仁的少年用力吸了一口气后道谢离去。路上的行人纷纷对伤痕累累的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勇仁似乎毫不在意,直接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朝武术院的方向步去。
琥珀目送了对方好一会儿,才回头对龙童吐出混杂着抱怨的一叹。
「……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追问呢?」
「我想他应该另有隐情。」
「当然罗,要是没有原因,会这样单方面地被殴打吗?」
「我对那点也很好奇。」
龙童用手指拨起垂在白皙前额上的发丝,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刚才那家伙是甲类的勇仁没错吧。」
「你怎么一直用家伙称呼啊,好歹他也算学长吧?——所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不知道吗?他好像是甲类排名前五的优秀学生,我是从悟道老师那里听说的。」
「嘎?这么强的学长,怎么会被刚才那些人修理?」
「没错……以他的实力,对付那种程度的对手,就算五打一应该也不王于被打得那么惨才对——」
「还是说,学长是那种不肯背对敌人逃跑的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我也没兴趣了解。」
看见银河踩着碎步赶来,并重新站回琥珀肩膀上后,龙童才再度迈开脚步。
「——总之,从刚才的情况判断,那个叫勇仁的家伙似乎不想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所以我们也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不定这跟他的个人隐私有关呢,」
「有可能吗?」
「如果你那么在意,下次再找机会向悟道老师报告吧——而且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问了,快走吧。」
「也对……喔,让伯母等太久直一是过意不去。」
经龙童这么一提醒,琥珀才回忆起用心准备料理等待两人回去的龙童母亲。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追究关于勇仁学长的事了。
「——话说回来,你还要把这只动物一起带去吗?」
看着琥珀以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银河鼻尖,龙童缓缓地问道。
「嘎?」
「这家伙上回偷偷跑进我家店里的厨房,差点被主厨当食材料理掉罗?今天它如果再溜淮去,想必一定会被剥皮吧?」
「对喔,我也记得那件事。」
「宠物还真的会模仿主人呢……虽说没有必要连偷吃东西这种恶习都学。」
「我又没有养它,是这家伙自己跟着我不走哩。」
琥珀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笑了。就连这种小动物,都愿意追随在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他进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来说,真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
◎
穿过以玉帘装饰、极尽奢华的朱红色大门后,饲养于门内鸟笼中的鹦鹉,高声宣告两位少年的光临。
「端茶!端茶!端茶!」
鹦鹉会如此重复大喊,是因为龙童老家是开设招待客人的商家之故。
听见鹦鹉的呼唤后,店里面穿着红衣服的女子们立刻跑了出来。
「少爷,欢迎回家。」
「琥珀公子,欢迎光临。」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女子一同弯腰鞠躬,每次听见如此整齐划一的悦耳招呼声,琥珀总觉得全身怪不是滋味的。以前自己不知已听了几遍「逗个臭小鬼!」之类的咒骂,会称自己为「琥珀公子」的,大概也只有这里的女人而已吧。
与不好意思而搔着头的琥珀相比,龙童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对上门的客人献媚就够了,我们又不是来这里作客的。」
结果……
「真是对不起您呀。」
女子们的声音与表情依旧整齐划一,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对她们来说,向前来拜访的人露出满脸笑容已经是一种职业病了——要说是一种后天建立的本能也行。
总之,只要有人光临这里,她们就会显露人比花娇的笑容。
但即便很清楚这点,琥珀每次来到龙童家,还是忍不住会羞红了脸。对于平日住在男生宿舍的十五岁少年面言,在这里工作的女性笑容还是太过耀眼了点。
「……你还没习惯啊。」
眼见琥珀的心底七上八下,龙童也不觉得他的纯情可笑,只是小声地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我记得最早以前你没有这么不自然啊?」
「笨……你说什、什么以前,这跟那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当时是那个,也就是说,呃……」
「算了,反正你当时还没进入青春期吧,身为小鬼头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事。」
两人在联系外门与中门问的庭园停下脚步,这里植满了在夜色下依旧柔美的绿色杜鹃花。龙童以带有嘲讽意味的目光仰望天空。
在两位少年的头顶,屋檐是以琉璃打造的鱼鳞形瓦片筑成,并向四周豪迈地伸展开来。如此外观壮丽的店面,在这一带根本找不出第二家。
而更引人瞩目的,就是在主屋中央矗立的那栋五层八角楼阁了。即便是这里的常客,未经许可也无法轻易登堂入室。而那座楼阁,也是龙童老家——『欢春苑』的象征。
「——请进,老板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在负责领路的女子催促声中,两人步入了『欢春苑』。
这是华洲城中名气最响亮的仙境——也就是女子展现媚态取悦男性的青楼,而且,也是龙童诞生、长大的家。
三华洲绍华
即便是寻花问柳的寻芳客,只要能来到这座『欢春苑』五层楼阁的最上层,似乎身分就会陡然提升不少。
虽说里面的空间并不宽阔,装饰却饶富情趣。数样信手拈来的雅致摆设,把此处打造成让人悠然自得的空问。
说实话,琥珀还不懂得在这个房间里上演的男女之事。
当然,他毕竟已经十五岁了,不可能迟钝到连男女的身体构造有何不同都不了解,但重点在于他依旧缺乏具体的清楚认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要在这里面进行什么。
琥珀顶多只能了解在此工作的女性们,偶尔半开玩笑地在自己耳边所灌输的知识而已——
能被招待进这个房间的客人,能与大美人把酒言欢、吟诗弹琴,或者是下围棋、将棋作乐。
——做这些多余的事,就算夜晚再怎么漫长,还没干正经事之前天不就亮了吗?
以前,琥珀曾非常认真地向龙童请教此事,但龙童听了却只是呵呵呵地笑道:
「你要来这里玩起码还得等十年呢……不必担心这个啦。」
虽说从那天之后,自己又陆续造访这里好几次。
但琥珀对许多问题还是懵懵懂懂,至于龙童所说的话,他也无法完全理解其涵义。
不过,即使琥珀开始感到疑惑,却也渐渐能体会出,包含那些令他想不通的气氛在内,这里就是为了招待想尽情寻欢作乐之人所准备的场所。如果会觉得这种安排很麻烦、多此一举的话,那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前来此处吧。
◎
「欢迎你回来,龙童。」
过去曾被称为「华洲绝华」的名妓——瑠珠,对步向楼阁最顶层房间的儿子投以温柔的一拥。
「看见你那么有精神,此什么都令我感到欣慰。」
「……母亲大人,我们上礼拜才见过面呢。」
就算是好友琥珀,也很少看见龙童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脸上显现情感,但只有在这里接受母亲拥抱时,他才会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羞涩。
即便如此,龙童的反应也不算多么激烈,至少没到琥珀那种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地步。他只是嘴角略略浮现没有嘲讽意味的微笑,似乎很遗憾地从母亲的怀抱中轻轻挣开,这应该就是龙童害羞时的表现了吧。
至少琥珀是这么认为的。
让内敛的儿子就座后,瑠珠便将如星斗般闪烁的眸子转向琥珀。
「琥珀君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呢。」
「是啊,我也只有这个优点了。」
「不必那么客气呀?来,你也上座吧。」
「好。」
与其他客人来到『欢春苑』的情况不同,桌上摆满了瑠珠亲手烹调的料理。虽说以这位母亲的华贵容貌,很难想像她会做出如此朴素的菜色。但她此刻并非以『欢春苑』女主人的身分,而仅是单纯一介少年之母展现手艺,琥珀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先喝一杯吧——」
瑠珠挽着衣袖,为两人的杯中倒酒。
琥珀一边听着不知从何处流泄出的美妙乐曲,一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替儿子斟酒的母亲,以及饮着母亲替自己所倒之酒的人子侧面。
瑠珠今年应该卅四岁了。
她的独生子龙童今年十六,所以她是在十八岁那年生孩子的。至于龙童的父亲是谁,则不清楚。
在人们喜欢讨论八卦以及包含着恶意的谣言交错之下,如此流传着:龙童是某个大商人与瑠珠所生的孩子,但因为商人的正妻性妒,所以商人才给瑠珠一笔钜款当分手费——谣言内容约莫是这样。
况且大概在十七、八岁之时,瑠珠都城第一美女「华洲绝华」之名便早已不陉而走了。那年纪也是青楼女子美貌绝伦的高峰期,正常来说应该会极力避免与客人生下孩子,这点道理就连琥珀都懂。
但瑠珠却依然毫不在意地于十八岁那年生下龙童,也藉这个机会,辞退自己原本委身的青楼。尽管人们总是以蝶或花来赞誉青楼女子的美貌,但其实她们大多是因为欠钱才会被绑死在妓院里。瑠珠要赎身想必也需要不少钱才行,王于是谁帮忙付清的,这点就不清楚了。
况且,瑠珠离开原本的妓院后自己在此开设青楼——『欢春苑』,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到底是谁帮忙出资、谁在背后提供财力支援,尽管谣言传得满天飞,却没有人能确切得知真相。
就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臆测是那位大商人分手时支付的钜款。
琥珀知道,这种人云亦云的谣言不管是直接或间接,都已经对瑠珠与龙童本人造成了伤害。
或许正由于有这段过去,这对母子才会如此相依为命地倚赖对方吧。
龙童对周遭的其他人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他一半以上的心思,都时常思念着这位美丽母亲之故,对其他人也就无法投予关注了。想以一己之力守护独自经营青楼的母亲,这也是为人子的常情。龙童想必就是抱持着如此充满男子气概的心理长大的吧。
「——你在发什么呆啊?」
不知不觉独自喝着闷酒的琥珀,听见龙童的一问后才回神抬起头。
「没事——」
琥珀吐出因酒精产生的热气。他交互看着眼前这位表情讶异的美女,以及与母亲五宫十分神似的美少年。
孑然一身的琥珀无法理解亲人是怎么回事。有时候,他甚至认为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但,或许能拥有母亲,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吧。看见龙童的情况后,琥珀不禁这么觉得。
「是吗。」
结果尽管琥珀什么也没说,但龙童却似乎能察觉他的思绪。他轻轻点头后,又继续啜饮一口酒。
「——老板娘。」
正当气氛开始变得沉闷时,店里工作的女性走了进来,对瑠珠咬耳朵道:
「李家又因为那件事派人来了……」
「啊,好吧好吧,我现在就下去——那龙童,你帮我招待一下琥珀君唷。」
与儿子睽违一周的短暂会面告终,瑠珠再度回到工作岗位。
琥珀边听着女性下楼的脚步声,边切下一小块叉烧肉送到银河的鼻尖前。
「伯母还是跟以前一样忙碌啊。」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就是了。」
从敞开的窗户外,可以窥见华洲城灯火通明的夜景。连在运河上航行的船只,都点亮了淡红色的灯笼。河道两岸的绿意,也为如此梦幻般的景致提升了不少意境。
这里是这块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人口少说也有一百万甚王是一百五十万。当然,亦为大陆上最丰饶的地方。歌歌日日如春的人们在夜里买醉,灯火大放光明的店家即便拂晓也无暇停止营业。
靠在窗缘眺望夜景的龙童,今晚似乎是略有醉意。平常大多是琥珀先不胜酒力,今天反倒是龙童快一步红了脸庞。
然而,他的眼底依旧散发出异常清澈的光彩,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象。
「还真好吃呢。」
琥珀一边大嚼瑠珠亲手烹调的料理一边喃喃赞叹着。
「喂,东西都被你跟你的宠物吃光了,也留一点给我吧。」
看见龙童露出茫然的笑容回座后,琥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
有的人眼眶被打肿,有的人则是脸颊被打肿。还有人嘴唇被打破,甚至是牙齿被打断。
凯邦从房间的后门偷偷溜进来,看见同学们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后,太阳穴不由得微微一「——喂喂,你们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他压低音量,避免让主屋中的家人察觉,并一一指着躲在后院树丛里的少年们骂道。
「你们一共有五个人耶,为何会让一个小子打成这样,开什么玩笑!」
「那、那是……」
「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啊?」
「不是的,呃……那小子已经被我们打翻了,正要收拾他的时候——」
穿着黑色练拳服的少年们,吞吞吐吐地面面相觑。
「嘎?正要收拾他的时候?然后咧?」
凯邦将与生俱来的高傲态度发挥到极致,从自己的房间窗口探出头。随着少年们的回话。他也不停紧握拳头、念念有词——他的情绪就是如此暴躁。
「不、不,就在那时候啊!我们已经要收拾他,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候啊——」
「对、对!就是这样!结果却突然有人跑进来凝事!」
「碍事?」
「是、是啊……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雷星的学生。」
一位少年一边抚摸下颚的伤口,一边表情苦闷地回答。
「是那小子的同伴吗?」
「那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是两个武艺很好的家伙。」
「对、对啊!尤其是比较矮的那个,简直就像一只小老虎,武功厉害到极点……」
「那家伙好可怕啊!眼睛就像、就像怪物一样会发出金色的光芒!」
「难道他不是普通人吗?」
「就、就是啊!而且,他还在暗中突然偷袭我们——」
「喔……不过,你怎么没事?」
「耶?您、您说我吗?」
其中一位毫发无伤的少年,面对凯邦的指责慌忙东张西望。
「…………」
其余负伤严重的少年,纷纷对他投以狐疑的目光。「我们被打得这么惨,偏偏只有你没事?」——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等等……这、这并不代表我犯了什么错啊——」
「算了。」
凯邦把自己提出的疑问随口打断后,不耐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在少年们面前取出一个小锦囊。
「——你们拿这些去治治脸上的伤吧。」
「好、好的。」
一位少年将锦囊接了过来,里头发出沉甸甸的金属撞击声,大概是碎银子之类的东西吧,如果是给小孩子的零用钱,数目也未免太多了。
「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泄漏给老师喔?」
凯邦挥挥手,对少年们语带威胁地提醒道。
「是是……真抱歉,凯邦。」
「快走吧。」
跟来到院子时一样,少年们步履蹒跚地消失了踪影。
「……怎么每个家伙都这么不管用啊。」
凯邦关上窗子,不悦地咂舌道,接着,他感觉有人正接近自己的房门。
「少爷。」
佣人隔着门,畏畏缩缩地开口喊着。
「干嘛?」
「老爷有事找您。」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再度深深叹息,随即便离开房间。
凯邦是李家的继承人,近几年都在父亲的要求下于幻风武术院修习武艺。虽说以豪门子弟而言,走这条路并不稀奇,但这位叫凯邦的少年,却是因为在家中不务正业、过于放荡,才会被父亲强制送进武术院的。
本来他每个月都得像今天一样回家一趟,向父亲报告自己的修行状况,不过即便接受了严格的武术训练,凯邦在精神层面上似乎依旧无啥长进。
「你来啦。」
父亲正待在家具摆设极尽奢华的客厅中,品尝着油腻腻的山珍海味。把酒杯暂时搁下后,父亲对儿子迎面问道:
「——武术院的情况怎样啦?练习得顺利吗?」
「怎么?老爸,你都没听说吗?」
凯邦迳自坐在空位置上,拿起筷子,将鲜嫩的虾子送入口中,接着又举起杯子饮酒,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今年的『狮王争霸』,我们学校可是由我领头啊。」
「喔?」
「老爸现在总该知道我可不是随便玩玩的吧?」
「嗯,今年是你在武术院的最后一年了,毕业前多增添一些头衔也没什么不好。听说今年的庆典会有许多身分尊贵的人光临,如果谣言是真的,正好可以替我们李家的继承人打响名号。」
「要夸奖我就不要拐弯抹角。我又不是因为老爸的名声才被选上的!」
「这我知道——话说回来,也许是我唠叨吧,最近在外面可不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呢?」
父亲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态度狂妄的儿子,低声提醒着。
「想玩也不一定要趁现在啊?如果出什么差错,说不定会让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呢。」
「我怎么会不懂?所以我才会乖乖进入武术院不是吗?」
凯邦嗤之以鼻地继续大口享用料理,那样子看起来就像生性残暴的肉食动物一样。他这种傲慢与粗暴的气质,即便穿着豪华昂贵的服饰也难以遮掩。
虽然父亲本来就不指望武术院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儿子,但见状还是不免仰天长叹。
「希望你能理解我所说的重要性……」
「我懂啊——对了,那件事现在如何了?不是要偷偷把一堆美人集合起来好好享受一番吗?」
「我在说正经事你却提女人?这样我怎么能信任你呢……」
「别说教了。我玩女人的事老爸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老爸不是也说过这种庆祝活动很重要吗?」
「话是没错。所以呢,那种事由我操心就够了……那位老板娘,如果不是由熟客介绍是根本不接陌生人的,不过,我迟早会说服对方。谁知道只是一个妓女,竟然还这么不讲情面。」
「那就拜托你啦,老爸。天底下总不会有捧着钱也不能进去玩的店吧。」
「你给我听仔细,专心准备庆典活动吧……要有必胜的把握喔.与其等输了丢脸,那还不如不要参加喔?」
「放心吧,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凯邦原本细长的眼睛眯成只剩一条缝了,他露出锐利的犬齿笑道。
那个表情,真的很像嗜血成性的肉食动物。
◎
当天夜里——几乎所有学生都回家团圆了,雷星武术院一反平日的喧闹,整座校园陷入一片寂静。
「悟道君。」
悟道好不容易暂时摆脱调皮捣蛋的孩子,正想安然入眠时,雷星武术院的五大老之一——镇师父,却突然造访舍监室。
「还真难得——有何贵干呢,镇师父?」
过去曾名满江湖的五位师父,现在已从第一线退居指导者的身分,埋首于文案工作了。当然,类似管理学生宿舍等杂事也交由悟道这种年轻的老师们负责,每天的练习结束后,五位师父通常都直接返回各自的住所休息.
如此地位崇高的师父,今晚竟然没带半个随从,单独一人在深夜拜访舍监室。
原本还猛打哈欠的悟道,立刻端正颜色,将柱着拐杖现身的镇师父领到座位上。
「请坐请坐,我先去泡茶——」
「啊啊,不必麻烦了。我并不打算待很久。」
镇师父制止正想去火炉点火的悟道,并「嘿哟」一声坐在椅子上。
尽管师父年事已高,以武术家而言体型也略嫌肥胖,但年轻时的他可是拥有足以杀虎屠能的刚拳。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性格与体态都渐渐趋于圆滑。但事实上,镇师父目前的功力澴是足以上场比试,绝对不成问题:所谓的雷星武术院五大老,就是这样的老人。
「——所以,师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唔嗯……」
这位老者过去也经历过辛苦管理调皮学生的时代。他以怀念的目光扫过舍监室,这才重新开口说道:
「关于与幻风的『狮王争霸』之事。」
「啊?」
「今年的比赛,我们似乎不能再大意失荆州了。」
「啊?您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学生们自然会全力以赴,不会因为是例行的对抗赛就松懈——」
「我知道。」
师父抚摸自己浓密的白眉后苦笑道。
「虽然还没正式决定,相关警备工作也暂时不能浮上台面——但其实今年的庆典,圣上好像要亲临现场观赏。」
「圣上——您是指皇帝陛下吗?」
悟道忍不住高声喊道,但随即捣住自己的嘴。
「唔嗯……最近在都城附近的盗贼活动愈来愈猖獗,悟道君应该也听说过此事吧?」
「有的。」
「另一方面,在边境区域也有与异族的长年争战,简直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圣上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每天都愁眉不展。」
「那陛下还真是……忧国忧民啊。」
虽说被称为华洲的这座都城,眼前似乎处于夜夜笙歌的繁荣光景,但在暗中,却有许多凶狠的盗贼觊觎此处的丰饶与财富,正在附近肆无忌惮地横行着。况且,如师父所言,「帝国」北方粗野强悍的游牧民族,也想朝南扩张势力,不断对边境发动挑衅。甚至,不知何时会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
镇师父深深叹息后再度颔首道。
「所以底下的臣子们认为,如果能让圣上欣赏一场热闹的庆典,或许能稍微纡解圣上的忧虑——因此,事情才会演变成如此。」
「结果……就选上『狮王争霸』了?」
「唔思。圣上还不知从哪里听说,在这场比试中,背负国家未来命运的年轻人会展现勇猛的身手,所以很希望能亲临现场观战。」
「原来如此……如果变成御前比试的话,胜负的重要性就跟以往截然不同了。」
每年都会举办的「狮王争霸」,参赛者本人当然是全力以赴,不过比起胜负的结果,年轻人是否能在比赛中尽心尽力才是这项活动的要旨。
可是,一旦演变为皇帝陛下亲自前来观赏的比赛,胜败的意义就会突然被放大好几倍。
不管是在雷星或幻风,于武术院中砥砺己身武艺的年轻人们,心中最向往的目标,都是进入宫廷担任守卫官此一要职。如果今天要在皇帝陛下与宫内之人面前,证明雷星与幻风孰强孰弱时,对两校未来毕业生的出路,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如果本校毕业的学生能在宫廷内担任要职,对武术院将来的立场也会很有助益……呃,我这个老人未来如何已经不打紧,但对现在还在求学的孩子们影响就很大了。」
镇师父将事情大略说明一遍后,再度喊着「嘿哟」这种老年人独有的语助词,从椅子上站起身,随后柱着拐杖准备离去。
「……本校与见钱眼开的幻风武术院不同,我们有很多家境并不优渥的孩子。如果希望那些孩子将来能翻身的话——我们五大老的想法就是如此。」
「是的。」
许多少年少女都是怀抱出入头地的梦想才会进入武术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达成自己的理想。
能成为宫廷护卫宫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了,但这种出路仅限于极少数的优异学生而已。在民间担任保镳或回母校任数算是次一等的不错选择。如果连这种资格都没有的话,就只能仰赖经过武术锻链的强健体魄,加入军队混口饭吃了。况且,红科的女学生们,就职的比率还要更低。
悟道送镇师父一起离开舍监室。他仰望天空的星斗一边点头一边感慨道:
「我能理解师父的想法。」
「那你觉得有把握获胜吗?」
「我没办法回答是不是一定能获胜,但我们有几个真的很不错的学生。应该比去年的胜算高很多。」
「是嘛……既然悟道君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不敢当。」
「啊啊,对了。」
镇师父穿过通用门来到没有行人的夜晚道路上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那位少年,叫什么来着?」
「啊?」
「就是那位……戴着青玉耳环的——」
「您是指琥珀吗?」
「琥珀?我是说他戴着青玉做的耳环。」
「不,我的意思是,那位少年的名字就叫琥珀。在我的学生里面,会戴那种显眼玩意的小子只有两个。如果不是琥珀那就是龙童了?」
「喔喔,就是他,龙童。他是『华洲绝华』的独生子。」
「……师父还真清楚啊。」
从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口中,突然冒出「华洲绝华」这个名妓的称号,悟道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回应着。
「呃,这个嘛……算了,总之。」
镇师父故意用力咳了几声,接着才竖起白眉继续问。
「……那位少年,他近况如何?」
「近况啊……跟之前没有两样。师父对龙童有印象吗?」
「啊——没有没有……只是最近我的孙女问我,学校里是不是有个非常俊美的学生而已。」
「如果说戴着青玉耳环,外型又十分俊俏的学生,那一定就是指龙童了……假使师父有事找他,要不要我过几天带他去您那里?」
「不,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那,『狮王争霸』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
悟道深深对老者一鞠躬。师父再三嘱咐他不可对他人泄漏后,便消失在春夜的黑暗中了。普通人或许会认为那只是个手持拐杖而行的老头,但如果同为武术界之人——例如悟道——就可以很明显分辨出师父的步行姿态与凡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真是的……连那些老人们都出马关注比赛了,看来我这个管理者还是无法从小鬼们的负担中解脱啊。」
悟道摸了摸颇有男人味的下颚,忍不住苦笑着。
「话说回来,御前比试啊……」
悟道当年还是武术院学生的时候,也有参加「狮王争霸」的经验,但宫廷要人微服前来观战的事他可从来没听过。至于皇帝陛下亲自出巡,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以前只要尽本校所能、不问胜败的例行比赛,现在却变成了输不得的「御前比试」。
「绝对能获胜的阵容——吗……」
在返回舍监室的途中,悟道仔细思索着,但随即又耸耸肩。
「——要是能让翠凤领头出场就好了。」
翠凤刚进入武术院时,也曾对这世上不合理的制度提出激烈抗议,但对于「狮王争霸」规定只能由绿科男学生出场,红科学生只能负责加油的传统,却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悟道将背后的通用门关上,一边搔着头一边走回舍监室。突然间他眉头一皱地转过身。
「孙女……哎呀?镇师父不是根本没结婚吗?」
四裸体也威风凛凛
银钤般的少女说话声与水声在室内回荡着。
透过头顶上通风用的天窗,还可以窥见室外满天星斗的一隅。
在白茫茫的水蒸气对面,少女们毫不遮掩地层露出健康的肌肤。
晚饭时间结束后的红风阁大澡堂——每天辛苦的武术训练生活中,这里应该是少女们最为怡然自得的场所了吧。
丙类这群进入武术院没多久的少女,年纪大概都是六到八岁左右,这时小女孩的身体跟男孩子没什么差别,顶多就是有没有那根玩意的不同而已。
至于甲类的女学生,身体曲线已经非常有女人味了,该紧致的地方也锻链得很苗条,大致上身材都相当不错。
雷星武术院便是让如此年幼的小女孩以及足以称为女人的学生一起入浴,完全没有年纪长幼的区别。
当然,这间澡堂也无法同时容纳人数将近三百人的红科女学生。吃完晚饭的少女,会依序进入这里迅速洗好澡,接着便让出位置给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一百位左右的少女同时在宽阔的大澡堂洗澡,这种光景依旧很壮观。
「——呐,我说你们两个,昨天都有回老家吧?都在做些什么呢?」
润坐在浴槽旁边,快要脑充血似的满脸通红地问道。
「我?回家里的店帮忙呀。」
华纱用手拧干毛巾并搁在头顶,半叹气地笑着回答:
「我家的店已经决定由我弟继承了,所以我要不要帮忙都随我高兴罗——」
「既然如此,那你干嘛还要回去呀?」
珊珊边磨指甲边问。她坐在没入浴槽底部的水桶上,肚脐以下都泡在水中。从刚才到现存已经过了三○分钟,她的姿势完全没有改变。华纱与润不禁以狐疑的表情对看了一眼。
「……打从进浴室后你就在做什么呀?」
「这个吗?这叫半身浴呀。」
珊珊红着脸回答。她的上半身已经浮现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了。
「——像这样大量流汗,就可以消除赘肉,皮肤也会变好。这是我家隔壁的姊姊告诉我的,所以我今天才马上实验看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哪知道呀……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对吧?」
「嗯。」
被润徵询的华纱,也从浴槽中起身坐到润身旁。她用力深呼吸,并伸了一个懒腰。
温泉水滑洗凝脂——虽说没到这种程度,华纱还是暗暗觉得,自己的白皙皮肤并不输给珊珊,尽管身体曲线方面略微不如对方。
只不过这一点渺小的自信,也在看到那个人之后被完全粉碎了。
不光是华纱,珊珊跟润也一起注视相同的方向,还不约而同发出难过的叹息。
「……真好耶。」
珊珊羡慕地喃喃道着。
「那个人跟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种族的吧。如果这么想的话,就不会羡慕对方了。」
「可是,你会有这种念头,就代表你还是羡慕她。」
「……也是啦。」
所谓「温泉水滑洗凝脂」,是长恨歌中歌诵杨贵妃皮肤细致美丽的一句文章。比起华纱等人,这种形容更适合用在那位少女身上。
那位少女——郭翠凤,坐在桧木椅上,美丽的长腿优雅地伸展至地面。不知是否有察觉华纱等人钦羡的眼神,她略微闭上双眼,静静梳整足以覆盖裸体的浓密黑长发。翠凤的姿态就像在弹奏某种乐器般,散发出高雅华贵的气质。
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与泛着淡淡桃红的侧面,只要是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咽下口水吧,即便是同为女性的华纱也很容易想像那种光景。事实上,眼前正紧紧盯着翠凤的女学生,也不光只是华纱等人而已。
对这群年轻少女而言,翠凤学姊正是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代表——「玉面公主」这个称号,多少也包含憧憬与敬畏之心在内,甚至可说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其中,还真的有少女忍受不了对她的爱意,将情书奉献至其手上。
上述虽然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红科女学生中的绝大部分,对翠凤或多或少都抱有憧憬之心。既然同为女性者都如此了,绿科的男生会怎么看待翠凤更是可想而知。
「——」
这时,翠凤突然停住手中的梳子,朝天窗仰望夜空。
月明星稀——
「那边的女同学。」
从椅子上站起身的翠凤缓缓说道,但其眼神却依旧朝卜不动。她同时举起一只白皙手臂,直直地指向华纱等人。
「咦?」
「就是你们三个,最右边的。」
换个说法重新指名一次后,翠凤注视着华纱。
「——你,应该是乙类的学生吧?是家里经营小餐厅的华纱吗?」
「是、是的!」
被学生总监指名道姓地点到,华纱紧张地站起身。
与翠凤袒裎相见,华纱不免羞愧于自己远远不如的身材,但那股不明就理的紧张感,这时却更胜于自卑。
然而,翠凤的模样却依旧威风凛凛,完全没有遮掩身体的意思。她直挺挺地站着,用手拧乾长发上的水。
「本人听说你擅长弹弓,是真的吗?」
「也不算擅长,只是有一点自信而已——」
「很好,你跟我过来。其他人负责把所有天窗关上,在本人没有允许前不可以离开澡堂。」
「啊……?」
「快跟我过来。」
翠凤豪迈地将毛巾披在肩膀上,接着便大跨步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除了华纱以外,大澡堂内的其他少女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既然翠凤如此下令,大伙儿也只有服从的份。
在雷星武术院中,众人赞赏的学生总监郭翠凤说出的话,对红科女学生而言,就如同圣旨一般。
华纱小跑步跟随翠凤走进更衣室,并开口问道:
「——请、请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看来得好好教教他们,少女的身体不是可以随便乱看的。」
「耶?」
华纱正要伸手去拿自己的内衣,听了这话赶紧将身体缩成一团,慌乱地东张西望。
「有、有人在偷看呀?不会吧!」
「我想应该有。刚才外头的虫鸣声突然停了,这就是有人偷偷潜入中庭的证据。」
即便是充斥着少女裸露身体害羞交谈及回音的澡堂里,翠凤也能将精神集中在户外轻微的背景声音,这点还真是了不起。
华纱将练拳服套在刚才还泡在热水里的红通通肌肤上,手中紧握着随身携带的弹弓。
噗咻!
早一步换好装的翠凤,则挥了挥手中的皮鞭,发出尖锐的声响。
「走吧。」
「是、是的!」
翠凤将依然潮湿的长发轻拂到背后,皮鞭插入后腰,随即离开更衣室。
她双手交叠在后方,不急不徐的步行之姿已经非常有武术家的架式了。但她身上依然散发着女性独有的优雅,以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
一整天下来的疲劳与臭汗都被热水洗净后,琥珀以轻松写意的表情,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走回房间。已经先洗好澡的室友明宝,则正默默地吃着什么。
「——喂喂,刚刚不是才吃过晚饭吗?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吃什么啊,明宝?」
「啊,是啊……」
被大喊一声的瞬间,明宝的背部像无力的野兔般微微震了一下,等知道走进房间的人是琥珀与龙童后,他才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走进来的是个顽固的老师,那明宝的脑袋包准会二话不说先挨一记铁拳再讲。原则上,武术院是禁止学生携带外食进入的。学生们除了一天三餐以外,其他饮食活动都必须受到规范。
「……又是从你家带来的啊?」
龙童把用毛巾捆住的长发解开,随手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唔、嗯……」
明宝的双颊一边咀嚼,一边尴尬地点头。
明宝身为大商人家的次男,他朴素刚直的父亲为了矫正其懦弱、胆小的性格,才决定强迫他进入武术院就读。明宝能升级到乙类已经算是奇迹了,但毕竟不是块练武的料子。他的个性非常软弱,而且根本不敢出手打人。
除此之外,明宝还是个贪吃、肥胖,动作迟钝的少年。而家里很有钱这点,更让他容易成为其他学生们嘲笑、捉弄的对象。
把如此的学生安排与琥珀、龙童同住,是出自悟道老师的构想。
很少跟他人发生关联的龙童姑且不论,在乙类学生中堪称孩子王的琥珀,除了偶尔溜进厨房偷东西吃、跟其他学生大打出手、或是经常被老师斥责之外,基本上是个非常有正义感的少年,而且他最讨厌欺负弱者的阴险行为。
所以悟道才会让明宝与琥珀同住,企图利用琥琯的存在感警告想欺负明宝的学生。而事实上,至少到目前为止,悟道的策略也奏效了。
上半身赤裸仅披了件上衣的琥珀坐在明宝身旁,脸上露出很明显的假惺惺笑容,一边拍着室友的肩膀一边说道:
「——嗯,所以你到底在吃什么啊,明宝同学?」
「樱、樱桃果冻……」
明宝把陷入腹部赘肉中的食盒递到琥珀面前并回答道。
将樱桃果汁与上等白砂糖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再加上葛粉与香料冷却凝固而成的淡红色果冻,切割成刚好可以放在掌心中的骰子般大小,摇摇晃晃展现出美味的模样。在武术院每天的菜单中,根本看不到这种高价的甜食。
而且,类似的食盒竟然有三个。
「上次是蜜枣卡斯提拉蛋糕,这次又是樱桃果冻,你的母亲还真了不起啊。」
母亲由于思念在父亲一句话之下就被强迫进入武术院的儿子,所以才会准备那么多好吃的零食。明宝的母亲即便清楚武术院的规定,还是在换洗衣物中偷偷塞入这些食物。一般而言,在武术院每天严格的练习下,原本不论多么肥胖的小孩,最后也会慢慢变得苗条起来。但明宝的体重却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这都是因为母亲的疼惜之心所致。
「我看看喔。」
「啊啊……,我、我的果冻——」
明宝发出一声惨叫,琥珀已毫不迟疑地从食盒中抓起骰子大小的两、三颗果冻,直接站立着吞落肚。
「……嗯,好吃好吃。真不愧是明宝的母亲,是她亲手做的吗?」
「咦?啊,应、应该吧……」
「说实话,你的母亲还真是擅长制作点心呢。」
「不、不,过奖了……」
「我又不是在夸奖你。」
「讨厌啦。」
本来被抢走几颗果冻就陷入绝望的明宝,这回又因为琥珀的率直夸赞而羞红了脸。明宝之所以容易受到周遭人们的欺负,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恋母情节的个性所致吧。
或许是因为母亲受人赞赏而心情变好,明宝主动向龙童问道:
「——龙、龙童也要吃吗?」
「不,不用了。我不喜欢甜食。」
龙童大大地敞开上衣领口,接受晚风吹拂。他以目光朝面向中庭的窗口示意着。
「——好像有人来罗。」
「什么!是老师在巡房吗?那就糟了!快点藏起来.被逮到的话连我们都要一起挨桩的!」
「嗯咕唔!」
「别咕唔了,快湮灭证据啊!」
琥珀用力掰开明宝的嘴,将剩下的果冻全部倒进去。
一旁的龙童这时冷笑道:
「别紧张,琥珀,应该不是老师……这种多人并排的慌乱脚步声,想必是学生。」
「咦?」
琥珀仔细一听,将口中满满塞着果冻、快要哭出来的明宝扔下不管,跑到窗户旁边。
「站住!来者何人,喂.」
看见从窗户中采出头质问的琥珀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们出声回答。
「琥、琥珀!让我们躲一下!」
「嘎?」
琥珀那金色的眸子定睛凝视,清楚捕捉到从黑暗中奔跑而来的少年身影。
「白海、阿烈……还有阿阵?」
「是、是我!」
气喘吁吁狂奔而至的少年们,直接脱下鞋子越过窗户,就这样翻滚进琥珀等人的房间。在摇曳的灯火照耀下,可以看见三人都流着鼻血,脸上还有一条条红色的伤口,简直就像被暴徒殴打过一样。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怎么了?打架了吗?喂?」
「不、不是打架——」
龙童瞥了一眼倒在地板上无力喘息的三人后,便将窗户关上。
「……话说回来,吃晚饭时我就没看见你们三个了。」
「连晚饭也不吃,你们到底跑去干什么好事?」
「不,那是……没事,对吧?」
「是、是啊——」
「哼。」
龙童似乎从这些吞吞吐吐的少年反应中看出了什么。他冷漠地嗤之以鼻后,便迳自开始梳整长发。
「……既然是这个时间,想必是潜入红风阁内,偷看女孩子洗澡了吧?」
「唔唔……!」
好不容易调匀呼吸的少年们,听见龙童毫不留情的指责,纷纷惊讶地抬起脸,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所以说,你们是因为偷看女生洗澡,才会兴奋地喷鼻血罗?」
「不是啦——!」
白海听了忍不住用拳头擦了擦鼻子,或许是因为伤口还在痛,他马上捣着脸弯下腰去,「痛痛痛……」地惨叫着。一道伤口如蚯蚓般从右眼上方延伸到左脸颊的烈,则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代替白海回答。
「我们的确去偷看女生洗澡了,但什么也没看到。本来好不容易爬到树上、占好位置,正要透过天窗偷看时,结果却——对吧?」
「是啊……」
阵的手腕上则有好几道红色伤痕。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接着说。
「结果天窗却一下子全部关上,当我们正觉得纳闷时,然后就……劈劈啪啪、橡子乱飞。」
「橡子乱飞?」
「就是那家伙啊,你的天敌,家里开小餐厅的华纱。」
「啊,所以你们就被那家伙的弹弓射中了是吧,原来如此。」
「接着,我们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这几位少年爬到高高矗立的树上,想要躲藏在枝叶后方偷看女生洗澡,但却突然遭到弹弓的连续射击,一个个从树上被打了下来——后来,当然是狠狠吃一顿苦头了。
「可恶~~……我的脸直接撞到地上,鼻子都快被挤进脑袋里了……」
白海小心翼翼地碰触几乎被压扁的鼻子,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真是的,为了占位置偷窥,竟然连晚饭也没吃。」
「喔!喂,明宝,你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啊?」
「啊……!」
情绪好不容易平稳下来后,白海等人察觉明宝怀里抱着的食盒,便半强迫地把东西抢走,开始吃起果冻来。
「啊,啊啊啊……我、我的果冻——」
「不要这么小气,我们会帮你向老师保密的。」
「这玩意虽然好吃,但并不怎么能填饱肚子啊。」
「你们这些人,吃别人的东西还要嫌啊。」
琥珀把食盒从狼吞虎咽的少年手中抢回,但并没有还给明宝,而是自己抱着吃起果冻来。明宝发着抖伸出去想接但落空的双手,看起来还满可怜的。
「——我说,你们肚子饿了大可以去食堂啊,或许还有什么剩饭剩菜。」
「不能去食堂,那里有女生。」
「是啊……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跑出去,铁定会被她们围殴的。就算我们不是现行犯——」
「你是指你的脸受伤所以会被认出来吗?」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清楚我的长相,但只要已经被抓的同伙指证,我们一定也会泄底的。明明有将近十人闯进去偷窥,现在却只剩我们还没被抓。」
「十人?这么多人进去竟然会被华纱一个人解决?这样不是太惨了吗?看来你们的修行还不到家啊?」
看着眼前这几个残兵败将,琥珀不怀好意地取笑道。
「等等……你这蠢蛋,要是刚才你也在场,搞不好根本逃不出来咧。」
烈摸着脸上像蚯蚓一样的伤口,对语带讥讽的琥珀横眉竖目地反驳着。
「就算对方是偷袭,只有华纱一个人我们应该也能对付吧!但竟然会输成这样?你自己看看这个鞭子制造的伤口吧,」
「嘎?」
「是翠凤学姊,翠凤学姊啊!她在我们摔下树后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喔.」
「我们根本打不赢她!华纱在旁边只是摆好看的。」
「原来是学生总监翠凤学姊啊……」
偷窥行动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有这位冰山美人在场的缘故,龙童不理会还在你:口我一语解释的白海三人,自顾自地点头同意道:
「……我听说她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任何武器在她手上都能虎虎生风。尤其是鞭子,更是她最擅长的。」
「耶……有这么厉害啊。」
琥珀嗑光一个食盒后,将剩下两个还给明宝。他轻轻打了一个嗝后又擦擦嘴角。
「琥珀啊……你这家伙只顾吃,宁愿溜进厨房也没挑战过偷看女生洗澡吧?我听说史上还没有一个男生曾成功偷看过翠凤学姊洗澡喔!」
「……既然你们知道,那不会等学生总监洗完澡后再行动吗?」
「呃,那是因为……」
龙童提出的质疑非常合理。
结果白海等人此刻却突然涨红了脸,三名共犯你看我我看你地面面相觑。如果是尚未明白是非的小孩子出现这种举动,倒还能以可爱形容,至于已经略略长出胡子,还满身是伤的少年做出这种反应,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可爱了。
相反的,还很恶心。
琥珀老实地表达感想。
「怎么?你们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有够恶的。」
「不,那是因为……」
「我懂了……因为你们就连偷看弱小的女孩子洗澡都失败吗?」
「是因为看到翠凤学姊刚洗完澡的样子——」
「你们在陶醉什么啊?不就是因为被那位学姊修理,你们现在才拚死逃进这里的吗?虽然运气好没被逮到,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
跟琥珀经常去厨房偷东西吃的犯行一样,偷看女生洗澡,只要不以现行犯的身分被逮捕,同样有不受处罚的惯例。即便这种犯罪更为恶质,但犯人只要能顺利逃回绿云阁,最后通常都会不了了之。
所以即使白海等人隔天在红科学生们冷漠而严酷的眼神中,被咒骂「就是那家伙偷看、偷窥!大色狼!」之类的话,也不会遭受处罚。
但相对地,以现行犯身分被逮捕的其他男生可就惨了。他们现在想必已被红科学生打得不成人样,还被绳子捆着、扔到练武场的石板地上晾到天明吧。
每次就寝前,都会把长发绑成麻花辫的龙童一边编辫子,一边轻松写意地说:
「无聊……有必要现在就眯着一双色眼去追女人吗?几年之后,男女自然都会进入追求异性的时期。在那之前,专注于别的事情上努力如何?我觉得这样比较有建设性。」
「唔喔……!这、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听起来更加气人啊——!」
阵的声音与拳头部在发抖,还气呼呼地瞪着龙童道。
「——你当然不急罗,因为你打从出生就待在一堆美女中长大嘛!」
「这种生活并不值得羡慕,或许该说是我的不幸吧。」
龙童仔细将辫子编好后,轻轻撩到肩膀前方。他那双长腿悠闲地交叉着,并以茫然的眼神望向远方。
「——你们那种看见异性会怦然心动的反应,已经从我身上完全消失了。在还没满廿岁前就完全理解男女之事,这种人生实在是非常无聊。」
看着龙童喃喃说话时疲倦的侧脸,白海等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紧握双拳。
「呜喔喔喔喔……!混、混帐,你这家伙……!」
「气、气死我了!这种不是吹嘘或开玩笑的实话,听起来更是气人!」
「我、我也好想像这样抱怨一次啊,」
「不,如果是龙童这种美男子说这种话并不稀奇,如果是你们这副德性,听起来就会像冷笑话吧?就算你们真的有经验也一样。」
经过琥珀毫不留情地火上加油后,这几位身心俱疲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对琥珀同时显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你这小子又比我们高明到哪去!」
「说到这,上周末你跑去龙童家住了对吧?就是『欢春苑』!」
「嗯?是啊,我住了一宿。」
「结、结果咧?说啊?」
「咦?什么结果?」
「别装蒜了!难道你不知道,那里可是有钱也不见得能进去的地方啊!都城第一有名的妓院耶!」
「就是啊!你这小子还不是因为跟龙童交情好,才能每周周末大摇大摆地爬上去……」
「告诉我一下吧,关于女性身体的奥秘!」
「把所有小细节都详细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用那些资料妄想啊!」
「就是说啊!龙童因为那里是他老家就罢了,你这家伙我可不能原谅!」
「把你的幸福分一点给我吧!快分给我啊,你这畜生!」
「要我怎么分啊。」
完全展现嫉妒之心的少年们向琥珀伸出手,却被他一脸冷静地「咻咻咻」闪开了。他表情困惑地蹙眉道:
「——我去那里又没跟女人玩。」
「耶?」
「真、真的吗……?」
阵回过头,正在读书的龙童默默地点头附和。
「那、那你去他家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呃,吃完一顿大餐后就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在豪华精致的床铺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告辞啦。你们回老家干的事大概也是这些吧?」
「就、就这样而已?难道没有美丽的大姊姊帮你倒酒,或是洗澡时替你擦背之类的——」
「哪有可能啊——对吧,龙童?」
「是啊,我们店里的花魁们,一晚上可以赚进三十两银子。根本不可能让她们放下工作不管,跑来伺候我们,做这些赔本生意啊。」
「耶耶?所、所以,即使我们以后用『我们是令公子龙童的同学,』为理由,也没办法走进去享乐罗——」
「那招没用的。」
龙童以冷漠的口吻,对这群脑中充满美好幻想的少年们,继续发出毫不留情的重击。
「要找我们家的花魁玩,得先准备大把的金子。你们先赚到那笔钱再说吧……虽说没有介绍人引荐根本不能进来,但这点我可以帮你们应付。」
「等等……三十两,那是我家所有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啊!」
「玩女人本来就很花钱的——况且三十两还是熟客的价码,没有经验的人一开始起码得丢进一、二百两银子才行。」
「一百两?别开玩笑了!」
白海等人再度大声惊呼,并相互对看了一眼。不管是三十两还是二百两,对他们来说都一点概念也没有。现场唯一了解那些钱到底有多少的,大概只有小时候家中就很富裕的明宝而已。
此刻明宝正表现出一脸「到底在大惊小怪什么?」的表情,持续吃着手中的果冻。
「即使花了二百两,也有很多客人依旧无法登堂入室进楼阁……毕竟我家是都城第一的名店嘛。」
龙童边叹气边阖上书本,再度打开窗子朝外窥看。
「……话说回来,你们是不是也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已经快要熄灯罗。」
「啐……明天起要忍受那些女生的目光了。」
伤心的少年们,在龙童冷漠的目光逼视下,不大甘愿地一一爬出窗户。
「——真受不了,就寝前的悠闲时光都被浪费掉了。」
龙童躺回自己的床上抱怨着。
在一旁注视琥珀与明宝打发无聊时间的举动,并一边静静地读书,是每天晚上龙童的例行公事。对不想千涉他人,也不想被他人千涉的龙童而言,今晚的突发事件的确令他火冒三丈。
但他的声音中还是听不出任何激动情绪,龙童向来就比身边的其他少年成熟。跟吃完零食就开始打瞌睡的明宝相比,简直就是大人与小孩之间的差距。
琥珀将上衣套在身上,向烛台伸出手。
「我要熄灯罗,可以吧?」
「请便。」
「哈啊……我也没意见……」
微弱的烛光消失后,屋内瞬间被深蓝色的幽暗所包围。从窗外偷偷流泄进来的月光,今晚显得更明亮了,在许多角落还投射出黝黑的影子。
琥珀对明宝立刻响起的鼾声发出苦笑,一边钻进被窝内。
「——我说龙童啊。」
「什么事?」
「说实话,我还是搞不懂。」
「什么?」
「那些家伙为何要开口闭口就谈论女人。」
「是吗。」
「我觉得跟你一起出去玩还比较有趣。那些关于女人的话题,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吗……嗯,其实这很像你的作风。」
从下层床铺传来的龙童说话声,似乎带着并没有嘲讽性质的笑意。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这样会很奇怪吗?」
「每个人的个性都不同,没必要装模作样。」
「是这样吗?」
「没错……当你对女人产生兴趣时,或许我家花魁中性情比较温柔的,还会对你多加照顾呢。」
「我可是个穷光蛋耶?」
「无妨,因为你跟那些家伙不同。」
「既然如此,我就期待那天的到来吧……晚安。」
「晚安。」
◎
当天夜里,琥珀作了一个关于女人的梦。
但,那并非青春期男性特有的色欲之梦,而是更接近孩童时期——类似向母亲撒娇的梦。
不过,琥珀对自己的母亲容貌,早就已经毫无印象了。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是一个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孤儿。
五琥珀君想不通
翌日早上,大概是在红科女学生中传开的缘故,从上午的练习开始,昨天偷看女生洗澡的绿科男生姓名,已经是众所皆知了。
况且,被逮到的未遂犯全都被痛打一顿,身上到处是淤青,两只手腕上还留下难堪的绳索捆绑痕迹,就算女生闭口不提,也很快会被其他人察觉吧。
不知是否也属于处罚的一环,满身是伤又被折腾二仅的少年们,被集中在练武场的一隅,施予比其他学生们更为严苛的训练。
「昨天被抓的就是他们?」
「好像是喔。」
「样子看起来就笨手笨脚的。」
琥珀一边跟龙童搭档练习,一边眺望被悟道老师特别加强训练的那些悲惨同学,事不关己地评论着。
同一时间,丙类的小鬼头们正在进行加强基本体力的越野赛跑,所以在宽阔练武场上发出吼声的,只有甲类与乙类的学生而已。
「——真是的,那些家伙竟然连偷看都会搞砸,简直是蠢透了。」
「哎呀,说得好像你很有自信嘛!」
有人话中带刺——跟海胆一样全身都是刺的说话声,连同红漆棍一同朝琥珀的鼻尖攻击而来。
「——喝!」
琥珀闪开穿越两人之间的锐利一击,并望向打断自己与龙童练习的华纱。
「你在搞什么,华纱?红科现在也是双人自由对打的时间吧?」
「所以我才找你当对手啊。」
华纱双手各持一根练习用的木棍,眉宇问浮现皱纹,还交互瞪着琥琯与龙童。虽说她的体型并不魁梧,但却依然散发出不可轻怱的气势。琥珀忍不住与龙童对看了一眼。
「虽然你看起来像个男生,但毕竟还是红科的学生吧?要练习对象就去找润或珊珊啊。」
「我哪里像男生了!」
华纱将其中一根棍子扔给琥珀。等琥珀接过手后,她便二话不说地打了过来。
「等等……你这家伙,干嘛这么急躁?」
「练习!练习对打呀!」
华纱边说,边对准琥珀的胸口连续刺出棍子。
「嘎?真搞不懂你耶!练习对打是可以,但使棍龙童比我更擅长啊!」
琥珀躲开华纱如同啄木鸟般的连环突刺,表情像不高兴的猫一样提出抗议。
事实上,比起棍、枪等长距离武器,琥珀更擅长剑、刀,或双节棍之类的近身武器。相反的,龙童的使枪技巧已经进步到即使在甲类中也名列前矛的程度。所以如果要练习长棍,确实找龙童会比较有意思。
不过,华纱却完全不理会琥珀的意见,依旧不停止单方面的追击。
「我、我说你啊——」
「看招!」
华纱如飞燕般的一击,从高空直接朝琥珀的脑门垂直打下。琥珀慌忙平拿长棍加以阻挡眉头还感受到一股以对打练习而言过于强劲的力道。
「等一下啦,喂——」
棍子在琥珀头顶上千钧一发地被阻挡住,但接下来华纱又马上以手为支点,从反方向的尖端由下对准琥珀的跨下狙击。
「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
琥珀踏出脚步封锁华纱朝自己要害的一击,同时将手中所持的棍子以水平方向朝对手的脖子挥去。
「到此为止吧……对手可是华纱。」
正要击中对方纤细的脖子前,琥珀的棍子紧急煞车。
「你的坏习惯又来了,容易冲动。」
「……我知道。」
一旁的龙童出面制止后,琥珀才缓缓吐气,松懈方才憋了许久的紧张感。
「……」
华纱察觉琥珀已经收起棍子,这才将原本反射性闭上的双眼怯生生地睁开。
「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嘛?」
琥珀把手上的棍子递回给对方,仍旧按捺不住怒气责骂道。
「你突然大发脾气跑来,我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吗?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那个,你终于也长大——」
终于也长大——琥珀话说到一半,眼前的视野却一下子失焦了。原来是满脸通红的华纱,以手中的两根棍子,对准他的脑门用力挥下,打断他那无礼的发言。
「呜咕喔……喔喔喔!」
「哼!」
华纱瞪了一眼蹲在地上用力按住头的琥珀,便将目光转向龙童。
「你不要尽教他一些奇怪的事啦.」
「奇怪的事?」
龙童从腰带拔出扇子,缓缓地扬着风。面对少女的怒意,他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还偏着头露出冷静的笑容。
「被谎言所迷惑的人不是华纱你吗?大概是白海或阿阵对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吧?那些家伙所言只不过是无聊的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
「就算是那样,你也不可以教他那些奇怪的事!」
华纱举起棍子用力敲打地面,像小朋友一样张牙舞爪地恐吓龙童后,便气冲冲地离去了。
「喔呃~……」
琥珀这时才眼角泛着泪光、一边揉着头顶一边站起身。
「……浑帐,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她了?突然就这样打过来!这哪里是练习对打,根本是打架嘛!」
「这证明她真的很生气。」
「但我还是不懂!我又没惹到她!」
琥珀为了减轻疼痛而用力搔着头,语气也变得很焦躁。
「——虽然我老是趁她在厨房帮忙时进去偷东西,但这种事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况且她又没有以现行犯的身分逮到我,现在藉机报仇不是违反惯例吗?」
「问题并不是那个。」
龙童替琥珀头顶上肿起的小包扬风,脸上还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神秘笑容。
「——根据我今早偷听到的消息,你上次到我家住的事,已经被传成一整晚找许多美女大肆玩乐的谣言了。」
「嘎.为什么会这样咧?」
「因为有人在到处散播啊……就我的观察,白海等人很可疑。为了报昨晚被你嘲弄之仇,所以他们才会到处乱讲。吃早饭时,很多不受异性欢迎的男同学都在狠狠瞪着你……难道你都没发觉?」
「——」
经龙童一问,琥珀也交叉双腕、整理这几个小时以来的记忆,但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经被瞪过。唯一印象清楚的,只有「今早的饭真好吃啊」或是「真想再多吃一碗」之类的对话而已。
「——不过,那的确很像你的作风啦。」
「那有什么关系嘛!话说回来,白海那小子咧!」
琥珀环顾练武场,想寻找有没有一个鼻子被打扁的少年。
「他竟敢乱传我的谣言!我要以练习对打为名义,把他歪掉的鼻子打向另一边,最好变得比原来更扁!」
「算了吧。我刚才不是还说,你这个人容易冲动吗?」
龙童像是逮住猫尾巴般用手指拧着琥珀后脑勺的头发,制止这位情绪激动的好友。
「——虽说白海等人很可疑,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就是犯人啊。」
「可是——!」
「想乱传谣言就随他们传吧,这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啊。」
龙童用手抱住琥珀的肩膀,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悄悄地对他说。
「……难道,你希望被谣传为是个光是踏进青楼就面红耳赤、连在那种声色场所都不敢握女人手的胆小鬼吗?」
「这个嘛——」
琥珀嘟起嘴,无法继续辩解。
事实上,在「欢春苑」与琥珀有一面之缘的妓女们,与琥琯的关系就如同龙童所述。如果谣言的内容真是如此,那根本一点也不有趣。
「……算了,既然龙童都这么说了……不过,我还是搞不懂啊。」
「哪里不懂?」
「就算谣传我跟你一起去玩女人,为何华纱听了会如此愤怒呢?」
龙童忍不住仔细打量好友的脸。
「难道说,华纱只有身体是女人,其实心智跟男人一样?因为嫉妒我可以去妓院所以才找我打架?」
「……或许吧。」
龙童摆出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思索了一会儿,才跟平常一样露出冷静的笑容、用力点头。
「我想最让她生气的一点,恐怕还是你这种思考方式吧。」
「嘎?」
「不出于刻意,而是自然而然产生这种想法——其实我也满佩服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龙童敲了敲琥珀的肩膀,接着便迈开步伐离去。
◎
琥珀把沾过冰冷井水的毛巾扭乾,搁在依然隐隐作痛的头顶,并注视着在阳光底下进行对打练习的甲类少年们。
「怎么了,琥珀?」
龙童走近撑起一片阴凉绿荫的槐树边,边摇着扇子边问道。
「你在找之前那位学长吗?」
「也不是,嗯——」
被龙童猜中了。即便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已经将那天夜里的经历淡忘,但只要站在这里注视甲类学长「喝嘿!」地练习,还是不免会忆起当晚的事件。
记得那位学长叫勇仁——琥珀因为一直很在意对方,所以才会忍不住观望甲类的对打练习。
跟对世间漠不关心的龙童不同,琥珀对雷星武术院向来很有亲切感。如果有人敢拆这里的招牌,他一定会火冒三丈。假使同门师兄弟在外被欺负,他也会想都不想就挺身而出。
因此,这座武术院中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勇仁,虽说是寡不敌众,但当晚的确被幻风武术院的家伙单方面给修理了,这点琥珀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或许下次上街时,还有可能听见:
「雷星的甲类不过尔尔。」
诸如此类、幻风学生的吹嘘之词吧。
「如果学长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什么理由无法发挥实力的话,那我多少还能接受。」
琥珀喃喃自语着,龙童听了则很不耐地叹了一口气。
「那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甲类学生大意被幻风的家伙『盖布袋』围殴,对雷星的名声也没有影响啊……值得你如此耿耿于怀吗?」
「因为,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啊。」
琥珀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方。
自他有记忆起,就已经在市场里靠偷窃为生了。琥珀既没有家,对双亲也毫无印象,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不清楚。在为了生计而不断偷窃的过程中,由于他那罕见的琥珀色眼珠,不知不觉才被人冠上琥珀的称呼。
所以,对如此出身的琥珀而言,雷星武术院是他第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场所。当年在市场偷窃时,他偶然被悟道老师逮个正着,为了让琥珀改邪归正,老师才没将他送官府究办,而是直接带回武术院。结果,现在这里已经变成琥珀最怡然自得的地方了。
因此,琥珀绝对无法容忍雷星武术院的名声扫地。
「……你可以以『欢春苑』为家啊。」
龙童将打开的扇子遮住半边脸,如女人般秀气的眉宇问,尽管没有出现半条的皱纹,但语气中还是略带不悦的成分。
「母亲大人跟我不都说过好几次,你可以以『欢春苑』为家吗?还是你有什么不满呢,琥珀?」
「没有。听你跟伯母那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但……对我而言,武术院还是无可取代的。」
「就算再过几年就得毕业也一样吗?」
「所以我才更珍惜在这里的时光啊,」
琥珀从练习对打的学生中发现勇仁的身影后,便紧盯对方的动作。
「——对我来说,不管是长大成人或变成老头子,甚至是临死之前,在这座武术院跟你、明宝,或华纱打打闹闹的日子,都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期,我有一种将来一定会很怀念这里的预感。难道龙童不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呢。」
龙童也并非如此冷漠。他边摇头边感叹道。
「——如果要问我临死前会想起什么,应该就是母亲大人跟你的事吧。一旦想起你,武术院的点点滴滴或许也会浮现脑海,不过,我对这里的思念并没有像你那么强烈就是了。」
「……你果然缺乏爱校心呢。」
「有那种心也无济于事啊。」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奇怪,龙童忍不住从嘴角流露出笑意。
「——话说回来,样子很迟钝啊。」
「是啊。」
他们在讨论勇仁的动作。
即使考虑他前几天才被痛打一顿的事,以甲类顶尖的学生而言,勇仁的动作依旧不够乾净俐落。那种程度就算是乙类学生——或许没那么夸张,但如果是琥珀的话,与其对打应该有权胜的把握吧。
「动作不漂亮,而且好像有气无力似的。」
「是啊。」
勇仁的练习动作确实看起来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分神,无法专注于练习上。
龙童将视线从勇仁身上栘开,哼了一声。
「果然另有隐情啊。」
「什么隐情?」
「天晓得……虽然我可以想像出几个原因,但都缺乏证据支持。这种臆测之语——」
龙童突然闭上嘴,随即以优雅的姿态从树荫底下飞身而出。
琥珀连「怎么了?」也没问,也跟着直接伏下身子。
咻——
琥珀听见有个东西从头顶破风而过,立刻转身一看。
「——闪得很漂亮嘛。」
一位身着雪白练拳服的美女,悠闲地从通往红风阁的回廊步来。以年龄而言,对方还在少女的范围内,但她那种如白银刀刃般凛然的美貌,比起美少女,却让人觉得更应该以美女相称。
「玉面公主」——翠凤的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琥珀看着翠凤手中虎虎生风的鞭子,才注意到头顶上的毛巾已经不见了。
恐怕在她刚才的一鞭之下,毛巾已然被击飞至远处。
琥珀又向旁瞥了一眼,刚才龙童所靠立的槐树树皮上,出现一道新的水平缺口。
不管是琥珀或龙童,都在一瞬间内察觉对方的气息而惊险躲过攻击。如果反应稍微迟钝一点,现在恐怕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了。
主动出手袭击他们的翠凤本人,似乎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她在井边停下脚步,持鞭的双手交叉在背后,就像在评估价格般,交互打量着两位少年的脸。
「我记得……你们是绿科乙类的琥珀与龙童——对吧。你们这两个小子,在这里做什么?」
「——」
琥珀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翠凤。只不过,以前从来没像这样一对一地近身相遇,交谈的经验更是一次也没有。
此外,再加上被刚才锐利的鞭子攻击所震慑,他瞠目结舌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时,龙童反而以罕见的礼貌口吻回答道:
「能让孩子停止哭泣的学生总监大人,竟然会记得我们两人的名字,实在是倍感光荣。我们两个人真的那么有名吗?」
「应该说是臭名远播吧。尤其是另外那个小子,你得感谢本人并没有在厨房帮忙的习惯。」
翠凤轻轻扬起下颚盯着琥珀。她的表情似乎在说:如果自己经常出入厨房的话,那琥珀想要偷东西是绝不可能的。这点应当不是翠凤自夸,而是不可争的事实。
看看刚才那一鞭,要轻松打倒昨晚的白海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与华纱为敌从未失手过的琥珀,如果要问他是否有自信能在翠凤面前平安盗走肉包子,很遗憾,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翠凤瞄了一眼甲类的练习情况后,便重复一遍方才的问题。
「——所以?你们两个偷懒不练习,待在这里做什么?」
「那学姊你呢?」
琥珀深呼吸一口气反问道,结果对方更不答话,直接以攻击回敬。翠凤飞身一步,瞬间拉近双方的距离,接着便维持原本双手交叉在背后的姿势,将高高抬起的右腿朝琥珀的头顶踢下。
「糟……!」
琥珀咂舌一声并摇摇晃晃地闪过攻击。对手如斧头般破空而来的沉重一踢,刚好从他的鼻尖前划过。
「——不准反问我的问题。」
翠凤的这一脚让石板地上都出现了裂痕。她的这股气势并非怒意,而足以一种冰冷的压迫性目光直视琥珀。
「呃,那个嘛……抱、抱歉——」
琥珀想藉由深呼吸平静情绪,但心脏却再度狂跳起来。都是因为翠凤的腿劲过于惊人之故。
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翠凤的攻击虽然不带杀气,却包含一种十分类似的无情压迫感。如果单纯以技巧而论,应该有其他学生可与其匹敌,但翠凤除了高超的武技外,还拥有一股如刀刃般锋利的气势。就是这项特质,才能让她超越性别与体格的差距,占据这座武术院中的第一把交椅;应该可以解释为精神层面的功劳吧。
跟这个人对打,一点胜算都没有——
简直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讨厌的冷汗从琥珀额头上不断渗出。
「学生总监大人,琥珀刚才并没有恶意啊。」
龙童似乎想吸引翠凤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便以轻松的笑声打圆场。
「——在这里就读的绿科学生们,多少都会在意总监大人的目光,所以才会不小心吐露刚才那番话。」
「哼。」
翠凤瞪着眯起眼睛的龙童,拍拍衣服的长下摆歪着脑袋说:
「那么我再问一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那是因为,华纱那家伙——」
莫名其妙突然打我一棍的缘故.琥珀正想老实道出原委,龙童却再度开口打断他。
「其实前不久,在周末外宿的晚上,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件纠纷。」
「对、对对,就是那件事!」
「纠纷?」
琥珀与龙童——其实主要是由龙童——将前几天勇仁与幻风学生的交手经过向翠凤说明。
「——因为这几天我们一直很在意,所以才会在这里观望学长的模样。」
「他被幻风的学生……?」
翠凤挑起眉毛,注视远方那群甲类的年轻人。
虽说分属红科与绿科,但翠凤与勇仁都是甲类的学生。关于勇仁的实力,她应该比琥珀或龙童更为了解才对。
思索了半晌后,翠凤才向龙童问道:
「……这件事,你对谁提过了吗?」
「没有,除了总监大人以外……据我所见,勇仁学长似乎另有隐情,所以我才没有不明就理地直接找老师报告。」
「嗯。」
翠凤用手抵着下颚,沉默不语。
她那轻咬朱唇、略微垂头的表情,跟平日俐落的风范大不相同。虽说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也让两位少年窥见十七岁少女毫不掩饰的真实面貌。
「——你们两个。」
「嗯?」
翠凤轻轻招手示意两人跟上,接着便走入闲杂人等难以发现的树荫后方。
「其实本人最近也觉得勇仁同学的样子怪怪的,只不过,他并没有违反风纪,所以不适合由本人主动开口询问,只能在一旁加以观察——」
「样子怪怪的……怎么说?」
「如你们所见,他就像现在这样,对练习心不在焉。况且,跟别人打过架才回武术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简单地说,上次你们遇到的并非偶发事件。」
「那位学长以前就是这样吗?」
龙童简短地问。他想知道勇仁是不是一向容易引发纠纷。
翠凤听了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他是个认真的好学生。老师们跟本人都是如此认为,跟你们这二个小子恰好相反。」
「请您说跟琥珀相反吧。我虽然不算认真的好学生,但至少从未主动引发纠纷啊。」
「喂!现在不是陷害我的时候吧!」
琥珀扬起粗黑的眉毛抱怨道,并再度追问翠凤。
「——我听说勇仁学长的实力,可以在绿科甲类中名列前五?」
「没错。」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替他担心啦。」
「什么意思?」
「那一定是幻觉那些家伙的破坏行动啦!大家家想想,『狮王争霸』不是快要开始了吗?」
「嗯……勇仁同学名列参加『狮王争霸』的行列确实也不足为奇。」
「对吧对吧!所以我猜得没错!」
「你太急躁了,琥珀。虽说不是没有那种可能,但也无法立刻下定论。」
龙童抓住琥珀的手,制止好友的兴奋情绪。
翠凤再度轻轻一叹,垂下目光。
「真是的……你这小子也太性急了吧。原来如此,幻风的学生的确有袭击勇仁同学的动机,不过,勇仁同学又有什么打不还手的理由吗?」
「呃,那是因为——」
好讨厌幻风!琥珀刚才因为这种憎恨才想出的解释,现在却在翠凤冷静的质问下,露出了破绽。
对方所言的确没错,幻风的学生虽有袭击勇仁的动机,而且就算不只一次——但,为何勇仁完全不出手反击、也不逃跑呢?
被琥珀等人搭救时,勇仁曾说那都是因为自己不对。再怎么想,一个单方面被对手袭击的人,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才是。
琥珀已经词穷了,这回轮到龙童开口:
「——而且,我想这件事,勇仁学长应该也没向老师报告吧……对吗?总监大人?」
「没错。由于职责在身,本人经常会在老师那出入,但却没听过相关的话题……像他那种认真的好学生,一旦遭遇他校学生攻击,应该会主动报告老师才对。」
「如果这真的是幻风的妨碍行动,那勇仁学长以外的学生,应该也有可能遭遇相同的攻击吧。」
「正是。」
「等——」
琥珀交替看着龙童与翠凤的脸,好不容易才将哽在喉咙里的话给吐了出来。
「等一下啦!你们在说什么?啊?难道说,你们认为没跟老师报告此事的勇仁学长不对吗?」
「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勇仁同学应该另有隐情吧。」
那到底是什么隐情咧?琥珀很想反问一句,但话到嘴边又用力咽了回去。如果翠凤知道的话,她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找自己与龙童讨论了。
琥珀把脚边的石子踢飞,耐不住性子不爽地喊着:
「总之!岂能容许这种事继续发生咧!」
「那你想怎么办?」
「先去找悟道老师商量.」
「随便你吧。」
令人意外地,翠凤并不打算阻止琥珀。
「——悟道老师对勇仁同学也很熟悉,假使他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应该会私底下帮忙解决吧。」
「总监大人不能向老师打听一下吗?」
「即使身为学生总监,也不能任意闯入学生的私生活领域。如果已经知道详情就算了,以目前的状况,还不到本人出面的时候。本人只是透过你们两个旁敲侧击而已,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们就各自努力吧。」
说完后,翠凤便转身回到练武场去了。
龙童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道:
「……接下来好像会愈来愈麻烦啊,真希望我跟此事不要再有瓜葛。」
「那有什么关系?去找老师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
「你认为我会放你一个人单独去见老师吗?」
「不会。」
「而且——」
「嗯?」
「算了……等上午的练习结束,我们就马上去找老师吧。麻烦的事愈快解决愈好。」
「没问题啊……不过你也不必把这当作麻烦吧?」
龙童哼了一声,对琥珀投射而来的锐利目光相应不理。
六悲惨的残兵败将
银河站在双层床的扶手上,鼻尖不停地灵活抽动着。
「……真不爽啊。」
——如此喃喃自语了好几遍,琥珀才觉得头顶的炽热感稍微冷却。尽管这种程度的攻击他还能承受,但脑门却依然隐隐作痛。
「喂,不要又突然发飙喔?」
「我才不会咧!」
「……我看你愈来愈激动了啊。」
龙童坐在窗边,吹着。莳绘的横笛。他的目光对着琥珀,眼睛在夕阳下眯成一线,脸上再度浮现出惯有的嘲讽笑容。(译注:一种日本工艺美术。以金属或贝壳涂嵌在漆器表面,构成花鸟、山水等图案。》
「……如果刚才我也被打,你会比较开心一点吗?」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
琥珀把头顶上的毛巾扔向墙壁,倒卧在自己的床上。
「可恶!我以为悟道老师应该会了解的,」
他瞪着天花板,紧紧咬住嘴唇。
然而,琥珀心中那股翻腾不定的情绪,却怎么样也无法平息下来。
早上的练习结束、吃完午饭后,琥珀与龙童一起拜访位于舍监室的悟道。当然,是为了报告关于勇仁的事。
如果是悟道老师,应该会察觉最近勇仁学长的状况有异吧。即便自己是标准的顽皮学生,老师也会对自己的建议竖耳倾听。
——尽管琥珀抱着上述的希望,但最后还是破灭了。
才刚走进舍监室,提及「其实甲类的勇仁学长——」时,话还没说完,琥珀脑袋上就吃了悟道一记如斧头般重重的手刀,并开始斥责他早上练习跷课之事。
老师一股脑儿说教了快十分钟,琥珀与龙童只能在地板上正襟危坐,不断听着重复的话,根本没有开口机会。
即便下午的练习时间结束,进入晚饭前的自由活动时间,琥珀依然为了此事暴躁地忿忿不平——前因后果就如上所述。
龙童收起母亲赠送的笛子,仰望躺在双层床上铺的好友。
「悟道老师刚好打在华纱用棍子敲你的地方……还好吧?」
「这种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老师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吧!我明明有重要的事要跟他报告,他却完全不理会——」
「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我们去的时机不太对。」
「嘎?」
琥珀用力坐起身,望着底下一脸冷静的龙童,他忍不住火大地喊着。
「什么叫时机不对啊?难道我们正好挑到老师肚子饿//心情不爽的时候吗?你说啊?」
「肚子饿、心情不爽是现在的你吧……冷静思考看看。」
「我还是不懂!」
「我也认为刚才老师的态度很诡异。」
虽说因琥珀等人练习跷课而加以斥责,是为人师表的责任。对犯错的学生施加体罚,在武术院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面对有重要事想报告的琥珀等人完全不理睬,又以怒骂强制学生们闭上嘴,这点就不像平日悟道的作风了。就算要斥责或施予体罚,以前悟道也会先给学生辩解的机会。
结果今天的情况却回然不同。
经龙童一提醒,琥珀也觉得状况有异。他忍不住偏着头问。
「……对喔,为什么老师会那样子呢?好像我们提到了勇仁学长的话题会让他很困扰似地。
「或许老师已经知道什么内幕了吧?」
「那先听听我们想说什么也没关系啊。」
「或许他虽然知道,但却认为不适合拿出来讨论……当时舍监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场吧?」
「所以咧?他不想让其他老师知道这件事罗?」
「或许吧,那是我的直觉。」
龙童轻轻坐在椅子上,茫然眺望着远方的夕阳,一边露出冷冷的笑容。
「——我们下次再找机会,等只有悟道老师一个人的时候报告吧。这样一来或许他就愿意好好听我们的话。」
「希望如此啦。」
琥珀边耸肩边叹气道,这时,他察觉走廊上有人脚步凌乱地闯了过来,便将银河脓进怀中,从床铺跳下。
「是明宝吗?对了,他今天还真稀奇耶,晚饭时间前竟然说想出去玩……」
「不,不是明宝一个人的脚步声。起码有四、五人——」
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房门便被突然打开了。正如龙童所预料,四名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入房内。
「琥、琥珀~~~!」
「呜哇!怎么,又是你们?」
除了跟琥珀同房的明宝外,不知为何连白海等人都一起跑了进来。此外,昨晚躲进这里时已是满脸伤痕的那三人,今天又被新的血迹与泪水涂了满脸。
白海等人,边哭边向琥珀抱着哀求。
「呜哇,好恶啊!你们这些家伙,不要把血沾到我身上!放手啦,喂——!」
「不要那么冷淡啦,琥珀~!」
「先听听我们想说什么嘛。」
「那你们先放开我啊!不然我要把你们打出房门喔!」
琥珀把黏在身上的阵与烈踹开,接着便火大地一屁股坐在明宝床上。
「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就偷看女生洗澡未免太早了一点吧?还是你们又自找其他麻烦咧,说啊?」
「我们根本没找麻烦啊!是我们被人家找麻烦!」
「嘎?」
「就是啊。幻风的家伙,莫名其妙动手攻击我们!」
「——」
这时又听见幻风二字,琥珀不由得转头去看龙童。他跟平常一样,表现得事不关己。但尽管搁在膝盖上的书本依旧翻开,其实他正默默地倾听这三位少年的发言。
「……幻风的家伙找你们麻烦,此话当真?」
「啊,是啊……」
白海摸着下巴上骇人的伤口,点头说道:
「——我们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而与红科女生结下梁子吗?所以,今天早上我们分配到的食物就变少了。」
「这、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啦,但如果再这样下去,晚饭大概也吃不到其他人一半的分量吧,我们只好上街找其他东西填饱肚子罗。所以,就——」
接在白海之后垩言的阵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望向蹲在床铺边抱着膝盖哭泣的明宝。
「……总之,你们要明宝请客,对吧?」
「唔、嗯。明宝也说,想去我们常光顾的鰛饨店试试,所以……当我们四人正定在路上,经过没什么行人的暗巷时,却突然被幻风的家伙袭击,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对方人数很多吗?」
「不,大概只有五、六人,不过应该都是甲类的吧。所以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但明宝却没事?」
明宝此刻正独自面对墙壁,呜咽地哭泣着。简直就像为了忘却先前恐怖经历的必要仪式般,他又吃起了存粮的零食。这副圆滚滚的背影,真的很像在啃橡子的老鼠还是松鼠,但至少跟伤痕累累的白海等人相比,他身上毫发无伤。
阵也按住自己严重擦伤的下颚,绷着脸说:
「是对方故意放过明宝的。」
「是喔?」
「……幻风的人,知道我们是雷星的学生后,就把我们团团围住。但对方后头有个身材高大、负责指挥的家伙,看到明宝后就要求手下放他一马。」
「那高个子似乎是他们的领袖,或许认识明宝的兄长吧。」
明宝的哥哥已经通过录取率非常低的官吏资格考试,目前担任华洲城的副市长。虽说外表跟弟弟很像,看起来十分软弱,但其实他的脑袋非常聪明,是个已经步上菁英之路的优秀兄长。
「原来如此……如果出手殴打副市长大人的弟弟,就不可能视为坏孩子问的打斗而轻易放过了。」
「……明宝。」
一直沉默聆听的龙童,此时出声询问还在专心吃零食的室友。
「对方似乎知道你是副市长大人的弟弟,那你认识对方吗?」
「…………」
明宝缩着肥胖的脖子,缓缓转过头。他以畏惧的表情微微点头。
「你认识他们?」
「唔、嗯……」
「是谁?」
「李、李家的,儿子……应该吧。我兄长通过考试时,对方曾有跟他父亲一起来我家拜访——」
「李家的儿子?姓李的人很多啊,哪一个李家啊?」
「住在左京,御街旁的……」
「……放高利贷的李家?」
「对、对。他们家的儿子,好像叫——」
「啊,对喔,幻风的家伙好像称他为凯邦?」
明宝的手再度抓起点心。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拉扯脑中记忆的线索一样。这时烈代替他答话了。
琥珀望向龙童。
「放高利贷的李家……龙童,你听说过吗?」
「我不认识那个叫凯邦的家伙,但如果是李家,我倒有一点印象……」
龙童含糊不清地说完后,便眯起眼睛。
「喂,琥珀.知道这么多应该已经够了吧,」
「嘎?你想做什么?」
「拜托你跟龙童帮我们报仇啊!」
白海、阵、烈三人,并排在琥珀面前、伏倒于地上,哀求他的首肯。
「那家伙明明是有钱人的小孩,竟然还找我们这些穷人的麻烦!」
「就是啊,气死人了.你应该无法容忍那种性格扭曲的家伙吧?对不对!对不对?」
「你跟龙童联手一定能打赢他们!所以,拜托你!」
「替我们报仇吧!」
「要我替你们报仇——」
擅长打架又性情刚直的琥珀,经常被人拉去出力或拜托帮忙报仇。虽说几乎都是乙类学生内部的纠纷,但他偶尔也会跟甲类交手。对想要拜托他帮忙的人来说,只要琥珀觉得不合理,即便对手是甲类学生他也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就是因为如此,琥珀才会获得众人的信赖。
不过,在琥珀决定要不要出手前,龙童却抢先泼了冷水。
「不要把我跟琥珀卷进这种无谓的纷争中。」
「这、这怎么会是无谓的纷争咧,龙童!」
「就是说啊!我们可是无故被殴打耶!」
「那都是因为你们实力太差的缘故。况且现在琥珀也没空管这档子事……对吧,琥珀?」
「咦?啊,是啊,没错。」
琥珀看着龙童炯炯有神的眸子,赶紧如此附和。同学被对手学校的高年级生殴打,的确令人很不快,但在那之前,有一件更令人不快的事得处理。
「怎、怎么这么冷淡,可恶的琥珀!」
琥珀一边搔头一边苦笑道。
「呃——所以,抱歉啦……」
「太过分了吧!」
「你何时变得如此绝情了,混帐!」
「应该说我另外还有事吧……你们也别生气。生气会让伤口更痛喔?」
「什么叫另外还有事?你这样还算是我们的好友吗!」
「不,那是因为——」
「该不会你听到对方是幻风甲类的人就害怕了吧?」
原本想好好安抚白海等人并把他们送出房间的琥珀,听到这句话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这种激将法令他无法容忍。
之前在琥珀脸上的苦笑表情,现在瞬间转变为怒火。
「——你们很吵耶!」
他的眼角朝天,眼珠燃烧起金色的火光。
「呜哇,眼、眼睛的颜色竟然变了!」
「糟糕——琥、琥珀发飙了!」
「我不是说了你们很吵吗!」
琥珀先用双手揪住烈的领口,像是要把他扛起来一样扔了出去。龙童则简直像事先预期好友的反应般,顺手打开窗户,让烈直接飞向暮色低垂的中庭——
「唔喔!」
「啊啊!阿烈、阿烈!」
「你们也给我滚出去!敢厚脸皮要求明宝请客,为何出事了就不敢自己擦屁股咧?一群没种的家伙!」
「咕喔——」
「我会被你们给烦死!」
「救命啊!」
「你们这样还有脸当雷星武术院的学生吗?」
「等等,琥珀……那个人是明宝啊。」
阵与白海都随烈一起被踹出窗外后,琥珀难以克制情绪,又转向明宝准备出手。幸好听目冷静的龙童制止,这才紧急煞车。
「啊……」
「你、你好过分喔,琥珀……」
明宝整个人已经被琥珀从领口扯了起来,他一边呜咽一边痛苦地呻吟着。
「抱、抱歉,我一时顺手……就……」
「呜呜呜……」
「你先吃点心,转换一下心情吧——虽然不是我请你的。」
琥珀摆出想要收拾残局的笑容,并将明宝的衣服整理好,重新放回他原本在角落的位置。接着,琥珀又抓抓自己的头发、用力深呼吸。
他的性情的确非常刚烈。
琥珀生来就是这副火爆浪子的个性,很容易脑充血,也经常发飙。一旦他的脾气上来,想要收拾就很困难了。打从他在市场中偷窃时就是这个模样。
此外,每当他进入这种状态,眼珠子一定会——就像狰狞的猛兽般——发出灿烂的金光。所以不知不觉中,他才会被冠上「琥珀」之名。
「……冷静下来了吗?」
能让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琥珀恢复正常的,唯有长年的好友龙童。琥珀与过去相比,虽然忍耐力增强不少,但相对地,一旦爆发后的危险度也大增。然而很不可思议地,他只要听见龙童的说话声,便能立刻恢复正常。
琥珀对龙童的质问点了好几次头,这才站起身。
「——呐,龙童。」
「什么事?」
龙童紧紧关上窗户,回身望向琥珀。
「那些家伙,真的是为了妨碍本校学生参加『狮王争霸』,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打人吗?」
「琥珀啊。」
龙童边叹气边指着明宝说:
「……如果我是幻风的人,绝不可能认为他是雷星的出赛代表。」
「那倒是……」
看着一边哭泣一边吃点心的明宝,琥珀的怒意已完全消失了。他靠在双层床的支架上继续说。
「话说回来,刚才提到的那个李家,到底跟你有什么瓜葛?」
「……我想应该是巧合吧。」
龙童耸耸肩,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最近那个李家,为了举办热闹的宴会,似乎一直想找我们店里的女子过去。」
「你们店里的女子……就是『欢春苑』的大姊姊们吧?」
「正是。」
举凡热闹的宴会,当然少不了美酒、美食,以及美丽的花儿陪衬了。
在这种场合中,所谓的花并不是真花——而是能够善解人意的交际花,意即青楼女子。
都城中的有钱人在举办家庭宴会时,都会四处从妓院搜罗美女,花上大笔银子聘请这些花枝招展的女性为宴会增添光彩。夸张一点地说,一场宴会的成功与否,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能否招来一流妓女之上。
在这点上,如果是由都城中名气最响亮的「欢春苑」女子负责,那自然是无可挑剔。事实上,「欢春苑」每个月都会遇到好几场类似的宴会,必须派出女子前往服侍。
龙童将手肘靠在桌上叹气,似乎觉得很无趣地摇摇头。
「——以我家店里的规矩来说,生客是根本不可能靠近一步的,当然更不可能为其派出女性了。」
「所以说那个李家,以前从来没上门找过你们罗?」
「虽说不是每家高利贷都一样,但那个李家的主人,似乎是个标准的金钱至上主义者。」
「听起来好像不讨伯母的欢心啊。」
「没错,所以我家店里的常客,根本不会找李家的人一同上门。如果因此忤逆了母亲大人,以后不准再光顾的话,那不是很煞风景吗?」
「李家为了此事想直接上门找『欢春苑』的大姊姊过去服务,应该是一场很重要的宴会吧?」
「如果有朝廷大臣在场,宴会上就不能出现任何粗鲁无礼的举动,必须找对礼法应对都很得体的一流妓女服务才行……但话说回来,李家可是放高利贷的,像明宝他家那种御用商人或许还有机会,放高利贷的怎么可能接待朝廷大宫呢?」
「问一下伯母不就明白了?」
「这个嘛,关于此事的详细内容母亲大人应该不会隐瞒吧。」
「好极了。」
琥珀用力点点头,接着就对明宝谢罪道。
「——明宝,刚才真的很抱歉。虽然这样赔罪好像有点怪怪的,但今天我的晚餐就通通让给你吃吧。」
「耶?」
正面对墙壁偷偷吃零食的明宝,听见琥珀的言词后惊讶地瞪大双眼。
因为琥珀自己的食量,跟明宝相比也只不过略逊一些罢了,有时他甚至还会偷拿明宝的零食去吃。如此大胃王的琥珀,竟会说晚饭全让给明宝吃,难怪会让他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明宝坐在地上,缓缓以膝盖朝床缘移动。他抬头仔细打量琥珀的脸。
「今、今天的菜单可是包了鸡肉的粽子还有肉馅很多的云吞喔?真的要让我吃吗?」
「是啊,让你吃。不过,如果老师跟其他同学问起你的话,你就说我头痛待在寝室休息。」
「唔、嗯,我懂了!」
明宝点了好几次头,脸颊两旁的肥肉也随之振动。
龙童以冷冷的眼神看向琥珀,手上扇子一挥:
「要偷跑出武术院是可以,但如果一不小心可是会被逮住喔?假设你被抓,那没有阻止你行动的我跟明宝也会遭殃。」
「放心,我不可能被抓的。」
琥珀把武术院的制服——那套绿色练拳服脱掉,换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便服后,就轻轻打开窗户、向外张望。
先前被琥珀撵出去的残兵败将已不见踪影,天色也逐渐黯淡了。对琥珀来说,这种光线下想要避入耳目已是绰绰有余。
「——熄灯之前我会回来。」
「虽然前几天才碰过面,但还是麻烦你帮我向母亲大人问候。」
「我会的。」
琥珀无声无息地溜出窗外,悄悄关上窗子后,便出发了。
七违反校规
不知会不会在半路上与幻风武术院的家伙狭路相逢?尽管琥琯暗地里有些期待,但不知是幸或不幸,途中并没有人现身阻挡他的去路。
「欢春苑」的后方有条运河流经,如果客人想在船上享乐的话,便可随即登上船屋划到河面上。
琥珀巧妙地横渡并排于运河上的大小船只,最后翻过「欢春苑」后方的围墙,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后院。虽说他也可以从正门走进去,但要是被外人发现一个穷小鬼也能堂堂进入「欢春苑」的话,恐怕会降低这里的格调:尽管琥珀年纪不大,但这点还考虑得还颇为周详。
他把从怀中探出头的银河压回去,并藏身于后院的杜鹃花丛中,观察附近的情势。
豪华的巨大主屋,以及利用回廊相互连接的别馆,此外尚有好几座楼阁——华洲城中虽然有不少豪宅,但能比拟「欢春苑」这般宽阔壮丽的,不知能有多少。幸好小时候琥珀与龙童经常在此一起玩探险游戏,所以现在才不至于迷路。倘若是初次来此的客人,恐怕连宅邸的全貌都难以掌握吧。
「——」
这时,一道纤细的人影,透过摇曳的灯笼火光,从回廊上延伸而来。琥珀定睛一看,原夹是位在此工作的女性,正将一只空盆子夹在腰际,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想必是刚将食物与料理送至别馆的回程途中——应该没错吧。
琥珀看出那是他认识的人之后,便从花丛中探出头,低声呼唤对方。
「——喂,兰姊姊!等一下!」
「咦?」
「这边这边!」
女性发现琥珀后,便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离开回厕,进入了庭院内。她是名为阑的少女,经常替龙童的母亲送东西到武术院。
「怎么了,琥珀公子?没听说你今天要过来呀?」
「不,今天是因为另外有事。」
「少爷呢?」
「啊,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嘛。」
听见琥珀的回答,兰不禁失望地嘟起嘴。虽说由于龙童生得俊美,年轻女子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表现得如此明显,难免还是会让琥珀觉得不大高兴。
琥珀也不服输地学对方嘟起嘴,还将粗眉皱成一团、嗤之以鼻道:
「是啦是啦,龙童没来,真对不起啊。」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嗯,其实我觉得琥珀公子也满有魅力的呀!虽然跟龙童少爷不太一样,应该算可爱型的吧。」
「真没意思。」
琥珀听完对方虚情假意的赞美后,皱起鼻子,仰望上次自己接受招待、店内最高的那栋楼阁。
「——对了,伯母现在有空吗?」
「老板娘?怎么可能有空呢。」
兰用手抵着脖子苦笑道。
「托公子的福,今夜我们的生意依然好得不得了,连想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老板娘也为了到处结帐而忙碌不已呢。」
「啐,那我只好趁明天傍晚前再来了——」
「啊,不过既然是琥珀公子来访,老板娘或许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唷?毕竟你是特别的客人嘛。」
「真的?那可以请你帮我问问伯母吗?不行的话就改天吧,不必勉强。」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帮你传话,你在这里梢等一下……对了对了,可别被其他客人撞见唷,如果传出有人在店里偷窥的话,会影响本店的信誉。」
「我明白啦。」
目送对方小碎步走回主屋后,琥珀再度潜身于树丛中。
竖起耳朵,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琵琶与笛子所发出的乐音。今夜「欢春苑」引以为豪的美女群,应该又以想追求二仅美梦的男人们为对象,尽情施展技艺与媚态了吧。
在充满脂粉香味的这个温柔乡中,琥珀并没有因此妄想各种情境而突然大感懊恼,反而率先感到的是「肚子好饿……」这句话。就如同龙童所说,自己要追在女人的屁股后面跑,还得等好几年呢,他不禁抚摸着空腹苦笑。
「——琥珀公子。」
终于,他听见兰呼唤自己的声音。
「老板娘有三十分钟的空档唷。」
「真的?」
「来,跟我过来吧。」
兰刻意闪避其余客人的目光,尽速将琥珀领往一般有钱常客不会前往的狭窄别馆。这是一问坐满四个大人就显得拥挤的六角形房间。为了不让里面的人膝盖相互碰撞而无法就座,只放了一张圆形的桌子与两把椅子——
但话说回来,这个小房间绝不寒酸。屋内的摆设与桌椅的材质,体积虽小但都是高档货,如果想远离喧嚣静静品酒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场所。甚至可以用世外桃源来形容此处。
「——晚安,琥珀君。」
当琥珀入席后,瑠珠也捧了一个盆子走了进来。
「啊,您好。」
「今天为何要单独来访呢?可以外出的自由活动时间不是已结束了?」
瑠珠一边问,一边将盆内所装的料理一盘盘排列在桌上。
「那是因为,有件事——」
被瑠珠楚楚可怜的目光逼视,琥珀不禁感到双颊发烫。
「哎呀,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吗?连龙童都不能说?」
「不,并不是这样。」
虽说在「欢春苑」里,有好几位都可称得上都城的绝代美女,但迄今最有资格冠上「华洲绝华」之名的,还是只有眼前这位瑠珠。这不是溢美之词,而是琥珀的真心感想。
由于琥珀没有母亲,所以或许这种情感混杂了对好友之母的母爱憧憬吧。但即便不考虑上述那点,琥珀也没见过比瑠珠还要更美丽的女性。
看着瑠珠那双白皙的手为自己端上佳肴,琥珀胸中涌起一股难丛言喻的羞赧之情。难道这就是那群损友所指的初恋吗?他不禁陷入迷思。
「——兰,这里交给我,你回厨房帮忙吧。有事情再过来通知我。」
「是。」
兰对着美丽的老板娘深深鞠躬,在离去前又对琥珀悄悄说。
「能跟『华洲绝华』一对一促膝饮酒的男人,除了少爷以外,就只有琥珀公子罗!回武术院以后,可以拿来大肆吹嘘一番了。」
兰促狭一笑并如此对琥珀咬耳朵后,便摇曳生姿地离开房间了。
「开、开什么玩笑啊——」
被兰这么一撩拨,琥珀胸口的鼓动更加激烈了。他双手捣着心窝,深呼吸好几口气。
的确,能有荣幸与瑠珠独处一室,对男人来说是种无上的喜悦,但琥珀可不是为了与对右把酒言欢,才从武术院偷偷溜出来的。
「——我想,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别客气唷。」
「那,我先开动了。」
琥珀内心的悸动瞬问被食欲所取代。他迫不及待将筷子伸向料理,同时开口表明来意:
「——其实,今天会来打扰您。」
「嗯?」
「是想请教关于放高利贷的李家之事。」
「李家之事……?」
「听说最近李家的人好像常常跑来这里。」
杯子与酒器之口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瑠珠挽袖为琥珀斟酒的手,刚才似乎微微颤抖着。
琥珀也马上停下筷子,窥视对方的反应。
「伯母……?」
「——是龙童拜托你来的吗?」
「嘎?」
「琥珀君,是龙童拜托你向我打听这件事吗?那孩子,明明知道我很困扰,竟然还——」
「啊,不,并不是那样……」
琥珀把在怀中蠢蠢欲动的银河搁在桌上,慌忙解释原委。
「琥珀君的朋友,被李家的儿子……?」
「是啊。我们因为很在意袭击学长的幻风学生,所以才想调查那个名叫凯邦的家伙……听说最近李家的人经常往这里跑,是真的吗?」
「是呀,的确没错……」
瑠珠将白嫩的手抵在脸颊边,唉……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里是不接生客的——也就是说,没有熟客介绍,任何人都不能踏进店里一步。」
「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个李家的主人,风评真的那么差吗?」
「……龙童连这个都对你说了?」
「是我主动问起——所以,那个李家为何要如此纠缠不休呢?听说他们好像想开一场特训的宴会?」
「听说是因为他们家的儿子定下婚约,所以才要开一场家庭宴会庆祝……」
「婚约……那个叫凯邦的家伙?但他还是幻风的学生吧?不也还是个小鬼吗?」
「他好像已经十八岁了……」
瑠珠听见琥珀大厌不可思议的惊呼后,稍微想了想,才如此回答。她朱唇边的那圈红晕陪即扬起,并微微地笑道。
「——其实呀,琥珀君,以一般人的眼光来看,十八岁订定婚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唷,就算跟你或龙童一样年纪就结婚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你身边没有这样的朋友而已。」
「耶?是、是这样啊!」
一下子听见婚约或结婚之类的词,不免让琥珀大感困惑。才刚认清自己是个尚与恋爱无缘的小鬼头,结婚这种事对他而言,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但仔细思索后,眼前这位楚楚可人、面带微笑的瑠珠,尽管没有正式结婚,但不也是十八岁就生下龙童了吗?只不过因为自己就读住宿制的武术院,每天过着封闭的生活,所以才一点感觉也没有。确实以琥珀或龙童——以及其他乙类同学——的年龄来说,也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
「……龙童跟琥珀君,将来到底会娶哪种女孩为妻呢?」
瑠珠自言自语地感叹着,琥珀只好装作没听见,跟银河一起享用眼前的料理。
◎
熄灯时间刚过,有个身影翻越武术院的高墙,像只小猴子一样站在树枝上,接着又无声无息地跳下地面——
「……你去太久了,琥珀。」
「是龙童吗?」
突然听见有人出声,琥珀的肩膀震了一下,当发现对方是自己的好友时,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一看,有个身材苗条、长发随夜风飘逸的剪影,正坐在回廊的屋顶上。
琥珀也灵巧地翻上屋顶,将怀中的小布包取出。
「——这个,是伯母要我转交给你的。」
「什么?」
「听说是从来往的商人那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你的玩意儿。」
龙童将横笛搁在膝盖上,接过布包打开。
「……呼嗯。」
原来里头是一件青玉发簪。琥珀对这种会发亮的东西价值不甚了解,不过至少知道那绝非什么便宜货。
在月光照耀下观赏这件闪闪发亮的青玉饰品,琥珀忍不住用力点头。
「——伯母的眼光真了不起啊。这东西跟你的耳环根本是成对的。」
龙童在右耳上挂了一只小小的青玉耳环,不管是从其精巧的手艺与意境来看,跟这件发簪都明显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
「要说成对,你的不也是吗?」
龙童抬头看着琥珀,微微一笑。
龙童只在右耳上挂耳环,相反地,琥珀的耳环却在左边。这原本应该是同一对饰品,龙童却把其中之一当礼物送给琥珀,所以必须两人在一起才能凑成一组。
「我的头发短,用不着发簪——等等,我帮你插上去。」
「那倒无妨——对了,向母亲大人打听后,事情有什么突破吗?」
「有啊,听说李家的那个儿子凯邦,已经决定婚约了。」
「……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想把花魁请到筵席上吗?」
「伯母对这件事也感到很困扰。」
这只发簪的主要构造是青玉,底下的针却是银制的。琥珀将其插入龙童绑在脑后的发束中,将角度调整好,一直到从正面只能看见青玉的部分,琥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这回伯母好像要屈服了。」
「什么?真的要把花魁派出去?」
「听说有位熟客也连袂拜托,所以她不好意思拒绝。」
「……李家常常把钱借给商人周转。只要拿这一点出来威胁,想必会有几个人帮他说项吧——」
「怎么会……这也太现实了吧?」
「是啊。把金钱往来之事强制带到这个风雅的欢场上,的确让人感到很现实。」
「不过既然如此,伯母大概觉得继续婉拒也无济于事了吧。她还笑着说要派人大张旗鼓地进去好好闹一番呢。」
「不愧是母亲大人……」
龙童苦笑着。琥珀蹲在他身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李家的宴会在下周末前夕举行,好像要开一整晚喔。」
「喔?」
「所以到时候,我们拜托那些大姊姊们——」
这时,龙童突然捣住琥珀的嘴,定睛凝视并站起身。
「…………」
回廊边,不知何时有个高佻的人影正手持灯笼站在那。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呀。」
对方那凛然而清澈的说话声,伴随着笑意拍打着少年们的耳膜。
「还想说这个时间是谁在吹笛子呢?本人特地出来查看——」
「我的笛声应该没那么吵吧?我吹的可是摇篮曲喔!」
龙童把横笛跟扇子一起插入腰带里,并俯瞰夜色下的翠凤。
翠凤轻轻一跃,几乎没有任何助跑动作,便翩然来到琥珀等人位于的回廊屋顶上。
「……你们这两个小子,该不会在打算如何逃出武术院吧?或者,根本是刚刚从外头溜回来——?」
翠凤锐利的眼神虽然让琥珀内心为之一震,但他依然利用与生俱来的大剌剌态度,一派自然地仰天打了个大哈欠。
「像我们这种青春期的少年,偶尔也会有因烦闷而无法入眠的夜晚啦,学姊。」
「是吗。」
翠凤的脸色完全没变,随口应了琥珀一句,接着便转向龙童道。
「……比起武术家,或许你更该立志成为一个乐师才对。」
「武术家什么的就算了,我最后只会成为青楼的保镳而已……总监大人应该知道我的老家经营什么买卖吧。」
「我对你家的事业毫无兴趣……至于那边的馒头小偷,你又为何会待在这里?」
「嘎?」
「我是问你为何要进入这里学习武术?如果没有理由的话,一般应该撑不了多久吧?」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琥珀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偏着脑袋解释。
「……打从小时候,我就在市场里靠偷窃为生了。也没有任何亲人。」
「我有听说过。」
「肚子饿了就偷食物吃,天气冷了就偷衣服穿,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不过,这种会遭天谴的事也干不了太久,某天我就被逮了。王于之前为何老是没被抓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琥珀转头望向翠凤,并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本来就有很多人讨厌我,再加上我这对颜色奇怪的眼珠,于是大家开始谣传:我不是普通人,而是被老虎养大的怪物之类的,甚至想对我采取私刑呢。」
当时的琥珀年纪虽小,但早已抱有必死的觉悟,幸好逮到他的人是悟道老师。在老师的奔走下,琥珀才没有沦落至最悲惨的结局。
从那天以后,琥珀就与在市场打混的日子绝缘了。尽管悟道老师是半强迫地送他进来,但至少成为住宿制的武术院学生后,琥珀就再也不必为了糊口而干鸡鸣狗盗之事了。
琥珀边搔头边苦笑着。
「所以罗,我并不是因为什么展望或梦想,才进入这里修行的。每天光顾着玩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哩。」
「原来如此。」
「对了,我听说学姊将来想成为第一位女性护卫宫?」
「谁告诉你的?」
「没有,只是个谣传而已——难道不是吗?」
「哼。」
翠凤并不回答,只是以冷酷的目光瞥了琥珀一眼,接着便转身从屋顶轻巧地跳下。
「你们两个,也该乖乖回房间了。不管想不想睡,总之都给我好好待在床上。」
「是是是。」
琥珀不太甘愿地回答,并侧目看着龙童。
「……真不适合你耶。」
「什么?」
「你刚才所说的……回老家当青楼保镳啊。」
「啊啊……那只是自嘲罢了。我并不认为我家的买卖卑贱,也不会瞧不起在里面工作的女性。其实,这是世界上不可或缺的一种行业呢。」
「是啊,因为世界上有一半是男人,剩下一半是女人嘛。」
「没错——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妓女是个正正当当的职业……即使同样身为女性。」
琥珀愣愣地将目光从龙童的侧面栘开,凝视着脚步逐渐远去的那位美丽学姊背影。
杂乱的思绪——或许很多只是臆测吧,在琥珀的脑袋中翻腾着。他无法理出一道完整的脉络。难道这家伙——刚想到这里,琥珀就开始感到混乱了。
接着,龙童又以毫不迟疑的口吻问道:
「……要去吗?」
「耶?」
「李家的宴会啊。你不是想拜托我家的花魁,让你混进去吗?」
「啊,思……你不赞成?」
「搞不好会破坏我家店里的信誉……不过,如果不考虑上述那点,你认为我会赞同这个杆议吗?」
「……不认为。」
「所以罗……不过,我也知道你是那种二口既出,驷马难追的人。」
龙童从屋顶上跳下,回头对琥珀说:
「——准备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咦?」
「让你一个人行动我会不安心……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我还是奉陪吧。」
「喔、喔,谢谢你,龙童!」
「还有一件事。」
龙童在琥珀面前,将眼睛眯成如针尖般的缝隙。
「我并不认为你那是怪物的眼珠。华纱、明宝、白海应该也一样……事实上,我还满喜欢你眼睛的那种颜色。」
「你、你这家伙……我会不好意思的,不要当面说这些话啦!」
琥珀追上好友的脚步,跳王地面,轻轻拍了暗自害羞的龙童背部一下。
在学生们中,有很多人认为龙童是个冷漠无情的家伙。
但事实上,他的心思很细腻、周详,只不过没有余力将关注分给母亲与琥珀以外的人而已。
八美少年变身
从李家后门溜出来的少年们,经过蜿蜒的小路折返至正门时,恰好遇见一队盛装的女性行列。
「唔喔!」
少年们反射性地退至道路两旁。眼前这群女性正婀娜多姿地走着,每个人头上都罩着异国输入的透明面纱,将脸孔遮掩起来,但毫无疑问地,各个都是美女。白皙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裸露出来,还可以看见手上闪闪发亮的宝石饰品。似乎就连她们途经之处,都留下了久久不散的余香。
在这四位美女前后,跟着一名身形精悍、负责扛行李的男子,此外还有几位看起来像奴婢的少女。在二芳偷看的其中一名少年,对同伴们咬耳朵道:
「这是妓女出巡耶。」
所谓出巡,就是妓女离开妓院,参加外头所举办的宴会。就好比现代的到府服务吧。
当然,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把青楼女子叫来家里。想要让妓女参加在自宅举办的宴会,本来就得是一掷千金的青楼常客才有资格。当妓女的等级愈高时更是如此。倘若筵席上的酒菜不够精致高贵,主办者还会落人笑柄。所以,对吝于玩乐或不解风情的顽固者而言,这种宴会往往成为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
少年们眼见妓女与其随从队伍穿越李家大门后,忍不住面面相觑。
「——凯邦那家伙,难怪今天会一直赶我们走,原来——」
「可恶,竟然还有这种活动!所以才找了那么多大厨来。」
「畜生——!竟然找了那么多美女通宵举办宴会!」
「凯邦他老爸虽然没什么人缘,但钱倒是多得花不完啊——」
「一次也好,真想跟那些美女一起饮酒作乐啊。」
「算了算了,愈说只会愈生气而已。」
一位少年把怀中沉甸甸的锦囊取出,展示给其他伙伴说道:
「——我们今天就拿这些银子去暍点小酒吧。太过奢华可是会把福气提前用完喔!」
「但我还是觉得很不爽……」
「就算去不起『欢春苑』,至少也要去『山东馆』或『明华楼』之类——」
「不要再讨论这个啦,愈讲愈凄惨。」
◎
当那群忿忿不平的少年在抱怨时,琥珀已经趁着天色昏暗,潜入了李家的梁上。
他隐身在李家主屋的※博风板底下,屏气凝神,等待太阳完全西沉。(译注:用于中国古代的歇山顶和悬山顶建筑。其屋顶两端会伸出山墙外,为了防风雪,用木条钉在檩条顶端,这就是博风板。)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假扮为扛行李的男仆,混在「欢春苑」的花魁行列中,成功溜进这间宅邸。但接下来该怎么行动,琥珀目前还没有主意。
在龙童的协助下取得初步战果后,他想先亲眼见识那位叫凯邦的李家儿子长什么德性,伹之后就没有其他具体计划了。
尽管有点误打误撞,但也不能说这项行动毫无收获。至少在进入宅邸前,已经先目击之前袭击勇仁的那群少年了。他们似乎没有察觉琥珀就混在妓女的行列中。总之,至少现在可以确定那些人跟凯邦一定有什么关联。
「这里果然黑幕重重啊……不过,他们有必要连白海等人都一起修理吗?——」
琥珀闭上嘴,紧贴着屋顶的瓦片匍伏前进。
有人正从别馆途经中庭,向主屋的方向前进。对方带了几名应该是奴婢的女子,是个比琥珀大几岁的年轻人。
听说李家只有一个儿子,这么说,眼前这名态度傲慢、表情猥琐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李家的继承人——凯邦罗?琥珀紧紧盯着这名正偷摸婢女屁股,享受女性尖叫声的淫荡家伙,忍不住皱起鼻子。
「……那家伙还真下流。」
琥珀毫不迟疑地下了定论,接着就朝厨房移动了。
既然今晚的主角凯邦正往主屋前进,那就代表宴会也即将展开。
为了配合今夜的活动,许多工作人员忙碌地从厨房进进出出。由于平日在这里负责料理的人手不足,听说还找了许多有名的厨师进来帮忙,为的就是烹调出极尽奢华的美味菜肴。
琥珀悄悄从屋顶跳下,透过厨房后门窥探里面的情形,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如同战场一样。一大群叔叔、阿姨、欧吉桑、欧巴桑,甚至年纪比琥珀还小的孩子,全体总动员地忙上忙下。虽然规模不大相同,但这股活力跟武术院的厨房倒很有得拚。
琥珀把毛巾卷成长条状,绑在前额上,自顾自地说了声「该干活了~」,便轻易混入厨房。接着,他又若无其事地蹲在一位正忙于清洗一大桶花蛤的中年女性身旁。
「分半桶让我帮忙洗吧?」
「耶?你是谁啊?」
「我是从其他地方请来帮忙的。」
这位阿姨被唬得一愣一愣,只好望望正在炉灶前用力挥动锅子的壮硕男子背影问道:
「你是那位师傅的徒弟吗?」
「是啊。」
琥珀随便应了对方,便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拉了一桶花蛤过来清洗。
「——不过话说回来,只不过是订下婚约,有必要开这么盛大的宴会吗?真是的,搞不懂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中年妇女一边抱怨,一边用双手抓起花蛤搓洗。洗得如此彻底,大概是要连壳一起煮汤吧。就算是小粒的花蛤,只要够新鲜,加酒下去蒸熟也很不赖——这是华纱以前告诉琥珀的知识。不过,对面还放着许多更大颗的蛤蜊,那些大概才是要加酒下去蒸的吧。
「像我这种穷光蛋,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开这种宴会了。」
「哎呀,你还这么年轻,未免太早放弃了。只要努力向上,这种宴会每个月都可以开一次啊。」
看来这位阿姨很爱聊天,琥珀暗地里偷笑,但依旧装出一脸苦闷的表情。
「不可能啦……虽然这种事不能大声说,不过厨师的徒弟再怎么努力,将来也只是厨师而已。」
「也是啦,这种事的确不能大声抱怨。」
阿姨熟练地洗净大量花蛤后,又把对面的巨大蛤蜊拉过来清洗。这回,她左顾右盼后才小声地对琥珀说。
「——就算你不够聪明,应该也比这里的少爷要好一点。」
「那是什么意思?」
「呃……简单地说,他是个不良少年吧。」
「不良少年?对喔,我刚才看到一群跟少爷年纪差不多的家伙从后门走出去,那些人该不会就是——」
听完琥珀的话,中年妇人赶忙点头。
「那就是跟在少爷身边的那群坏孩子啊……事实上,那些人也是想分点钱才会死缠着少爷不放。」
「他们都是幻风的学生吗?」
「是啊。好像整天都不务正业,每次都要老爷帮他们收拾善后。这么说似乎对老爷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也太过宠爱自己的独生子了。」
「喔……这回又帮儿子找了一个老婆吗?」
琥珀语带嘲讽地喃喃道着,不过,出身于城郊工商区偏僻市场的他,会有这种感想也很正常。而且说真的,有钱人家的子弟本来就无法自由挑选伴侣。像李家这种有钱人,或是琥珀认识的明宝都是一样,他们父母亲会为子女,挑选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至于当事者的意见,则不会列入考虑。甚至听说还有很多人,是在结婚当天才首度与对方见面。
然而,从这位长舌阿姨提供的资料判断,这个叫凯邦的家伙,终归不是什么好货色。
「要跟这种人结婚,对方那位小姐也太倒霉了吧。」
「是啊。这种事到最后哭泣的总是女人……况且,对方的家世还很不错,似乎是因为有生意往来才认识的。我们家老爷因为借给对方不少钱,所以对方才决定把小姐嫁过来。」
「耶?那不是田钱买来的新娘吗?」
「所以罗……嫁给这种丈夫的女人会很辛苦喔。」
阿姨一边搓着蛤蜊,一边以不快的表情抱怨道:
「凯邦少爷还很爱玩女人呢,有时候甚王会偷摸我的屁股。」
那还真是不挑食啊——琥珀在心底笑道。这位阿姨,年纪搞不好比凯邦的母亲还大。
「——为了不让少爷因玩弄婢女或上妓院而惹出大麻烦,老爷才想早点帮他订下亲事。但我看就算他结婚,这种坏习惯大概也很难改正吧。」
连在宅邸内帮佣的人都说得如此难听,看来那小子已经没救了。
就在两人闲聊之中,桶里的花蛤已经洗好了。琥珀抬起头,正想找其他人打听时,却在数公尺之外,发现一位眼睛瞪得老大的少女。
「你、你——」
「唔哇!」
那位少女抱着一大篓新鲜蔬菜,以惊讶的表情直直盯着琥珀。原来,她就是每天在武术院都会碰面的华纱。琥珀赶忙站起身。
这料想不到的巧遇,让琥珀的心跳瞬间加速。
但是如果在此时露出破绽的话,那就糟了。琥珀隐藏起内心的慌乱,若无其事地走向华纱。
「看起来好像很重,我来帮你拿吧。」
琥珀轻轻将华纱手中的篓子抬起,直接走向厨房后门。另一方面,华纱也对此事感到非常惊讶。突然遇见琥珀,似乎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用客气。」
「等、等一下啦,不是那边——」
琥珀快速离开厨房,华纱也小跑步追了上去。
「等一下,琥珀——琥珀?」
等华纱来到室外时,琥珀已经头顶篓子,灵巧地趴在回廊的屋顶上了。他从屋檐上探出头,压低音量对华纱说道:
「嘘——!你声音太大了!如果引起骚动怎么办!」
「啊?」
华纱讶异地皱着眉,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同样跳到琥珀位于的屋顶。
「——等一下,你到底跑进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来偷东西吃——」
「别开玩笑了!我才没那么闲咧!」
琥珀把那篓蔬菜还给华纱,接着便在屋瓦上重新盘腿坐好。
「……我是来这里打听事情的。」
「打听事情?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哩?」
「我?我当然是为了帮忙家里的生意呀。」
华纱回头指着厨房,边叹气边耸耸肩。
「——我爸爸被这家的老爷请来,帮忙制作今晚宴会的料理,所以我才会跟着出来帮忙主厨准备食物。」
「咦?难道说从外头请来的名厨,就是你老爸?」
这么说,刚才琥珀只看见背影的那名壮硕男子,就是华纱的父亲罗?
「……好险好险,刚才要是被你老爸撞见,大概会直接先扔中华炒锅招呼我吧……」
过去在市场当小偷时,琥珀就经常溜进华纱家的店里偷东西吃。每次被她老爸撞见时,他都会拿出锅碗瓢盆乱扔,或是遭抄起木柴当武器的华纱追打。
「等等,你刚才说要打听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没办法,我就告诉你吧,不过你不可以泄漏出去喔?」
事先警告过后,琥珀才把前因后果对华纱说明。
华纱双臂交叉,叹气说道:
「——我虽然不认识那位叫勇仁的学长,白海等人被打我也不会同情,不过这家人的独牛子,风评似乎一向都很差。」
「对吧?」
「不过,就算调查清楚了,你又想怎么样呢?」
「那还用问?当然是痛打对方一顿罗。」
琥珀紧握拳头强调着。
「——那群家伙为了在『狮王争霸』中抢得优势,竟然用卑劣的手段攻击学长。不必跟他们废话了!」
「那白海他们又为何会被打呢?勇仁学长的确是参加『狮王争霸』的可能人选,但白海他们根本没机会吧?难道有人会认为他们可以在雷星武术院中排名前三吗?」
「那、那是因为——算了,这种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白海等人在场,此刻一定会抱怨「你好歹也为朋友稍微辩护一下吧,可恶!」但眼前琥珀的确认为他们无关紧要。
「反正我已经打听出那些袭击勇仁学长的家伙,就是凯邦的跟班。所以在幕后指使他们的人,一定也是凯邦。」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呢?」
「你很罗唆耶,这是男人的直觉!就算你再怎么像男生,也终究是个女的,不可能了解啦!」
「什……!」
华纱瞠目结舌听完对方的偏见后,脸色逐渐涨红起来。在她面前,是不可以提起什么男人婆或没有女人味之类的话。
琥珀说完后也后悔了,他咂舌一声。但话已说出口,也难再收回了,既然已经固执地表明立场,现在他也拉不下脸向对方「啊,抱歉抱歉!」地赔罪。
「……那边的两位。」
双方面对面地互瞪数十秒,几乎就要大喊「决胜负吧—」出手展开打斗之时,所幸有个少年的说话声及时响起,将琥珀等人的杀气消弭于无形。
「你们不怕被人发现吗?」
站在底下仰望屋顶的,是一位穿着华美艳丽的美少女——不对,其实那是嘴角边挂着嘲讽笑容的男扮女装美少年——龙童。
「龙……啊,你怎么会打扮成这样?」
华纱对琥珀的怒火已经因惊讶而熄灭了。她从屋檐边探出头,凝视着眼前的龙童。
真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借来的服装,穿在龙童身上也比华纱合适许多。如果不是熟识多年的琥珀等人,一定会将对方误认为货真价实的美少女。不,华纱也是因为对方出声,才能认出这个熟悉的声音;假使龙童不开口的话,华纱根本就无法轻易地看穿对方的真实身分。
龙童微微撩超过长的衣摆,露出白皙的脚踝,接着对地面用力一蹬,利用附近的树木当踏台,也飞到了屋顶上。
「……所以我才讨厌你嘛。」
华纱的眉尾一跳一跳,很不悦地盯着龙童说道:
「打扮起来竟然比女人还美。」
「那是因为我长得像母亲大人——况且,我从小就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美女的一举一动。该如何打扮,以及怎么样才有女人味,我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龙童将母亲赠送的发簪重新插好——就连这种动作都很像女人——龙童苦笑着解释道。
「……不过,这回花魁们也帮了不少忙。如果凭我自己,是没办法化妆得如此唯妙唯肖的。」
「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今晚被请来的花魁,是我们店里的人。我打扮成婢女,琥珀则打扮成搬东西的苦力,混在花魁队伍中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走进宅邸。」
「所以龙童跟琥珀的看法一样罗?你也认为幻风那些人想妨碍我们——」
「不。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那件事。」
龙童仰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撇着朱红的嘴唇说。
「——只不过,因为琥珀说想要进行调查,所以我才拜托花魁们助一臂之力而已。」
「喂,龙童,听你这么说,好像我才是罪魁祸首耶?」
「难道不是?要不是你爱管闲事,我的生活应该会更加悠闲才对啊。」
「那、那倒是啦……」
「也罢——话说回来,幸好我以这身打扮混入筵席服侍,所以才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什么消息?」
「这家人的独生子凯邦,似乎因为父亲捐了幻风很多钱,所以才能担任今年『狮王争霸』的狮子头。」
「什么?果真如此!我猜得没错!」
「稍微冷静一下吧。」
龙童安抚紧握双拳的好友,然后又回头望着宅邸的主屋。
「——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学长早就直接向老师报告了,不是吗?」
「呃……也许学长是为了顾及武术院的名誉——」
「一对多的情况下,打输也不算丢脸吧?况且,学长根本没有出手反击这点,才是最诡异的。」
华纱严肃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反驳琥珀,好像她一开始就参与了整件事一样。琥珀听了虽然有点不爽,但自己的看法的确有破绽,所以只好嘟起嘴巴、不再开口。
「还有另一个消息,凯邦的结婚对象,似乎是赵家的独生女。」
「啊,我也打听到对方是因为需要借钱做生意,所以才把女儿嫁过来。」
「耶?竟然有这种事!」
原本蹲在屋顶上聆听琥珀与龙童交谈的华纱,听了这句话气得横眉竖眼。
「——岂能为了这种事把婚姻当儿戏呀!」
「既然你这么激动,那正好,一起加入我们吧。」
「咦?要做什么?」
「明天回武术院后再跟你说……这样可以吧,琥珀?」
穿女装的龙童对琥珀投以妖艳的一瞥,脸上露出不知是苦笑还是嘲弄的表情,继续说道:
「或许你很满足为了伸张所谓的正义而东奔西跑……但请好好记住,世界上不是任何事都能有好结果的。」
「那、那是什么意思?」
「尚未长大的孩子,所能做的事毕竟有限啊。」
龙童轻轻吐出这句后,便将插在后脑勺的发簪抽出,把长发解开。
琥珀突然觉得眼前这位一头乱发的好友,散发出一种凄楚的美。还来不及追问龙童刚才那句话的意义,他便赶忙别开视线。
他这才发现,华纱也有类似的反应,脸颊还微微染上了红晕。
九我不懂啦!
雷星武术院的学生每周末都可以放假一天。
周末前一天只有上午需要练习,当天夜里可以申请外宿,接连着第二天,可以一直放到绿云阁或红风阁的熄灯时间为止。至于休假时间要去哪里玩,则完全不受限制。
在这每周一次的休假日前夕,华纱被掌厨的父亲叫去李家帮忙准备宴会,隔天下午,她则换上一身平曰很罕见的女性化服装,前去拜访赵家。
「……果然,好不习惯唷。」
尽管华纱嘴里抱怨这套衣服,但脸上却流露出微笑。她麻烦赵家门房为她传话。
「我是李家派来的使者,为少爷送礼物来给小姐了。」
华纱拿出一个以紫色包袱巾包裹的四角形物品,秀给门房看。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华纱登堂入室了。既然双方都已经快要变成亲家,平常李家也经常派人来,所以对方并不觉得华纱可疑。
不用说,华纱根本就不是李家派来的使者。
华纱被赵家的奴仆带往宅邸深处的一个角落,那是一栋面向风雅庭院的别馆。
来到这问待客室数分钟后——有个人从隔壁房间,拖着一身沉重的服饰走了进来。那是一位看起来不知世事的少女。
她,应该就是赵家的独生女——沙罗了吧。
「……跟以前派来的使者不是同一位呢。」
沙罗以绘有蝴蝶的团扇遮住脸孔,轻轻坐在椅子上。看见待在房间中等候的华纱时,对方的眉头微微一蹙。
「今天我不是李家派来的使者,应该算少爷个人派来的——」
华纱向对方深深鞠躬并回答道,原本沙罗已经舒展开的眉宇,听到这时又纠成一团了。
看来这位少女对李家少爷——凯邦,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华纱从沙罗楚楚可怜的表情变仆中,观察出这个结论。
那是理所当然的罗,华纱心想。
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都会对幸福的婚姻有所憧憬。何况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千金,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而且很讽刺地,比起一介平民的华纱来说,干金大小姐反而更常被迫嫁给不中意的对象。
而如今,眼前这位沙罗小姐的立场,正是典型的例子。
华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拉拉借来的衣服袖口,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
沙罗见状,便吩咐一旁的婢女。
「……端些冷饮上来吧。」
「是。」
婢女慌忙跔出去了。沙罗随即也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肘垫子上,眺望窗外的导致。摆在她面前的包袱,她连碰也不想碰。看来,她对凯邦所送的礼物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当婢女的脚步声远离后,华纱才双手抱拳,重新向对方行礼道:
「感谢您。」
「不用客气。因为我也口渴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谢你让无关紧要的人离开——这才是华纱的本意。
跪在地上的华纱立刻站起身,以紧张的表情向前跨出一步。
「大小姐。」
就连平常胆子很大的华纱,这时声音也微微颤抖。
虽然潜入这里是龙童的主意,但如果龙童的计谋出了一点差错的话,自己就变成擅闯豪门的犯罪者了。
「——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咦?」
对方充满忧郁与不解的目光转向华纱。
华纱压低音量,下定决心说道。
「其实我是——」
◎
天色虽然渐渐暗了,但几乎所有放假的学生都还没回武术院。这群想趁每周一次假期尽情玩耍的少年少女,不到太阳完全下山,是不会想回来的。
不过,其实也有人不但没回家,甚至也没有上街去玩,待在武术院中闷闷不乐地度过周末。
勇仁就是其中之一。
在宽阔的校园一角,他站在池畔的杨柳树下,默默地重复打着套路。
所谓的套路,是一连串动作固定的武术练习方式,也就是一般所称的「型」。刚进入武术院的学生,一开始练习的就是这种课程。由于这是所有武术的基础,所以重要性不容小觑。
而勇仁从刚才到现在,便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重复同一种套路。
这种练习看起来尽管单调、缓慢,但要毫不问断地维持相同的动作,可是非常困难的,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了解这点。
当然,琥珀跟龙童都知道其中的难度。
而且,孜孜不倦练习的勇仁,动作中究竟包含多大的力道,琥珀与龙童在亲眼目睹之下也能理解。
「——听说,学长是希望能以武术扬名天下才从乡下来到都城。」
琥珀待在平常自由时间女学生们经常谈天说笑的凉亭下,一边啃着从李家厨房擅自借出的松果,一边观察勇仁的动向。松果偶尔从他的指缝问滑落,这时,银河就会很巧妙地从空中接住,随主人啃食着。
「听说因为乡亲对他的期望很高,所以还全族一起出钱,把他送来这里学习武术呢。」
「这种事并不稀奇。」
龙童倚在凉亭的柱子上,连看也不看勇仁。他自顾自地褪去女装,把脸上的脂粉洗掉,然而,他那有气无力瘘着扇子的侧面,还是洋溢着一种颓废美。
琥珀对龙童漠不关心的口气有些忿忿不平,于是又抓起一粒松果,放进口中用力啃碎。
「……所以,学长从一入学起就专心二忌地修练武术,假日也几乎没有外出,像现在这样单独练习。这都是为了将来能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找个好出路、衣锦还乡之故。」
「结果,晚上出门竟然会被小流氓纠缠上。」
「……虽然你常说容易冲动是我的坏毛病,但就我看来,喜欢泼冷水也是你的坏毛病啊,龙童。」
琥珀瞪着对方说道。
「的确你是个做什么都轻而易举的天才。武功又好,文科也比我行多了。如果不是为了陪我,你早就已经升上甲类了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嘲讽那些默默努力的人。」
「我并没有嘲笑他,也不想讽刺他。」
龙童睁开原本微微垂下的眼皮,直直地盯着琥珀回答。
「——我刚才只是陈述我所知道的事实,而你也亲眼看见了。」
「的确没错——」
「或许你认为努力二正会有回报,或是没有回报就说不过去,但很遗憾地,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
龙童收起扇子,插在腰带上,首度将目光对准勇仁。
「——客观地说,在这个武术院里身世背景数一数二悲惨的你,竟然完全不相信这个世间的残酷。有时候,你这种态度还真的让我感到无比佩服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龙童?」
琥珀原本坐在木造的长凳上,听了龙童彷佛在吟诗般的自白后,不禁站起身。
「你对学长的事到底了解多少?看你吩咐华纱去做那些,想必有什么内幕吧?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只要最近仔细观察那位学长一段时间,任何人都能想像出答案。而你同样观察那么久,却半点可能性都猜不出来,这只能说,因为你的心智还像个孩子一样。」
「嘎?我不懂你的意思?」
「经我稍微解释过,连华纱都能马上理解。或许因为华纱是女孩子,精神上比你来得成熟吧。她应该比同年龄的男性更容易理解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嘛,我还是听不懂啊!就不能解释给我听嘛!」
琥珀忍不住发飙了,他揪住龙童的领口。
「还不懂的话,去问学长本人好了。即使我在这里对你说明,你大概也无法接受那个现实吧。」
龙童轻轻把琥珀的手推开,离开凉亭,走向正在柳树下练习拳法的勇仁。
「喂、喂!等等我,龙童,」
或许是听见了琥珀的呼喊声,勇仁也停止动作,用毛巾擦拭身上像瀑布一样流淌的汗珠,并将目光栘往正向自己接近的学弟们。
「你们是——」
「学长的伤好了吗?」
龙童也不打招呼、迳自问道。他的身影在地面拖得老长。
勇仁察觉他们是之前救过自己的两位少年,便略微屏息并用力点头道:
「是你们啊……」
他稳重又成熟的态度,跟当天夜里并没有两样。尽管当时他身受重伤,只能拖着腿走路,但现在看起来情况已经好多了。
琥珀似乎不知该如何接学长的话,只好低头露出尴尬的笑容。但龙童却大方地坐在池塘周围的石造栏杆上,再度单刀直入地说道:
「趟家的小姐好像快要出嫁了。」
就在这一瞬间,琥珀终于注意到,勇仁脸上浮现出苦恼与绝望的神情。
◎
勇仁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缓缓地回过头,以自嘲的语气说道:
「第一次碰面——是新年刚结束不久的元宵节夜里。」
「……嘎?」
琥珀不懂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讶异地歪着脑袋,但龙童却伸手制止他,叫他不要打断勇仁的话。
「因为是一年一度的灯会,所以我才在朋友的邀约下上街逛逛。」
元宵节是一连串新年庆祝活动的尾声,在正月半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会挂起灯笼举行热闹的灯会。这一天不只是都城,各地街道都被红色的灯笼所包围,如果从高空往下鸟瞰,大概会以为底下全都着火了吧。
「对方是暍醉酒的家伙,大概有五、六人吧……每个都已经成年了。」
勇仁望着自己的手掌心继续说道。
「我没喝过酒,所以不知道喝醉的感觉是什么。我想那些人本来应该也不是坏人,因为穿着打扮很正常……只不过是受到酒精影响而已。」
勇仁摆出攻击时的掌形,迅速地一动。
碰——
看起来动作不大,但力道却很惊人。他手掌击中了柳树的树干,但却连尖端的枝叶也跟着用力震动。形状类似剃刀的柳叶纷纷散落在池面上。
手法尽管不华丽,但却是拥有强大破坏力的一招。如果是普通醉汉吃下这么一掌的话,铁定会整个人被打翻。
「在灯会中,我跟朋友走散了。我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正想休息一下时,却看见有个女人被醉汉给缠上。所以我决定上前搭救。武术如果不在这种时候使用,学习它就没有意义了。」
「结果,那些醉汉被学长打得满地找牙——?」
「也没有到满地找牙的程度。」
听了琥珀的问题,勇仁苦笑道。
「——因为我知道对方是普通人,所以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让他们在尽量不受伤的情况下摔在地上,并趁机带着那个女人逃离现场。」
「在此之前,你都不知道你帮助的对象是谁吗?」
龙童问道,勇仁点点头。
「把醉汉甩掉后,我才有机会好好观察对方。那是位看起来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大概是跟我一样,出来看灯会,却跟同伴走散了。」
「难道说——」
琥珀原本也巧妙地盘腿坐在栏杆上,还双手交叉、听得正入神,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猜出之后的结局了,便反射性地一拍膝盖说。
一学长所救的那位千金小姐,就是跟那混帐家伙定下婚约的赵家姑娘……对吗?」
勇仁边叹气边无言地点点头,琥珀见状便眉头深锁。
「耶?真的喔——啊,难道,学长对那位小姐一见钟情……原来是这样啊!」
「呃,没错……」
性格朴实的勇仁,这时不免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龙童撇着嘴,伸手砰砰敲打琥琯的脑袋。
「我不是说了吗?到现在都猜不出来的你,根本还是个小孩子啊。」
「别打啦……那、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虽然我还没跟学长讨论前也不敢打包票,不过,上次站在远处观察学长练习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为恋情烦心了。」
「真、真不好意思……我的反应那么明显吗?」
勇仁羞赧地喃喃道着,龙童耸耸肩回答他。
「我的老家就是『欢春苑』。那种站在楼阁下苦恋美女的客人,我已经看到不想看了……只不过,当时我还无法确定对方是赵家小姐罢了。」
「所以,刚才你会举出赵家小姐的名字,是为了试探我罗?」
「也不能算试探啦。」
龙童指着琥珀,微笑地解释道。
「——本来琥珀根本不知道学长是为了恋情所苦恼,还以为是李家的凯邦为了在『狮王争霸』中求胜,才会进行妨碍工作,故意找学长以及本校同学的麻烦。不过,我一开始就怀疑,在学长与凯邦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恩怨,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赵家的事……但,当我们为了调查凯邦而潜入李家的宴会时,恰好偷听见凯邦的父亲在问他儿子。」
「他们说了些什么?」
「『对了,那个纠缠赵家小姐的小鬼现在如何了』——他父亲大概以为宴会很吵杂,所以谁也没听到,但却没注意我就在旁边。」
「咦?竟、竟然还有这件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号珀瞪着龙童,埋怨他没向自己透露这个重要情报。
「你这家伙…….」
「别生气。如果我猜错了,那太早告诉你岂不是变得很丢脸?所以,还没向学长确认前我才没提。」
「这很重要耶.对其他人顾面子就算了,对我应该不必隐瞒吧!」
「等你以后思虑成熟一点再说吧。」
龙童转过头,对琥珀的怒气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
「——琥珀!龙童!」
仔细一瞧,难得打扮得婀娜多姿的华纱,正撩起长长的裙摆狂奔而来。
「搞什么……?那家伙,竟然会穿这种花枝招展的衣服?难道她吃错药了吗?」
「是我拜托她的。拜托她去赵家打听一下赵小姐的心意。」
「耶?」
琥珀再度惊呼一声。
「看她的表情……嗯,事情想必有谱了——」
龙童将目光从气喘如牛的华纱栘到勇仁身上,眯起眼睛说道:
「……说实话,我想要早点解决这件麻烦事,我们可以长话短说吗?」
◎
「就算是为了保护沙罗,对没练过武的普通人动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我把她送回赵家的后门,接着就飞也似地离去了。」
日没西山,四周渐渐被黑夜所笼罩。
华纱回来后,琥珀等人将讨论地点栘往凉亭,并点亮一旁的石灯笼。接着继续聆听勇仁的自白。
「——可是,当我回武术院后,却对灯会当晚的事依然念念不忘。」
「耶?只不过修理了几个普通人,有必要那么耿耿于怀吗?」
琥珀讶异地问着,华纱听了,便以冷酷到极点的眼神瞪着他。
「拜托……你不但蠢,还是个幼稚的小鬼耶。」
「唔,你、你这家伙……!竟然敢这么骂我?」
「不,华纱所言极是。这时候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脑袋里的思考方式实在很惊人:我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感想。」
「龙、龙童你也……我到底哪里说错了?」
「学长念念不忘的并不是打架的事!是沙罗小姐啦!」
「……呃,被你如此明说,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
勇仁搔搔鼻头,再度发出叹息。他的侧脸颊上,出现扑向石灯笼火光的飞蛾影子。
「所以——虽然我只是偶然帮助她脱离险境、送她回家,途中短短交谈几句而已,我却一直忘不了她的倩影。当时,我并不晓得她就是赵家的独生女,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所以之后学长就经常去那问宅邸附近打转罗?」
「是的——不过没多久,赵家的人也发现我经常在附近出没。所以宅邸附近的警卫就变得森严起来。或许他们不希望有奇怪的人来纠缠待字闺中的小姐吧。」
「那,学长为何会被幻风的家伙袭击呢?」
「或许你没发现,我们救出学长的那条小巷子,附近就是赵家的后门。」
「原来如此啊……」
「其实我原本就认识凯邦。」
勇仁走出凉亭,仰望星空。
「我们同年,曾在去年秋天的对抗赛交手过……当时是我赢了,但他却一直无法容忍这件事。所以,当他从赵家人那里得知我对赵家小姐念念不忘时,便主动提出要帮忙把我撵跑。」
「可是实际在场的人,只有凯邦的手下而已啊?」
「如果只想把学长撵跑就算了,但如果还想更进一步,凯邦就不方便现身了。」
「更进一步?」
「例如说,把学长打成终身残废之类的。」
「耶?」
「等等——真的会那么狠吗?」
「有可能,如果是为了确切掌握『狮王争霸』的胜利。」
面对双眼圆睁的琥珀与华纱,龙童冷静地说明道。
「甚至,如果对方要考虑将来的出路,最好先将学长这种品行端正、武艺又好的他校学生早点铲除……凯邦如果有这种想法,其实也不奇怪。」
「真的吗?」
「就是这样……况且,如果事情的严重性超出武术院学生问的小冲突时,为了避免伤害自己的名声,凯邦绝对不会亲自出马。他就是这种卑鄙的人。」
龙童似乎打从心底厌恶对方,皱着眉吐出这段话。他将那双发出宛如刀器般光芒的眼睛背对着勇仁问道:
「——所以,结果如何?」
「什么?」
「结果,学长决定如何啊?如果你不说清楚,我的这位好友大概永远不会罢休吧。所以,请你在此作个了断。」
「作个了断……我根本无能为力啊!」
勇仁回身看着学弟妹,有气无力地笑道。
「关于双方的身分差距,我知道得最清楚了。所以我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被你们搭救的那天晚上,我已经决定忘记沙罗的事了。所以,之后我也没有再踏进赵家附近半步。」
「学长说已经忘记对方,可是练习依然心不在焉?」
「……我会很快恢复正常的,因为我还想参加『狮王争霸』啊。」
「等等,学长,你刚才的意思是——你要放弃那位小姐吗?」
「连说放弃都没资格吧……毕竟我跟沙罗小姐也没好好交谈过,只有在搭救她的灯会那夜短暂相处而已,说不定对方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个人呢。」
「学长…….」
华纱似乎有话要说,所以急忙站起身,但琥珀却抢先一步对勇仁咬牙切齿说道:
「对方怎么想姑且不管,我想先知道学长现在的心意啊!」
「这件事其实很丢脸,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短暂的美梦也该结束了。如果不赶快回到现实,我就无法继续往前进……我身上还背负了乡亲父老的期待,所以非得在都城闯出一番天地才行。」
「……学长真成熟啊。」
龙童一边把玩自己背上的长发,一边淡淡地说:
「跟琥珀不同,勇于面对现实。你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等等……喂,龙童!不要自作主张了!学长也是,这种事怎么可以善罢甘休呢,啊?」
琥珀交互瞪着龙童与勇仁,又用力敲打凉亭的柱子。
「什么现实、美梦的!难道说,脑袋想的一堆事,最后都不动手去做,这就叫成熟吗,啊?」
「我既无身分也无财富,根本不能保证能比凯邦给沙罗更多幸福。所以,我决定不再纠缠她了……这点道理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不懂啦,」
琥珀用尽吃奶的力气吼道,似乎想压过极力保持冷静口吻的勇仁气势。
十梦想不能放弃
「我不懂啦!」
银河被主人的一声巨吼所惊吓,急忙从琥珀的肩头逃了下来。
「——我根本不懂那是不是你的真心话,也不了解那位小姐的心意!不过我很清楚,只要跟凯邦那浑球结婚,赵小姐是不可能幸福的!」
「够了,琥珀。」
「你也给我闭嘴,龙童,不要再摆出世故的模样了!」
琥珀绕到勇仁的正对面,抓住对方的领口说道:
「……就我看来,你只不过是自愿认输而已吧!」
最让琥珀感到不爽的,其实是这一点。
在还没有确定对方的心意前,勇仁便已放弃竞争,琥珀就是看不惯这点;此外,他更讨厌那个叫凯邦的家伙。
「跟那种个性卑劣又好色的家伙结婚,那位赵小姐怎么可能会幸福嘛!就算学长没钱,也应该比凯邦那家伙要好上太多了不是吗?」
「你闹够了没?」
龙童用力制止琥珀正抓着勇仁摇晃的手。
「……琥珀,不要再这么幼稚地强词夺理了。」
「是是是,我是小鬼,你是大人,可以吧!拜托,不要再装出那种世故的模样!」
「结婚又不是儿戏。所谓的成年人,就是当知道自己幼稚时,懂得适时闭上嘴。」
「那就是大人的道理吗……」
琥珀以骇人的表情瞪着龙童,但已经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仔细想想吧,琥珀。」
龙童轻轻把揪住勇仁领口的琥珀之手推开,接着又以冷静的口吻说。
「实际在推动这个世界前进的是成年人,所以不照成年人的游戏规则来玩是行不通的……况且,就算是成年人,也无法因为单纯喜欢对方就能结婚。」
「你这家伙……只会摆出老气横秋的脸,一天到晚说教——」
琥琯咬牙切齿,这回改揪龙童的衣领。两人面对面地亘瞪着,看起来就快要打起来了——其实也只有琥珀一个人在发火。二芳的华纱终于忍不住介入他们。
「住手啦!你们两个,有话好好说嘛!」
华纱果真闯入两入之问,硬是把双方的身体分开,接着,她又回头对勇仁喊道:
「学长!沙罗小姐还记得您唷!」
「耶……?」
「沙罗小姐也很喜欢学长,我刚才去过赵家了,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虽然她只见过您一面,在我没说之前也不知道学长的名字……不过赵小姐说,她没有忘记当天晚上学长温柔稳重的笑容唷.只不过,她现在因为被她母亲发现这件事,所以禁止离开房子——在婚礼举办以前,只有下次庆典那天她才能出门,沙罗小姐一直在等着学长呢!」
「你看吧……龙童!」
「呀啊——」
听完华纱的话后,琥珀一把推开她,再度揪起龙童的领口。
「你这家伙竟然还——」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即便双方再怎么相爱,也不能就此保证一定能厮守终身。」
面对激动的琥珀,龙童依旧是一派冷静。
勇仁表情痛苦地低下头,华纱眼眶泛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琥珀则是满脸通红、横眉竖目,只有龙童完全不改冷漠之色,盯着琥珀说道:
「听好了,琥珀。学长如果想跟那位小姐在一起,除了私奔以外没有其他方法……不过,你觉得有那么容易成功吗?她现在被软禁在豪门宅邸中,四周又有凯邦的手下严格把守,对吧?就算能平安把她救出来,天底下又有那里是赵家跟李家不会追来的地方呢?」
「那些问题——」
「我先说,你可不要回答『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之类的无聊话喔?这不是打架,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啊。」
倘若私奔失败被抓,勇仁一定会被加以论罪。不要说在都城出人头地了,就连雷星武术院,以及送他来此的乡亲父老们,都会一同受连累。
相对地,已经订下婚约却还与其他男人私奔的沙罗,或许不会被论罪,但也必须忍受舆论的羞辱。
「就算这样,你也要鼓吹学长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总有——总还有其他方法吧.」
「我不知道。」
琥珀失去力道的手松懈了,龙童也深深叹了口气,整理自己的衣襟。
「你那种无法容忍不合理之事的个性我了解,也许你真的是个理想家吧……但,人并不是活在以梦想与理想构筑的世界。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就算再怎么热烈讨论梦想与理想,现实也不会发生丝毫改变。如果眼中只盯着那两者而胡乱冲撞,不论到哪里都会碰壁的。与其等到那时再遭受残酷的现实打击,不如一开始就认清现状,在伤口扩大前放弃比较好。」
「可恶…….」
琥珀再度握紧拳头,狠狠瞪着龙童。
「别再谈这些理想啊现实啊之类复杂的东西了!如果你要谈现实,学长与那位小姐相互爱慕,也是事实!」
「你啊……毕竟你是局外人,又不是当事者。」
龙童显露出女性怀忧时特有的那种表情,转头望向勇仁。
「我们在这里扯破喉咙相互争辩,也只是一场闹剧罢了。真正要面临选择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学长。况且,学长要怎么判断,我们也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
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感,让琥珀一股脑儿跌坐下来。他那微微颤抖的拳头,依然奋力敲打着地面。
琥珀迄今依旧对男女间的恋慕之心不得其解。但,如果代换成男人之间的友情或亲子问的亲情,他就多少可以体会了。
所以,琥珀依然认为自己的主张没错。相互爱慕的两人厮守在一起,是最自然的一件事,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是无法理解龙童所言的世间规范。就如同琥珀经常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一样,龙童每次所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然而,理智上他赞同好友,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我——」
一直保持沉默的勇仁,这时静静地开口了。
「我之前只懂得努力修行,完全没有跟其他人建立交情……不过,跟奋发向上出人头地比起来,交几位好朋友,或许才是更重要的事。如果我像你们两个一样,也能找到无话不谈的好友,或许今天就不会面临如此的窘境了。」
「学长……」
「谢谢你们。」
勇仁闭上眼睛,对琥珀与龙童低头致意后,便迈步离开了。
琥珀慌忙站起身。
「——学长,你打算怎么办?」
「沙罗小姐还会参加庆典对吧?」
勇仁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但这个问题应该是针对华纱而来。
「啊,是呀.沙罗小姐说,父亲要她一定得到场为那个浪荡子加油——」
「这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看我上场比赛吧!」
勇仁喃喃自语道,然后便走远了。
琥珀与龙童发现对方正朝舍监室的方向前进,忍不住对看了一眼,决定马上跟过去。
◎
世人称他为「笑面虎」——
在当年,悟道依旧年轻力壮时,「笑面虎」是众人为他所取的浑号。他虽然总是面带笑容,火大时却能爆发出如虎般的力量——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现在已经投身于武术院的教师工作、指导后进,但既然以前有这个绰号,就代表他也曾有过荒诞不经的过去。
率性而豪迈的悟道,对学生的态度与其说像老师,还不如更像年纪梢长的哥哥一样。不过,他真正生气起来时模样跟老虎一样可怕这件事,在校生中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连担任学生总监的翠凤也是一样。
「呼嗯。」
悟道再度检视翠凤提出的名单,满意地点点头。
「参赛者应该也能接受这群啦啦队吧……毕竟没有她们的美艳舞姿,根本就没有办法比赛嘛。」
「老师。」
刚把茶端来的翠凤,瞥了悟道一眼。悟道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在红科女学生们的名单上签名,接着便耸耸肩,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就装作没听见刚才的话吧。如果连这也算性骚扰,那天底下的男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夸奖女人了。」
「……我什么也没说呀!」
「是吗?总觉得你刚才的视线别有用意,是我的错觉吗?」
「关于这点……我的确有其他事想要报告。」
翠凤将茶杯放在悟道面前,眯起眼睛说道.
「关于绿枓甲类的勇仁同学之事。」
「——」
悟道本来要拿茶杯的手停住了。他斜眼看着翠凤。
「……那家伙怎么了吗?」
「最近他的样子很古怪……关于这点,乙类的问题学生不知有没有向老师报告过?」
「有……前阵子他们有来,被我用力敲头后骂跑了。」
「所以说,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之处罗?」
「的确不能说没有。」
悟道啜了几口茶,马上又追加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绝对不会泄漏出去,以雷星祖师之名发誓。」
「那我就告诉你……勇仁那小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悟道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是其他学生来问的话,他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泄漏给对方。不过既然是翠凤,悟道便觉得告诉她也无妨。
「勇仁已经找我来谈过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大概是因为他平日个性太过拘谨,所以这种时候显得特别憔悴。」
「那么,老师怎么回答他呢?」
「我虽然能体会他的心情,却无法鼓励他追求对方。不论是以了解社会规范的成年人,或是这问武术院的老师都一样——总之,能劝说他放弃这段感情的人,就只有我而已了。」
「那么,您现在会后悔吗?」
「怎么会呢?况且我——」
话说到一半,悟道突然紧紧盯着门,翠凤也模仿他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嗯,该怎么说呢?」
悟道随便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便指着门,翠凤默默点头,一个箭步飞向墙边,用力把门打开。
「喔哇!」
「呀啊!」
门一开,琥珀与华纱便重叠着身子一起滚进舍监室。看来两人刚才应该是在偷听吧,而且耳朵还紧紧贴在门上。
「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不……呃、嗯——」
「嘿嘿嘿……」
琥珀与华纱慌忙爬起身子重新坐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看见这两人的反应,悟道的表情也柔和多了。
「不好意思。」
这时,勇仁也穿越琥珀与华纱之间,来到了舍监室。
「我有件事想拜托悟道老师。」
「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让我加入『狮王争霸』的出赛名单。」
勇仁隔着一张大桌子,伫立在悟道的对面,以坚定的口吻要求道。
「——难道,我没有资格吗?」
「如果是平常的你当然有。不过,最近的你可就不行了。因为某些缘故,今年我们学校非赢不可。在这场不得不赢的对抗赛中,我没办法派被爱迷昏头、无法发挥实力的人上场。」
「那件事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你想怎么办?」
「关于这点——比赛当天您就会明白了。」
「如果我现在选状况不好的人出赛,对其他努力想出赛的同学是无法交代的。」
「老师说的我明白。如果我输了,对我的责难会更多,或许再也没办法待在这间武术院中。不过,还是拜托您让我出赛!」
勇仁深深向老师鞠躬,恳求对方。
从旁人来看,会觉得勇仁的说法未免太一厢情愿。现在的状况虽然不好,但当天一定会有表现,所以请选我上场——如果能用这种理由,选出每年只有三名选手能参加的「狮王争霸」
名单,那所有想去的少年大概会挤爆悟道的舍监室吧。
然而,从眼前这位拚命低头拜托的勇仁身上,的确能感觉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
悟道看着勇仁的神情,不禁发出沉重的叹息。
「……先让我问个问题,你到底是为何而战?」
「这……当然是为了雷星武术院的胜利。」
「是吗?」
悟道面有难色地暍着茶,然后又双手交叉在胸口,考虑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望向正生存门边的琥珀。
「『狮王争霸』必须凑齐三名选手才能出赛……怎么样,琥珀?你要不要一起上场?」
「耶?我、我?当、当然要!派我出场吧!」
琥珀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向前爬行,还一边拱手回答。
「那,名单就这么决定了。一
悟道咧嘴一笑,便把茶杯搁下,拿笔沾墨。
「老师,除了勇仁同学跟这个问题学生外,另外一个人是谁?」
「既然琥珀都参赛了,那家伙也无法拒绝罗——对吧?」
悟道在一张全白的纸上振笔疾书,并望向依然敞开的门外头。
「……就是因为会被卷进难以收拾的麻烦,所以我才不想琥珀多管闲事啊。」
出现在门边的龙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原来如此……」
翠凤则眯起眼睛,兴味盎然地打量龙童。
「让红科少女为之疯狂的『华洲绝华』独生子,尽管被批评为对年纪相仿的女生态度冷淡、不感兴趣,却有一位名为琥珀的好友,同时也是其弱点。」
「……其他人怎么批评我我不清楚,但怎么连总监大人都相信那些谣言呢?女人真是轻怱不得啊。」
「……看来,至少对女生冷淡那点说得一点都没错。」
翠凤咚地敲了龙童的肩膀一下,向悟道行个礼,便离开舍监室了。
勇仁默默目送对方离去后,便重新转向悟道,再度低头致谢。
「真的很感谢您,老师。」
「不用客气了,我期待的是结果!结果喔!」
悟道夸张地挥手感叹道。
「——五大老可是叮咛我要选出必胜的选手阵容。如果惨败的话,我可就颜面尽失了。总之当天你给我把幻风的家伙全踹下来,抢得华蝶吧。至于之后你想怎么做……那我就不管了。」
「谢谢老师!」
不知勇仁是如何解读悟道话中的涵义,他又一次深深鞠躬。
◎
「……这样你满意了吧,琥珀?」
龙童背对琥珀离开舍监室后,以毫无情感的语气喃喃地问。
「我想你大概完全没想过,那两人相互倾慕的爱意,有可能是一种错觉吧!」
「错觉?」
「在灯会之夜偶然相遇,又经历戏剧化的过程,两人会产生这是命中注定姻缘的错觉,也是无可厚非的。就算学长是真心的好了,赵家小姐会爱上学长?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疑。」
「等等……龙童!沙罗小姐确实是这么亲口告诉我呀!」
华纱在星空下追上两人的脚步,对于龙童不中听的言论,她感到很不满。况且华纱之所以会伪装身分进入赵家打听,也是出自龙童的提议。现在龙童却不信任自己,这让她觉得很气愤。
龙童回身对华纱摇摇头。
「我的意思不是那位小姐说谎……而是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她也或许只是为了逃避眼前的窘境,才会对偶然相遇的对象产生爱慕之意。」
「怎么会——」
「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如果她是直丫心爱着学长,那或许还有救。否则,她只是陷入了一场梦而已……就算事情的发展如两人所预期,但当梦醒之后,说不定两人依旧会被现实打垮。琥珀,你必须先想好这种可能。」
「到时候再说吧,总有办法解决的。」
琥珀傻傻地笑了。银河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爬到他的头顶,还一边啃着松果。琥珀似乎已忘记先前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天真的笑容面对龙童说道:
「——总之,比起一开始就放弃、事后后悔,不如努力过才后悔,这样要好得多吧?」
「这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你还满胆小的耶,或者该说保守?」
「我这叫立场坚定。」
「…………」
华纱观察着这两人间的争辩,但没过多久,终于发现自己目前的装扮。她气得鼓起脸颊用力转身。
「我还真是够蠢,竟然陪你们这些男生胡闹一整天。」
「——华纱。」
看见华纱就要离去,龙童突然出声喊道。
「衣服不必还我了,送你吧。还有,这几天要记得练习喔!」
「练习?练习什么呀?」
「我刚才偷瞄了老师桌上的名单——『雷星六华仙』里,有你的名字。」
「耶!」
这句话不只是华纱,就连琥珀都吓了一大跳。
所谓的『雷星六华仙』,就是为了帮参加「狮王争霸」的男同学加油,由六位女同学所组成的舞蹈啦啦队。当然,她们跳的并非普通舞蹈,而是以手持剑的剑舞。由于两所武术院都只会选出六名女学生,所以对红科的同学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光荣。
听见自己也入选的消息后,华纱忍不住捣着泛红的双颊,忸忸怩怩起来。她既高兴又困惑,但高兴的成分似乎较大,所以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左右摇晃起来,充分证明了华纱心中的喜「讨厌,真的选我耶,好困扰喔,我竟然赢过那些学姊——」
「我们比你更困扰啊!」
琥珀毫不留情地指着正在害羞的华纱说。
「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上台加油,那还不如请龙童扮女生上场咧.是谁,竟然蠢到会选华纱,我一下子就没战力了!」
「……喂,琥珀。」
「做什么啦!」
当琥珀对龙童吐完满腹的苦水后,惊觉屁股一阵剧痛,这时,他才发现眼神十分恐怖的华纱已经从袖口里取出弹弓了。
十一披挂上阵!
所谓的「狮王争霸」——
这是一种让两只装饰得光彩夺目的狮子,以舞狮的方式进行争斗的活动。在绚烂华美的春之都中,可以说是十分应景。至于负责舞狮的人,则是由背负雷星与幻风两所武术院颜面的男同学担纲。算是这两所长年竞争学校问的一种代表性战争。
在宽广的舞狮场上,设有高低不等的铁柱。双方必须以铁柱为立足点,争夺挂在中央主支柱上的华蝶——也就是花饰。抢到的那方就算获胜。规则听起来似乎单纯,但其实是一种非常要求体力与技术的比赛。
首先,当作立足点的铁柱,直径大概只能让少年的一只脚勉强站上去。而且愈靠近中央,铁柱的高度也愈高,两根铁柱之间的距离也愈远。
此外,三人一组的少年,会被狮子从头顶盖住,除了担任狮头的人以外,视野与动作都会大幅受限。光是只顾着自己站稳是不够的,还得与其他同伴巧妙搭配才行,否则三个人就会一下子从并排的铁柱上摔落地面。
一边设法妨碍对手的狮子行动,一边设法夺取中央支柱上的花饰——
这的确是一种华丽又残酷的「战争」。
◎
为了「狮王争霸」特别设立的会场,位于华洲城郊、南大门外的两公里之处。
这里本来是守卫华都的禁卫军——也就是直属皇帝陛下的部队——所专属的练兵场,但为了配合庆典,于是便在四周架设阶梯状的大型观众席,也在场中装设狮子相争用的一排排铁柱。
至于矗立在中央的主要支柱顶端,则用红绳子绑着一个蝴蝶形状的花饰。在偶尔吹起的风中,花饰还不断摇曳摆动。
再往上,就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了。各种颜色的花办以及施放爆竹后的烟尘,一同在空中漫舞者。
「——真夸张……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琥珀绕完会场一圈回来后,以复杂的表情感叹道。
在充当雷星武术院选手休息室的某问营房中,只有琥珀、龙童,以及勇仁三人。勇仁正一边缠绕手腕上的白布,一边集中精神,龙童则坐在窗边看书。只有琥珀,焦急地想度过正式上场前的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即便身在此处,也能听见会场上满满的观众们,所发出的喧闹嘈杂声。刚才琥珀巡完一遍后,尽管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观众席早已没有半个空位了。最后到底会聚集多少人呢?他实在无法想像。因为会场外的人流,甚至还一路延续到华洲城的南大门口。
「真不像你啊,琥珀。没想到你也会紧张?」
龙童把书本阖上、注视好友,又讶异地扬起眉毛。
「……你手上那是什么?」
「咦?啊……因为会场周围有好多摊贩……」
琥珀回答。他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
眼见琥珀依然一口接着一口地啃着糖葫芦,龙童不禁苦笑。
「其实你根本就不紧张吧?」
「我本来就没说我会紧张啊!只不过,有一种临上战场前的激动,无法平静下来而已。」
「你们还真行呢。我的腿都快发软了。」
勇仁坐在椅子上,一直低着头。他原本僵硬的表情这时和缓下来,稍稍0出了笑容。
「既然都来到这里,也只能全力以赴了——啊,学长要不要吃一根?」
琥珀边啃着糖葫芦,边将手中剩下的一根递给勇仁。
「谢谢……不过,你们为什么能如此冷静呢?不是跟我一样,才第一次出赛吗?」
「这里不紧张的只有琥珀一个。」
原本不喜欢甜食的龙童,这时却从琥珀吃到一半的糖葫芦串上咬下一颗,并以食指抹抹嘴唇。
「——这家伙从小就胆大包天啊。」
因为他自幼就以小偷为生——虽然龙童没有明讲,但事实的确如此。对明知被抓就会惨遭众人围殴,还依旧继续偷窃的琥珀来说,在数万观众面前打斗,根本就没什么好紧张的。
「也许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我这个人还满神经质的。只不过,有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旁边,就觉得好像也不必紧张了。」
「喂喂,那也算夸奖吗?」
「我又没有夸奖你。我只是觉得,在你旁边自己紧张个半天,感觉好像很愚蠢。」
「啐,你还是这么拐弯抹角。」
琥珀把糖葫芦啃光后,就从怀中取出银河把玩。的确,这根本不像一个数十分钟后就要登上大舞台的少年所应该有的表现。
勇仁满脸笑容地注视着琥珀,龙童又开口对他说道:
「……学长刚才是不是也受影响了?」
「嗯?」
「被琥珀的性格啊。」
「没错……」
「我们——应该说,学长等一下所要面对的,是一场条件非常不利的战斗。冷静想想,其实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因为对于学长或那位小姐来说,风险都太高了。」
勇仁边吃着糖葫芦,边听龙童解释。
「事实上,学长也曾有上述的念头,而一度放弃赵小姐……不过,最后还是来到这里了。这都是因为那个家伙,丛呈无根据的胆大自信,以及不成熟的冲动,不断鼓吹学长之故。」
「要说不成熟,我自己也是吧……不过,我确实是被琥珀学弟的话给打动了。」
勇仁的右手轻轻一挥,原本串着糖葫芦的竹签,便发出细微的声音飞了出去,插入对面的柱子里。外表看起来如此和善、沉稳的好青年,实在很难想像能做到这样,不过这就是勇仁真正的实力。
勇仁将挥出的手缓缓收回,并静静地握拳说道:
「不管比赛顺利与否,我从今天以后就要跟武术院道别了。也无颜再面对故乡的双亲与父老,当然也很对不起老师。只要一想到这,我就觉得非常害怕。以前我一直以好学生自居,并一路努力到现在——但相对于失去沙罗的恐惧,上述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你真的很不成熟,刚才那些话我根本说不出口。」
龙童喃喃道着,但并没有嘲讽勇仁的意味,琥珀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龙童的背后,用力拉扯好友的长发。
「拜托,你别再说那种话好不好。今天如果你是为了伯母,也会跟学长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那是没错,但我没办法对他人如此表白……或许应该说,我很敬佩学长能够如此坦然吧!」
「这种话我听了一点也不高兴啊。」
勇仁搔搔鼻头,苦笑道。
这时,鼻粱上缠着绷带的白海突然闯了进来。
「——喂,琥珀,老师叫你们去选手席罗!」
「OK,我们马上过去。」
「走吧——」
今天这三人并没有穿上平日那套绿科的练拳服,而是身着背上写着一个大「雷」字的特别服装。这是与狮头一起制作,为了配合「狮王争霸」比赛的特殊戏服。
从休息室前往会场的途中,龙童对琥珀问道:
「……你刚才应该不是去闲逛吧?」
「嗯。幻风那边的贵宾席我已经知道位置了。不过我没看过那位沙罗小姐的长相,所以最后还是得靠学长自己确认才行——」
「我明白。这样就够了,琥珀学弟。」
勇仁心意已决地点点头,率领学弟们进入会场。
「……场面还真盛大啊。似乎比去年的人还乡?」
由于四边都被观众席围绕,所以比赛场地就好像位于碗底凹陷的位置一样。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席,从下面往上看非常具震撼力。这些观众不会因为过于兴奋而像雪崩一样从高处摔下来吧——甚至让琥珀等人产生了这种错觉。
正确地说,在东西南北四面设置的观众席中,只有北面这里的坡度比较平缓。北侧不像其他三个方向,在最下层设有票价低廉的站立席,而是以宽阔的舞台所取代。除了「狮王争霸」外,双方武术院所选出来的美丽少女,将在这里表演剑舞——也就是「华媛双舞」。
琥珀来到西侧观众席前、以一片墙壁隔出的选手席后,指着东面最上层的位置对勇仁说。
「幻风的贵宾席就在那里……至于沙罗小姐——」
「够了。」
龙童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制止琥珀继续罗唆下去。
琥珀只好再度凝神注视贵宾席的方向,他发现在一个附有扶手的包厢中,有位少女正往下探头。
「——」
一旁的勇仁也紧盯着那位少女,琥珀这时便明白了。
「……龙童,你觉得如何?」
「这个嘛……」
龙童把固定马尾的绳子重新扎好,并观察矗立于场中央的主支柱。
根据比赛规则,主支柱的高度约五公尺。至于围绕于其周围的铁柱,最接近的一根也不到三公尺。要将突出于主支柱顶端的花饰摘下,就必须先踩上最高的立足点才行。至于那个两公尺的落差该如何解决,则是接下来的难题。
看看从主支柱向四方包厢屋顶延伸的铁锁链,琥珀喃喃地说道:
「先将幻风那些家伙踢下去,再把学长拱到中央的柱子上。看来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换个角度想,其实战法十分单纯……总之先打赢对方就对了,打不赢的话一切都甭提。」
琥珀正与龙童在讨论时,隔着主支柱的对面选手席,坐了一个眼熟的讨厌家伙。
「——原来是凯邦那小子。」
「跟以前一样,还是一脸下流。」
「如果这是普通的比武,根本不需要学长出手,凭我跟龙童就可以把对面的三人解决掉「对面的想法大概也一样吧。」
「学长,除了凯邦以外的那两个人,实力如何?」
「嗯?啊,是啊。」
大概是之前一直专心注视沙罗的关系吧,被琥珀扯住袖子的勇仁,这才慌忙回神过来、故意咳嗽道,并望向幻风那边的选手席。
「……我虽然有看过那两人,但没什么印象。」
「总而言之,就是不值得留意的程度罗?」
「如果是普通的比武,那我们的胜算很大。不过,『狮王争霸』并不是一般的比赛,担任狮子头的凯邦姑且不论,另外两个人,看起来都是身轻如燕、平衡感很好的样子。」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赢定了。」
这时,刺耳的铜锣声突然大作,将观众席上原本喧嚣的欢呼声给压了下来。
同时,装备精良的士兵们也现身了。他们将原本空荡荡的北侧观众席从上层开始补满。
「……怎么回事?」
「那些人——不是禁卫军吗?」
虽说这里原本就是禁卫军的练兵场,但今天的「狮王争霸」,应该没有他们出场的机会才对。眼见这群手持长枪的士兵无预警地现身,观众们也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肃静!所有人,肃静!」
当北侧观众席上方的三分之二左右空位,被禁卫军士兵填满后,士兵们开始大声吆暍,同时,一位身披深红色斗篷的壮年男子也登场了。他穿着反射出金色光芒的钟甲,佩戴黑鞘的长剑,并将附有红穗的头盔夹在腋下。如此与众不同的装扮,一眼就可看出他与其他士兵不同。
「护龙卿,雷王武大人驾到!」
被如此介绍大名的男子依旧保持冷静,但他那宛若隐含刀锋般的锐利眼神,正睥睨着从这头到那头的数千名观众,最后,他才坐在上头遮有御帘的包厢下方。
「护龙卿,」
勇仁不由得惊呼道,而相同的反应,也在观众席之上此起彼落。
护龙卿是管理宫中护卫官的首领,官爵非常高。尽管并没有赐予领地,其地位却比普通的大臣要高出许多。那是因为护龙卿除了皇帝以外,完全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可说是直属于皇帝之下。
唬泊歪着脑袋询问龙童。
「护龙卿就是皇帝陛下专属的保镳吧?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因为他要保护的对象就在附近啊,」
「嘎?」
「我终于了解为何悟道老师会说,今年的『狮王争霸』绝对输不得了。」
勇仁的额头上浮现了汗珠。
「——今年的『狮王争霸』,是御前比试。」
「呃,御前比试,所以说——」
琥珀咽了一口口水,凝视护龙卿上方的包厢。
突然率领大军现身的护龙卿,虽然一直坐在位置上闭口不语,而其他士兵们,也没有再发出任何通知,但会场中所有人,都已经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
包厢上绝对不会拉起的御帘另一侧,正坐着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
前往隔壁包厢打招呼的赵家父亲,这时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走了回来。
「哎……真没想到,竟然会变成御前比试——」
沙罗心想:这种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能在御前比试中漂亮地获胜,对凯邦君来说是莫大的名誉,甚至能大幅提升李家的形象。真希望他能赢得这场比赛——」
父亲坐在椅子上如此说道,但沙罗的心情却反而更黯淡了。
其实父亲也知道,女儿即将出嫁的对象,在名声上其实不怎么配得上赵家。所以才会期盼对方能藉由「狮王争霸」扭转恶名——这应该是父亲的直丫心话。当然,这种事情不能摊在台面上说。
沙罗的父亲对于赵家以前也是帝王后裔这点,多少有些自傲。本来,他是完全不会考虑这种扯上金钱往来的婚姻关系。
但即便如此,父亲还是不得已与李家讨论女儿沙罗跟凯邦的婚事,这都是因为家里事业的资金日益拮据之故。简单地说,沙罗就是为了协助父亲收拾残局,才被迫嫁给这个不成材的败家子。
她愈想就愈觉得没道理,愈想就愈生气。
不过,就算再怎么没道理,沙罗依然是莫可奈何。既然父亲要她嫁过去,她这个乖巧的富家干金也只能默默服从了。
即便是吟诗作对、刺绣、书法样样精通的大小姐,在这个世界上也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沙罗对这点全然了悟。
所以,她只能任人摆布。
真是既气愤,又悲哀的一件事呀。
一边听着父亲的喋喋不休,她再度俯瞰比赛场地。
以目前沙罗的立场,身为敌方的雷星武术院那边——在坚硬而巨大的铁柱林对面,外表精悍的年轻人正准备出赛。
如果当初没遇见那个人的话——沙罗不禁这么想。
在灯会那天夜里,如果自己没有与勇仁邂逅,那或许就不会对现在自己的处境感到如此委屈了吧——
被勇仁从醉汉手中所救,并送回自家宅邸的路上,勇仁说了好多以前自己从未听过的见闻。认识这位虽然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但却努力朝梦想前进的年轻人后,沙罗才终于知道,自己以前所生活的世界是多么狭隘。
假使当初没有遇见他,自己应该会乖乖听从父亲的话,毫无半点疑惑地为了赵家而下嫁凯邦吧。
不过,沙罗对那晚的邂逅,却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对于如此一面之缘,竟会对人生产生重大的转变,她感到非常震惊。所以她才会认为,能为自己带来这种剧变的勇仁,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对象。
等这场庆典结束,自己便要与李家举行婚礼。接着,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因此,沙罗只好替自己编造藉口。抱着心中这些对不合理的世事产生的愤怒与哀伤,接受自己无法嫁给真命天子的结局。
然而她的目光,依旧停止不了追寻勇仁的身影。
她觉得,刚才一直抬头仰望自己的那位青年,眼中似乎包含着不寻常的强大决心。
不能再作梦下去了——
即便她如此解释给自己听,却依然无法完全遏止脑中勇仁会为自己做些什么的一点点幻想。
◎
右京,也就是指都城的西侧。相对于雷星武术院位于右京,幻风武术院则位在左京,也就是都城的东侧位置。
由于两者间的位置关系,所演变成的「狮王争霸」对抗战,不单纯只是两对手校的激烈冲突而已,甚至连都城的居民也会分裂为东西两边,进行抗衡。
所以在会场上,才会有一半观众替西侧的雷星武术院加油,另一半观众为东侧的幻风武术院暍采。
双方的啦啦队声势几乎是不相上下——
不过,等到优雅的乐音响起,成群的蝴蝶从空中被放到舞台上时,原本的均衡也被打破了。
——这种舞蹈被称为「华媛双舞」。
为了替参加「狮王争霸」的少年们加油,两院分别选出六名红科的学生,穿上华丽衣裳,分为东西两侧比划起艳丽的剑舞。然而,眼前双方的气势却有很大的差距。
大概是因为知道这是御前比试,幻风那边的少女,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忸忸怩怩。相反地,雷星这边的女孩,则丝毫没有半点畏惧,依旧自在地伸展出优雅的舞姿。
之所以能分出高下,大概是由于雷星的领导者是翠凤之故吧。
在这位完全不在乎御前比试,依然优雅舞动身躯的美丽学生总监率领下,华纱与其他女学生,甚至表现得比平常还要出色。
即便今天不是御前比试,幻风那边的女孩,应该也会被凛然聪慧、美貌与气质兼具的翠凤给压倒,完全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吧。况且今天又是御前比试,那就更不必说了。任何人都可以明显比较出西与东哪一边的剑舞较为出色。
「我们赢了。」
看着在舞台上结束最后一项动作的少女,龙童冷笑道。
「啦啦队比赛又没有分输赢。」
「不过,谁占上风可是一目了然啊!」
「我不是说了,啦啦队比赛跟正式比赛又没有关系嘛,」
龙童斜眼看着顽固的琥珀。
「……你这家伙,学生总监大人都帮我们把气势顺利压过对手了,我们怎么可能还会轮呢?」
「如果我们输了,回去大概会被她吊起来用鞭子疯狂抽打吧!」
「那我们就更没有输的可能了。」
少女们从舞台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狮王争霸」的见证人以及双方老师。龙童摸摸右耳的耳环。
「——好,我们也出去吧!」
勇仁抓起以金色、白色为基调,装饰华丽的狮子头,从座位上站起身。从他那紧咬嘴唇的表情来看,与其说是对御前比试的紧张,还不如说是一种决心吧。
「好!」
琥珀把银河放在椅子上,跟随勇仁的步伐。
「话说回来,之前你说的话,果然成真了啊!」
「什么话?」
「『明年如果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场的话,那也不错』,对吧?」
「……是啊。」
「看来我们要追求二连霸了?很少有人可以以乙类的身分出赛哩!」
「如果你明年还想再来一次的话。」
从天而降的大量花办,洒在走入竞技场的少年们头顶。从观众席发出的加油声与锣鼓声,简直就像打雷一样,让琥珀等人的皮肤都为之一震。
在欢声雷动当中,从幻风那边出来的凯邦,似乎正瞄着勇仁,发出轻视的笑声。
「你真的敢出赛啊,勇仁……看来我的手下出手太轻了。当初应该把你的一只腿打断才对。」
勇仁毫不退缩地正面回敬凯邦一瞪,并低声说道:
「那时我是因为不想给沙罗带来困扰,所以才不回手,不过,今天可就不同了。」
「喂,勇仁啊,你也未免太没礼貌了……竟敢对我的未婚妻直呼其名?」
凯邦这句惹人生厌的话,让勇仁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过,在勇仁还没发飘前,一旁的龙童就以冷漠的笑声回应道:
「……希望你不会被女方给甩了。」
「你说什么?」
「等你今天在这里惨败、成为天下的笑柄后,女方跟家长应该会重新考虑这件事吧!」
「说得好.」
龙童以激烈的冷嘲热讽反击对方后,琥珀也随口补上一句。类似凯邦这种纨绔子弟,从小就在周遭的取悦与奉承中长大,对这种讽刺或嘲笑,应该会非常难以忍耐才对。
「——这些挤满会场的平民老百姓,应该会想看到放高利贷的儿子被打得满地找牙,并跪地求饶的场面吧。在这种比赛中,你老爸的钱包可是派不上用场喔,」
「你们这些混帐……!」
与琥珀所猜测的一样,凯邦的脸上浮现起青筋,所以他又继续指着对方追击道:
「——那天晚上,如果你的手下袭击学长时你也在场的话,我看你今天早就被打得没办法站在这里了……你那些小喽罗们的伤到底治好了没?啊?」
「什么!所以那天是你们两个——?」
「身为雷星武术院的秘密武器——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琥珀大爷的恐怖威力,觉悟吧!」
琥珀在脖子上摆出斩首的挑衅动作后,便钻进了狮子的尾巴部分。
这只以竹子骨架加上布所制成的狮子,前后的长度虽长,但重量倒是比想像中轻盈。不过只要想到得戴着它到处舞动,那所需要的体力也绝对不轻松。
勇仁套上狮子头后,便对背后的龙童与琥珀说道:
「我不知道在御前比试中对方可不可能这么做——」
「什么?」
「凯邦是那种非常不服输的人,去年对抗赛输给我之后,他才会如此耿耿于怀……所以今天对方说不定会设下什么陷阱。」
「你是说对方可能会犯规吗?」
「没错……西侧的观众席上,好像坐了不少凯邦的手下。」
「东侧也有喔,而且位置很前面。」
「他们对凯邦大失所望,所以跑来帮我们加油——应该不可能吧。」
「没关系,学长——对方会使手段又不是无法想像,我们见招拆招吧。」
钻入狮子身体部分的龙童,对背后的琥珀眨眨眼。
「……我们只要专心比赛就对了。」
「是啊!」
当琥珀对好友的话用力点头同意时——
象征「狮王争霸」拉开序幕的铜锣声也随之响起了。
十二内助之功
两头怒目相对的六足狮子——
白色与金色的是雷星,黑色与红色的是幻风。
配合乐师们所演奏的雄壮进行曲,两头对峙的狮子逐步登上铁柱。
琥珀等人,自从决定要参加「狮王争霸」后的隔天,就不断针对这种比赛的规则,练习到令他们累得想吐的程度。
他们在练武场的一角将木桩打进地面,从单纯于木桩上上下下开始练起,为了让三人的动作完全一致,不知从木桩上摔落地面多少次。虽然今天的服装刚好把身体都遮掩住,但其实不论是琥珀、龙童,或勇仁,为了练习早已是遍体鳞伤。
从他们会为此进行严格特训这点来看,就可以得知「狮王争霸」跟普通比武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当然,过去参加过这种比赛的悟道,也对这三人进行了一对一的指导。所以今天琥珀他们的狮子动作,才能显得如此毫无破绽。在具有高低落差的立足点上,简直就跟爬普通楼梯一样轻松自在,还隔着主支柱与凯邦等人的狮子相互对峙。
「华媛双舞」结束后,华纱甚至来不及卸妆,便奔向朋友们所位于的加油席。看到底下两只狮子还在互瞪时,她忍不住夸张地叫着。
「搞什么,琥珀他们干嘛还不出手?这种混帐家伙,一下子就让他上西天吧!」
「你啊……竟然还穿着那套衣服,真的很不相称耶……」
白海等人瞥了身上还穿着先前华丽舞衣的华纱,莫可奈何地批评道。确实,以这种优雅装扮喊出什么「混帐家伙,」之类的话,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吵死了,一群色狼,」
华纱以锐利的眼神恫吓这群旧伤未愈的少年,接着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琥珀等人的战斗「我们这些加油的人很轻松,他们在底下比赛可是很累的喔!」
珊珊一边抢着明宝带来的油炸点心,一边耸肩道:
「——我之前也很好奇,就叫小润骑在我的肩膀上,跳到木桩上试走几步,那简直不是普通人玩的游戏呀,真的。」
「对呀对呀!站在上头铁定会腿软的。其实琥珀他们真的很了不起耶,竟然能披着那种东西在上面活动自如。」
「龙童就算了,虽然琥珀每次都爱说大话,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真的不只是一只会偷东西吃的大老鼠而已。」
「嗯……的确呢!」
华纱听着朋友们你;口我一语地夸奖琥珀,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并在位置上重新坐好。
华纱去年就坐在这里加油过了,所以「狮王争霸」到底是什么样的比赛,她非常清楚。
双方在一声令下后,快速向中央的主支柱爬去。负责狮头的少年,骑在负责狮身的少年肩膀上,用力跳向在支柱顶端摇曳的花饰——如果真的那么顺利的话,开始不到十秒内比赛便可结束了。
但实际上,并没有人能做出上述那种超人般的动作,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琥珀等人也不例外。为了一步步踩稳立足点,当然无法如此迅速地登向主支柱,而且,移动时还得随时变换方向,牵制对手的行动。
假使对手快要取得花饰,在对方于空中停止动作的瞬间,就必须全力施予攻击,将对手打倒在地,并趁机抢回花饰。然而,一开赛便直接向花饰下手的战术很难成功,所以比赛通常会演变为长期战。
「……我也知道一开始会互相大吼、瞪来瞪去,但我还是很不喜欢这种战法。」
阵把明宝的油炸点心放入口中,一边用衣带擦拭紧握拳头时所渗出来的汗水。
「我想里面的琥珀应该跟你一样受不了吧?」
烈也绷着脸点头道,并顺便从明宝手上拿起一根油炸点心。
「啊啊……!」
「总之,这样下去是无法分出胜负的,也该展开行动了吧?」
华纱亦抓起明宝的点心啃了起来。
「啊啊啊啊——大家都好过分喔!我、我的点心啊……!」
明宝以充满泪光的双眼,恨恨地瞪着这群缺乏同情心的朋友。润抓住他的头,强迫他转同场上琥珀等人的方向。
「明宝,现在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吧?你看,我们得帮琥琯他们加油呀。」
「呜呜呜……」
「——喔,开始动了!」
本来一直以主支柱为中心顺时针方向移动的雷星狮子,突然改变脚步朝逆时针方向移动,而且速度明显比之前快许多。他们一口气逼近幻风的狮子。
「快上!」
等追近原本距离颇远的幻风狮子后,勇仁朝左边踢出一记扫堂腿。那正好是狮子以左前腿想拉什么东西的模样。
凯邦咂舌后立刻抽身闪避,但动作明显慢了半步。这并不是他太过迟钝,而是琥珀等人的武艺实在高人一等。
「太棒了!太棒了!那位学长虽然有点貌不惊人,但实力还满强的嘛!」
「仔细想想,他应该比琥珀他们还要更厉害吧!毕竟是绿科甲类的佼佼者呀。」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有烤乳猪可吃了!」
「咦?烤、烤乳猪,在哪里?」
「什么嘛,明宝,你刚才是不是根本没在听啊?悟道老师说,只要我们学校获胜,今天的晚餐就会有烤乳猪可吃!」
「加、加油琥珀~!龙童~!」
听见烤乳猪后,明宝的食欲瞬间引爆。他把装有油炸点心的袋子塞给华纱,并高举肥胖的双手摇晃着,开始为琥珀等人加油。
几乎已经被贴上「武术院最软弱之人」标签的明宝,之所以能从丙类升级为乙类,其理由就在于此。
只要能扯上他喜欢的食物,他就会忘记其他一切,专心一意地行动。
◎
「——要出招罗,龙童!」
「好。」
狮头的勇仁正以凯邦为对手,在不稳定的铁柱上相互以踢技交锋时,琥珀与龙童则完全配合他的动作,奋力一跃。以头部为支点,雷星的狮子一瞬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什么,」
凯邦的惊呼声被会场上立即响起的群众叫好声给掩盖掉了,由此可知琥珀等人的动作有多么灵活。
虽说要在狭窄的立足点上跳来跳去很困难,但琥珀等人依然以飞快的速度与过人的平衡感办到了。尤其是在狮尾的琥珀,为了配合龙童,速度必须比狮身更快、跳得更远才行。
这是身轻如燕的琥珀——以及与琥珀默契极佳的龙童——相互配合下才可能完成的战果。
「别小看我们喔!」
琥珀与龙童在几乎与对方身体紧密接触时,对着想慌忙逃跑的幻风狮子侧腹部,踢出一脚。
「中了。」
「咕——!」
对方发出呻吟,黑红两色的狮子开始站不稳。虽然还没到瞬间失足坠落的程度,但已经出现很大的破绽了。
「——学长!」
只要在此时把凯邦等人踹下去,对方就没有机会妨碍我们夺取花饰了。
知道胜负关键不在自己与龙童身上,而掌握于勇仁手中时,琥珀高举狮尾大叫。
「狠狠攻击吧!」
「好!」
琥珀拾起狮尾巴,仔细盯着凯邦等人。
龙童则压低重心,以防发生万一时能掩护勇仁。
这一瞬间,琥珀相信我方已经赢定了,大概连龙童也是一样吧。
不过,原本应该高声呼喊胜利的勇仁最后一击,却迟迟没有施展出来。
他的右脚才刚踢出,就从膝盖处无力地弯倒了。
「学长——?」
龙童咂舌道,从后方抓住勇仁的衣带,以支撑对方的身体重心。
「可恶!」
怎么能让这种大好机会逃走。尽管不知道勇仁发生了什么事,琥珀依然高高跃起。
但就在同一时间,他也感觉到左腿一阵炽热的疼痛。
「痛——」
琥珀拚命忍住喉咙中即将窜出的叫声,身体一歪,倒在其他铁柱上。
「怎么了,琥珀?」
龙童压低音量询问。
「好痛啊……有东西,打到我的脚……」
他咬牙切齿,想要先设法站起来再说。
「在我的小腿附近……有、有什么玩意儿突然刺了进去——」
「……应该是弹弓,我的右小腿也中招了。」
勇仁亦忍着疼痛说道:
「弹弓!?是弹弓吗?」
「……是躲在观众席的那些家伙吗?」
「应该吧……随手拿起一颗小石子就可以攻击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犯规吗!对方应该因此出局才对!」
「没有证据。」
「证据?」
「只要没有逮着现行犯,就无法证明是幻风他们干的。对方不用破坏力更强的铁球而用小石子,也是为了不留下弹弓攻击的证据。」
「可恶的家伙……」
琥珀将力量灌注到依然隐隐作痛的右腿上,并忿忿地瞪着凯邦。
陷入疯狂的观众们,会如何看待刚才的比赛发展呢?
藉由阴险的狙击而闪过琥珀们致胜攻击的凯邦,从千钧一发的劣势中重新站了起来。
简直又恢复比赛刚开始的状况了——其实不然。
只要想到不知何时会被观众席上的人瞄准,刚才那种不谨慎的跳跃动作就变得很危险。事实上,竖起耳朵倾听,还能听见附近偶尔有咻咻咻的石子掠过声。
「不知道是为了牵制我们,还是技术太差打不中——」
「我想应该是后者吧。」
「学长,你的腿还好吗?」
「还好,看来并没有大凝……不过,之后还不知道会被射中几次。」
琥珀调匀因疼痛与愤怒而紊乱的呼吸后,向龙童问道。
「……喂,龙童,比赛开始前,你不是说要见招拆招吗?」
「是啊,」
「那现在这种状况有办法解决吗?」
「有。」
「该怎么做?」
「你有看到我们学校同学聚集的位置吗?」
「啊?」
「我会有法子的,你好好注意同学们的手势。」
「那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啦,喂!」
「总之,眼前先以防守为主,至少阻止对方取得花饰再说……以那个凯邦的好胜个性而言,应该随时都会往上冲,我们要抓准把对方踹下来的时机。」
龙童不是那种没有根据就随便乱讲话的人,这点琥珀非常清楚。虽然他不了解龙童的法子是什么,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琥珀将头上的狮子尾巴微微抬高,望着观众席的方向。
在身着红绿练拳服的少年少女聚集之处,只有一个人穿着轻飘飘的华丽舞衣。琥珀马上注意到那正是华纱。
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醒目的少女——尽管上次琥珀形容得很难听——但今天重新观察对方,却觉得华纱似乎变可爱了。
◎
看见勇仁与琥珀竟然连续放过大好的致胜机会,华纱为了今天而细细画整齐的眉毛,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刚才他们好奇怪唷?」
「啊?怎么说?」
「学长与琥珀突然失去平衡——」
「在那么狭窄的地方打斗,就算琥琯再精悍,也会因为紧张而一不小心没踩稳吧。」
「对、对啊。那根铁柱上面,又没有放肉包子。」
平常只会凭感觉随便开口的白海,以及脑袋里只想着食物的明宝,姑且不论他们两人相左的奇怪看法,华纱还是很难接受刚才所发生的事。
勇仁也就罢了,都已经将对手逼入了绝地,琥珀那种人会因为紧张而腿软,放过大好时机吗?最会见机行事、趁胜追击的琥琯,在方才那种场面,应该是个能发挥比平常实力更强的少年才对呀。
「……真的很诡异耶!」
华纱以周围朋友听不见的低语重复一遍时,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敲敲她的肩膀。
「——喂,开小餐厅的。」
「啊?」
回过头,原来是刚才一起在舞台上表演的翠凤,正以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难道说,刚才的表演出了差错吗——华纱一想到这,却无法为自己的情况辩解,因为她又被翠凤的模样给迷住了。
与华纱相同,翠凤也还没换回普通服装,当然妆也没卸,只是把原本束起的头发放下,而衣服款式跟华纱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但造成两人不同的决定性关键到底在哪里呢?
假使换上这套舞衣的华纱比平常可爱五成的话,那拥有一身美貌的翠凤,成长幅度就高达两、三倍之多了。所以,即便翠凤又换回平常的白色练拳服,她的美貌也依然是鹤立鸡群。
总之,光是构成这两人的元素就不太一样。
华纱心中忍不住为此叹息,但翠凤却以下颚轻轻对她示意,做出一个叫她跟来的动作。
「——怎、怎么了吗?」
「事情不太妙。」
为了避免过于显眼,翠凤从头顶罩着一件披肩,稍微隐藏起自己的美貌。她穿越热情加油的观众问隙,一步步朝阶梯状观众席的最上层走去。
「事情不妙是指——」
「幻风正在进行对勇仁同学们的妨碍行动。不过也不是整间幻风武术院,应该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学生吧。」
「耶?」
「似乎有人手拿弹弓,躲在观众席里面。」
「是喔……!所以刚才的情况——」
「这里必须拜托你。」
翠凤不给对方选择余地的语气,与其说是拜托,不如说更像是命令。面对翠凤对自己投夹的严肃眼神,华纱也不由得拚命点头。
「——从对面的观众席,找出妨凝勇仁同学们的家伙,然后收拾掉。」
翠凤以高压式的口吻说完后,便把弹弓塞到华纱手中。
「这里,从这里吗?」
西侧观众席的最下层观众已经完全站起来了。华纱等人位于其后方,不得不更压低音量反问道。
这里距东侧的观众席颇为遥远,虽说如果有分量够重的弹弓,射程也不会不足。但倘若要准确命中对方,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即使是华纱,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一定能射中目标的把握。
不过从翠凤的口吻判断,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觉得没有确认此事的必要。
「我负责搜捕躲在这边观众席的浑球。」
说完后,翠凤便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华纱。
「——用这个当弹药行吧?」
袋子里放了许多颗小铁球。有了这玩意儿,想要打到对面就更容易了。华纱也更有把握造成对方严重的伤害。但相反地,如果射错了人,就会害无辜的人受重伤。弹弓与铁球这两种东西的组合,与其说具备破坏力,还不如说是隐含着强烈杀伤力的一种危险武器。
「学姊,您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该怎么解释,是那个长头发的问题学生事先拜托我的。」
「是……龙童?」
「他说假使幻风那边出手妨碍的话,就拜托我协助……看来今年幻风那边的狮子头,是个会使阴险手段的家伙呀!」
华纱用力点头同意。
「如果是堂堂正正交手后落败也就算了,假使输给这种卑鄙家伙的愚蠢奸计,教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况且,勇仁同学他们还有其他非赢不可的理由——对吧?」
「是、是的——」
「所以就交给你了。现在马上行动。再拖延下去,勇仁同学他们就有可能被对手袭击,陷入不利。」
「可、可是,现场观众那么多,很难找出正确的目标呀,」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对方狙击手的技术没你好,所以为了确实命中目标,他们会尽量想办法往前靠近,这点绝不会错。」
「也就是说……他们在最前排的站立席?」
「正是,以此为重点搜寻,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对华纱如此建议后,翠凤便快步离去了。
「…………」
华纱看着手上的弹弓与无数颗铁球,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情到此也无法回头了。琥珀等人已陷入绝境,急需自己的力量支援,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
华纱跳到最上层座位的椅背上,越过因热烈加油而站起身的观众头顶,观察下方的情形。
四周有许多闲杂人等,没时间让人拿出弹弓慢慢瞄准。只要在东侧站立席中发现可疑的家伙,就得在短时间内连续射出铁球,使其无法继续妨碍琥珀他们。
华纱将不小心被琥珀等人战斗情况吸引过去的目光强制拉回,轻轻握拳,透过拳头中央以手指圈成的缝隙,窥视正面的站立席。
「真是——」
票价最便宜的站立席,想当然尔聚集了许多没钱又爱胡闹的家伙。武术院的学生一开始就规划出专属的加油席,如果是家里比较有钱的子弟,则会选择与亲人一同在包厢欣赏。
总之,底下这些挥舞拳头、非常兴奋的男人当中,竟然有三名不该存在的少年混在其中。他们贴在分隔观众席与竞技场的墙上,也就是最前排的位置,但却跟周围的其他人不同,丝毫不激动,还不时地交头接耳,偷偷观察琥珀等人的动向。
「就是他们……呀——」
华纱观察那几位少年的行动一阵子后,发现两旁的人正若无其事地在左右掩护,剩下中间的那个人则出现奇妙的举动。
在两侧少年构筑的人墙遮挡下,中间那人缓缓举起手。
华纱发现,他手上果然握了一把小小的弹弓,便立刻反射性地抓起三颗铁球。
「——女性之敌!」
她将对凯邦的怒意转变为专注力,将指尖中的铁球以弹弓射出,而且一次就是连续三发。
铁球飞过数十公尺的距离,第一发首先命中中间那个拿弹弓的家伙前额。第二发与第三发也纷纷漂亮地击中左右两名护法的额头。
如果位置很近,那这下子铁定会见红,不过在这种距离下,顶多引起脑震荡而已吧。华纱在远处确认那些少年二不支倒地后,才紧握拳头欢呼。
「干得好呀我!」
华纱将弹弓收进宽松的衣袖中,拉起裙摆,急忙跑回自己原先的座位。
「华纱!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刚才去哪呀?」
珊珊发现华纱回座后,立刻不高兴地斥责道。
仔细一看,原来琥珀等人目前正屈居下风。如果他们能发挥全部的实力,本来是不可能输给凯邦的。但由于后来一直分神警戒弹弓手的狙击,所以才无法像比赛一开始那样活蹦乱跳。
「学姊呢?」
华纱站起身,把珊珊等人推开,向下瞰西侧的站立席。
「!」
不用刻意去找对方,因为翠凤刚好也抬头仰望这里。她正双腕交叉在胸前,脚踏几名失去意识的年轻人,高傲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连她身边的观众们都主动退开一步,忘记要继续加油这件事。
「——咦?翠凤学姊在那里做什么呀?」
华纱和翠凤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干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
现在没时间向珊珊说明了,得先通知琥珀他们,狙击手已经被除掉。
「琥——珀——!」
华纱将双手围在嘴边,用力扯着嗓子大喊。
十三打断他的鼻梁!
沉淀在腹部底下的压力,逐渐化为黑色的漩涡。
到最后,凶暴的光芒终于开始在少年的眼中闪闪发亮。
生性就容易冲动的琥珀,比起耐心寻找对手的破绽,他更喜欢主动出招、一气呵成打倒对方的战斗方式。
所以,除非是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楚的敌人,否则像凯邦这种程度的对手,竟然还得对峙这么久,这点让琥珀感到非常地不快。
然而,他之所以会一直忍耐到现在,是因为他今天并非单独战斗的缘故。毕竟说到压力,勇仁所承受的负担,绝对比琥珀还要沉重。
「看招!」
幻风的狮子突然逼近,并以前脚向雷星攻击。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轻轻跳开闪避,并直接反击。不过,由于这么做有被狙击的风险,所以琥珀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唔——」
为了闪掉凯邦这一踢,他们只好向侧边翻滚拉开距离。
「喂喂,一开始的气势跑哪里去啦,你们这些家伙!」
对方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里头露出凯邦那张讨厌的脸。
「凯邦……!你竟然想用卑鄙的手段取胜!」
「什么手段啊?我听不懂你在鬼扯什么啦。」
「混帐东西——!」
「闭嘴,小鬼。我马上让你哭着回家!」
凯邦企图践踏勇仁位于立足点上的脚掌。
勇仁察觉对方的企图后,向后缩了一步,龙童也跟着向后。等凯邦的脚踩了下来,勇仁才重新踏回去。
就在这样你一来我一往,琥珀们的狮子渐渐被逼到铁柱林的低处了。
「喂、喂!底下快没得踩了!」
「我知道!可是,又没有反击的方法——」
「……琥珀。」
正当琥珀与勇仁焦急得束手无策时,龙童一个人平静地说道:
「对方的狙击已经停止了,你向观众席确认一下。」
经龙童一提醒,琥珀赶紧轻轻翘起狮尾巴,朝观众席回头。
「琥——珀——!」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的确听见了华纱的喊叫声。
仔细一看,华纱正以那套显眼的舞衣袖子为旗,用力挥动着。
「……华纱好像有话想说。」
「她说什么?」
「听不清楚,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那就够了。」
「嘎?」
「我的计策已经成功了……学长,我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我相信你,龙童学弟!」
「你们还有空聊天啊,」
凯邦扯着破嗓子以刺耳的声音大吼道,并对准已被逼到角落的雷星狮子头部高高举起右脚。
「——学长!」
「知道了!」
勇仁迅速向旁边一跳,躲过凯邦的踢击。
然而,在他向侧面跳起,以及着地的一瞬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什么!」
大概是因为没看见手下全力进行掩护吧,凯邦瞪大双眼、高声惊呼道。
「你被什么吓着啦,凯邦?」
原本侧身闪避的勇仁,对准击中空荡荡铁柱的凯邦左脚用力一踩,并以相反边的另一只脚使出回旋踢。
「咕!」
由于脚掌被踩住,再加上勇仁的回旋踢速度极快,凯邦根本闪躲不了。这招踢在狮子头上,力道直达凯邦的头部侧面,他一个站不稳,只好靠在主支柱的旁边。
「龙童!」
「没问题。」
琥珀与龙童同时间跃起,跟先前一样紧贴着幻风狮子的侧面。但这回不是攻击狮子侧腹部,而是直接对准后方少年们的脚踝狠狠使出扫堂腿。
「呜哇!」
「痛啊——」
原本前面的凯邦就已经快支持不住了,现在又加上琥珀等人累积了长时间郁闷后的反击。沉重的扫堂腿划过对方的立足点,这两名担任身体与尾巴的少年被如此一击,就连腿都站不稳,直接从铁柱上摔了下去。
「你、你们,」
现在变成凯邦一人单独舞狮的局面。他藏身在铁柱与铁柱之间,望着已经摔落地面的同伴,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一踢,应该会让两人趴在地上暂时动弹不得。
「这、这群没用的废物……!」
「喂,他们已经很努力了耶!」
琥珀等人瞪着将狮子头举高的凯邦。
「是啊……要跟着自私的狮头,想必他们也很辛苦吧。」
「我看你这家伙,只想以卑劣的手段取胜,根本就没有好好练习喔?」
「唔…………!」
凯邦咬牙切齿地向上看着主支柱。
他的位置,离上头随风飘舞的花饰约莫有三公尺。假使凯邦拥有套着狮头、不需助跑,也能轻松一跃而上的跳跃力,那幻风就可以马上逆转胜了。
只可惜——
「最近我好像一直重复这句话……现实世界是不可能那么美好的。」
龙童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出他的企图后,忍不住眯着眼睛冷笑道:
「——学长,剩下来的就交给我们,你上吧。」
龙童略微张开腿,将重心压低。琥珀也紧紧地贴在龙童的背后,帮忙支撑他的体重。
为了将勇仁拱上主支柱,这种「阵式」他们不知道已经练习多少遍了。
「……谢谢你们。」
勇仁回头望着两位学弟,目光炯炯有神地轻声道谢。但在观众的一片叫好声当中,琥珀却很清楚听见对方再度开口。
「勇仁,你这混蛋,岂能让你爬上去!」
凯邦发现勇仁要登上主支柱后,便独自拖着狮子向勇仁逼近。既然他无法独力爬上去,现在除了尽全力千扰雷星外,就没有其他避免失败的方法了。
面对不顾一切冲来的凯邦,勇仁倒是显得非常冷静。
「一切都结束了,凯邦。」
他轻轻一跃,用双腿踢向凯邦的胸口。
「咕啊——!」
凯邦发出一声惨叫,便整个人被踢飞了。
相反地,勇仁却巧妙利用踢飞凯邦的反作用力,灵活地使出一个后空翻,跳到龙童的肩陪上。
接着这只已经确信获胜的白狮子,更以单脚金鸡独立,朝天发出雄壮的怒吼。
「喔喔喔喔!」
全场观众不禁情绪沸腾。
「唔——」
龙童在琥珀的协助下,撑住勇仁的体重与其踏上肩膀的冲击力,接着,他又将原本弯曲的膝盖用力挺直。
「上吧,学长,冲上去!」
琥珀举起拳头大声喊道。
当龙童身体站直的一瞬间,他肩膀上的勇仁也顺势跃起。琥珀与龙童纷纷摘掉身上的狮子皮,剩下勇仁单独罩着狮头,一直线飞往主支柱的顶端。
至于以难看姿势摔在地上的凯邦,则完全没有能力加以阻挡。
「……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对于那位质朴的学长来说,这大概是他一辈子最受人瞩目的瞬间吧!」
勇仁左手抓住蝴蝶模样花饰,右手拿着狮子头,自豪地站在主支柱上。龙童看看对方,露出讽刺的笑容。
「别说傻话了。」
琥珀帮龙童拍去肩膀上的灰尘,并大胆地断言。
「学长从现在开始才要大放异彩哩。」
这时,大量的花办与色彩鲜艳的蝴蝶,又从空中纷纷飞舞而出。
一方因胜利而喜悦,以及另一方因败北而叹息的观众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宣告「狮王争霸」分出胜负的铜锣声,也同时响彻于春日的云霄中。
就在如此震耳欲聋的各种嘈杂声底下,勇仁像是被声音的洪流所逼迫,步履蹒跚地向目标前进。
「龙童学弟!」
他把手中的花饰与空狮子头丢给龙童,接着便站在为了防止主支柱倒塌的锁链上,半点也不畏惧地穿越而过。
勇仁所前往的目标,当然是幻风那方的上层包厢——
观众们对勇仁突如其来的举动瞠目结舌,过了一会,讶异之声便此起彼落。但这时勇仁早已顺利走完锁链,跳进了赵家的包厢里。
「你、你想做什么?」
勇仁对吓得惊呼出声的沙罗父亲行个礼后,便一把抱起满脸茫然的沙罗。
就在这一瞬问,两人四目交会了。
光是这一眼,就足以让双方确认对方的情意。
「搞什——喂!你到底想做什么?」
「抱歉……我要带走你们家的小姐。」
「什么!」
「对不起,父亲大人!」
沙罗流着泪向父亲致歉。但她的手腕,已经紧紧环抱在勇仁的脖子上了。
「——我决定跟他一起走!」
「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傻话——」
「请顺便帮我向母亲大人说声对不起!」
「失礼了!」
勇仁直接抱着沙罗飞出包厢,降落在底下正不知所措、抬头观望的大群观众中央。
「呜哇——!」
「怎、怎么回事?」
「你、你这小子,那是我儿子的老婆啊!」
在隔壁包厢观战的凯邦老爸,这时也探出身子大吼道。
「——竟、竟然敢私奔!谁帮我逮住那个小鬼!逮到他的人我付十两!不、不,付三十两银子!」
眼见儿子的未婚妻竟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年轻人给拐走,李家老爷简直觉得丢脸透了。听见那老头不顾一切的悬赏后,马上有好几个男人挡在勇仁与沙罗的面前。
「三十两我要定了!」
「呀啊——」
勇仁紧紧抱住发出尖叫声的沙罗,从挡路的那名男子面前闪过。
「胜利那方的狮子头竟然抱起女孩私奔了!」
「喔喔,年轻真好啊!」
「一群笨蛋,我出三十两耶!快帮我逮住他——」
「吵死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臭老头!」
对勇仁与沙罗而言,这是关系两人一生幸福的重要场面。但对旁边看热闹的观众来说,这只是一个比较不寻常的余兴节目而已。虽说有人真的为了钱出面阻挡,但也有更多人在旁边泼冷水、说风凉话,另外还有不少人为这对年轻男女发出喝采。
勇仁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将沙罗带到观众席的墙壁边。他一跃而过,回到刚才进行「狮王争霸」的竞技场上。
「你们这些人,别想碍事,」
为了三十两奋力追逐两人的男子竟然还不少,琥珀于是瞪起骇人的眼神挺身而出。
「——别开玩笑!」
「喔咕!」
一名男子正想抓住沙罗随风飘舞的衣袖,却被琥珀从三公尺高的铁柱上纵身一跃,脑袋漕其踹个正着。琥珀降落至地面后,便挡在勇仁与这群贪财之辈的中间。
「琥珀学弟?」
「别管我了,学长快走吧!」
「可是……!」
「快走啊!如果外头的门被关上,那就白费工夫了!」
琥珀眼中燃烧起金色的火光,对顿时停住脚步的勇仁怒斥道。
「这不是为了学长你!而是我自己想对这令人愤恨的世间出一口鸟气啊!」
琥珀大喝一声,开始攻击眼前这群贪财的男子。
「呜咕喔!」
「这、这小鬼——」
「给我闭嘴!」
自己正在做的事或许会影响武术院的名声——这种念头一瞬问闪过琥珀脑中,但他的怒火一旦燃起就无法轻易熄灭。他为了掩护背后的勇仁,将陆续杀来的男子们一个个打飞、踹飞。
只不过,就算琥珀拥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单独抵抗从四面八方涌上的对手。况且随着时间经过,其数目还不停地增加。已经不是琥珀一个人可以处理的程度了。
「——三十两,我不会让你逃跑的!」
终于有人抓住了沙罗的衣袖。
「咕——!」
即使对方扯住沙罗的衣袖用力向后仰,还是被勇仁突如其来的后回旋踢给踹飞了。勇仁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因为这一时的纠缠,两人竞与琥珀分开,陷入被完全包围的状态。
「学长?」
琥珀想回头观望勇仁的状况,却有人趁机对他的脸部挥拳。尽管他极力闪躲避免被打个正着,但脸上依旧留下微微的刺痛感。仔细想想,出手的这家伙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你这小子……」
当琥珀将原本分神到勇仁身上的注意力转回正面时,才发现目带凶光的凯邦正站在那里。
「可恶的小鬼……竟敢破坏我扬名立万的舞台!」
「嘎?谁扬名立万啊?我只听到打输的狗在狂吠。你这只丧家犬,还输得很难看咧,」
「给我闭嘴!」
凯邦的步伐凶猛,果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他接连着对琥珀连续使出踢击。
不过琥珀并没有加以闪躲,而是故意阻挡并纠缠住对方。
「可恶……」
对身轻如燕的琥珀而言,要随随便便闪过凯邦的攻击,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不过,如果琥珀不在这里缠住对方的话,凯邦就会直接冲向勇仁那里了。对必须保护沙罗的勇仁来说,象征性的踢技至少可以驱散眼前这些普通人,但要对付凯邦那可就难了。
「怎么会这样……我、我——」
在观众席的一隅,华纱与白海等人,正以不安、焦躁,与悔恨的表情注视着琥珀这里。如果他们像琥珀那样出手帮助勇仁逃跑,那就会影响雷星武术院的名誉,因此他们只能焦急地在旁观望。
不过武术院的同学们就算了。
真正让琥珀生气的是,这群爱看热闹的观众们。他们完全不顾勇仁与沙罗的未来,还将他人的危难当作有趣的余兴欣赏。这一股愤怒,再度从琥珀的腹部下方卷起黑色漩涡。而且其中还包括了他对这个世间无可发泄的怒火。
「乙类的小鬼……你太嚣张了!」
琥珀由于担心勇仁的安危,动作不若往常那样灵活,果然,他中了凯邦一记回旋踢后,就被狠狠地击飞了。
「唔——」
琥珀失去平衡倒下,在他的视野中,也出现勇仁在众人围攻下,不支倒地的身影。
「学长——」
「你还有闲功夫担心别人!」
凯邦毫不留情地对准倒地的琥珀侧腹部,又是一踢。
琥珀以两腕的力量撑起身体,勉强闪过对手的这次攻击。他想拉开与凯邦之问的距离,背后却撞上了另一个人。
「!」
「别动手,是我。」
琥珀想都不想就要使出反手攻击之前,手肘却被对方给压制住了。原来这位将长发缠绕在脖子上的人,正是龙童。
「怎么样?我去?还是你去?」
「……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琥珀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喃喃回答。背后传来龙童的体温,让他原本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下来,脑袋也逐渐恢复冷静的判断力了。
龙童拍拍琥珀的肩膀,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上次宴会,李家叫我们送最美丽的姑娘过去,结果他老爸竟然要母亲大人同意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费用。」
「明明有钱还那么小气。」
「就是因为小气才变有钱的嘛,总之,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气鬼。对他的蠢儿子也不必客气,我家被他偷摸屁股的花魁还拜托我修理他呢!」
「知道啦。」
琥珀的脸上恢复笑意。他抹抹鼻头,重新摆出架式。既然有龙童帮忙,勇仁的安危就不必挂念了。琥珀对龙童就是拥有如此绝对的信心。
于是,琥珀再度专心面对凯邦。
「你这臭小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把我的未婚妻抢走,全都会被宫府抓走喔!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啊!」
凯邦吐了口口水,再度冲过来。
琥珀压低重心闪过对方的一击,接着立刻挺直身体,以头顶冲撞对手的下颚。
「嘎噗——」
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后,凯邦的门牙已经断了。
「我犯了滔天大罪?那正好!既然这个社会的规范无法保护弱者,那一开始就没有遵守的必要.」
「哼,你、你这臭小子——!」
幻风甲类的实力不可小觑,凯邦的确很强。不过,他缺乏与火冒三丈的琥珀继续缠斗下去的毅力。吃下刚才那痛彻心腑的一顶后,凯邦已经丧失战斗的意志了。在剧烈疼痛中,他所使出的招式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快速、准确。而琥珀进行防御时,他的攻击也失去了先前的劲道。
「滚出去吧!」
「呜喔!」
顺利闪过凯邦的上段踢之后,琥珀对准对方露出破绽的脚踝轻轻一扫。等凯邦的膝盖着地,他再轻轻一跳,瞄准凯邦的侧头部用力一踢。
「唔、咕——」
凯邦的防御被琥珀踢垮了。他双手胡乱挥舞,两腿在地面使劲乱踏,发出无意义的叫声,并企图扭转战局。
「咳、咳,呸呸,浑帐东西!」
「……虽然我也没资格讲你,不过你真的很容易冲动耶,」
当凯邦飞身扑来,琥珀算准时机,将两人拉近王刚好一步的距离。他一边闪过凯邦的拳头,一边轻巧地扭转身体,以右肩头撞击凯邦的胸部。
「嗯——」
凯邦的嘴像鲤鱼或金鱼呼气般大口张开,发出类似漏气的声音。如果说这就是他的惨叫声,也未免太难听了点。
「——喝啊!」
双方冲撞的一瞬间,原本重心就低的琥珀再度压低身子,让向前倾倒的凯邦俯卧在自己背上,接着,他便挺直腰杆,直接把对方摔到后头。
「呜咻。」
以大字形被摔倒在地的凯邦,又发出另一种诡异的惨叫。
琥珀向后转身,忍不住高高举起右脚。
「——给我安静一点,丧家犬.」
琥珀这一踢正中凯邦的脸部,他立刻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凯、凯邦!」
本来在包厢中观看底下混乱场面的小气老爸,眼见儿子被打成这副德性,忍不住高声尖叫。
「你也给我闭嘴,胖老头,」
琥珀扔下失去意识的凯邦不管,冲向还在奋战的龙童身边。
不知何时,只剩龙童一个人背对南门孤军奋斗。勇仁跟沙罗的身影已经不见,可能已经顺利逃脱了吧!
「——龙童,」
琥珀奔向正一举踢散那些贪财之辈的龙童身边。他用拳头抹去嘴角渗出的血,并重新摆出架式。
「那个没用的败家子呢?」
「秋天的对抗赛,他应该无法出场了吧。我猜他肋骨骨折,鼻子也变得比白海还塌了。」
「我家店里的小姐听了应该会很高兴。」
琥珀一边驱散不断杀来的男子,一边露出笑容。
龙童也微微一笑。
虽然两人都很疲倦,还得不断以拳脚应付蜂涌而至的男子,但琥琯等人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或许这是因为,他们终于对不合理的世间规范,顺利报了;刚之仇所带来的充实感所致。
「快追啊!谁都行。只要把那两人抓回来,我出五十两!」
听见李家为了面子再度提高价码后,贪财之辈的数量也愈来愈多。
琥珀与龙童尽管很辛苦地战斗到现在,但也即将逼近极限了。
「……希望学长他们已经逃得够远了。」
琥珀喃喃地说。他几乎已经是以反射神经来闪躲对方的踢击并进行反击。但就在此时,原本在北侧观众席矗立不动的禁卫军部队,却开始用力踏步。
碰、碰!——那像地震或雪崩的声音,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琥珀与龙童当然也不例外——大军的踏步声的确拥有这种暂停所有活动的震憾力。
「肃静——!」
原本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从「狮王争霸」一路看到大乱斗的护龙卿,这时终于一挥深红色斗篷,站了起来。人们的视线,也全部集中在这位中年武者身上。
没错——观众们因为太疯狂,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今天的庆典活动可是御前比试啊。
暂时消失在御帘后、进入包厢的护龙卿,过了一会儿又再度现身。他对着屏息以待的观众们缓缓开口道。
「……象征年轻狮子张开利牙追逐蝴蝶的这项庆典,没想到竟会真的看到狮子把蝴蝶给抢走,的确是大饱眼福。据刚才所见,那两人应该是相亲相爱,没错吧?」
这并不是针对谁所问的问题。护龙卿睥睨四周,当然,没有人敢回答他。凯邦之父与沙罗之父本来应该大声出言否认,但这时也没胆开口了。在这种气氛下,无人敢出言打断护龙卿的沉重口吻,说出「我有意见……」之类的话。
「现在去追逐并强迫相亲相爱的狮子与蝴蝶分开,只能说是不解风情到极点。所以,以后任谁也不能再追究此事。」
「耶?」
在一片寂静的会场中,只听见两个被抢走女儿与媳妇的中年男子,发出绝望的呻吟。
护龙卿瞪了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眼后,继续说道。
「以上并不是在下的意见……而是圣上的旨意——还有人不明白吗?」
虽然护龙卿并没有多加解释,但能这样跟他交代事情的,除了皇帝陛下以外,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在御帘内看尽刚才所有事情的陛下,本来应该下令对罪无可赦的勇仁与沙罗进行不需多议的追踪与惩罚才对。
确认观众中已经没人敢再发出不同意见后,护龙卿以冰冷的眼神环顾会场一周,接着,便一挥斗篷转身离去。
「两院表现得都可圈可点!之后宫中会发下赏赐!」
沙沙沙沙——禁卫军的精锐部队,踏出整齐划一的步伐,随着护龙卿离开会场。恐怕原本在包厢中静静观战的皇帝陛下,已经先一步离席了。之后或许会悄悄返回宫中。
当最后一名禁卫军士兵退场后,只剩下一大群观众,依然愣愣地注视着北侧观众席那一大片空位。直到远方传来老鹰的叫声后,才同时发出今天最响亮的欢呼声。
「……当今圣上不但风雅,还颇为通情达理呢!」
在这群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被打而喃喃抱怨的男子离去后,龙童将缠绕在脖子上的长发解开,很难得地发出一声代表放心的叹息。
琥珀回头看着自己刚才守护的南门,对龙童问。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总之学长他们得救了吧……?」
「这么多人在场,又是由那位护龙卿清楚宣达,赵家跟李家也只能承认那两人的感情罗!」
龙童拍拍琥珀的肩膀,一脸尴尬地笑道:
「——你一天到晚提的罗唆世间规范,好像也不敌皇帝陛下一句话嘛。」
「是啊……哈哈,的确没错,就是这样——」
「本来以为御前比试发生这种骚动会很惨……没想到,最后却是皆大欢喜。」
「对啊,惹人厌的家伙鼻梁也被打断了。」
琥珀瞥了鼻梁跟面子都被击碎、依旧昏倒在地的凯邦一眼后,终于恢复平日的笑容。他轻松地爬上铁柱,对满场的观众挥动双手。
观众们的欢呼声,并不是针对他们的胜利而来,而是对皇帝陛下的宽宏大量表达感激。不过琥珀并不在乎这点,他只想向刚才还充满杀意的男子们炫耀一下。他一边大喊着「看吧看吧!」一边不停地挥手。
「真拿他没办法……」
龙童注视着琥珀的背影,好像这时才终于想起似地,抬头仰望母校的加油席。
在被绿色与红色占据的那块区域中,有位从远处也可以清楚辨认其聪明与美貌的少女。那位学生总监平日总是跟龙童一样,脸上只挂着意味深长的冷笑,但这时,她却很难得地露出了纯真的微笑。
「……毕竟还是与我无缘啊。」
龙童自言自语着,然后他就把依然挂在铁柱上随风摇曳的花饰,抛向了母校的加油席中。
十四莲花绽放的季节
母鸭带着小鸭呱呱呱地,穿越正要开始绽放的莲花之间,四处寻找食物。
水面反射着万里无云的晴天,展现出波光潋滥的风貌。
华洲城内,位于西北角落的昆明园,是座中央大池与运河相连的广大庭园。除了特别的时节外,基本上这里对一般民众都会开放。尤其是刚要由春季进入夏季的当下,来此划船享乐的人们更是络绎不绝。
琥珀从船屋的窗口探出身子,将手伸入池水中。
「……水好暖和啊。」
「那是因为时序入夏了。」
龙童这么回答他。他一手拿着杯子,一边静静地读信。在他身旁,则是肩膀上乘着银河的瑠珠,正缓缓地以团扇帮儿子扬风。
「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好像过得不错……不过,应该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吧,」
在「狮王争霸」那天,携手私奔的勇仁与沙罗,逃到悟道老师过去一位同学所住的城镇,目前两人依然住在那里。对勇仁来说,这位原本应该算他学长的人,却早已弃武从商,还获得不错的成果。因此,勇仁也开始在其门下学习生意之道。
根据皇帝陛下的裁决,这两人的感情已经在形式上获得认可了。但由于此事的发生,李家与赵家断绝往来,幸好明宝的父亲主动帮助赵家解决财务问题,沙罗的父亲才勉强度过这次难关。
不过即使如此,勇仁依旧要对沙罗的双亲,负起道义上的责任。
所以,他决定在学会从商之道后,再回都城协助赵家发展事业——勇仁的信上是这么写为。
「——悟道老师一定很失望吧。」
琥珀啜饮一口冷冽的莲子酒,如此喃喃问着。
「老师似乎对学长的资质很赞赏。结果他现在竟然弃武从商,当然会感到很震惊罗。」
一真可惜啊。学长之前那么认真练武,我还以为他会当上宫中的护卫宫……」
「对现在的学长来说,与那女孩相守比出人头地更重要……虽然我也不太能理解。」
「哎呀,龙童无法理解吗?」
为琥珀斟酒的瑠珠,听了儿子冷淡的回答后睁大眼睛。
「——难道你还没找到能让你这么做的对象吗?」
「我是指我无法理解那种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如果是指重要的人,我已经有了。」
「什么?」
「那就是母亲大人跟琥珀。」
「我就知道。」
琥珀将羊肉乾放进口中,同时笑道。
他霎时望向窗外,发现有艘小舟正接近三人的船屋。
「——咦?」
在小舟后方摇棹的,是『欢春苑』里的兰。
为了慰劳琥珀与龙童在「狮王争霸」中辛苦获得优胜,大家在琥珀预备好的这艘船屋中进行酒宴,食物补给则由兰乘舟依序运来。琥珀知道,现在摆出来的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就算能填饱龙童与琥珀的肚子,对琥珀来说分量依旧不够。
只不过,一同搭乘运料理小舟而来的这个包子头少女又是怎么回事?
「喂——琥珀——!」
发现琥珀在窗口窥看时,坐在船首的华纱很有朝气地对他挥挥手。
「琥——珀——!龙——童——!谢谢你们招待我唷——!」
琥珀转头望向龙童。
「喂、喂,那是华纱耶!」
「是啊,我找来的。」
「耶?为何要找她?」
「因为这次的事件,她也有出力啊!」
龙童眯起眼睛,扬扬手上的信。
「你不想欠华纱这份人情吧?而且我也想让她看看这封信。」
「那倒是……啊啊!」
再度望向小舟的琥珀,这回发现,船上除了华纱与兰之外,还另有其人。眼见那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对象,他不由得吃惊地瞪大眼睛。
「怎么了,琥珀君?突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不、不……呃,那个——喂、喂!龙童!那也是你找来的吗?」
「是啊。我找来的。」
「没搞错——吧,那个人竟然会想来……!」
「哪一位呢?龙童的朋友吗?」
瑠珠很感兴趣地从琥珀身旁望向小舟。
「算是朋友吗——」
「哎呀,是位大美人呢。」
目前依然保持「华洲绝华」名号的瑠珠,竟然也掩口如此夸赞道。那就是在阳光下身着雪白耀眼练拳服、雷星武术院高不可攀的学生总监——郭翠凤本人。
龙童啜饮一口酒后,嘟起嘴唇。
「要找华纱,就不能不找那个人一起来啊……况且,我本来也不觉得她真的愿意接受招待。」
「喂,龙童!」
琥珀凑近好友身边,以瑠珠无法听见的微小音量问道。
「……难道说,你对翠凤学姊——」
「请不要误会,琥珀……还是说你在忌妒?」
「拜托——」
「放心吧,我喜欢的人,只有母亲大人跟你而已。但如果你爱上了学姊,我也不会干涉你。」
「谁敢爱那种恐怖的人啊,」
「只是举例罢了——话说回来,我们身为主人,得主动出去迎接客人才不会失礼。走吧。」
龙童敲打琥珀的肩膀,并站起身。
「真是……华纱一来我的份不就变少了吗?」
琥珀也只能边苦笑边追上龙童的脚步,走向洒满阳光的甲板,这时他突然想起:
不知几年以后——说不定自己也会跟勇仁一样,找到一位愿意牺牲一切来守护的对象。如龙童所言,当自己进入因恋爱而烦恼的年纪后,那位对象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女性呢?
现在的琥珀还无法想像。
但是,他现在已经有一样无法取代的重要宝物了。
「……怎么了,琥珀?」
「不,没什么。」
琥珀把手交叉在后脑勺,仰望天空。
在琥珀没去过的陌生城市中,勇仁或许也像他现在一样,正仰望着相同的蓝天。一想到这,他便感觉胸口一紧。
勇仁与沙罗为了追求爱情,舍弃了与朋友间的所有约定,就这样翩然消失于众人面前。这种刺进胸口甜美感受中的痛楚,肯定包含了失去这两位朋友的一抹失落,以及更重要的,也是琥珀到现在依然尚未理解——那对爱情的憧憬。
于是,琥珀决定怀抱着如此既酸又甜的复杂情绪,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华纱等人的登船。
后记
~虎跃龙笑狮王争霸!~剧终
大家好,我是嬉野秋彦。
似乎与上次出现相隔很久了吧……之前那次的主角是ファミ通文库的『红矢くん』,那也已经是二○○五年九月左右的事了,这一年半以来,我似乎都无声无息的。仔细想想,还怪恐怖的……
姑且不讨论那个吧!这次的新作品『虎跃龙笑狮王争霸!』,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呢?这是我自从『チキチキのわ~る烈风伝,』以来,久违的中国风作品。
故事的舞台在华洲,至于国家仅以「帝国」带过。这是为了让不熟悉中国事物的读者朋友能更容易理解,所以才会如此设定。我在写作时,可是有确切意识到「这是某某时代某某地方的故事」喔!
由于如果不断提及历史上实际存在的人物及地名,会让小说变得像社会科课本一样艰涩乏味,所以我才将角色的姓名尽量简化。实际上,应该没有中国人会用那样读法的那些汉字取名才对。
总之,这部作品基本上是以中国风味的虚拟世界作为舞台,描述了其中所上演的少年故事。
嗯,说到这——
我打一开始写作时就考虑,以两位少年为主角的话,「跟以前的『チキチキ』那部小说不是太类似了吗?」。
那合作品是以个子矮小但充满活力的凤月君,以及长相帅气却经常对女性表错情的星秀君为搭档。真要说起来,凤月君才是第一主角。王于这回,在拟定草案的时候,我就尽力避免主角设定与前作过于相似的可能。
当初为了回避上述可能产生的问题,所以想设定三名主角:一个是个性中规中炬的平凡少年:一个是个子略高的现实主义者(对钱十分重视):最后一个,则是个子较矮小的圆胖富家少爷——本来是想这么决定,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后来因为这样实在是太像某部叫忍者○太郎的漫画了,所以才没有采用。当时我所设定的第三位主角,后来好像就演变为书中的明宝了。
结果,先写一点点再重新整理,然后再写一点点又重新整理——总之,就是以这种方式写下去,最后角色终于与『チキチキ』里的脱线搭档产生很大的差距,这个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
但事实上,以十五岁的少年而言,琥珀略嫌孩子气。相反地,龙童以十六岁来说,又过于沉稳冷静了。
这回故事的高潮「狮王争霸」,如果读者有看过以前的功夫电影,想必会有印象吧?在现今的中国与东南亚,还依然在举办类似这种舞狮竞技的高难度活动喔。
虽然真实生活中的「狮五争霸」不会真的让两只狮子打起来,但必须在从地面伸起的狭窄铁柱群上移动,以展示其身法轻巧的特色则仍旧没变。
我有时候真的认为,中国人实在是很了不起。尤其是生活在古代的中国人。传说中的中国武术家,根本早就已经超越了凡人的境界,不是光在铁柱上跳来跳去这种程度能够相提并论的。
这回虽然是以虚拟的中国风世界为背景,但为了营造气氛,我还翻阅了不少关于中国武术的资料——
例如有一位名叫程廷华的武术家,在北京闹义和团的时候(距今大约一百年前吧),眼见以镇压叛乱名义进驻的德国军队,竟然对毫无关联的普通老百姓开枪、放火、抢劫,于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着「别开玩笑了!」,并单手抄起短刀冲到街上,在被枪射成蜂窝前砍倒了十几个士兵——的确有这种轶事流传下来。
不过,十几个人的数字也许夸大了点吧!但即便对手只有区区四、五个人,想要以小刀对抗手枪还是非常地困难。不过,能将身体锻链到如此的极限,或许就证明了中国人并不简单吧。
真是了不起啊,中国。
那么,到了尾声我也不免俗。
在此要感谢绘制插画的オカアサハ老师、责任编辑N先生,以及各位读者,真的很谢谢你们。
琥珀与龙童下次将卷入(或是自己闯入?)何种事件中呢?情节已经在我的脑袋里翻来覆去了。这次只能先说到这,希望下一回的后记还能与各位读者相见。
再会!
嬉野秋彦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オカアサハ哟。
上面是我模仿女仆咖啡店店员拼命想出来类似
虚拟角色的打招呼方式。
这次的作品既然是校园故事
就少不了校园中一定要有的套装制服罗。
真抱歉一下子就破坏原作的世界观……
不过只要能让翠凤学姊穿上长统袜
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因为我不会画美形角色,所以翠凤学姐跟龙童让我苦恼好久。
下次我会努力画得更美一点。敬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