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於帝国北方,乾燥辽阔的
草原地带,在那群游牧的骑马民族之间,
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字。
「爱新伯颜」——翻译成帝国的语言,
也就是「黄金的满月」之意。
一华都夜暗
浓密厚重有乌云,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夜空,几十星辰与月亮依旧在另一边闪烁着光辉,但仍然无法穿透这层障碍。
远离人们彻夜狂欢的喧嚣与嘈杂,来到这壮丽豪奢犹如波涛般栋栋相连的宅第后,四周才完全被暗夜与寂静所包围。
这座拥有广阔庭院的宅第一隅,突然出现某个黑影,如同一滴从天而降的水珠般滑落,无声无息地蠢动着。
体型纤细的那个人影——若要譬喻的话,就像风飘荡的柳叶,让人几乎完全感受不到重量。对方以身轻如燕的动作,毫不费力跳上高墙。
人影灵活的脚步在屋瓦上发出窸窣的轻微响声。所经之处瓦片却完好如初,仅仅产生犹如蟋蟀鸣声般的轻微噪音,由此可知其身法之精巧与高明。
接著,纤细的黑影再度蹲身做出令人吃惊的一跃,跳上宅第的屋顶正上方。
同时,月儿终於从乌云的缝隙间偷偷露出半张脸。
人影暂时停止动作,抬头仰望夜空。就像想在月光下隐藏一身漆黑的自己般,急速地伏倒
在同样是黑色的屋瓦上。
「——」
这位不速之客穿著全黑的衣裳,脸部也以黑布覆盖,仅留下一对眼睛见光。能如此轻易融
人暗夜的装束,正是其企图避人耳目隐密行动的证据。
如果有谁察觉出此人的存在,想必会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有小偷!」或「什么人!」之
类的反应吧。总之,那身打扮实在是太启人疑窦了。
黑衣怪客持续伏倒於屋瓦上,等待随风飘动的乌云再度遮掩月光,同时屏息观察宅第的情
况。
室内不见半点灯火,想必其中的人们早已就寝了吧。在这夜半时分,并没有半个人影依旧
醒著或四处走动。
黑衣怪客悄悄跳人中庭,好似一阵风般蹑足飞奔而过,最後来到宅第深处某个房间的窗
边。
房间里传出轻微的鼻息声,里面大概睡了一个、顶多两个人吧。以房间所在的位置评估,
此处应该是宅第的主卧室不会错。
黑衣怪客确认房间内的人睡得很沉後,便移动至房间面对中庭的入口,并从怀中取出一只
仅经素烧的小壶。壶栓「砰」地一声打开,黑衣怪客把其中的液体倒在房间入口的门铰链上。
该液体看起来颇为黏稠,似乎是油一类的物质。利用滴油的方式,门铰链便可不发出半点声响
地被撬开,拥有这种技巧的黑衣怪客,或许真是梁上君子之流。
此时,黑衣怪客拔出插在腰问的短刀,伸入门缝。利用短刀的刀刃,将内侧落下的门闩轻
轻推起。
黑衣怪客谨慎地移动短刀,好不容易才将房门完全打开。接著便迅速将手滑入门缝内,把
快要滑落地面的横木紧紧按住,手法十分熟练。
终於,黑衣怪客无声地成功潜入主卧室,小跑步通过有顶的床前,最後立於房间的角落。
此人似乎拥有完全无视於光线明暗的视力。面对架子上大大小小并放的木箱以及抽屉,黑
衣怪客地毯式地翻动著,似乎在寻找什么重要的物品。连这种动作都令人惊讶地没发出半点声
响。
检查完架上物品的黑衣怪客持续转动脖子,环顾房间内的摆设,或许是没有找到想得手的
物品吧。
这是一问宽阔得丝毫不逊於豪奢宅第的卧室。
不过里头的家俱除了这架子外,就只剩那张有顶的大床、三脚凳子、梳妆台,以及放在门
边用来遮掩床铺的屏风而已,少得令人戚觉有些空旷。
黑衣怪客双腕交叉思索了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便走向睡著这问宅第主人夫妇的床边。
他跪在地板上,以右手伸入床底下摸索。
叩——
尽管眼前只隔著一张半透明的绫罗绸缎帐幕,里头就睡了两个人,黑衣怪客依旧胆大包天
地将藏在床下的箱子拉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打开上盖。
箱中放著几册装订精美的书籍,以及另一只收藏在紫色袋子中的小木盒。崭新白木所发出
的香气在暗夜的空气中窜人鼻腔。既然会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所睡的床铺底下,想必是极为贵
重的物品吧。
「——」
在一片昏暗中,从黑布底下透出的那双眸子眯成一线。
黑衣怪客把紫色袋子解开、取出小木盒,将其中一个淡绿色且闪闪发亮的物体抓在手上,
这才迅速离开床边。虽然不清楚那个在夜色下还能发出淡淡光芒的东西是什么,但应该是这位
不速之客的目标没错。
黑衣怪客离开卧房并关上门,来到不知何时又露出脸的月色下,并将右手所握的物体举了
起来。
就在此时——
黑衣怪客的视线突然转向宅第屋顶,那里似乎出现了与自己目的相同的人影,於是迅速将
手伸向腰际的短刀。
「你是哪条道上的——?」
屋顶上的贼人不只一个。他们全是体型比黑衣怪客壮硕许多的大汉,一共有五到六人。刚
才所发出的质问虽然没有恐吓对方的企图,但依旧隐藏不住那群人所散发的粗暴气息。
黑衣怪客没有理会男人的问题,缓缓地向後退了几步。
「同行吗?看起来不像啊——」
终於,男子们毫不畏惧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见黑衣怪客右手所持的物品後,他们顿时
语塞。
「那、那是——!」
惊呼声还没结束,男子们便反射性地朝黑衣怪客一齐飞奔而去。同时,还有几道银色的闪
光从暗夜中破风而来。
那些是锐利的飞刀——也就是投掷用的匕首。
黑衣怪客用左手的短刀将划破夜色袭来的飞刀弹开,并灵巧地向後一跳,问不容发地闪过
了男子们随之而来的攻击。黑衣怪客以水池畔的造景石为踏台,一口气翻回宅第的高墙上,并
深呼吸一口气。
「什么……!」
正当男子们也想跃上高墙追逐黑衣怪客的瞬间,不知为何,黑衣怪客从蒙面布底下,将刚
才用力吸入肺中的空气一股脑儿倾泄而出,发出尖锐剌耳的口哨声。
哔咿咿咿——!
口哨的声音简直就像一把割开夜幕的锐利短刀,让男子们顿时停下脚步。然而,他们很快
就察觉出自己的行动已经失败,不由得气忿地咋舌。
「啐!」
被这夜半突然出现的口哨声惊醒,不知足家犬亦或是野犬,附近的狗儿们一起跟著鬼哭神
号起来。随後,住在宅第附近的人们也纷纷被惊醒,当然,这座宅第中的主人也不例外。
「醒一醒啊,相公……」
从主卧室中,传出了妻子正在努力摇醒丈夫的说话声。体格强壮的男子们立刻跳回屋顶,
想寻找站在高墙上的黑衣怪客踪影。
「唔……!」
然而该处已空无一人了。趁著刚才那一阵骚动以及男子们暂时分神的片刻,黑衣怪客早已
逃得不知去向。
「……撤退吧,得回去报告头目这件事才行。」
男子们紧咬著黑布底下的嘴唇,顺著刚才的来路二沿著屋顶朝东方飞奔而去。
月光黯淡的夜色下,吹起了对夏季而言过於冰冷的凉风。
二华洲之夏
未若春夜花明媚——
未若秋暮戚伤怀——
未若冬夕寒刺骨——
过了一天当中最炎热的正午後,太阳的角度开始微微倾斜,要说是傍晚却又有点太早的现
在,是琥珀最喜欢的时分。
过了这个时间点可能会下雨,也有可能半滴雨都不下就直接入夜。但是无论下不下雨,琥
珀都不在乎,他就是喜欢这种与春、秋、冬都截然不同,充斥著夏季气息,或者该说气氛——
总之就是如此戚觉的空气。
这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忍受之前天气很久的缘故吧。
琥珀大概是整间学校宿舍里最坐不住的少年,而潮湿的梅雨季更令他深恶痛绝。所以,当
梅雨季总算告终,进入艳阳高照的真正夏日後,他的心情也自然而然跟著跃动起来。
如果华纱知道此事,或许又会以「你不是一年到头都这样莽莽撞撞的吗?」来损他吧。不
过不光是琥琯,世上大多数人都讨厌下个没完的雨。等到这个终於可以不打伞就在外头行动自
如的季节降临,人们的脚步也会理所当然地轻快起来。
当然,在这座华洲城中,即使不考虑季节因素,还是充斥著其他许多引人好奇、让人跃跃
欲试的新鲜事物与热闹活动。
而此处正好就是华洲城的缩影。
玉叶河是一条将离华洲城外数公里的大川——华江——引入市镇中的人工运河。东西向贯
穿都城的这条运河两岸,除了是从南方溯华江而上的船舶停靠处外,还是华洲城中屈指可数的
繁华闹区。客船载运著蜂拥而至的富有商贾,针对这些有钱人开设的店铺也栉比鳞次,更少不
了为了做买卖而川流不息、运送货物的货船——总之,就在这种群众效应下,玉叶河畔成了都
城中最喧闹嘈杂又充满活力的场所。
如果想在美人的服侍下饮酒作乐,只要沿著运河再往北行驶一两条水道,就可以抵达装饰
得金碧辉煌的花街柳巷——琥珀好友龙童的老家『欢春苑』亦在其中——但,如果想要放荡不
羁地喝酒胡闹,或许去玉叶河上南柳桥附近的区域会更自在。
今天这一带依然回荡著人们充满朝气的喧嚣。摊商们的叫卖自不必说,天色还没暗呢,就
已经有酒楼传出客人们举杯划拳、酪酊大醉的吵闹了。来自远方的异国流浪艺人们也不甘寂寞
地唱起充满异色的曲子。
「……肚子简直快饿扁了。」
琥珀一边闻著从两旁饭馆酒楼中飘出的菜肴香气,一边在人群中漫步。本来总是陪伴在他
身旁的好友龙童此刻却不见踪影。
今天是武术院的休假日,照惯例傍晚後琥珀应该会被龙童请到『欢春苑』大快朵颐一顿,
但今天龙童因为有想要买的书,先一步单独前往书店了。如果是别的店琥珀还有兴趣一同前
往,但只要想到龙童手中那密密麻麻满足字的玩意,琥珀就完全提不起劲来。
总之,两人已经约好在南柳桥上碰头的时间,在这之前,琥珀只能独自一人於附近的闹区
闲晃。
「该说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嘛……」
琥珀小时候以偷盗为业的生活也是在这附近度过的。虽说是以偷盗维生,但所窃取的顶多
只是食物罢了。即便如此,现在还是有很多餐厅老板或摊商老板娘会手上拿著菜刀、满脸怒气
地看著琥琯从街道经过。
琥珀心想,这些人之所以到现在还余恨未消也是理所当然的。会在这里摆摊的人们,虽说
比无依无靠的琥珀要好上一点,但也绝非什么有钱人。对於这种勤俭度日的市井小民来说,即
使是一个偷拿肉包的小鬼,也像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一样。
因此,自己现在会被人恶狠狠地瞪著也是莫可奈何的。
随年龄增长,琥珀也逐渐理解人情世故,在过去那段四处偷食物的岁月中,最照顾他——
应该说遭受损伤最大——的店不是其他,正是华纱老家所开设的小餐厅。要说小餐厅好像还太
抬举这问店,或许该说是大众食堂才对吧。那家店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在这附近市场工作一天
後,饥肠辘辘的男人们。至於所谓的上流阶级,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踏人这种小店一步。
华纱的父亲是一位手艺很好的厨师。即使不是用餐时间店内照样高朋满座。当时琥珀经常
趁著店内忙乱的情况下混入,偷吃端至客人面前的料理,甚至是溜进厨房从蒸笼中窃取刚蒸奸
的肉包。
而琥珀这种行为被华纱发现後,遭她以弹弓追杀简直是家常便饭。如果运气差一点,还会
遇到华纱那强壮的老爸拿秤杆出来一阵乱打。
总之,对琥珀来说,华纱老家所开设的这间餐厅是一问渊源颇深的店——
「唧!」
琥琯头顶上的银河突然抖了抖胡须并竖起尾巴。
「喔?」
正在回想当年往事的琥珀,这才发现华纱家里的餐厅已被人群围了起来。难道为了想一尝
那位会被误认为武术家的健壮老爹手艺,客人从门外蜂涌而至吗——看来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在这群看热闹的人墙另一头,传来了粗野的恐吓声以及琥珀耳熟的少女说话声。
「那不是华纱吗?」
琥珀把银河揣入怀里,挤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到观众席的第一排,琥琯才看见身著围裙、咬牙切齿的华纱,正瞪著眼前那两名体重起
码是她一倍以上的男子。从外观判断,男子应该是在这附近打零工的劳动者吧。那双从衣服肩
口处大剌剌伸出的粗壮胳臂,明显有著长年日晒的痕迹。
相反地,对著这两人怒目而视的华纱体型可就娇小多了,好像只要被这两个男人打一拳,
就会摊平在後面墙壁上;至於躲在她腰後不停发抖的,则是总有一天会继承这问餐厅的华纱弟
弟。
「原来如此。」
琥珀竖耳偷听四周人群的窃窃私语,看来,那两个家伙似乎不满意华纱的料理,但不知为
何,华纱孔武有力的父亲竞没有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现身。或许那两人从一开始就不把华
纱这样的小女孩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在这里撒野吧。
男子们方才桌前的碗盘几乎都已被吃得碗底朝天,现在竞还口出二逗么难吃的东西也敢收
钱」以及「简直是赚暴利嘛!」之类小气巴拉的抱怨。
华纱默默忍受著这两人的恶行恶状。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无言以对,而是由於愤怒过度所以
才说不出半句话。根据琥珀自身的经验,华纱火山要爆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不过,华纱单独一人要对付这两名男子未免有些吃力,虽说她毕竟是雷星武术院的乙类学
生,真要动起手来胜算很大,不过,想要毫发无伤地取胜困难度却很高。况且,她还要一边保
护躲在自己身後的弟弟,想必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
琥珀注视著一手轻轻放在弟弟头上,一手紧握拳头还不停发抖的华纱,又看了看围在四周
的好事之徒。
有些人纯粹抱著事不关己的态度露出看笑话的神情:有些人则对华纱投以同情的目光。不
过,却没有半个人敢站出来为华纱说话。
这种情形让琥珀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当然不会强求附近完全不懂武艺的阿姨、大婶或小朋友站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然而,
在场还有不少成年男性,却没有半个人敢对那些无赖发出正义之声。
琥珀胸中不禁燃起一股无名火,等他察觉时,自己已重新绑奸手套,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飞
奔而出。
「喂,你们这几个大叔。」
「啊?」
「这里可是卖吃的餐厅啊。像你们这样的庞然大物傻傻地伫在门口,教别人怎么做生
意?」
说完後,琥珀便对转过身来的男子右膝内侧使出一记力道不大但速度极快的下段踢。
「——!」
男子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倒下。虽说这是破坏力不怎么大的一击,但突然吃下这么一
踢,不论体格多么壮硕的人也会顿时腿软。琥珀在面对体格比自己魁梧很多的对手时,经常使
用这种攻击技巧。
只要对手失去平衡、膝盖著地,不论原先身材有多么高大,上半身也会进入琥珀的踢技攻
击范围内。
「吃完别人的东西就赶快付钱吧!」
他轻轻跃起,接了一招回旋踢,正好命中男子的侧脸。
「咕喔——」
对方发出奇特的呻吟後便一屁股摔落地面。
「臭小子!」
另一名男子的视线这才从华纱转到琥珀身上。
但就在同时,华纱看准了身後的弟弟不会涉入危险後,趁机对准男子的屁股踢出一腿。
「哇喔!」
男子因这个出人意表的攻击而不由得向前踏出半步,然後下颚又刚好被琥珀的手掌向上一
打。接著,琥珀迅速绕到对手背後,以全身的重量再追加一记飞踢。
「噗咕喔——!」
「咕啊!」
就这样,重蹈刚才已被打倒的夥伴命运,第二名男子向前俯卧於地面。
一旁看热闹的群众这时响起了喝采。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鼓噪的。」
虽然对这些现实的群众很不爽,琥琯依然不放松地与好不容易才勉强爬起身的男子们对
峙。
像这种以为自己胳臂粗就蛮不讲理的家伙,最讨厌在众人的面前出糗。比起其他事物,毫
不值钱的面子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所以他们也没有因琥珀略施惩戒便逃之天天,反而满眼通红地露出「我要把你打个半死」
的恐吓表情,打肿脸充胖子地瞪著琥珀。
如果此时琥珀身上穿著武术院的练拳服,这两人或许会出现不同的反应也说不定。不过因
为今天是假日,琥珀只穿著便服,两人才完全没有察觉出他武术院学生的身分,也没发现双方
实力上的差距。
「这个臭小鬼——!」
男子抄起手边的折凳挥向琥珀。
「华纱!带你弟弟退下!」
面对男子惊天动地的突击,琥珀丝毫没有半点动摇,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就琥珀的观察,这两名男子虽有蛮力,却缺乏武术训练,打架的经验或许丰富,但大概没
遇过真正的学武之人吧。像这种自恃孔武有力、边发出怒吼边冲来的对手,就某个角度而言或
许才是最好对付的;只要利用对手冲刺的力道稍微施予一点小技巧,就可以转化为对其本身的
伤害。
所以琥珀只是睥睨著从正面冲来的男子,身体连一动也不动。
「这种平凡的招式……太难看了吧!」
等距离够近後,琥珀才轻巧地闪身并扯住男子的腿。
「呜喔——」
琥珀以手按住正用力向前倒的男子後脑杓,顺势推向地面。
「噗思——」
男子发出低沉的呻吟,捣著自己的脸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看起来虽然出手重了些,但根
据琥琯的经验,面对这种体型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对手时,戚觉出手稍重一些其实才算刚好。毕
竟相形之下身材较对手瘦弱的琥珀,若是光被这种壮汉的身躯一压,就有可能受到致命的伤
害,所以绝对不可因仁慈而手下留情。
「我要杀了你!」
另一名男子这时也挥拳向琥珀攻来,但他只是略略一蹲便闪过这击,还趁势抓住对方的手
臂来了个过肩摔。
「咕啊!」
「这样还不够吗?」
琥琯装模作样地拍拍手,俯视著再度倒地的两名对手。
「混、混帐……」
这两个家伙现在才亲身体验到,光是凭自己胳臂粗、力气大,就想要打赢眼前这名少年,
绝非是件易事。两名男子的脸上露出既痛苦又郁闷的表情,踉踉舱舱地爬起身,一边推开四周
的群众,一边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虽然男子们逃跑时还一面大喊著「给、给我记住!」如此老旧的台词,但当琥珀整理好自
己的衣服坐到餐厅的椅子上时,刚才那个被自己过肩摔的男子脸孔,早就从记忆中彻底删除
了。像那种无赖或小流氓的报复宣言,哪有空闲去记呀——琥珀脑中突然响起华纱在这种情况
下可能会说的话。
结果,琥珀最後又以威吓的表情环顾四周,暗示这些冷漠的看热闹群众退散後,才若无其
事地开口对华纱说道:
「先上点什么菜来吃吧。」
「刚才又不需要你鸡婆,我自己也能处理那两个家伙呀。」
她一脸不悦地交叉双腕,瞪著琥珀并如此说道。那副模样简直就像在嫌琥珀爱管闲事。
「我也不是因为想帮你才出手的啊……只是不知为何,愈看就愈不爽。」
说完後,琥珀再度回身朝後望了一眼。虽说琥珀的眼力应该还没有如此逼人,但刚才还团
团围住华纱家餐厅的群众,现在已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似乎没有人对之前发生的事依旧保持关心。
华纱静静顺著琥珀的视线望去,哼了一声後才俯瞰著他说道:
「……这里可不准白吃白暍唷?」
「我才没有那么穷呢。」
琥珀从口袋里抓出数枚铜钱,搁在桌上。这是他藉由贩卖武术院厨房偷来的馒头给其他学
生,以及打架时帮忙出力所赚来的一点小钱。
「这点钱顶多让你吃凉面吧。」
「总之能垫底的东西就行了,我也不是想来这里大吃一顿。」
「反正等一下你会去龙童家吃晚饭吧。」
对於琥珀假日时的行动模式,华纱似乎知道得很清楚。她下令弟弟帮忙收拾刚才被打乱的
东西後,便钻进餐厅的厨房里。
「——对了,你家老爹呢?如果刚才他在的话,那两个小流氓应该就不敢乱来了。」
「我爸?因为又有人要举办宴会,所以被请去帮忙了,说是要讨论宴会的菜单,我妈妈也
跟他一起。」
「是喔,所以只剩下你看店吧。」
华纱得意地点点头,琥珀则注视著正小心翼翼将餐厅桌椅复原的华纱弟弟。
话说回来,自己并不清楚华纱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他看起来似乎还不到十岁,与好胜的华
纱刚好相反,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似乎是个不怎么有自信的孩子。
对方察觉到琥珀的目光後,偷偷看了他几眼,又赶紧将视线撇开,但原先复原桌椅的动作
已明显别扭起来。
大概是被自己眼珠的颜色吓到了吧,琥珀心想。
琥珀虽然不知道华洲城内住了多少人,但却从没听说这里有人跟他生有相同颜色的眸子。
此外,对於住在都城内的大部分居民来说,琥琯这种琥珀色的眼珠,并不是一种让人看了会舒
服的事物。
所以这孩子才会因为跟琥珀四目相交而完全乱了方寸。
当然,琥琯早已习惯旁人的这种反应了。只是稍微被吓到还算好的,毫不掩饰心中厌恶而
想把琥珀从眼前赶走的人也不在少数。
「……你吓我弟弟做什么啦?」
砰!一声巨响後,一只大碗公出现在琥珀面前,旁边还多了一小碗冰凉的莲酒,那应该是
华纱请的吧。
「我才没有吓他哩。」
琥珀拿起长筷对凉面下手。
虽说姊弟俩的五官很相似,但个性却恰好相反。华纱是个既积极又主动,想说什么就毫不
保留、坚持自己主张的少女:但弟弟看起来就很多愁善戚了,平常大概也很少开口吧。琥珀觉
得,弟弟只要有姊姊一半倔强就够了——有时候华纱的脾气连琥琯都受不了。
不过,华纱的弟弟刚才并没有卷入那场火爆的纠纷中。对厨师这种职业而言,个性强硬或
冲动都是没必要的。就这点来说,或许弟弟将来真能顺利继承家业也说不定。
仔细想想,拿华纱来当比较对象似乎不太妥当。一般餐厅的招牌女服务生,应该不会狠狠
地在动粗的客人屁股上一踢,也不会对准想来偷吃的可疑份子投掷沉重的中华炒锅才对。
「——原来你在这里,琥珀。」
琥珀随便吃完凉面,并以冰凉的莲酒润喉之後,腋下夹著一个紫色包袱的龙童现身了。
「喔,是龙童。」
因微醺而戚到身心舒畅的琥珀,对走向前来的好友挥挥手。
「真有你的……已经超过约定碰面的时间了。」
尽管语气中夹杂著叹息,但龙童看起来并没有真的动怒。他坐在琥珀对面,从怀中取出碎
银子,对二芳的华纱说。
「真抱歉,华纱。琥珀今天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吧?」
这口吻简直就像琥珀的监护人一样。华纱也夸张地耸耸肩膀,接过龙童递来的碎银子,并
把一只大葫芦放在餐桌上。
「幸好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他只是吓唬我弟罢了……真要说的话,今天或许还欠了他一个
人情呢。」
於是华纱将今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龙童叙述一遍。龙童听完後,看著脸颊微微发红并
哼著曲子的琥珀,咧嘴说道:
「难得你这么机伶啊。」
「对吧?」
「不过,随便放对方走未免太轻敌了。」
龙童略过杯子,直接从葫芦中饮了几口酒,接著又从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琥琯的脚陉。
「……那些人是你刚才修理过的无赖同夥吗??」
「嗯?」
经龙童如此咬耳朵後,琥珀才回头一望。果然,有一群流氓正一边大逞威风,一边招摇过
市。那些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确实跟自己刚才击退的男子很相似。
「啊啊……应该吧。」
「大概是认为对手只是个嚣张小鬼,所以就找了一堆人手想报复。」
龙童把琥珀手中的空酒碗倒置在桌上。
「你喝醉了可以打吗?」
「是喝醉了没错,不过还不到东倒西歪的程度。」
琥珀咧嘴一笑,将方才躲在怀中的银河搁在餐桌上,把双手的手套重新戴好。
「华纱,这些东西可以暂时先托你保管吗?」
「可以呀,不过拜托你们不要在店里打唷?」
「知道了。你只要专心守著这问店跟你弟弟就行了。」
龙童将紫色包袱与心爱的横笛交给华纱後,便将长发缠绕在脖子上,与琥珀一同步出店
门。
他们两个故意大刺剌地站在街道上,迎面走来的男子们,似乎也因察觉到两人的存在而停
下脚步。那些人集中在琥珀身上的视线,充满了强烈的恨意。
「金色眼珠的臭小鬼……就是你吧。」
两只手臂满足刺青的其中一名男子,一边瞪著琥琯一边碎碎念。仔细一瞧,刚才被琥珀打
翻的两人就站在这名男子的背後。
「竟有这么不死心的人,真让我威到佩服啊。」
琥珀眯起眼睛,将手指的关节折得啪啪作响。被那些家伙瞧不起的金色眼珠中,开始燃烧
起炽热的火光。
「你出手可不要太重喔,琥珀。」
「既然对方没有带家伙来,我也会徒手接招的。」
琥珀对著小心提醒自己的龙童竖起大拇指,并再度将目光转向主动找上门的大队人马。
原本在附近的行人或店家,都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赶紧速速逃开或收拾店面。如果
是在华纱家店里的打斗,无关之人或许还可以当作有趣的热闹来看,但倘若是发生在大马路
上,就不知道会不会被不长眼睛的拳脚波及了。
「啐……真受不了那些人!」
与这群男子对峙的同时,琥珀还不忘出言损一下附近的店家与行人。接著,他便摆出应战
的架式。
「其实我也有点受不了你啊。」
与紧握拳头放低重心的琥珀刚好相反,龙童轻轻叉开双腿、伸直背脊,将左手搁在腰後,
形成一种极为特殊的姿势。如果琥珀是属於「动」的一方,那龙童就是「静」了——以最小的
动作配合对手攻击模式进行反击,极力避免所有不必要的体力消耗,这就是龙童的作战方式。
男子们按捺不住这两位少年的逼视,终於抢先动手了。
「赶快把他们解决吧,我想早点尝到伯母亲手做的料理。」
「是啊。」
露出满不在乎的微笑後,琥珀与龙童同时出招。
三胖嘟嘟出圆脸
按照原先的预定,琥珀与龙童应该会在傍晚时分抵达『欢春苑』,坐在漂浮於店铺後方运
河上的画舫——也就是船屋——中随河水摆荡,并享受著冰凉的美酒与精致的料理,等到收假
时问再返回武术院。
但事实上,两人目前所在之地并非『欢春苑』或画舫,而是个只有一桌一椅的冷清房间。
当然,桌上也没有美酒或美食,更没有那些精心打扮的美丽青楼大姊。
这个房间里,只有令人难耐的沉重空气而已。
「……我不是提醒过你出手不要太重吗?」
龙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啪喳啪喳地摇著手中的扇子。他侧目瞪了琥珀一眼,琥珀则回过
头对好友说道:
「啊啊!难道那是我的错吗?」
「至少我很克制,顶多让对方瘀血而已。」
「我也很克制,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啊。」
「看来我们的观念差异很大。」
龙童重重地叹了口气後闭上眼睛。
跟能够冷静压抑自身情绪的龙童不同,琥珀是那种既冲动又不知收手的人。所以这回虽然
已经事先被龙童提醒过,但真的打起来时他根本就忘了克制为何物。
被琥珀修理的那群男子中,有人鼻梁骨被打断,也有人骨折。跟龙童的略施薄惩相比,琥
珀明显出手过重了。
「谁叫那些家伙死不认输。」
琥珀仰望窗外夜空中闪烁的星斗,不悦地如此抱怨。银河似乎也听到了这句怨言,从他怀
中探出了小小的头。
「……真是的,那些家伙平常大概尽是欺负一些比自己弱小的人吧。」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你认为观察会听你这套吗?」
缉捕观察——简称观察,也就是俗称的捕快,是负责维持街道治安的官差。在附近居民的
通报下,与壮汉们打成一团的琥珀及龙童分别被赶来的观察们绑了起来,并押解至官府。虽说
现在绳子解掉了,但两人已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好几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放出去。
远方依稀传来每个时辰固定响起的钟声,看来,现在已经超过武术院的收假时间了。
「惨了……该怎么对老师编藉口比较奸?」
「光是在闹区打架惹事被捕这点,就已经知道编什么藉口都没用了。」
龙童看著天花板,口气平淡地回答琥珀。此刻他心中所挂念的,想必并非之後会如何遭悟
道老师斥责、处罚,而是在『欢春苑』中枯等,因自己迟迟未归而担忧不已的母亲身影吧。
这时,两人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上逐渐接近。
「……该不会要把我们打人大牢吧?」
「没那回事。」
「你怎么能确定呢?」
「如果真有那个必要,一到官府就可以把我们送进去了,把我们锁在这房间里几小时毫无
意义。」
「话是没错……」
琥珀蹙起眉,注视著房门口的方向。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停了,朝两边对开的房门也被打开。
「——两位好。」
一位似曾相识的男子态度温和地打著招呼,并步人房内。男子的身材中等——不,或许应
该说略胖,不过并没有胖到难看的程度,反而因此散发出一种态度沉稳、平静的气质。
「很抱歉,让两位在里面等了这么久。」
男子边擦汗边说道,龙童也阖上扇子并插回腰带内,向对方深深一鞠躬。
「哪里,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不,舍弟才是经常受二位照顾,如果不是发生这种事,教我该如何报恩呢!」
琥珀看著眼前这两人的一来一往,脑中总算「啊!」地灵光一现,并忍不住击掌。刚才他
就觉得对方很眼熟,原来这个人长得跟琥珀的室友——明宝很相似。
「所以说——难道,您就是副市长大人?不会吧?」
「你就是琥珀君吧!初次见面,我常听明宝提起你呢。」
跟明宝一样有张胖嘟嘟圆脸的这个男人——也就是华洲城的副市长·高明才,正微笑地对
琥珀点头。
琥琯不免有些紧张地低下头。他一边回礼,一边对好友偷偷咬耳朵。
「你认识他啊?」
「既然是华洲城的副市长阁下,当然有光临过我家的店罗。」
龙童低声回答,脸上浮现出完美无瑕的笑容。
「……当我们被逮到这里的途中,我就已经偷偷对其中一个捕快表示,我们可是副市长大
人弟弟的朋友。」
「你这家伙……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想起这个。」
琥珀愣愣地思索著,龙童真的跟自己同年吗?他傻傻地望著好友的侧脸,不免开始佩服起
对方来。
「不过——我应该想办法早点让你们出去才对。」
在明才的催促下,琥珀与龙童离开了软禁两人的房间。
「——只是,没听过对方的说辞前,官府也不能轻易把你们放走就是了。我还有堆积如山
的工作呢,真没想到他们把你们留得这么晚,抱歉。」
「所以……真的可以吗?就这样让我们回去?」
「嗯?可以啊,当然可以。不是对方先出手的吗?」
「不,其实……先出手的人是我。」
「我已经听说了,你是因为女性友人被对方找麻烦,所以才会忍不住出手的。」
本来在两人面前悠然走著的明才,这时回过头注视著琥珀笑道:
「——类似打架这种事,官府一向习惯两边都处罚。你们已经在房间里关了半个晚上,脑
袋应该冷静下来了。况且,对手是十名以上的壮汉,既然他们都没被打进大牢,又怎么有关你
们两个未成年人的必要呢?」
「这么说也有道理……等等,所以说那些家伙完全没受惩罚罗?」
「要关他们几天也不是不行……不过既然他们都被打得这么惨了,我想也已经够了吧?」
明才说到这再度一笑。
「在这座都城的闹区里,打架之类的事情可说是层出不穷。如果每个闹事者都要关人大牢
的话,那官府大概没多久就要被流氓给塞爆了吧……对我们来说,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必须
处理呢。」
跟个性懦弱的明宝不同,身为兄长的明才虽然毫无武艺,不过看来应该是名极为干练的优
秀官吏。
「——对了对了。」
明才很客气地一路送两人来到官府大门口,这才像是临时想到似地补充一句。
「你们所救助的那位女性友人,刚才好像来过这里想帮你们伸冤喔。」
「华纱来过?」
「她说错不在你们,是那些无赖不好,拜托官府饶了你们二位。那孩子也是武术院的学生
吧?回去後或许顺便向她道谢一下比较奸喔。」
「我明白了。」
龙童机伶地点头答应,明才又说了些以後拜托两位多照顾舍弟之类的话,便转身返回官府
扣厂。
琥珀目送著对方看来似乎相当疲惫的背影,喃喃说道: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一堆工作要做,官果然不是好当的。」
「当官的确不怎么轻松,尤其最近更是特别忙碌。」
「为什么?」
「你应该或多或少也有听说吧,最近的窃盗案件?」
「啊,原来足那件事。」
「负责统领观察的人并非市长,而是属於副市长的职责。最近这些层出不穷的盗贼宵小,
想必连明宝的兄长也戚到相当头痛。」
「虽说以前也不是没有小偷,但最近好像愈来愈频繁了。你家的店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在夜色下步行於返回武术院的道路上,龙童此刻不禁抬头仰望自家所在方向的天空。他微
微蹙著眉,让外表原本就美若少女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幅画。
「要是能通知母亲大人我们平安无事就好了。」
「伯母一定很担心吧……真是抱歉。」
琥珀满怀愧疚地对龙童低下头。
「你用不著对我道歉吧?如果今天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坐视华纱的处境不管。」
「是、是啊……毕竟大家都同学这么久了。」
「那这样好了,明天下午再设法溜出去向母亲大人说明原委。况且,我等下还得处理悟道
先生那里的问题。」
「……对喔,还有这件事。」
想到还有另一个大麻烦,琥珀就忍不住垂头丧气地叹息。
在低俗而喧嚣嘈杂的夜晚闹区中,响起了陌生的外国曲调。
一名自头顶以黑色斗篷罩住全身的年幼少女,正吹著在帝国中罕见的奇妙笛子。配合著她
的旋律,还有数名男子在二芳敲打不知是以何种动物皮革制成的鼓,以及金属盘状的打击乐
器。
这是来自遥远异国的一群街头艺人。
不过,聚集在他们周围的、这些暍到脸红的观众,对耍弄著异国乐器的乐师丝毫没有投入
半点注意力。
而被他们直直盯著,几乎连眼珠子都快凸出来的目标,则是另一名配合著异国曲子轻快舞
动身躯的美女。
美女的肌肤显现出充满异国风情的艳丽褐色,毫无遮掩的四肢修长到令人称奇。此外,她
还拥有如柳条般纤细的腰肢,以及丰满得不成比例的胸部与臀部——美女脖子以上的部位虽然
覆著黑色面纱,但能拥有如此火辣身材的女性,想必是个美人不会有错。或许这种猜测是出於
男性自以为是的观点与妄想,不过在场观看的男性都对女子的姿色深信不疑。
此外,拥有如此傲人身材的女性,却只以面积极小的布料遮住重要部位,如此诱人的装
扮,配合著奇妙笛音所跳出的舞蹈,更让二芳的男性们看得是如痴如醉。
姑且不论满脑子色欲的男性观众,即便是同为女性,目光也很难不被这名女子华丽的动作
牢牢吸引住。女子一举手一投足,套在她手腕与脚踝上无数只闪闪发亮的金环,就会发出锵啦
锵啦的清脆撞击声。那就像是某种咒语般,让人听了不自觉连呼吸或眨眼都忘却,只一心三思
专注在她身上。
终於,所有打击乐器同时发出砰然巨响,跳舞的女子也配合著在原地蹲下。观众们这才好
不容易从漫长的束缚中解放,对表演者报以满堂彩。
「嘿嘿……赏金请放这里——」
刚才一名负责敲鼓、脸上有伤疤的男子,露出卑微的笑容并伸出一只大碗。虽然有少数人一听说要打赏,就溜也似地散去,但原本沉迷於街头艺人表演的观众们大多数还是心甘情愿地一一将赏钱投入大碗内。
只要发现刚才那位跳舞的美女还依旧蹲在原地、调匀自己的呼吸,就知道大多数男性观众
为何没有马上散去的理由了。经过刚才那场激烈的舞蹈後,美女的肌肤被汗水微微打湿,在夜
晚昏暗的灯火下,反射出油亮的光芒。那副妖艳的姿态让男性忍不住要咽下口水,简直就像有
什么能勾引起男性欲望的浓烈香气,正从女子所在之处不停冒出来一样。
「……」
收起笛子的少女,将与自己身上相同的一袭黑斗篷披在美女肩头,这才让在场男性观众体
认到今晚的表演已然告终,纷纷四散而去。
「——等一下。」
乐师们正将刚才所用的草席卷好,并要从桥边离开时,一名男子对黑衣美女叫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大胆出声相问的男子,从穿著打扮判断似乎是某户大商贾的少爷。年龄看起来虽然才三〇多岁,但身材却已显得饱满肥胖,光是走几步路就会满头大汗。想必是由於家财万贯,每天山珍海味所造成的结果吧。眼前这位少爷似乎还暍了不少酒,脸上冒出陶醉的红晕。
这位带著随从的重量级少爷,朝著轻轻向自己欠身回礼的美女走去。
「今晚我家宅第要举办彻夜的宴会,但很遗憾缺少了能助兴的美人。不知你意下如何?可
以来我家,再表演一次刚才的舞蹈吗?当然,赏钱之类是一定少不了的喔?」
少爷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将手伸向美女脸上的面纱。
「您别说笑了——」
美女将被拉开的面纱重新戴好,但那么一瞬问,脸孔的下半部已经露出来了。少爷看见美
女柔软而充满光泽的嘴唇後,原本一双醉眼瞬间亮了起来。
「喔喔喔……果然如我所料。为什么要遮住脸呢?简直是太糟蹋了。这么一来,更要让你
来我家一趟了——」
「真不好意思。」
面对如此擅作主张的有钱少爷,女子回答道。
「——如果您对我们的歌舞有兴趣,请明天再来此地赏光……不管是白天或晚上,我们都
会在这里表演。」
「不,我想要在家里更轻松自在地欣赏你的舞蹈啊。」
「很遗憾,恕难从命。虽然我们只是在街头表演的艺人,却已经有照顾我们的老主顾
了……」
「什么,你是说你已经被包养了?」
「并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如果我们要在室内表演,就只能限定在那位老板的府上而
已……事情就是这样。」
「唔喔喔喔喔……」
美女愈是客气地推辞,少爷的火气就愈来愈大。在美女背後那群咧嘴讪笑的乐师们更是气
得火上加油。看来,尽管他的身体因美食而过度膨胀』/心胸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宽阔。
「到、到底是哪个家伙包养你的!我得好奸教训一下他才行!这么一来他就不敢阻挠我了
吧?」
「是的,照顾我们的老板,就是居住在都城东北区域,位於东华门街的蔡家。」
「东华门街姓蔡的是吧!很好,你们在这里等著!我马上就去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用力喘著粗气的少爷,说到一半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又急忙向女子追问:
「你、你说东华门街?」
「正是。」
「那附近只有几问壮观的豪宅而已喔?你、你应该没说错吧?」
「没有错,正是东华门街的蔡家。」
「东……东华门街的蔡家,难、难道是——」
「……正如您所料。」
女子不慌不忙地低头致意後,便转身背对这位少爷。
她领著这群乐师以及吹笛的少女,态度悠然地离去。然而,有钱少爷并没有出声阻止这群
人。他双膝似乎一下子失去力量,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幸好有两旁的随从自左右撑住其硕大
的身躯。少爷在原地失神地喃喃自语著。
「啐……不知道谁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脸上有伤疤的乐师回头望了还在不知所措的少爷一眼後,轻蔑地吐出这句话。
「说到这,无尽,你还没找到任何线索吗?」
女子的说话声跟方才截然不同。如果刚才与少爷的对答可用宛若银钤来形容,那眼前的语
气简直就像刺骨的冰刀。虽然两种都算清澈透明,但先前的娇媚与人情味已完全消失,转化成
一种完全排除情戚的冷冽声音。
「这个嘛……」
脸上有伤疤的乐师屈著身子点点头。
「我四处打听了好久,总算找到可能的目标了。」
「那就好……交给你去办吧。」
「嘿嘿嘿……」
美女将视线从露出鄙俗笑容的男子脸上栘开,抬头望向夜空。
一旁的少女也跟著仰望正在注视无月之夜的美女。
几乎到了午夜时分,琥珀与龙童才缓缓返回武术院。他们拜托警卫打开侧门,表情肃然地
走向舍监室。
如果真要做,两人当然可以偷偷翻越武术院的高墙溜回宿舍房间,不过,关於琥珀干下的好事,官府大概早已派人通知校方了吧。现在即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学校,也不会减轻这件事的处罚。所以,琥珀跟龙童才决定直接找悟道老师认罪。先将身段放低,让老师明白自己的反省之心,这么一来或许损伤——也就是直击脑门的铁拳——会少挨几下也说不定。
结果,在舍监室一直末就寝等待两人返校的悟道,心情却出乎琥琯意料地好。老师似乎还喝了点酒,桌上放著小小的酒壶,大概是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才会小酌一番吧。
「——思,大略的事情经过我已从华纱那听说了。」
悟道摸摸冒出稀疏胡须的下颚,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这只是单纯地打架闹事,就算有副市长大人说项,你们也得在大牢里反省两、三天
才行。不过既然是为了保护华纱跟她的弟弟,那我也不罗唆了,甚至还应该褒奖你们才对。至
於没有遵守收假时间一事,我就放你们一马吧。」
「嘎、啊……」
事实上,琥珀已经做好不知会被槌几拳的心理准备了。平常如果遇到悟道做出如此宽大的
处置,琥珀应该会戚到高兴才对,但现在不知为何,自己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其实,那是因为当他恭敬地站在悟道面前时,一直戚觉背後有道冰冷的锐利目光正不断逼
视自己。
琥珀在尽量不朝後看的姿势下偷偷对龙童咬耳朵道:
「……喂,老师在这里就算了,为什么那个人也会出现啊?如今不是早就已经到了学生们
就寝的时问了吗?」
「以她的立场而言,学生出现重大问题时当然不可能悠闲地人眠罗。所谓的学生总监,就
得肩负这种角色。」
「比起老师,她的这种眼神更可怕啊……」
「——老师,这样子真的妥当吗?」
就在琥珀与龙童交头接耳时,立於舍监室门口的那道白色身影,故意用力咳了一声後才开
口问。
「怎么了?难道你想说,身为学生总监的你无法容许这种事吗?」
「我还没有僭越到那种程度。」
这位就是雷星武术院中人人尊称为「玉面公主」的郭翠凤——她以一袭雪白的练拳服,背
上缝有精致的翠绿色凤凰刺绣,再加上过人的美貌,走近并肩站立於悟道桌前的琥珀与龙童背
後,嘴角边还浮现冷冷的一笑。
一——这两名学生在闹区大街上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结果虽然延误了收假时间,但毕竟
是为了守护家中开小餐厅的学生华纱。正如老师所言,或许应该要褒扬他们才对。一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想说的是,这个肉包小偷未免也太不中用了。」
「耶耶!那、那是在说我吗?」
本来以为要接受褒奖,却迅速急转直下被对方形容为不中用。琥珀不禁回头望向翠凤。
「我、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也、也对啦,出手是重了点,这我承认——一
「刚好相反。」
翠凤打断拚命想要为自己辩解的琥珀,以手中鞭子的握柄戳了他的额头好几下。
「……既然要修理对方,为何不做得彻底一点?」
「痛痛痛……可、可是,如果让对方受伤太重的话,後果不就难以收拾了吗?」
「本人并不是要你把对方打得半死。而是在合理的程度内彻底教训对手,让他们不敢再生
报复之心。如果你的武艺做不到这点,身为学生总监的本人就必须斥责你。等到你学会了如何
控制力道後,才准你下次上街打架。」
「请、请不要开玩笑了!」
琥珀按著自己的额头叫苦道。龙童也就罢了,要冲动的琥珀学习如何巧妙控制出手力道,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翠凤当然也很清楚这点。
她将鞭子收回腰际,原本脸上冰冷的笑容梢梢多了些暖意。接著,又对正在一旁拚命忍住
偷笑的龙童瞥道:
「——你也是,既然如此,当时为何不设法在不被捕快逮到的情况下安然脱身?除了肉包
小偷外,本人也必须斥责你。」
「……下次我会改进。」
当翠凤的矛头指向自己後,龙童这才突然端正姿势,朝学生总监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想说的话到此为止。」
翠凤手中拿起重新点亮的灯笼,就这样步出舍监室。
龙童目送著她道:
「……翠凤学姊该不会放假都待在学校吧?」
「嗯?是啊,她似乎很少回家。」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别问我啊。」
悟道用力倒著酒壶,想将其中最後一滴液体注入杯中,接著他便扬起下三白眼,注视著琥
珀等人。
「随便打听年轻女孩的私事可不是一种有礼貌的行为。琥珀就算了,没想到龙童对女性的
隐私也这么有兴趣?」
「我并没有邪恶的念头。只不过举凡一般男性都会对美丽的异性产生好奇而已。」
「耶耶!龙、龙童,你这小子,果然对学姊——?」
「别搞错了。我只是很想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以及是如何教育她的而已。」
龙童耸耸肩膀,露出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
四宵夜出代价
真令人难耐。
意外躲过了悟道的体罚,并返回绿云阁自室的琥琯,对这种戚觉异常地难以忍耐。
「——你怎么了,琥珀?」
龙童发现好友眉头深锁後,不禁轻声询问道:
「呃,该怎么说……我简直快受不了了。」
「快受不了?受不了什么?」
「肚子饿啊。」
琥珀摸著自己的腹部苦笑。
琥珀、龙童,还有明宝这三人所住的宿舍房间中,灯火虽然都已熄灭,但只要习惯了黑暗
并凝神注视,便可以发现明宝已躺在床铺上悠闲地呼呼大睡。他昨天放假一定又是返回老家,
大吃大喝了一整晚吧。现在他还舒服地张开嘴,嘴角流著一条口水呢。
「结果,我昨天只在华纱家吃了一碗凉面而已,伯母的料理连半点都没尝到。」
「话说回来,这个房间里可是什么也没有喔?」
雷星武术院基本上禁止学生将外食携入宿舍·虽然明宝的家人会偶尔将食物偷偷包裹在送
来的衣物内,但在孑然一身的琥珀以及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龙童身上,并不曾发生过这种事。
琥珀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仰望著夜空。
「你要去吗?」
「出去?去哪里?」
「我想,从刚才的情况判断,悟道老师应该直接睡了吧。趁现在我们偷溜出去吃宵夜如
何?」
「……就算是机警的翠凤学姊,应该也料不到我们胆子大得敢马上又偷溜一次吧。」
「就是啊!」
「好吧,那就出发。」
龙童正拔下发簪将长发解开。难得他会如此轻易地赞成琥珀违反武术院校规的提议。跟在
华纱店里吃过凉面垫底的琥珀不同,龙童从中午以後就没吃过半点食物了,会饥肠辘辘也是理
所当然的。
但是就在琥琯跟在龙童背後要离开寝室时……
「……呼啊?」
刚才还幸福地沉醉於梦乡的明宝,一边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边爬起身。
「啊……你们两个都回来啦……」
「抱歉,吵醒你了。」
「咦……?你们还要出去啊?」
「嗯?是啊,要出去一下。」
琥珀正尴尬地一脚跨在窗框上,所以只能以模棱两可的语气回答对方。如果这时据实以
告,比琥珀还贪吃数倍的明宝铁定会一边抖动脸颊的肥肉,一边嚷嚷著「我、我也想去!我肚
子也饿了!」之类的话。
然而,明宝原本还一片朦胧的眼睛中,此刻却突然射出了锐利的目光。
「啊!该、该不会你们两个,要上街吃什么好料的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愈敷衍就愈可疑!扔下我不管就偷偷出门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也想去嘛!」
平常明明那么迟钝,听见跟食物有关的事,却又突然机伶起来了——琥珀在心中吐槽著。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以「好,带你一起去吧。」来回答对方。即使是身轻如燕的琥珀与
龙童,也很难在带著明宝这个大包袱的情况下,不被翠凤或悟道察觉,轻松地翻越武术院的高
耸外墙。
「我们会买点心回来给你,今晚你就先乖乖等我们吧。」
龙童如此劝说道,但明宝却丝毫不退让。
「不依不依!我也好想吃串烧小丰肉喔!」
「谁说要去吃那种东西了——」
龙童忍不住咋舌。他拉拉琥珀的辫子,边叹气边悄悄地说道:
「简直跟闹起床气的小朋友没两样嘛……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想要叫他乖乖待著他也不会听吧?还是再让他睡一下?」
说完後,琥珀将紧握的拳头举至龙童面前。这个无情的动作代表他想狠狠打晕明宝後,再
趁机溜出宿舍。龙童见状不禁苦笑。
「即使打晕他,第二天他也会泄漏我们偷溜出去的事。难道你真的那么怀念悟道老师的铁
拳吗?」
「……也对。那我们该怎么办?只能饿著肚子躺在床上睡大头觉——」
「看来是没法子了。」
龙童与琥珀相视点头後,便将还在晃动双臂肥肉、表达内心不满的明宝嘴巴给塞住,附耳
说道。
「好啦,带你去就是了。」
「真、真的吗?」
「不过,如果快被翠凤学姊或门口警卫发现,我们可是会直接逃跑喔?届时你得自求多福
了。如果办不到这点的话就休想叫我们带你去。」
「嗯嗯,没问题!就算我被逮到,我也绝不会供出你们两个人的事!」
「好。那我们出发吧,龙童。」
「嗯。」
於是琥珀与龙童便带著明宝离开寝室。
「——对、对了,我有件事。」
明宝藉由两位同学之力好不容易翻越高墙时,早已是气喘吁吁了。他停下脚步,双手撑在
膝盖上休息,好不容易才想到似地开口说:
「有、有件事,要跟你们两个商量一下。」
「商量?」
「嗯、嗯。」
稀疏的星光清楚地将明宝的身影投射在白色石板地上。龙童与琥珀的身影都很纤细,只有
明宝一人显得浑圆无比。
「我们边走边谈吧,明宝。先离开武术院附近再说。」
「啊呜呜……」
虽然三人已顺利翻过武术院的外墙,但如果持续在附近徘徊,还是有被人发现或通报的可
能。况且最近都城内夜晚宵小不断,这条街道上也经常有观察来回巡逻。
琥珀与龙童一左一右拖著明宝步向御街。
所谓的御街,就是指南北贯穿华洲城中央的那条大街。这条街道一路从南大门笔直通向皇
宫,总长超过两公里,可说是华洲城内最重要的一条干道。
白天琥珀等人引发一阵骚动的南柳桥附近,因为有运河流经,所以形成了物资集散的繁华
市场与闹区:但这条御街的热闹程度,并不会输给南柳桥周边。
尤其是从南大门至御街中段的地带,有很多广为人知、不分昼夜完全不打烊的店铺。因
此,即便现在并非热闹的祭典时节,在这通宵达旦的夜市人潮依然络绎不绝。
「——你家遭小偷?」
没被熟面孔撞见的琥珀等人顺利来到御街两旁的夜市,并且马上在摊商买了串烧羊肉大快
朵颐起来。琥珀一边吃,一边再次重复明宝刚才的话。
「你家遭小偷了吗?」
「嗯。」
明宝也尽情发挥完全不逊於琥珀的好吃本色,嘴角甚至还因肉中的油脂而闪闪发亮。只有
龙童一人以郁闷的表情转向二芳。
「我昨晚回老家时,母亲是这么告诉我的。」
「思,你家在都城内也是屈指可数的有钱人嘛。已经向官府报案了吗?」
说到这,琥珀才发现问题毫无意义。毕竟那些在都城内接受民众报案的捕快们上司,就是
明宝的兄长——明才嘛。
「……昨晚被你兄长搭救时,我就觉得他奸像很累,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琥珀继续追问道,明宝默默地点头同意。明才身为指挥观察扑灭盗匪的副市长,自家竟然
遭了小偷,这种事想必不能大声张扬出去吧。如果不小心泄漏,以後想要继续担任相同的任务
可就难了。
龙童买了一袋炒银杏,似乎觉得很无趣地一粒粒放入口中。接著,他突然蹙眉问道:
「……该不会,连上头部不知道这件事吧?」
「嗯。」
明宝的脸色似乎变得很凝重。然而另一方面,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在其他摊商买了照烧雉鸡
腿,果然不愧雷星武术院美食王这个封号。
「你们也要吃吗?」
「喔,那我就不客气了。」
相对於在明宝劝说下将手伸向照烧雉鸡腿的琥珀,龙童摇摇头婉拒对方。
「——话说回来,这个话题好像很严肃,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可是,这种夜市哪有能安静谈话的场所呢?」
「不需要去什么店,随便找棵柳树下就行了。当然附近如果没有人会更好,对吧明宝?」
龙童远离御街的喧嚣,走入沿著运河而行的僻静小道。人们发出的嘈杂声与热气逐渐自耳
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及晚风拂过柳树枝叶的宪翠声。
龙童靠在柳树上,以扇子对准自己微微出汗的颈项扬风。
「这里应该就行了吧?」
「啊,我还想买点什么。」
「等等、等等,像你这样的小少爷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龙童,你就梢等
我们一下吧。」
「嗯。」
龙童目送琥珀与明宝再度闯入夜市的人流之中後,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己也跟著返回夜
市。随後,他才在腰际挂著一只装满酒的小葫芦回到柳树下。
「——咦?怎么了龙童?难道你等不及我们自己先去找酒暍吗?」
紧接著回到柳树附近的琥珀双手捧著一大碟装有各家店铺美味料理的盘子,此外还在头上
顶著一只酒瓮。经过严格武术训练的他,拥有如此精巧的平衡戚一点也不奇怪。另一方面,明
宝就只捧著一盘烤乳猪而已了。对这位贪吃的少年来说,这已经造成相当程度的体力负荷,还
让他冒出满身大汗。
「你们还买了真多东西啊。」
「你不是根本没吃晚饭吗?而且明宝也说要请客。」
两人将装满佳肴的盘子一股脑儿放在柳树下。琥琯盘腿坐著,敲著好像瘦了一点的明宝肩
膀开心取笑。
「等等你可不要後侮喔。」
「嗯?你说什么,龙童?」
「没有,没事……对了明宝,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嗯、嗯。」
「以副市长大人的立场,的确很难向上头报告自家遭窃这件事。不过你家毕竟是都城内赫
赫有名的大商人吧?虽说我不知道到底被偷了多少东西,不过应该还没有到要躲在棉被里偷
哭、或是动摇家业的程度吧?」
「呃……是啊,如果真的那么严重,父亲就会向上头报告这件事了。」
「啊?所以,其实根本没被偷走多少东西罗?」
琥珀擅自把酒瓮的封条揭开,用杓子舀起酒,就这样直接灌入口中,眉头完全不皱一下。
坐在他膝盖上的银河也喀哩喀哩地啃著烤得恰到好处的乳猪耳朵。
「——总之,对有钱人来说,被偷那么一点不算什么,但对一般小老百姓可就是天文数字
了,没错吧?到底被偷了什么呢?」
「呃……那东西差不多这么大吧。」
说到一半,明宝拿起盘中以竹叶包裹的粽子。
「约略这么大的一颗珠子。」
「珠子?难道只被偷了一颗珠子?」
「不要小看那颗珠子,对我来说可是十分要紧的宝物呢。」
明宝有点忿忿不平地咀嚼著粽子。听见被偷的东西只有一颗珠子,不只是琥珀,任何人都
会有一种被要了的戚觉吧。尽管那颗珠子再怎么昂贵,对明宝的老家而言,所拥有的资产绝对
超过那颗珠子数十、数百,甚至数干倍以上。
为了安抚不太高兴的明宝,龙童以沉稳的声音接著问道:
「对你来说很重要,那又是为什么?」
「嗯,那是之前父亲从认识的南方商人手中购得的,预备要在我结婚时赠送给对方——」
「等、等一下!」
琥珀忍不住喷出口中的酒,慌忙打断明宝。
「你、你这小子,刚、刚才说什么?」
「咦?我说要赠送给对方——」
「不是!之前那句!」
「呃……我结婚时?」
「结婚!谁要结婚?」
「不是说了,我结婚时……」
「那个『我』是指谁?」
「就、就是我啊。」
明宝以形似小香肠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脸,突然脸红起来。
「你要结婚是什么意思!」
琥珀扯住明宝的衣领,粗暴地任意摇晃著。
「啊呀呀呀呀……」
「喂,住手阿,琥珀。」
龙童赶紧压住琥珀的手。
「——明宝毕竟是高家的次子,在这个年纪就已决定好终身大事也不奇怪啊。」
虽然龙童很没礼貌地用了「毕竟」这两字,但他所言确实没错。类似高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几乎都在孩子小时候就替他决定好结婚对象了。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习俗。
「不,可是……我的脑袋虽然能理解……」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琥珀将脸色苍白、快要晕倒的明宝衣襟整理好,接著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啜饮起手边的浊酒。
「总之……明宝的父母已帮他决定好终身大事的对象了……对吧?」
「正是如此。」
龙童以银杏佐酒,浅尝几口後苦笑道。
「——然後,要拿来当结婚礼物的什么被偷走了?」
「啊,对喔。」
好不容易将话题导回正轨後,明宝再度拿起另一颗粽子。
「就是类似这么大的珠子。」
「既然是高家次子的结婚对象,想必是门当户对的资产家吧。要拿来当这场婚礼的赠品,
非得用价值不菲的宝物才行。」
「嗯。」
据明宝所言,要拿来当结婚赠礼的东西当然不只这项。不过,其中最显眼的这颗珠子却被盗走了。况且,那颗珠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的宝物,除了尺寸有粽子或鸡蛋那么大外,还是颗上头具有精致雕刻装饰的夜明珠。
「夜明珠啊……那可就值钱了。」
「那是啥?很稀有的宝物吗?」
「没错。」
龙童代替明宝向著对这类发光石头毫无兴趣的琥珀解说道:
「这种珠子只在遥远的异国出产,在帝国内几乎挖不出来。可以说是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
买到的珍品。」
「耶……连这样的小孩都可以拿这种宝物来当结婚赠礼,真不愧是高家啊。」
「哪里,过奖了。」
「我又不是在夸赞你。」
琥珀瞪了开始脸红、忸忸怩怩的明宝一眼後,将包有软骨的鸭肉丸子放入口中。
琥珀并不是在羡慕明宝已经有了订婚对象,只是对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单独一人几乎无
法在世上生存的小朋友竟抢先一步抛下自己,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心中感到有些复杂而已。
「——不过,为什么你要把你家遭小偷的事告诉我们哩?」
「啊,那是因为我想拜托琥琯帮忙找回夜明珠啊。」
「……嘎?」
由於明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琥珀一下子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涵义。
「要我帮忙——为什么哩?」
「因为——琥珀对这类社会的黑暗面不是比较熟悉吗?说不定有办法偷偷找到犯人并取回
夜明珠也说不定。」
「等一下。」
琥珀将好几颗肉丸塞入口中,一边面有难色地交叉著双腕,一边用力嚼著口中的食物默默
思索著。
终於,他碰地一下拍了自己的膝盖,接著又满脸微笑地在明宝的额头上用手指弹了一下。
「啊,好痛!」
「你说的话还真有趣啊!」
琥珀看著捣住额头身体缩成一团的明宝,继续啪哩啪哩地啃著炸河虾。至於二芳的龙童,
则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独自暍著闷酒。
「——搞清楚啊,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你刚才说的话我当玩笑听听就算了——」
「我、我又不是在开玩笑!拜托你嘛,琥珀!」
「你再纠缠不休我可要生气罗!」
琥珀皱著眉头,把泪眼汪汪的明宝从自己身边推开。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无所不能哩?什么叫『对社会的黑暗面比较熟悉』啊,简直是天大的
误会嘛!」
「耶耶?可、可是……琥珀在进入武术院之前不是小偷吗?」
「唔咕——」
被提及过往的难堪经历时,一瞬间有股怒气从胸口直冲琥珀的喉咙。霎时,他真的很想用
力朝明宝挥几拳。
不过,明宝说这些话应该不是为了讽刺或批判琥珀吧——如果他真的有上述意图,琥珀早
就二话不说动手打人了。从明宝脸上的表情判断,他大概只是很单纯地认为,琥珀因为有过去
那些经历,所以对社会不为人知的一面比较熟悉——如此而已,因此他才会口无遮拦地说出刚
才那番话。
琥珀用力叹了一口气,放开紧握拳头的手,摇摇头说道:
「……拜托,虽然我当过贼,不过也只是吃霸王饭或偷店家东西吃这种程度而已喔!况且
那都是我小鬼头时代的事了。总之,你说的那些社会黑暗面,我也跟你一样完全不了解啊。」
「怎、怎么会……」
「没什么好争的了。」
琥珀嘟著嘴,以浊酒配著最後一颗粽子送人胃袋中。
虽然对明宝有些过意不去,但琥珀认为对方对自己的期望未免太高。假如是要帮忙打架的
话自己当然是义不容辞,但如果是要寻找被窃走的夜明珠,那很遗憾根本是爱莫能助。
「——总之,要寻找被偷走的宝物这种事还是交给官府吧?虽说可能会让你兄长的面子挂
不住,但那颗珠子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不、不能拜托他啦//」
琥琯敲敲明宝的肩膀,没想到他竞用双手捧著自己胖嘟嘟的脸颊,开始哭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泄漏出去的话,她一定会更讨厌我的……一
「嘎?她?哪个她?」
「呜呜呜……因、因为我很胖,所以她一直对这门亲事不是很甘愿,如果宝物被偷的事情
又泄漏出去——」
「等、等一下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呜咕咕,咕咕……呜哇啊啊啊!一
明宝终於按捺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可能是多暍了一点酒的缘故,音量比平常练习武术被
打时还大了三成左右。
「啊~~!别哭啦!我根本搞不懂你在难过什么啊!」
琥珀以完全不输给明宝大哭的音量出言安抚对方。在御街上往来的路人心中大概对这两位
少年都会浮现「那两个小鬼在搞什么?」的疑问吧。
「呜噗,咕咕咕……咿、咿咕——呜咕咕咕咕……」
等明宝终於冷静下来,才开始呜呜咽咽地将想说的话重新整理一遍。这位圆滚滚少年方才
所提及的『她』,就是指跟他订有婚约的那位少女。少女名为茉莉,住在帝国第二大城南洲,
是当地的富豪么女。
龙童独自暍著闷酒,似乎是为了驱除脸上的热意而扬著扇子。
「——所以,明宝因为很中意那位叫茉莉的姑娘,才会进入武术院习武,对吧?」
「……」
明宝无言地点点头,再度将筷子伸向料理。
「你认为你瘦下来以後对方就会喜欢你吗?」
「……她曾暗示过不喜欢肥胖的人——所以,我才会为了瘦下来,请父亲大人——」
琥珀早就知道明宝是为了减肥才会被父亲送进武术院,但没想到背後还有这层理由。不
过,一边嚷嚷著要减肥,又一边像这样大吃大喝,就算再怎么练习武术也瘦不下来吧。
「明宝的体重问题就姑且不谈了——经你一说,或许确实是如此。」
「龙童,你想说什么?」
「如果订婚对象是南洲的大富豪之女,那就不只是单纯的结婚而已了,而是双方家长打过
算盘後的决定。如果两边能变成亲家,在商业上的利益应该很可观吧。」
「类似政治联姻吗……」
琥珀搔搔鼻子,想起春天时与趟家小姐私奔的勇仁学长。
「正是——所以,如果对方听说高家遭了小偷这件事,就会对高家的实力产生怀疑。」
一般像明宝他们家这种富豪的宅第里都会豢养许多食客以备不时之需。而这次的窃盗事
件,就代表高家的安全机制完全没发挥作用,才会让宵小长驱直入。跟这种连自家安全都无法
保护的商人结亲真的妥当吗——对方会有这种顾虑一点也不奇怪,甚至可说是理所当然。
琥珀望著边啜泣边继续吃东西的明宝,抚摸著银河的头说道:
「是喔……那就麻烦了。即使不顾兄长的面子,也不能随便把这件事抖出去啊……」
「不然的话,明宝怎么会特地拜托你帮这个忙呢?」
龙童啪地一声收起扇子,悄悄在琥珀耳际说道。
「所以,你打算如何?」
「如何……当、当然是爱莫能助罗!我哪有办法做官府该做的事哩!」
「话说回来,对方请你吃这么多东西,你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咦!你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其他意思,不过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而已。」
「龙童,你这家伙……你早就知道这点所以才完全不碰这些食物吧?」
「我不是提醒过你等一下不要後悔吗……说话小声点。」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说清楚一点嘛!我又不懂得察言观色!」
「至少你得到一个教训了吧?」
龙童咧著嘴,对琥珀投来的责难目光相应不理。
琥珀瞪著好友咬牙切齿了半晌,才终於重重地叹了口气。
「……去,真没办法。既然你的兄长也帮过我们,就该『受人点滴定当泉涌以报』吧。」
「耶?」
听见琥珀不太甘愿地答应後,明宝的脸色瞬间二兄。
「琥珀,你答应了吗!」
「先说好,我只是答应帮忙喔?可不要期望我一定能解决这件事喔?」
「嗯、嗯嗯!我知道!」
明宝口头上虽然说知道,但眼珠子早已透出充满希望的光辉。看来,即便没有任何根据,
他也十分坚信琥珀能帮忙解决这个难题吧。
龙童轻轻点著琥珀的肩膀笑道:
「孩子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对吧?」
「话说回来。」
琥珀把银河放在头顶,站起身俯视著龙童说:
「——你这家伙也没有学乖嘛,该说我们是半斤八两吗?」
「?」
龙童听了琥珀的话不由得蹙起眉,片刻後他才恍然大悟,「啊!」地瞪大了双眼。
五狂暴的北风
文武百官齐众一堂的朝议场合上,有个理性——也可说是用事务性且毫无戚情来形容——
的男性说话声正在发表高见。
全场的官员皆寂静无声。
不论是文质彬彬的文官、表情严峻的武官、白发的老臣与壮年的重臣,还有坐在最里侧宝
座上的皇帝,有些人愕然失声,有些人则毫不掩饰地扬起眉尾,对该名男子的发言不知如何回
应。唯二个面不改色的人,就只有像座雕像般立於皇帝二芳的护龙卿——雷王武而已。
站在朝廷中央的那名男子瞥了护龙卿的表情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转回皇帝,垂下头表示敬意。
「请容微臣再禀奏一次,皇上该考虑增加白银十万两与丝绢十万匹做为赏赐给鲁贡的岁币
——」
「呼……!」
当男子打破沉默再度发言後,众朝臣才一同脱离了不知如何应对的窘境。
「副宰相大人!」
一位穿著华丽甲胄的武官口沬横飞地大声质问道:
「我朝已每年赏赐给蛮族银廿万两及丝绢十万匹岁币!如此沉重的负担下,副宰相大人还
想增加赏赐吗?」
「一点也没错,秦将军。」
蔡泰君——这位年方卅五便实质掌握帝国权力的干练副宰相,与满脸通红粗声粗气的秦将
军刚好相反,以平稳的表情轻松点点头。
「只要能避免无益的战争,这一点赏赐简直是太便宜了。不管是银十万两或百万两,对我
朝来说都是九牛一毛。我朝是如此富庶——」
「俺想说的不是这个!」
留著大胡子的将军打断蔡泰君,转向皇帝屈膝奏道:
「——皇上!臣虽不才,但只要皇上下令,微臣愿率领百万带甲勇士前往北方边境清剿蛮
族!不必再付有辱我朝的岁币!」
所谓的岁币,就是帝国以赏赐臣子的名义,每年对周边诸国赠与金钱与布匹。不过,名义
上是皇帝赏赐下属,实际上只是安抚周边蛮族不要攻入帝国的贿赂罢了。以帝国的立场,只能
以「皇帝恩泽四海」这种口号来自我安慰。如此一来,帝国至少能保持名义上的诸邦共主地
位,而位於帝国四周的异民族,也能因此获得实质上的好处。
依这位秦将军认为,帝国没有继续支付此一岁币的必要。
「思……」
听了这位表情严峻的壮硕臣下奏言,以俊美青年来形容也不为过的清瘦皇帝,脸上的表情
更加忧郁了。皇帝不经意以手撑住脸颊。
「百万带甲勇士……吗?」
蔡泰君顺著将军的语尾冷冷一笑。
「有、有何不妥吗?就算是副宰相大人,也不能在朝廷上愚弄本官吧!」
「我没有那个意思。将军大人一族前後三代侍奉本朝,可说是一门忠烈,这是众所周知的
事实。」
不过——蔡泰君眯起眼注视著将军。
「秦将军似乎对事实有所误解。」
「误、误解?」
「正是……我想反过来请教将军,我朝目前真的拥有百万雄兵吗?」
「唔——」
将军刚才的怒气瞬间结冻了,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百、百万只是一种,呃……形容词而已!」
「那,实际上到底有多少兵力?」
「这个——」
「八十万?五十万?再怎么夸大,也不会到百万这个数字吧?况且,其中能称为勇士的劲
卒为数也不多。」
副宰相那尽管五官端正、但却充满冷酷之情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嘲讽之色。所谓的伪君
子恐怕指的就是这种人。
「将军大人与其他诸位重臣都不愿面对现实啊……本官就老实说吧,我朝根本没有足以称
为勇士的部队,仅有六十余万老弱残兵而已。真的能打仗的劲旅,只有守护都城、直属皇上的
三万禁卫军罢了。」
「副宰相大人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本官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军!」
「不,我只是道出事实罢了。回顾过去卅年,我军与以鲁贡为首的蛮夷交战,没有取得过
任何一场胜利……边境的都市被掠夺,当蛮夷要扬长而去时我军才姗姗来迟,这种情况下军队
以击退蛮夷来粉饰太平的例子亦不胜枚举。」
蔡泰君摇摇手上的黑羽扇,毫不留情地点出军方的胆怯与怠战。
其他群臣们则瞠目结舌地观望著副宰相与秦将军问的争论——只要观察朝议场中的气氛,
便可大略理解这些人的立场。
这些群臣中约有半数是鸽派,对副宰相所说的话言听计从。相对地,赞同秦将军的鹰派则
大约占了全体的四成。剩下一成左右则是墙头草两边倒,不过大抵偏向副宰相那方。
总之,如今帝国的朝廷对於外交政策已很明显地分为两派。
「——考虑我军的实际情况,容微臣大胆说一句,面对逐渐并吞其余蛮族、意气风发的鲁
贡,还是避免兵戎相向为宜,尽量以增加岁币的手段来安抚对方——一
「那只是失败者的推托之词!」
秦将军用力踏了一下地板高声奏道。
「过往的战事抛诸脑後,微臣自从受皇上托付掌管兵马主权以来,军中已毫无庸将冗兵!
如今正是倾全国之力平定北方鲁贡,安定天下的时机啊!」
「就算将军勇冠天下,手下的老弱残兵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脱胎换骨。锻链士卒之事非一朝一夕,不必我这个文臣说明将军也应该很清楚。」
蔡泰君说得很有道理。即使领导者换人,之前连一场胜仗都没打过的残兵败将,也不会在
瞬间内变成精悍的战斗部队。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过那种改变还是需要时间。
「呃,这……嗯。」
强调精神论但却缺乏实例佐证的将军,终於在副宰相的辩才无碍下哑口无言。鹰派与鸽派
的人数虽然差距没有那么悬殊,但在领袖的个人能力方面,鹰派的秦将军与鸽派的副串相差异
可说是天差地远。或许因为秦将军是武人之故,只知一味力争,相反地,蔡泰君却能以华丽的
辩论大大增加鸽派的说服力。
「我朝首先得锻链士卒,这点还必须仰仗将军之力。此外,包括甲胄、剑戟、粮食的储
备,後勤兵站的建置等等,先待上述条件都预备好了,再静观鲁贡自行出现破绽。一
蔡泰君轻轻摇了一下黑羽扇後,继续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要与鲁贡一决雌雄,所须消耗的金钱绝对超过每年付出的岁币数倍之
上。况且,在战场上丧失性命的将士也无法复生。所以,打仗除了要求胜之外,还得求如何在
最小的损失下获胜才行,不是吗?」
「那我都明白……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出兵讨伐的时机呢?」
在一阵滞重的沉默後,将军忿忿地反问道。
「我想——五年之内,一定会有机会。」
「副宰相大人,五年这个数字有根据吗……?」
「当然有。」
面对鹰派文官的质询,蔡泰君斩钉截铁地回答。
「未来五年内,鲁贡的内部必起大乱。那才是最适合我们起兵的时机。」
「……贤卿。」
一直默默无语的皇帝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鲁贡为何会起大乱?」
「微臣以前就派遣了值得信赖的密探潜入鲁贡内部,根据该员的回报,鲁贡之王(帕格
塔)已年近古稀,在北方乾冷的寒风吹袭下应该活不了太久。而且,帕格塔并没有子嗣,只生
了十几个女儿……」
「……帕格塔一死,鲁贡就会发生内乱……?」
「鲁贡并没有立女性为帕格塔的惯例。在此一情况之下,应该会从那些女儿的丈夫中找出
实力最坚强者担任下届帕格塔。然而,那些女婿们似乎也不怎么成材。如此一来,鲁贡内部就
会因争夺王位而开始分裂。」
「若此事当真,那还真是天赐良机——」
「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
泰君以黑羽扇指著自己的脖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不用多久,鲁贡的帕格塔就会死亡,而鲁贡国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大混乱。」
「……既然贤卿都这么说了。」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秦将军。
「如何,将军,我朝还是静观其变吧?」
「微臣不敢……皇上既已下了裁断,微臣自当遵从。」
秦将军深深地低下头。
看见鹰派退让後,皇帝才松了口气似地颔首道:
「那今早的朝议就到此为止。众卿都退下吧。」
「遵旨——」
皇帝从宝座上站起身,泰君以下的百官纷纷折腰恭送皇上退朝。
「——护龙卿。」
在返回内殿的途中,皇帝询问身旁如影随形的这位武者。
「你认为副宰相如何?」
「微臣不才,对国政不敢发表意见——」
护龙卿垂下皱纹满布的脸,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以琉璃瓦铺设而成的回廊,在绿意盎然的御花园中笔直通往内殿。同样在皇帝所住的宫殿
中,以此回廊为界,南边是刚才举行朝议或接受谒见的公共场所,北边则是属於皇帝与皇族居
住的私人区域。在没有获得皇帝许可下,即便是重臣们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进入这座回廊
与御花园。
皇帝在回廊附近一座被莲叶覆盖的池塘畔停步,先环顾四周後才再度开口道:
「这里只有朕与护龙卿两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那微臣就僭越了——」
护龙卿在皇帝背後跪下并低声奏道。
「当今朝廷上,确实没有其他重臣比副宰相更熟悉政务,微臣认为他是名非常优秀的人
才。」
「优秀吗……」
「不过——」
「不过?」
「副宰相已失之骄纵、傲慢了。关於方才早朝的上奏,副宰相所进之策的确有八成为真,
但,微臣斗胆以为副串相仍有所隐瞒。」
「他想隐瞒朕什么……?」
「那只是微臣的直觉罢了。」
「……」
池塘水面倒映出皇帝陷入沉思的脸孔,过了一会儿,他才戚叹道: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就此罢去泰君之职。我朝熟於政务的人才确实不多,如果能多一点
像你这种忠肝义胆之士就好了——」
「属下不敢,如果皇上有意——」
一天的武术训练结束後,龙童并没有礼让甲类的学长们,便迳自进入澡堂沭浴。之後,他
换上以便服而言未免过於高级的订做服装,将长发高高绑起并插上青玉发簪。
在龙童身边观察他换装的琥琯故意吹了声口哨。
「果然这种衣服穿在你身上就是不一样。」
「别开玩笑了。」
龙童整整衣襟,满脸不悦地叹了口气。
「你还没觉悟啊?」
「别再说了,王武。」
皇帝直呼护龙卿之名、打断其进言後,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如今多说也无益……到此为止吧。」
「遵旨——」
护龙卿低下头,恢复原本的沉默。
这时,池塘中刚好有一尾金色的鲤鱼从水面下跳了起来。
非常明白好友此刻心情的琥珀,敲了敲对方的肩膀大笑道。跟刻意华丽打扮的龙童不同,
此刻琥琯穿的还是平常那身便服。
「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啊,不管对手是谁,一旦我被卷了进去,你也难逃一起上贼船的命
运,对吧?如果你真的那么不甘愿,在我动手吃明宝请的美食前,你就应该直截了当地阻止我
才对。」
「就算明宝没请客,你最後还是会答应帮他吧?」
「也是啦,毕竟明宝的兄长曾帮过我们的忙啊。」
「所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也欠他一份人情。」
龙童脸上的不满总算转为笑容。接著,两人便朝武术院的正门走去。
除了琥珀等人以外,许许多多的武术院学生也都换上了外出的服装,朝正门迈去。夏季因
为白天较长,所以就寝之前的自由活动时间会延长一小时。如果下定决心要自己花钱去外面吃
美食的话,到门禁时间为止的五个小时都可以在闹区或夜市度过。
「两位!」
白海、阵、烈这三人组,以小跑步从旁边赶上两人。
「你们也要出去吗?」
「是啊。你们打算去哪?」
「你不知道吗?从今天起昆明园会举行祭典喔!」
「在去玩之前,我们要去场子试试手气!不先赚点钱的话要怎么尽情享乐哩!」
「我是不觉得有哪间赌场会好心到让小鬼赢钱啦……不过算了,随你们高兴吧。」
「喔!」
「我们先走啦!」
真是一群闲不下来的家伙。琥珀与龙童目送著加紧脚步跑开的那三个同学後,不禁相视苦
笑。
「——咦?」
正当两人走出正门向右拐弯时,琥珀却发现眼前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又是你们。」
听见琥珀的惊呼声後对方转过头,原来她正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总监——红科甲类郭翠凤。
「学姊也想上街轻松一下吗?」
「不,本人今天要回老家。」
「咦?为什么不趁放假日回去呢?」
「……那天晚上,本人奸像在舍监室跟你们两个碰过面吧?」
当初自己在闹区打架被逮去官府的糗事被学姊提出来嘲讽,琥珀听了不由得苦笑。
「学姊想必不是为了我们才不回老家的吧?应该有其他理由吧?」
「本人是很少回去,不过那并不代表跟家里相处得不好。」
对於琥珀这没什么礼貌的质问,翠凤依旧以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回答。
虽然不管是男学生、女学生、高年级或低年级,武术院的众人都很仰慕这位玉面公主——
郭翠凤,但事实上,她是个严以律己又严以待人、个性冷淡且很难轻易攀谈的对象。能大胆对
这位高高在上的翠凤提出如此直接的问题,也只能「归功」於琥珀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吧。或许翠凤本人也对如此率直的学弟在心中戚到奸笑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今天你们两个还敢出去?上一次惹的麻烦还不够?」
「我也不是故意要惹那些麻烦的啊。」
「因为上次放假没去成,所以今天又约了琥琯到我家吃晚饭。」
「……你的老家就是鼎鼎有名的『欢春苑』吧。」
翠凤以锐利的视线侧目瞥了龙童一眼後,意味深长地点头说道。
「或许这不是本人该管的事,不过你还是尽量不要让令堂挂心吧。不论你的武艺有多好,
在令堂心中你永远只是她的孩子。」
「这个我明白。能保护母亲大人的也只有我一个而已。」
「你有自觉就好。」
翠凤轻轻一叹後,再度叮嘱两人务必遵守收假时间,接著便在途中拐向其他街道了。
「我还以为她一年到头都住在红风阁哩,原来真的会回家啊。」
「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以校为家啦。」
龙童拍拍琥珀的肩膀,再度迈开脚步。
虽然表面上对白海等人以及翠凤学姊那么说明,但事实上今晚琥珀与龙童并不打算前往『欢春苑』。
两人一边警戒著不要被武术院的熟人撞见,一边朝聚集著书画古董店、随时都飘散著陈旧
纸墨气味的宣德寺一带前进。
其他闹区总是在太阳西下後才显得更为人声鼎沸,但根据所交易的商品不同,也有像宣德
寺附近这样入夜後就冷冷清清的场所。类似琥琯这种年纪的少年在这里更是几乎看不到。一些
比较没生意的店铺,到了这个时候或许都要拉下门帘打烊了。
经过此处的某间店前方时,琥珀悄悄对龙童说道:
「就是这里。」
「……看起来很普通嘛。」
「那当然,如果看起来很可疑的话要怎么做那种买卖?不,其实我也不确定这里是不是真
的如此啦。」
「总之,就是会引人怀疑的程度吧。」
「确实还只是谣传,实际情形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也是动用了小时候的一些关系才奸
不容易找到这里的喔。」
琥珀接受明宝的委托後,在这几天练习完武术後便会马上飞奔至街上,寻找被盗走的夜明珠去向。但话说回来,琥珀当然没办法模仿宫府的调查方式,只能尽量搜寻一些可能收受赃物的商店而已。或许盗贼会把珠子拿来这种店变卖,不然至少也能问出一点线索吧——这是琥珀的想法。
「总之,现在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的直觉上了。」
龙童啪叽啪叽地扭动颈骨,深呼吸一口气,接著便转身走向古董店。
打扮华丽的龙童,以及外表穷酸的琥琯走在一起,看起来就很像哪家有钱少爷携奴仆一起出游的组合。
「……琥珀,等一下你可千万别出声喔?」
「我知道啦。」
龙童如此叮咛琥珀後,便跨过了古董店的门槛。
这家店的空间并不宽敞,里头杂乱地堆积著满是灰尘的壶、琴,以及挂轴等物。店内并没有其他客人,这想必不是因为接近黄昏之故,大概一直都是如此冷清吧。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里会门庭若市。
不过,琥珀并没有说出上述戚想,只是专心倾听误以为龙童是有钱少爷而满脸笑容的老板
与好友对话。
「欢迎欢迎……这位小少爷想找什么宝贝呢?」
「最近,我家那已经出嫁的姊姊生了孩子。」
龙童拿起一方砚台,吹了口气。顿时灰尘漫天飞舞,他故意装出嫌恶的样子,接著又以装
模作样的口气继续说道:
「想送点什么礼物过去——不过普通的东西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想找罕见的宝物。你这里
有好东西吗?」
「有的有的……这幅画如何?」
年约四十开外的矮小店主人,把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眯得更细。他将一幅山水画从白木箱中
取出,展示给龙童看。上头描绘著鹤、麒麟,以及白胡子的仙人,的确很适合拿来当作祝贺用
的礼物。
然而,龙童却以扇子掩口,缓缓地摇著头。
「还不错,不过太普通了。况且书画之类的玩意,我家里就有一大堆。」
「小、小少爷说得是啊……」
龙童的这番话让店主人睁大了眼,对方想必更肯定龙童是哪里的富家贵公子了。
事实上,刚才那幅画究竟值不值钱,琥珀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欢春苑』的墙壁上
的确到处挂著类似的玩意,所以龙童所说的也不算谎话。
随後,老板又拿出壶、木雕、香炉之类,看起来就很陈旧的东西,龙童则每次都以「太普
通」一句话加以回绝。
「对了……」
龙童故意放著表情开始不耐的店主人不管——其实依旧在偷偷观察他的反应——将目光转
到角落的碧玉上,接著又装出灵机一动的模样说道:
「——对,还是送珠子奸了。」
「珠子吗……?」
「既然是生孩子,就送代表希望小孩长寿、过了百年依旧不失光彩的美丽宝珠,你不觉得
最为妥当吗?」
「既然要珠子的话——」
「等等、等等,太普通的珠子我可不要喔。」
龙童制止想伸手拿取碧玉的老板,咧嘴笑道:
「——你这里有没有夜明珠啊?」
「耶?」
霎时,店主人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琥珀并没有错过这个徵兆,当然龙童也留意到了。这是
对方露出来的第一个破绽。
「夜晚会发光的珠子,也就是夜明珠啊。」
龙童以若无其事的语调继续强调。
「我想整座都城内大概也没几颗吧,如果不是这种稀少的宝物就没意思了。毕竟这礼物是
要送给本少爷的外甥啊。」
「虽、虽然您这么说——」
开始支支吾吾的老板,额头上冒出了先前没有的豆大汗珠。
「目、目前敝店……」
「没有货是吧?还是说你能想办法弄到手?」
「咦?啊,这个,呃——马、马上要找到夜明珠大概很困难,不过如果您愿意等的话,只
要一有货敝店就会立刻通知您。请、请告知您的大名——」
「那怎么能告诉你。我过一段时间会再来看看。」
龙童打断店主人的话後,随即转身回到已是一片昏暗的大街上。
「我喜欢在每间店四处闲逛。况且,这附近类似的古董店多得是。再多找几家店,说不定
就会有夜明珠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笔生意已经吹了。说完後,龙童便与琥珀离开古董店前。
「……你刚才有看见吗?」
「有。那里的确很可疑。」
琥珀对走在前头的龙童小声答道。
「那种破烂的店竟然能一直经营下去,光是这点就很奇怪了。如果没有偷偷摸摸收售赃物
的话,一般来说早就倒了吧。」
「这种猜测虽然有些大胆,不过那里确实有可能跟盗贼挂勾。」
龙童将原先紧紧扣上的领口解开,深呼吸一口气说:
「——我听说这世上有很多人即使知道东西是赃物也愿意出钱购买。盗贼想把偷来的物
品换成钱,就必须透过那种店才行。大体来说,几乎都是看起来很不显眼,只做熟客生意的
店。」
来到离古董店距离很远的运河畔後两人才停下脚步。琥珀交叉著双臂,抬起目光朝龙童望
去,低声问了一句。
「……要干吗?」
「什么?」
「就是今晚啊。偷偷溜入刚才那问古董店……先说好,可不是进去偷东西喔。」
「但如果发现了明宝家的夜明珠,你就会把它偷回来吧?」
「那怎么能叫偷,是物归原主啊。」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搞错对象那就糟了吧?」
如果能证明那间店跟盗贼挂勾也就罢了,假使这一切都是琥珀与龙童的误会,那两人就会
变成预谋潜入窃盗的犯罪者了。这么一来,琥珀就完全违背了悟道老师想让他在武术院中改过
自新的期望,龙童也会使母亲大人伤心欲绝。
不过,此时琥珀却耸耸肩,轻松地一笑。
「如果没找到东西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们先回武术院一趟吧。反正得等到半夜才能出动,不如先去填饱肚子,甚至小睡一
下。」
「还要换套衣服。得找些能避人耳目的服装才行。」
「对喔……至少不能穿你这套。」
琥珀拉了拉龙童宽松的衣袖,藉著便迈步而出。
太阳才刚下山,西方的天空还残存著些许赤红色。等下次琥珀与龙童回到这里,应该已经
算明天的事了吧。琥珀按住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总觉得今晚会是个漫长的一夜。
六成人的恩怨,孩子出决心
明月从云层的缝隙问探出头,在池塘上倒映出鲜明的金黄色分身。
当近六百名学生纷纷就寝後,此处——雷星武术院的中庭——终於恢复成完全的寂静。
担任绿云阁舍监的悟道,奸不容易才从看管淘气孩子的职责中暂时解放出来。他坐在池畔
的凉亭下啜饮著酒。白昼蒸腾的暑气到了夜晚总算变得凉爽不少。穿越莲花而来的晚风吹拂在
身上,让微微出汗的肌肤戚到舒适无比。
悟道请自己常光顾的餐厅送来料理,配上今晚静谧的月色,一个人独自在户外饮酒。红科
的女学生虽然经常暗地笑他「明明还没结婚却像个糟老头似的」,但这却是悟道最难以割舍的
一点嗜好。
「……又快要决定秋季对抗赛的出场名单了。」
悟道吐出充满酒气的叹息後自言自语道。这种休息时间应该想想别的才对吧,结果一不留
神又将心思回到了武术院的学生上。悟道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报以苦笑。
拥有「笑面虎」这个奇异浑号的悟道,在雷星求学时代就已挤身知名武术家的行列。当
然,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毕业後会投身宫廷护卫官的工作,而事实上,也有很多朝廷要人主动找
上他。如果他顺利人宫的话,或许将来也能慢慢高升上护龙卿的位置吧。
不过,悟道不知为何拒绝了所有类似的邀约,选择留在武术院担任教职。
当然,武术院的教师也是很有名望的职业,但倘若跟朝廷要人的贴身护卫相比,社会地位
跟收入还是远远不及。在许多朝思暮想企图成为要人护卫却不得其门而人的同学中,最有希望
走上这条路的悟道却选择留在武术院当老师,其背後的原由没有人知道。据他本人解释,「比
起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护卫来说,每天跟小鬼相处的教职较为安全,工作也比较轻松」。不过,
凡是跟他熟识的朋友,都知道这番道理只是他的推托之词而已。
不管理由为何,拒绝出仕朝廷的悟道从毕业後这十年来,都一直坚守著在武术院中指导後
进的角色。他就像学生们心目中值得仰仗的大哥一样,几乎已是武术院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悟道老师。」
当葫芦快要见底时,原本在正门值夜的警卫突然来到凉亭下的悟道身边。
「有客人要找老师。」
「有客人……要找我?」
「是的。」
警卫点点头後,继续低声说道。
「对方是个看起来年约五十、外表威严的男子。他自称是这里的毕业生,不过却不肯透露
姓名……如何?老师觉得可疑吗?」
「五十岁左右,外表威严的男子……啊。」
悟道眯起眼,蹲在池塘边用池水洗脸。
「该怎么办,老师?」
「我应该认识那家伙。告诉对方我在这里等他。」
「啊、啊……既然老师这么说的话——」
「放心,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悟道用手巾擦乾脸,将衣服整理好後重新坐回凉亭桌前。
过没多久,一名穿著朴素黑色练拳服的男子便在警卫的领路下现身了。
「……这间武术院里不认识你的人也愈来愈多了。」
等警卫离去後,悟道请男子就座,嘴角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对於个性豪放磊落的悟道而
言,类似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
「对我来说那更好。」
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坐在悟道的正对面。
「——那么,你今天造访武术院有何贵干?」
「唔思。」
男子抖了抖嘴边的胡须,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悟道面前。
「虽然有些迟了,不过这是上次『狮王争霸』时,贵院获胜後赢得的奖品目录。」
「……这种东西有必要让你特地送来吗?」
悟道打开信并快速扫过一遍後,目光又重回男子脸上。悟道的声音很冷漠,眼神也极为冰
冷。假使琥珀等人在场的话,一定会对跟平常判若两人的悟道老师大戚困惑吧。平日的悟道老
师是不会对年纪比自己大的长辈如此无礼的。
「你当然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吧?以你今天的地位,竟会在半夜偷偷造访这里,一定有什么
不可告人的理由?」
「……」
男子默默接过悟道递来的杯子,一口气暍乾。
「……那两个人。」
「啥?」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终於再度开口。悟道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哪两个人啊?」
「上次舞狮的那两个学生。不是有两个乙类的少年帮助学长私奔?就是戴青玉耳环的那两
个——」
「你是指琥珀与龙童?」
「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你问这个有何打算?」
「乙类学生有那种身手,不出几年就可以从这里毕业了吧。我对他们两个将来的出路有些
兴趣。」
「……难道,你想把那两个学生拉去当宫中的护卫官?」
「保护皇上的人手自然是愈多愈好。况且既然是悟道你培育出的学生,不管武艺或品行都
应该足以信赖才是。」
当男子以「悟道」亲切地直呼其名时,悟道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地瞪著男
子。
「……那两个学生的将来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他们。如果你真的想把他们拉去宫
中,就直接告诉五大老,等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过来谈吧。」
悟道刻意压低的嗓门中隐含著对男子的敌意。那个大方不羁的悟道老师竟会释放出如此强烈的憎恨——如果平常跟他朝夕相处的学生们在场,铁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吧。
不过,男子对悟道近乎苛责的发言却毫不退让。
「我也想过把你跟那两个学生一起请入宫中。当然,这是指如果圣上同意的话——」
「……你今晚是为了说这些才刻意造访的?」
悟道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简直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件事我在好久之前就拒绝了。」
「悟道——」
「护龙卿大人。」
悟道打断男子的话,以手指著正门的方向。
「您身负守护当今圣上之责。况且近来宵小横行、世局不稳,您更应寸步不离圣上之侧才对……请回吧。」
「……你说得对。」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并站起身。
「——不过,起初的那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你。」
「那两个学生的来历吗?」
「思。」
「琥珀是什么出身我不清楚。他不到十岁就在市场以偷窃维生,最後才被我逮回武术院
里来,之後就一直住在校内。因为他的眼珠子颜色很罕见,所以不知何时起就被众人唤作琥
琯。」
「另一个学生呢?」
「我想你应当听说过那位名妓『华洲绝华』吧,龙童就是她的独生子。」
「就是『欢春苑』的——是吗,那位少年果然是……」
「……『果然』是什么意思?你认识龙童?」
「不,只是跟他母亲有过一面之缘。」
男子微微摇头後便步出凉亭。悟道目送著对方的背影,双手不禁紧紧握拳,还略为颤抖
著。
「近日我还会再造访。」
听见男子最後说出的这句话,悟道很冷漠地回答:
「最好是别再来了。」
看准月儿被乌云遮蔽住的时机,琥琯与龙童趁隙从一栋栋房屋的屋顶上飞越而过。
这种事对两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简直就像直线跳过一条街道般轻松。不过,眼前最重要
的是千万不能引人耳目。光以距离来说,就算是丙类学生应该也能轻易在屋顶与屋顶之间跳
跃,但假使要更进一步要求落地时不能踩破一砖一瓦,那就连甲类学生也没几人能办到了。琥
珀与龙童能像呼吸一样轻松达成上述条件,便足以证明两人的功夫在所有武术院学生中已属佼
佼者了。
两人身著可以融入黑暗的藏青色服装,朝著傍晚曾造访过的古董店移动。时间刚过午夜,
如果是位於闹区或夜市,现在肯定还有许多混杂著酒气、料理香味,以及脂粉味的人们在街上
四处闲晃,但在宣德寺这附近的店家却都早早打烊了,附近的住户也几乎都在安然的沉睡。
所以相对地,琥珀等人的脚步声得更安静一点才行。最近因为晚上有凶恶的盗匪在都城内
横行,所以官府加强了巡逻工作。倘若不小心发出声音吵醒入睡中的居民而引发骚动,很有可
能会被误认为盗贼的同夥。
琥珀扯了扯包得密不通风的衣襟,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这么热的夏天还能穿这种衣服到处跳来跳去,盗贼还真是了不起啊。」
「你用不著佩服盗贼吧?」
龙童如此吐槽著。他的额头上也浮现微小的汗珠。平常就连打架都冷静、轻松异常的龙
童,在这种装束下毕竟也很难保持凉爽。
「赶快把事情办完吧,回去我想好好洗个澡。」
龙童低声抱怨道。接著,他便静悄悄地跳下那间古董店的後巷。
耳边的声响只有微弱的风声以及虫鸣而已。远方闹区的喧嚣虽然在此处也能依稀听见,但
反而更彰显了这一带的寂寥。
「——喂。」
琥珀随後也从屋顶上跳下,按住正要打开古董店後门的龙童肩膀。
「怎么了?」
「……有臭味。」
「什么臭味。」
「血腥味。」
琥珀不论是暗处的视力或嗅觉都很敏锐。即使目前不是位於下风处,他也能清楚戚受到从
古董店内阵阵飘散出的闷热血腥味。
龙童听了琥珀的话後便停止动作、闭口不语,只是微微扬起细致的眉尾。
「……里面有其他人,大概四到五个。」
龙童的视线盯住琥珀的侧面,表情似乎在询问琥琯「现在该怎么办?」。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不可能空手而回。况且他们也很好奇今晚店内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
琥珀轻拍龙童的臀部代替回答,接著就向前一步将古董店的後门推开。
「——」
两人穿越布置得饶富趣味的後院,好不容易来到古董店店铺的後方入口。
墙上那扇门不设防地半掩著,而且还可以看见有人倒在室内的地上。
倒地的人正是老板。
琥珀与龙童不禁屏住呼吸,分别朝那扇门的左右两侧移动。
「……没搞错吧。」
琥珀差点就想如此惊呼,但又慌忙用力捣住自己的嘴。他瞪大双眼,注视著倒在地上一动
也不动的店主人。对方倒卧在地板上,脸部朝侧面。在夜色中,对方的身体下方缓缓流出像是
黑油的液体,在附近形成一个小水洼。如果现在这里有足够的光线,一定可以很快看出那是一
滩血吧。
琥琯并不是第一次日睹死人。以前他在市场偷食物苟且度日时,就有许多处境跟琥珀一样
的同伴,因为没有偷东西的力气最後静静饿死。此外,因病而死的例子他也看过很多。
不过,像店主人这种死状,琥珀是首度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对方并非饿死或病死,而是经
他人之手杀害,且凶手很明显带有恨意。
琥琯全身不由得冒出与夏季暑气无关的不快冷汗。
此时,龙童轻轻摇著琥珀的肩膀。
龙童的脸色也发青了。因为他是妓女所生之子,所以从小就经常受他人欺侮,跟琥珀一
样,他是个历经困难处境长大的坚强少年,即便如此,他以前也没看过被人杀死的尸体。
「要进去吗?还要找吗?一
龙童的嘴唇微微一动,重复问了两遍。
琥珀握住龙童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点头後迅速站起身。
有一种足以将刚才身上冷汗蒸发的热意,正在琥珀内心深处蠢动著。琥琯这辈子最厌恶不
可理喻的暴力,而上述那种戚觉正是他对此事的愤怒。
他以眼神对龙童示意,便将通往後院的门用力踹开,一口气冲人室内。确定狭窄的厨房内
没有任何人,再蹑手蹑脚地走近通往更内侧的另一扇门。
琥珀可以很清楚地戚受到,在另一边有人类活动的气息。
「——你们这些混帐!」
琥珀怒暍一声後把门踹开。这个房间看起来像仓库或是工坊,中央摆著一张类似大型作业
台的桌子,四个方向的墙壁则几乎都被棚架给遮住。架子上放著许多陈旧且大小不一的箱子。
那些全身黑色装束的贼,正旁若无人地在这里翻箱倒柜。龙童瞬间扫过一遍,人数一共有
五个——大概是因为琥珀突然闯入之故,所有人都被吓得一动也不动。
於是琥珀与龙童便趁这个大好机会展开攻击。盗贼身上一定有带武器,为了不让对手有反
击机会,琥珀等人一口气逼近与对手问的距离。
「暍!」
他迅速朝盗贼们跨步并挥出手肘,距离最近的一名男子心窝马上被击中。
「咳,喔——」
男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前倒下,琥珀随即跳过去,以右膝顶了男子的下颚一脚。
「咕噗!」
就算琥珀是名个子瘦小的少年,以全身重量加上速度所使出的膝盖踢威力也绝对不可小
觑。被对手以绝佳角度及时机命中要害的男子,此刻正露出大概是这辈子以来最难堪的表情,
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翻白眼。
这时,另一名男子也挥舞著刀刃约二十公分的短刀突刺而来。
「……!」
在烛火微弱而摇曳不定的照明下,琥珀干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此刻他脑中又快速闪过刚
才店主人倒在地上的凄惨死状。
不过,琥琯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他以激昂的斗志粉碎让人腿软的恐惧戚,甚至更加快
了身体的移动速度。
「呼——」
弯身躲过对手的短刀後,琥珀以膝盖朝男子的正面一踢。
「再来啊!」
接著,琥珀钻人身体失去平衡的对手怀中,以背部撑起对方的姿势,将男子用力摔了出
去。
「喔,咕,唔,啊啊——」
男子的背撞击墙上的棚架,从架上落下的无数个箱子,又刚好砸在他的脑袋上,让他不由
得发出一连串惨叫。看样子那些箱子里应该装有重量不轻的壶或砚台吧。
这时,正在与其他盗贼对峙的龙童,突然发现什么似地高声叫道:
「琥珀!」
「!」
定睛一看,在箱子与陶器的碎片里,有个微微发出淡绿色光芒的物体混杂在其中,并滚落
在地板上。物体的大小跟鸡蛋差不多,似乎是一块上头有雕刻的石头,其所发出的光芒既冰冷
又让人戚到不可思议。
「那、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琥琯!」
「嘎?」
「那就是夜明珠啊!」
「耶?啊,喔,好!」
在龙童的高声催促下,琥珀急忙伸手想去抓那颗珠子,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威觉有股恶寒
一路从尾椎直上後脑杓。
「!」
琥珀反射性地缩回身子,脸颊霎时浮现一道血痕。同时,对面的墙壁上有把附带坠饰的短
刀刺人墙内。如果刚才自己多踏半步出去,那短刀刺中的就不是墙壁,而会深深插入自己的侧
脸了。
「先失陪了!」
趁琥琯停步的同时,一名盗贼捡起珠子便朝向後门狂奔。
「啐——可恶的家伙!」
「琥珀,我们快追!」
奸不容易也解决掉两名盗贼的龙童,一边按著自己的左手肘一边跑近琥珀身边。
「!你受伤了?」
「不,只是衣服破了而已。你呢?没事吧?」
「只是一点擦伤。」
琥珀与龙童轻轻朝店主人的尸体合掌後跨越而过,追到古董店之外。
「——喂,刚才那真的是夜明珠吗?好像有一点发亮……」
「就是因为会发亮所以才叫夜明珠啊。虽然不知跟明宝家被偷的是否为同一颗,但大小刚
好吻合……只不过……」
「只不过?只不过什么?」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戚。」
在月亮沉下天色更加黯淡的建筑物阴影下,有个全身漆黑的人影在前方奔跑。不过,对方
与琥珀等人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吧。
琥珀以手背擦擦偶尔发出刺痛的脸颊伤口,望向在自己身旁的龙童道: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有什么不好的预戚?」
「那个盗贼,该不会想跟其他同夥会合吧?」
「还有其他同夥吗?」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没有的……你刚才也看到那个人投掷飞刀吧?」
龙童将飞刀展示给琥珀看,这是他刚才从被打倒的盗贼身上所取下。
「刀身很细,後头附有坠饰。这种武器叫飞刀,也就是说,那些家伙可能是——」
正说到关键处,龙童突然打住。原本朝东北方逃窜的那名盗贼,於运河上所架设的桥梁前
停下脚步。
「!」
琥珀与龙童见状也不禁停步。
缓缓描绘出一道拱形的小桥上,伫立著一个纤细的人影,对方身著与盗贼一样全黑的服
装。然而,这人就连脸部都彻底地以黑布缠住,几乎没有半点部位出来示人。
「同夥?」
琥珀以为龙童猜测的情况成真了,於是立刻压低重心摆出作战态势。
「不对,等等……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
「咦?」
经龙童这么一提,先前那个盗贼的反应的确不像与同夥遭遇。男子并没有走近站在桥上的
黑衣怪客,也没有出声叫唤对方,甚至还握紧了手中的短刀,交互警戒著眼前的人影与背後的
琥珀等人。看来,那名黑衣怪客似乎不是盗贼同夥。
「……啐!」
在蒙面布底下咋舌一声的盗贼,似乎单纯以人数来计算实力,於是便放过琥珀等人不管,
直接朝前方的黑衣怪客砍去。
不过,黑衣怪客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两手轻松地下垂著,只是紧紧注视著单手挥舞短
刀袭来的男子而已。
「!」
但下一秒钟出现的景象,却让琥珀与龙童都忍不住瞪大双眼。
简直就像随风飘荡的柳叶一般——随著全身充满杀气的男子冲入攻击范围内,黑衣怪客立
刻向後一滑、退下。盗贼的攻击因此扑空,短刀只能空虚地划破夜色。
趁此空档,黑衣怪客则间不容发地发动反击。
「唉呀!」
黑衣怪客的掌根朝盗贼的右肘外侧像铁勾般削去。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道,但男子的右手
臂却因此骨折,往正常情况下无法弯折的方向弯曲。对於黑衣怪客的眼睛丝毫没错过男子挥刀
後出现的破绽这点,琥珀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
接著,黑衣怪客又扯住男子骨折的右手臂,将对方拉近自己,对准男子的心窝以膝盖一
踢。当对手忍不住因此向前倒下时,最後再藉由双方的高低差,朝盗贼的後脑杓使出下足踢。
「唔——」
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道,让男子的头部用力撞向桥面。或许一瞬间他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吧,
不过那也被撞击时发出的巨响给掩盖过去了。男子就像被车轮压扁的青蛙一样趴在桥面上,一
动也不动。
「了、了不起……!」
看见黑衣怪客一连串毫不留情的攻击後,琥珀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现在可不是戚动的时候啊!」
龙童举起刚才插入腰带中的短刀。
「咦?——啊!」
琥珀这才发现,原本被盗贼揣在怀中的夜明珠,现在已经换到了黑衣怪客的右手上。
「你的目标也是那个吗!」
不知是否为了要防备龙童的短刀,黑衣怪客并没有转过身,而是一边警戒琥珀等人的动
向,一边慢慢朝後退。
不过,琥珀当然不能轻易放对方逃跑。他也不敢大意地摆出架式,朝黑衣怪客步步逼近。
但——
原本这二对一的紧张对峙空气中,突然被旁若无人的明显杀气大肆压倒了。原来,又有其
他身著黑色装束的男子们,从黑暗中一个个现身,将琥珀以及龙童,还有黑衣怪客对峙的这座
小桥从前後团团堵住。
「这些家伙是——」
「他们应该才是刚才那盗贼的同夥。」
看见男子们手上露出凶光的短刀,龙童如此喃喃说道。
「——」
原本与琥珀面对面相互睥睨的黑衣怪客,这时竞将无防备的背部转向两名少年,而将注意
力放在从桥梁北端逼近的盗贼上。虽然黑衣怪客还是不发一语,不过琥珀已经可以理解对方的
意图了。
「先跟那家伙休战吧。」
琥珀说完後也转身背对黑衣怪客,开始与堵住桥梁南端的盗贼们对峙。
「——嗯,总比一句话不说就拿飞刀刺人的盗贼要好一点。」
龙童有气无力地叹息道,只能先将注意力集中在盗贼之上。琥珀此时的态度既不虚张声势
也不畏惧对手,就跟每次打架时龙童总是在自己身边一样,光是这样就能带给他十足的勇气。
当月光再度消失时,盗贼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发动攻击。
「啐!」
琥琯拔出悬挂在左右腰问的笔架叉,将盗贼们射来的飞刀弹开。
其实握在对手们手上所使用的短刀并不好操纵,只有投掷出去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所以
这种武器才会被称为飞刀。看来眼前这些家伙都对使用这种兵器相当熟练。
假使这里是没有任何障凝物的大街,琥珀等人可能会一下子陷入危机吧。四周被几十把飞
刀包围、且同时朝自己射来的恐怖,不必多加思索也能够理解。
所以,琥琯等人能在桥梁上迎击盗贼,就这点来说应该算是幸运的。从这里几乎不可能遭
遇左右两方的攻击,况且桥面也不宽,所以对手无法全员同时射出飞刀。即便双方的人数悬
殊,但也只要先专心对付正面的敌人就够了,不会落入被夹攻的劣势。唯一的问题就在琥琯等
人的体力能撑多久而已。
「幸好平常有咬牙苦撑过悟道老师的魔鬼训练!」
「咿——」
琥珀弹开来袭的飞刀後,巧妙地旋转笔架叉反击,朝眼前的盗贼大腿用力刺去。虽说笔架
叉的尖端并没有刻意磨尖,但只要利用原本细长的棒状造型使劲,也足以深入人体内部了。像
这样狠命刺进去,即便无法造成致命伤,对手势必也会痛得唉唉叫。
琥珀一脚把难以忍受疼痛而发出惨叫的盗贼踹人河中,还偷偷瞄了一眼背後的黑衣怪客战
况。
跟琥珀拥有龙童这位战友不同,黑衣怪客必须独立对付桥梁北端的盗贼。况且,黑衣怪客
不像琥珀一样手握擅长的武器,也不像龙童已从敌人手中抢过飞刀使用。对於朝自己射来的飞
刀,黑衣怪客只能从怀中取出手巾打落,并以赤手空拳对付逼近的贼人。
虽然琥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从对方这冷静而精准的动作,可以推测出黑衣怪客应该
早就身经百战了。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与报时钟截然不同的钟声。那奇妙的声音不断持续著,还可听见大批
人潮引发的骚动。仔细一瞧,南方的天空正冒出红光。
「失火了!」
当琥珀察觉那钟声是火灾的警告时,又顺手将另一名盗贼踹人运河里。他眯起眼睛望向南
方,失火的方位正是古董店那一带。
「该不会是这些家伙——」
「喂,琥珀!」
龙童大喊一声後拉回了琥珀的注意力,原来,一一将盗贼打倒後的黑衣怪客此刻正飞越最
後一名敌人头顶,打算逃之天天。
「唔喔!等一下,给我站住!」
「惨了,琥珀!这下子变成我们被前後包围了!」
「可恶!亏我还以为可以信赖那家伙——」
琥珀与龙童纷纷踹开眼前的盗贼,转身朝桥梁北侧的人墙进行突破。
不过,他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追逐抢先一步逃跑的黑衣怪客,而是避免自己被敌人追上。
在今晚的夜色掩护下,黑衣怪客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况且背後那些不死心的盗贼残党依旧对两
人穷追不舍。说时迟那时快,又有好几把飞刀伴随著强烈的杀气朝两人射来。
「等一下啦,龙童,我们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想办法故意绕路吧!」
於是两人为了躲避追兵,便冲入一旁狭窄的暗巷里,每当看见转角就急急忙忙地拐个弯继
续逃窜。如果傻傻地直线奔跑,铁定没多久就会被盗贼们射来的飞刀插成剑山吧。
在暗夜的街道持续逃命途中,琥珀对龙童说道:
「……不过,这么多盗贼都想夺取那颗珠子,看来那颗夜明珠一定是明宝他家失窃的
罗?」
「假定真是如此,那事情就变得更不可理解了。那颗被偷走的夜明珠为何会出现在古董
店?况且,那些盗贼怎么看都像是强行闯入店内的。」
「啊,对喔……」
「此外,我也对那个带著重要珠子逃走的黑衣怪客很戚兴趣……幸好我们至少能确定,那
人跟使飞刀的盗贼并非同伴——」
当两人快要跑不动时,已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暗巷及捷径,最後,他们终於来到了闹区的附
近。
两人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回头张望。也许那些盗贼不死心地一路追到这,只不过暂时躲在
暗处罢了,不过既然是脸上蒙著黑布的宵小,想必不愿在人声鼎沸的闹区下现身吧。总之,在
琥珀他们的视野中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人影。
琥珀把罩在便服上的藏青色外衣脱掉,拭去额上的汗水。
「……接下来呢?」
「我看,我们先找点冰凉的东西暍吧。」
一向衣冠楚楚的龙童,现在也跟琥珀一样满身狼狈。
这时,琥珀发现好友左手上抓著一条手巾,不禁歪著脑袋问。
「那是什么?」
「啊,这个啊,是黑衣怪客逃跑时遗落的。」
龙童摊开手巾轻轻挥了几下。大概是因为之前弹开无数把飞刀之故,手巾上出现许多裂
痕,如果再脏一点的话,那就跟抹布没啥两样了。
「你为什么要把那玩意捡起来?」
「你自己闻闻吧?」
「?」
龙童把手巾按在琥珀的鼻尖上,琥珀便再度深呼吸一次。
「……这是什么?花香吗?闻起来很像茉莉花——」
「你的鼻子虽然很灵,但毕竟认不出没闻过的东西啊。」
「捡这个有什么用呢?」
「追逐黑衣怪客的线索啊……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找东西喝吧。」
龙童把手巾放入怀中,敲敲琥珀的肩膀并迈开步伐。
七你也不是什么好束西嘛
在离皇宫不远的左京一角,可以看见蔡泰君所拥有的广大宅第。
这是数年前他就任副宰相一职时所建的。蔡家的祖屋位於华洲城郊外,因为假使一发生急
事,副宰相必须马上赶入宫中,所以才会在此建立豪华的别馆。不过,上述只是表面的理由罢
了。实际上,这栋建筑物的存在是为了夸耀副宰相的权势。
蔡泰君把原先住在这区的官人与豪商半强迫地赶走,并把那些人原本的住宅与庭院毫不留
情地彻底拆毁,从一片全新的平地开始建筑这栋豪宅——能够旁若无人干出这种蛮横举动的,
除了当今这位傲慢的副宰相外不会有第二人。
基本上,在帝国中,想要出仕为朝廷官员就得参加科举考试,即使没有财富与家世,也能
利用苦读的方式出人头地,成为帝国的菁英官僚,拥有大放光明的前程。
但话说回来,虽然副宰相这个职位很重要,泰君却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他之所以能登上
今天的地位,全凭其先父在宫中势力极大之故。说明白一点,泰君的亲姊姊就是当今圣上的妃
子。假使这位妃子能生下继承王位的皇太子,那泰君就会成为下任皇帝的舅舅了,届时蔡家的
权势将会更加不可动摇吧。
总之,他就是依赖父亲的庇佑与姊姊的裙带关系才能爬上这个位置,所以在背後偷偷批评
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就算有这几层助力,想长久保持自身的地位也不是件容易事。泰君之所以能长年担
任副宰相这个职位,当然主要还是凭藉自己的实力。
泰君在深夜才返回豪宅。简单地吃过饭後,便钻人了自己的房间内。虽说他的财富足以负
担起任何山珍海味,但他本人却对美食没什么兴趣。他认为,在吃饭这档子事上花太多心思,
简直是浪费时间。
在他宽阔的房间中,摆设有各式各样的无数装饰品。在烛火的照射下,有反射著耀眼光芒
的白瓷器,也有看来冷艳无比的青瓷盘子。此外,还有嵌入奇妙装饰的金属器皿与外型极为朴
实的素烧壶等。这些装饰品到底是以何种基准聚集在他的房间中,艺术方面的外行人恐怕根本
搞不清楚,不过,件件都是极为高价的稀有艺术品这点应该不会错。
拥有强大权力与莫大财富的蔡泰君,其最大嗜好就是收集这些艺术品。这个房间只是用来
放置壶、盘类的东西罢了,其他还有专门用来展示书画的房间,以及宝石的房间等等。
事实上,泰君之所以会建筑这栋豪奢的别馆,要说是拿来展示个人所收集的大量收藏品也
不为过。况且,现在还有许多缺乏空间展示的艺术品正沉睡在後院的仓库里呢。更进一步来
说,这整栋经过缜密计算才建造出的别馆与庭园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了。
在这人工打造出的自然美景中,泰君正处於僻静的一室,擦拭著穿越西方沙漠、自异国而
来的琉璃杯,并透过烛火检视其美丽的色彩变化。这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享受。
「大人——」
今晚家族们都远在城郊,只有泰君一人待在收藏室内以手把玩著琉璃杯。但就在这时,庭
园中突然传来女子细微的说话声。
泰君停止手上的动作,眯起刻薄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是夜叉吗?」
「是。」
回话的声音就位於面对庭园的门附近。
泰君把杯子放回桌上,站起身,将漆成朱红色的门推开。眼前有一座能为这僻静房间带来
凉意的莲花池,上头还仔细架著一道筑有屋顶的小桥。小桥的屋檐下挂著许多灯笼,为广阔的
庭园四处内投射出明淡不一的影子。
女子在阴影下一动也不动地蹲著,姿势就奸像靠在池畔边那形状奇特的岩石一样。
「你真了不起,竟然能闯进这里。」
泰君察觉到女子的存在後,因戚佩而瞪大了眼,接著又露出了苦笑。
蔡家的宅第占地非常广阔,而这问收藏室又位於宅第的最深处。泰君还雇用了许多功夫高
强的保镖在此待命,一旦有事发生,那些人就会马上赶到。
不过,这名女子却完全没有引起那些保镖的注意,成功潜入此处。假使对方没有主动出声
的话,那大概连泰君自己都不会察觉有人混了进来吧。
「……戒备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你突破,或许我该找一些更管用的家伙来当保镖才行。」
「即使您这么做也是没用的。」
女子轻笑道。她的用词遣字虽然算客气,但语气中对这位掌握国家政治实权的副宰相似乎
完全没有尊敬或畏惧的意味。
「不管找来几十个功夫普普通通的保镖,也无法阻止我潜入这。毕竟我『飞天夜叉』的称
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可惜我没办法为这种事夸奖你。不过,算了,毕竟是我花钱买来的女人,当然不是泛泛
之辈罗。」
泰君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影响,再度拿起琉璃杯抚弄著。
女子来到敞开的房门旁,不过并没有登堂入室。她只是再度低头跪在屋檐下。
女子身上仅以面积极少的布料遮掩住重点部位,其上再罩了一层透明的绫绢。从她所露出
的褐色肌肤判断,外型就跟那名来自异国的舞者完全相同。
但,从女子可以避过众多保镖耳目而潜入此处的能力判断,她绝非一名单纯的舞者。不
然,她又怎么会获得「夜叉」这种骇人的称号。
泰君轻轻将琉璃杯放回桌上,对女子问道:
「话说回来,这么晚了你还跑到这里,应该是有好消息要向我报告吧?还是说,事情搞砸
了,你想要亲自向我解释?」
「很遗憾,事实是後者。」
夜叉若无其事地答道,泰君此刻终於浮现不快的表情。
「……你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怎么抱歉啊?」
「副宰相大人对我们要求时的态度也不怎么客气啊?」
「的确没错,不过你这么说未免也太直了。」
「那还真是抱歉。」
夜叉作势低下头,接著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小杯子,放入房间的门槛内。
「……为了表达歉意,在此献上副宰相大人一直在寻找、成对的另一只琉璃杯。」
「嗯。」
泰君见到这只杯子後,原本难看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确实,这与现在桌上的那只琉璃杯
是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只不过在配色上有巧妙的不同。
「这是从西方商队手中取得的,请大人笑纳。」
「……即使如此,原本那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喔?我在郭家快要没落前就已经看上那件
宝物了。」
「这点我非常清楚。」
夜叉扬起目光望著泰君,鲜红的嘴唇向上一扬。
「我们已经掌握了线索,下一次在这里出现时,想必能将那件宝物献给大人;—」
「我连那些武官都惹恼了,如果东西没拿到手,就等於白费工夫……关於岁币增加之事皇
上已经同意了。付了那么多钱,你们可要好奸工作,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是。」
夜叉无声无息地站起身,将摺叠於二芳的黑布展开,从头顶罩住全身。原本闪闪发光的诱
人躯体就这样被能融入夜色的黑色装束所包裹。夜叉再度对泰君深深行了一礼。
「那今晚就先告辞了……」
「为了大家好,你们可要好奸干啊。」
「……」
夜叉无视於泰君略带嘲讽的最後一言,只留下宛若一阵微风拂过的声响,便从原地消失不
见了。
泰君刻意走出室外先窥视庭园内的情况,接著才将对方留下的杯子拾起,关上房门。
「——老爷。」
庭园的不速之客才刚离开,这回又有人从面对走廊的门外出声了。对方是个男的,声调非
常低沉。
「是罗光吧,进来。」
「是。」
一名手脚修长、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後便走人房间。男子的脸色很难看,不过那
并非因为身体不好,而是整个人的气质本来就很阴沉之故。他似乎光是无言地站立著,就能让
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变,让人感觉到杀气腾腾。
名为罗光的这名男子抬起头,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将房间内扫过一圈。
「怎么了?」
「……方才似乎有人来过?」
「你的戚觉还是很敏锐嘛。」
泰君将原本那只杯子与今夜才人手的杯子并排於桌上,心满意足地欣赏两者的光彩,接著
又指了指房间面向庭园的那扇门。
「刚才夜叉来过,不过事情好像还没成功。」
「结果那女人也没多行……不过属下并没有资格取笑她,看来等一下回去得好好斥责那群
饭桶了。竟然这么容易让宵小之辈潜入宅第的内部,简直有辱保镖的身分。」
「假使你也在的话,能察觉到她的入侵吗?」
泰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罗光听了後只是默默垂下目光,轻轻地点头表示肯定。
「呵呵呵……真不愧是罗光,对那种小姑娘当然不能轻易认输。」
「只要老爷一声吩咐,就连那些让官府都头痛不已的盗贼们,属下都能率领部众上街缉
捕,十天内将他们押解回来。」
「很好很好。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实力……不过那个小姑娘现在还有用处,就暂时容忍她
一下吧。」
泰君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笑,接著又马上正色道:
「——对了,你已经查获那对老夫妇的去向了吗?」
「是的。」
「人在哪?」
「他们现在已洗手不干,隐居在南洲城郊的一栋小屋里。属下已派人过去监视他们了。」
「嗯。」
「老爷打算怎么处置?」
「我想当面跟他们谈谈……对了,你可以直接把他们带来这里吗?」
「请交给属下去办。」
「很好。虽然你才刚回来,不过还是要请你再跑一趟。」
「遵命。」
罗光有礼地低下头,接著便静悄悄地离开房间。不管是刚才的夜叉,还是现在的罗光,这
群众集在泰君身旁的家伙,似乎都是一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
「……收了成对的琉璃杯後,就突然很想要一组琉璃茶具或酒瓮啊。」
罗光离去後,泰君又再度爱不释手地赏玩起那两只杯子。
一天严格的武术训练结束後,琥珀与龙童赶紧吃完晚饭,接著马上返回寝室。同为室友的
明宝,想必此刻还待在大食堂中舍不得离去吧。既然琥珀已先行离席,就没有人会跟他争夺木
桶中的白米饭了。
「中午睡了那么久,现在眼皮还是抬不起来啊。」
「这几天的生活作息确实被打乱了。」
龙童对琥珀的抱怨如此回答道,接著便把寝室的窗户打开。
窗外吹进仲夏夜特有的风,虽然并不怎么凉爽,但至少能将房间内恼人的湿气给赶跑。
琥珀褪去了上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事情的发展真是令人无法想像。」
「现在说这些不嫌太迟吗?」
龙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轻笑道。他手上依然握著那把附有长坠饰的飞刀。
「事情都是从你答应帮忙明宝开始的。」
「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现在会演变成这样……况且口头上不答应他一下又觉得他很可
怜。」
「不论如何,我们现在要抽身也都来不及罗?」
「是啊,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可能的选项有三个。」
龙童一边大胆地耍弄飞刀,一边说明下去。
「——第一,装作不知道此事,在风头过去之前,我们晚上都不要出门。如此一来,即使
那些盗贼记得我们的长相,或许也能平安拖延过去。」
「这样对明宝很过意不去哩。」
「没办法,我们可是有性命之危啊。」
「话是没错。」
如果拿明宝的婚姻大事与自己的小命相较,那很抱歉,琥珀当然觉得自己的性命比较要
紧。况且,这件事虽然是因为自己吃了明宝请的食物所以才变得难以婉拒,不过当晚吃到的东
西也没值钱到需要拿命去换的程度吧,所以龙童所说的第一个选项也不无道理。
「——第二种选择,就是我们去找明宝的兄长,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
虽然也打破了跟明宝的约定,不过至少风险比较小。」
「那就这么办罗?」
「……很可惜,我并不想这么做。」
龙童将飞刀扔上空中,再巧妙地以手指夹住,接著又叹息道:
「假使我们对官府和盘托出,一定得接受严密的侦讯,事情会变得相当难以收拾。这回即
使是副市长大人,大概也不能轻易让弟弟的朋友全身而退了。」
昨夜返回武术院之前,两人曾混在看热闹的群众中观察古董店的情况。原本他们与盗贼交
手的古董店不知被谁纵火,瞬间就被火舌给吞灭。其中的老板尸体与大批古董也付之一炬了。
琥珀与龙童虽然认为那是盗贼为了湮灭证据所放的火,但如果傻傻地主动跑去官府,说出「昨
晚的火灾其实是……」之类的话,官府是不可能随便放两个人回来的。运气差一点的话,搞不
好还会被当成纵火的嫌疑犯。
「况且,如果我们被官府缠住,我们所做的事势必会传人母亲大人耳中。」
龙童望著窗外的夜空,那是他最极力避免的後果。琥珀虽说是孑然一身,但也能了解好友
不想让母亲瑠珠挂念的心情。
「那选项不是只剩最後一个了吗?」
琥珀咧著嘴,半自嘲地说道。该怎么做他已经不必再问龙童了。反正既然不能装作没这回
事,也不能跑去报告官府,唯一一条路,就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可是,就算我们想自行解决,也缺乏线索啊。」
「线索已经有了。」
「嘎?在哪里啊?」
「这就是其中一个。」
龙童将手上的飞刀展示给琥珀看。
「——这玩意应该是祸蛇党所有的。」
「祸蛇党?」
那是最近在都城内猖獗的盗贼团之名,琥珀也略有耳闻。本来横行於华洲城内的宵小人数
就不少,但其中最为可怕的,就属这个祸蛇党了。
「——那个专挑有钱人下手的残酷祸蛇党,据说旗下所有成员都会耍弄飞刀——应该就是
我手上的这把武器。」
「不过,那也不能确定昨晚我们遭遇的就是祸蛇党吧?难道祸蛇党以外的盗贼都没人会要
飞刀……」
「你说得也有道理。况且,假使从明宝家偷走夜明珠这件案子是祸蛇党干的,那又产生许
多不可解的谜了。本来祸蛇党就习惯强行闯入被害者的屋内,作案的时候更不会手下留情。」
意即,如果犯人是祸蛇党,就不会只拿一颗珠子而已,一定会把高家宅第内的金银财宝搜
括一空。而包括明宝双亲在内的高家一家老小恐怕也不会毫发无伤。
琥珀从床上跃起,疑惑地眯起眼。
「所以说……起初从明宝家偷走珠子的人不是祸蛇党罗?」
「不管这把飞刀的主人是谁,你说得应该都没错。」
「那、那个黑衣怪客呢——?」
「我是这么推测的。像黑衣怪客功夫那么奸的人,要单独潜入明宝双亲的寝室,且在不被
人察觉的情况下盗出夜明珠,并不是不可能。不过,这颗珠子之後反而成为了祸蛇党觊觎的目
标。」
「所以他们才会闯入古董店抢夺珠子?只不过没想到声势这么浩大,竟会被两个小鬼搞
砸?」
「当时如果你决定掉头就走,我也不会抢著冲进古董店。」
琥珀耸耸肩,龙童则将那把飞刀砰地一声扔向他面前。
「——不过,你现在还不想放弃调查吧?」
「那当然。」
「既然如此,你今晚再出去绕一圈好吗?你不是说因为日夜颠倒好几天,晚上都睡不著
吗?」
「是啊,不过你要我去哪里绕呢?」
「把这玩意儿带著,先去明宝的老家一趟。」
「明宝家?」
琥珀瞥了房门一眼,便将飞刀以手巾裹住,塞入怀中。即使是武术院内食量最大的学生明
宝,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琥琯反射性地压低音量追问:
「为什么要去明宝家呢?他家里我只认识先前帮过我们的那位兄长而已喔?要去拜访他们
家还是你去好了。」
「不,我并不是要你从前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而是偷偷潜入,将这把飞刀放在容易被人
发现的地方……不,或许插在某扇门上的效果会更好。」
「嘎?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这把飞刀到底是不是祸蛇党的东西,副市长大人一定能很快查出来。假使是的话,就变
成他们在进行犯罪预告的挑衅了,明宝家应该会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吧。相反地,如果明宝家
没有任何异样,那就代表飞刀不属於祸蛇党,而我们昨晚遭遇的那些家伙,自然也不是祸蛇党
的人。」
「啊……原来如此。」
「在你潜入的时候,我要回『欢春苑』调查一些东西。」
「调查什么?」
「等我查清楚以後再告诉你。」
「你这家伙,又在对我隐瞒什么了?难道没确定之前就不能对我说吗?」
「那关系面子问题。」
龙童面露苦笑地回答。
对脑袋机敏的龙童来说,要比琥珀看得远并非难事。不过,他却经常因为「怕猜错丢脸」
这个孩子气的理由,而忍住不将自己的推测向琥珀说明。
「——琥、琥珀!」
时候也到了——正当两人这么想的时,果然有个人从房间外走进。对方踏著如地震般的沉
重脚步声,口中大喊琥珀的名字。
「你、你奸过份喔,琥珀!」
明宝一边闯入房间,一边晃动著全身的肥肉朝琥珀冲了过去。最近这几天,他老是对琥珀
追问「喂喂,那件事到底办得怎么样了?」,而琥珀每次都随便敷衍他,因此,就算明宝的个
性再怎么胆小温和,也似乎对毫无进展的事态开始戚到不耐了。
「不是说好要帮我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唔、呃,这个嘛——」
「都已经过了奸几天哩!琥珀,你真的有帮我奸奸调查吗?」
「明宝,你声音太大了。」
龙童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安抚脸色大变的明宝。
「——连平常那么温和的你都会变得如此急躁,据我猜测,你那位订婚对象荣莉,应该是
个稀世的美少女吧。」
「咦?哪、哪里,你太过奖了……啊,不对,她、她当然是位美少女罗——」
听了龙童的话,明宝原先对琥珀的怒气,就像气球一样咻噜噜地……消了下去,而且还开
始脸红害羞起来。真不愧是龙童,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他都能处理得服服贴贴。如果只有琥珀
一个人的话,想必会被明宝惹恼,大骂「吵死人了!我一开始不就说不要抱太大希望吗!」接
著把明宝摔出房间外。
龙童对终於松了一口气的琥珀眨眨眼,接著又把一只小葫芦递给明宝轻声说道:
「我跟琥珀已尽一切力量展开调查了。难道你都没察觉,最近几天夜里我们都偷偷溜上街
吗?」
「这、这个……思,其实我也有发现。」
「那就请你耐心再等一阵子吧。我们前一晚才好不容易发现到线索。」
「真、真的吗!」
「是啊,没错……你先暍一口这个,放松一下心情。」
「嗯、嗯。」
在龙童的劝说下,明宝拔开葫芦的栓子,啜饮一口其中的液体。
「——」
他那长了一圈赘肉的脖子,经过一阵蠕动後,突然变得更加涨红,接著明宝就一屁股瘫在
地板上了。
「明宝?」
琥珀惊讶地唤著室友,但对方只是以蒙胧的眼神望向天花板发呆,没有任何回应。琥珀还
故意在明宝的眼前挥挥手,最後才转向龙童问:
「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酒啊。」
龙童将葫芦的栓子塞回去,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原本是拿来消毒伤口用的酒,或许对明宝来说太过於醇烈吧。」
「他刚才从食堂一路跑回来,情绪又很激动,难怪暍下这个会一下子醉倒——」
「反正先让他安静地待著吧——喂,琥珀,帮我一个忙,总不能让他睡在地板上。」
「是啊。」
於是琥琯跟龙童两人协力将明宝搬回床上。
虽说在闹区打架时,琥珀摔过也踹飞过体重比明宝还重的成年人,但眼前这个喝醉酒无法
自行站立的同学还真是有够重。听说全身无力的人扛起来戚觉会比平常重好几倍,这点似乎所
言不假——琥珀想起以前悟道老师教导过的小常识,不禁擦了擦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
「……竟然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浪费力气。」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反正我们也得等熄灯以後才能行动。」
「思,那就先假寐一下好了。」
琥珀跳上双层床的上铺,翻身躺了下去。
学生宿舍熄灯约一小时後。
龙童把原本只想假寐却不小心睡著的琥珀叫醒後,一起悄悄溜出房间。
「——你不是说因为日夜颠倒所以晚上都睡不著吗?」
「哈哈,倒头就能睡的人将来才能成功嘛!」
琥珀强忍著哈欠,完全不会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明宝那家伙还真是能吃能睡啊,简直是太逍遥了。就算夜明珠平安找回来好
了,他的婚礼真的能顺利举行下去吗?我是很怀疑啦。」
「那可不见得喔?搞不好女人反而喜欢他那型。」
「因为他是有钱的少爷吗?」
「也不尽然。就女性的观点来说,搞不好像他那型的对象反而比较好控制。能嫁给外貌英
俊又有才华的男子当老公虽然好,但想必也会日日夜夜担心老公被其他女人勾引吧。」
「那倒是,明宝大概连偷腥的胆子都没有。个性软弱的他说不定反而更能讨女人欢
心……」
「我们在这里谈论他的婚姻生活做什么啊。」
龙童苦笑地打断话题。正当两人来到阻隔武术院与外头世界的高墙前时,龙童突然蹙层转
过头去。
「怎么了?快走啊。」
琥珀已先一步利用助跑跳上以瓦砌成的高墙。他低头对底下的好友催促道,但龙童却举起
一只手示意琥珀不要出声,并刻意压低音量说道:
「有人来了。」
「什么?」
「糟糕……或许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龙童很清楚听见从远方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你先出去吧,我留在这里设法蒙混过去。」
「可、可是——」
「你快走。总比我们两个一起被发现要好。」
龙童挥挥手催促琥珀,等对方点头答应後,他才将扇子跟平常总是带在身上的心爱的笛子
从腰带中拔了出来。
「……那,一切拜托你了。」
「嗯。」
琥珀灵巧地翻下高墙,落在对面的街道上并发出轻微的足音。
被单独留在此处的龙童,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後,便倚著墙壁吹起笛子。
龙童的吹笛技巧是由母亲所传授的。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都拥有琴棋书画这四种嗜好;也就是弹琴、下围棋、写书法,以及画
画。瑠珠虽然也让自己的儿子学习这四种技艺,不过其中龙童最感兴趣的还是琴与琵琶等乐
器。
然而,要把琴携入武术院的宿舍未免太过头了,龙童又不想在住校期间都无法碰乐器,所
以才会拜托常在母亲店里出入的工匠制作出这枝横笛。
琥琯吹出悠扬的笛声後,夜色下的另一头果然有团模糊的火光与微弱的脚步声接近。
「……又是你。」
听见对方冷淡的口吻後,龙童将笛子放下,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是我没错,学姊每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寝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翠凤眯起眼。
「每晚都像这样到处巡逻,到底几点才能回去睡觉呢?总不会是趁白天补眠吧?」
「当全校所有学生都乖乖上床後,本人就可以安心回去休息……你这小子又几时才要去
睡?」
「我啊,虽然三更半夜不睡,但白天都会找方便的时间偷偷打瞌睡一下。不过,学姊应该
不会做这种事吧?」
「用不著你费心。本人从来不曾在大白天睡觉……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翠凤举高灯笼,藉光线检查四周。有龙童在的地方就有琥珀——她大概是这么想,才会反
射性地寻找琥琯的身影吧。
「……你的好夥伴呢?偷偷溜出去夜游了吗?」
「琥珀已经睡了。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後,他的生活作息就被打乱了,每天太阳刚下山就
嚷著好困。今天他也是随便吃吃晚饭就直接在床上躺平……还是学姊想进我们的房间检查看
看?」
如果此时翠凤顺口说出「走啊」之类的话那就惨了,不过龙童有预戚,对方并不会这么回
答。
「……不,免了。」
「没想到学姊那么轻易地就相信我。」
「与其说信任你,不如说我不想进绿科学生脏兮兮的房问。」
「原来如此。」
龙童把笛子插回腰带中,对翠凤继续说道:
「……对了,学姊,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何事?」
「可以指导我武术吗?」
「本人还没有到可以指导学生武术的地步。」
「其实也不算指导,应该说是对打练习吧。绿科乙类的我,平常是没有机会跟红科甲类的
学姊对打练习的,对吧?」
「……」
翠凤注视著龙童的脸一会儿後才终於把手上的灯笼挂在附近的银杏树上,转身面朝龙童。
「一时找不到棒或枪之类的武器,可以吗?」
「就从徒手开始吧。」
「很好。」
双方各自抱拳向对方行礼後,便悄悄摆奸架式。
仔细想想,龙童的脑海中几乎没有翠凤跟他人对打的印象。虽说提出练习的请求,只是为
了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权宜之计,但能获得这种经验龙童自然是求之不得。
「——你可从悟道老师那听说了?」
才刚开始对打练习,翠凤就对龙童问道。龙童一边移动身体一边反问:
「听说什么?」
「前几天宫廷偷偷派了使者过来。」
「有什么事吗?」
「对方似乎想知道你们这两个小子毕业後的打算。」
「——」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龙童的动作霎时迟钝下来,翠凤的拳头也差点直接打在龙童的脸
上。
「……你这小子也会吃惊吗?」
翠凤将逼近龙童鼻尖的拳头收回,重新恢复原本的对打姿势。很难得地,她脸上竞露出了
纯真的笑容。
「当然啦,我还是乙类的学生哩。」
「是因为你们在『狮王争霸』表现很好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学姊也是啊!当时学姊们的『华媛双舞』,我虽然待在休息室看得不是很清
楚,不过每次听其他同学谈起,都觉得没能好好欣赏,实在可惜。」
「看惯名妓跳舞的你也如此认为吗?」
「是啊。」
龙童水平挥出手臂挡住翠凤犀利的一拳,接著马上弯曲手肘反击回去。翠凤面对龙童的出
招也巧妙地躲过,且迅速地再度摆出攻击架式。这两人的一来一往就好像事先套好了一样,对
打毫无迟滞地顺畅进行下去。
「说实话,本人也接到了类似的邀约。」
「果真如此。」
光是从对打练习就可以体会到,翠凤的实力确实在龙童之上。即使换成琥珀来打,结果应
该也是一样吧。因此,只要是内行人,就可以从『狮王争霸』当天翠凤华丽的舞蹈中,判断出
她在武术上的非凡才能。
「内殿的护卫官似乎渐渐凋零了。」
这里翠凤所说的内殿,其实指的就是皇帝嫔妃所住的後宫。基本上除了皇帝本人以外,禁
止其他男性进入。当然,在里面工作的人——除了一些宦官外——都必须是女性才行,而後宫
的护卫官当然也是女的。就某个角度而言,那里或许是最适合翠凤发挥的职场也说不定。
「进去後要出人头地应该很快吧。」
双方交互挥出一拳,并刚好在对方的下颚前收住。
翠凤以此为练习的段落,将拳头放下并大大吐出一口气。她的额头上微微浮出汗珠,白皙
的脸颊也略略泛出红晕。
「别自做主张了,本人并不想担任後宫的护卫官。」
翠凤梢梢解开原本紧闭的衣领。
「学姊不是想成为史上第一位女性护龙卿吗?」
「那只是不知何人乱传的谣言罢了,本人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也对梨香老师表示过
了。」
「也对啦,像学姊这样的人进後宫当护卫官,总觉得日後的发展会变得很奇妙。」
龙童从怀中取出手巾,递给翠凤。
「如果我是皇上,才舍不得让学姊穿著笨重的甲胄在後宫守夜哩。」
其实不是只有龙童,一般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吧。不论翠凤的武艺有多么高强,毕竟还是
位不世出的大美女。翠凤以护卫官的身分在後宫出入时,其美貌让皇上一见锺情——类似这种
发展,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翠凤接过手巾擦完汗,将其扔回给龙童并叹息道:
「不是本人在自夸,身为女性却无法摆脱这类纠缠,简直是困扰极了。」
「那学姊毕业後不打算工作吗?」
「我的亲人只有一位老祖母而已。两个妇道人家要填饱肚子应该还不难。真的不行就回这
里当老师。」
「那要不要考虑来我家工作?」
「去『欢春苑』?」
「别误会,当然不是要学姊涂脂抹粉。」
龙童将手巾收回怀里,随即补充道:
「——只要是开店做生意的,就经常会卷入一些麻烦的纠纷。我家可是一年到头都在徵求
保镖喔。由女性担任这个职位更好。虽然规模无法相比,但『欢春苑』的环境跟後宫的确很类
似。」
「呼……如果我真的找不到工作再考虑看看。」
「学姊,我可不是说著玩的喔?」
「我知道……总之,世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
翠凤意味深长地说完後,便将挂在树枝上的灯笼取下。
「……生活态度姑且不论,单纯以实力而言,甲类学生中也很少有人能跟你匹敌。」
「多谢学姊夸奖。」
目送单手举著灯笼远去的翠凤背影,龙童半自嘲地喃喃道:
「如果我有甲类的实力,那琥珀也差不多罗……话说回来,怎么会找上我们进宫当护卫官
呢——」
自己的实力被认可当然值得欣喜,但龙童对护卫官这个职位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琥珀大概
也是一样吧。对还在烦恼毕业後出路的其他学生来说,自己这种想法或许太狂妄自大了,但要
说是戚谢还是困扰呢?总之眼前的心境十分复杂。
「……对,差点忘了。」
原本愣愣站在原地的龙童,赶紧将刚才收入怀中的手巾抽出来。
「失礼了,学姊。」
他将这条吸过翠凤汗水的布压在鼻尖,微微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
龙童原本疑惑的表情转为得意的笑容,接著便朝自己的寝室漫步而归。
七女人这种生物啊……
不知是否被曦哩曦哩下个没完的讨厌雨声所吵醒,在某个昏暗房间的角落,有个曲线诱人
的身躯缓缓爬了起来。
「——」
从床上爬起身的这名女子,身上只披了件薄纱,而且还因刚睡醒而凌乱不堪。从大大敞开
的胸襟以及衣摆下,露出了因汗湿而艳光四射的褐色肌肤。
夜叉——或者说飞天夜叉。
蔡泰君是如此称呼她的。
不过,这当然不是女子的本名。在这座华洲城中,应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吧。
原本正透过格子窗眺望雨中庭院的这位美女,突然将手遮在眉骨上,把视线转向房门的方
向。
「——谁?」
「我是玛啾。」
「进来吧。」
「是。」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位个子娇小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年约十岁,跟床上的美女拥有相
同的褐色肌肤,还生著深邃的黑眼珠与黑发。
「住在这种湿气重的国家还真麻烦啊。」
美女将身上在睡觉时吸收了汗水的薄纱褪去,丝毫不觉羞耻地全裸站起身,并不耐烦地拨
起背後亚麻色的长发。
「对我们来说,还是住在几乎不会下雨的沙漠比较好……你不觉得吗?」
「是的。」
少女玛啾进房时在腋下夹了一个小水桶,此刻她正跪在美女身旁,将沾了水的手巾用力扭
乾,开始为美女擦腿。从这位年纪虽轻却小心谨慎的少女态度中,或多或少可以推测出她与这
位美女间的关系。
雨依旧不停地下著。美女一边听著雨声,一边玩弄垂在自己胸前的金饰。
从美腿一路擦拭到臀部附近时,正在为美女净身的玛啾扬起目光望著美女道:
「——部下们刚才有报告,是关於那名少年的情报。」
「查出什么了吗?」
「不清楚他的来历,似乎是个孤儿。听说他以前在市场以偷窃维生,因为眼珠的颜色才被
取名为琥琯——至少某些人是这么称呼他的。他好像是个不良少年,目前住在雷星武术院。」
「孤儿吗……那位少年几岁了?」
「大约十五岁左右……不过,实际的出生时间与地点都不清楚。」
「至少年龄是吻《口的。」
让玛啾仔细擦拭完全身的美女,穿上白色的丝质衣裳,并在柳腰上系著腰带。
「——我想亲眼确认一下。」
「您是指那位少年吗?」
「虽然姊姊们都叫我不要作白日梦,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过是
不行的。」
「那名少年目前还没放弃追寻宝物的下落。」
「缘分这种东西也真奇妙。」
美女坐在以竹编成、附有靠肘的椅子上,露出嫣然一笑。
「——不过比起这件事,搬运宝物还更为要紧。」
「昨晚苏方大人的手下通报,再过几天他就会到了。」
「还真是紧迫盯人啊。」
美女将半透明的红色葡萄酒从白瓷壶倒入高脚杯里。这种酒是从西方运来的贵重饮料,在
帝国中几乎没有生产,不过美女却像喝白开水似地一饮而尽。
「此外……」
玛啾把手巾与小水桶都收拾好後,继续补充道。
「部下们的不满情绪正在日益升高。」
「嫌分到的奖赏不够吗。」
「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无尽大概又在底下煽动了吧。那家伙从以前就很讨厌屈居在我之下,一直想要翻身当头
目。」
「那您打算……?」
「或许时候也到了。」
「时候……到了?」
「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国家的湿气啊。」
美女故意无视玛啾的反问,用力叹了一口气後将视线转回窗外。
虽说从黎明就开始下的雨似乎快要停了,但等一下即使出太阳,大概也会是个潮湿难耐的
一天吧。美女把亚麻色的头发整束挽起,让後颈通风,接著又倒了一杯葡萄酒。
当天下午,在市场一隅,日用品与化妆品店铺并排的区域中,出现了龙童与华纱并肩而行
的身影。
如果是琥珀跟华纱,或是琥珀跟龙童加华纱的组合倒还满常出现,但龙童会跟华纱单独出
门就比较难得了。不过与其说这种机会不多,还不如说是华纱刻意避免跟龙童单独在一起吧。
——最後两句是龙童个人的猜想。
所以,当龙童请华纱陪自己一起出门买东西时,没想到对方竟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这让他
戚到有点意外。
这附近的商店主要是贩卖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还有梳子、镜子、发簪、扇子等饰物,
以及类似指甲油、口红、困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花样年华的少女只要进入这区逛街,很容易
就因为见猎心喜而流连忘返,耗费掉一整天的时间。龙童偶尔也会陪『欢春苑』的美女们一起
来这里购物,她们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不过,华纱倒没有兴奋地滴溜溜转动眼珠。她只是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默默不语地跟在
龙童後方半步。
龙童俯视著这位身高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女,轻声问道:
「你身体不舒服吗?」
「才不是呢。」
华纱的语气有点不太甘愿。她说话时并没有看著龙童的脸,反而盯著河边的柳树。由於今
天一大早曾下过雨,所以有许多晶莹剔透的露珠驻足於翠绿的柳叶上,让柳叶不禁垂下了头。
华纱望著这片绿意,反过来对龙童问道:
「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应该不只是买东西吧。」
「思……有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虽然我还没下定决心……不过等决定奸了以後,想请你帮我送信给红风阁的某个学
生。」
「红科的学生?是谁啊?」
「这点现在还不能公布。」
「难道……是要我转交情书?」
到了这里华纱才首度正视龙童的脸庞。不过,对方脸上仅仅浮现意味深长的微笑而已,既
不承认也不否认。随後,龙童指了指附近的店说道:
「我们进去那里逛逛吧。」
「咦?」
「想请你陪我买东西的话并不假……等一下你只要在里面随便晃晃就行了。」
说完後,龙童便走人那问化妆品店。
「欢迎光临。」
「我想要买麝香。」
龙童开门见山地说。略显肥胖的老板听了皱起眉,从头到脚打量了龙童一遍,眼神就好像
在监定龙童的身价一样。
「麝香我这里是有——」
老板话只说到一半,接下来大概想接「但价格很贵喔?」之类的吧。
龙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交到老板的手中。锦囊里放著碎银子。对於平日经常接触金
钱的人来说,只要隔过袋子摸摸,利用其声音与重量估计,就可以大致判断出里面有多少银子
了。
「麝香是『欢春苑』老板娘想要买的。我听说老板这里货虽然不多,但偶尔也会进一
点。」
龙童若无其事地补充说明,老板这才夸张地睁大眼睛用力点了几下头。
「哎呀哎呀……原来是『欢春苑』的小少爷啊。」
「正是——所以,这里有麝香可以买吗?」
「可、可惜啊,前几天才刚好卖完一批。」
「卖完一批?」
龙童故意装出吃惊貌,接著又环顾店内一周。
这家店比龙童跟琥珀上次潜入的古董店看起来要正常多了。不但环境比较乾净,客人也不
少。原先对这些化妆品似乎兴趣缺缺的华纱,不知何时也被引起了兴趣,正睁著大眼东看看西
摸摸。
龙童重新面对老板低声问道:
「……货卖给谁了,可以告诉我吗?我希望那位客人能分一点给我。」
「再过半个月应该又会进货了……小少爷急著要吗?」
「明天夜里的酒宴就要用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个很无理的要求,但还是希望——」
说到这,龙童又取出另一个小锦囊,塞入老板手里。
「可以帮帮忙吗?」
「这个嘛……」
老板露出有点陶醉的神情将锦囊揣入怀中,想必此刻他脑中正在快速地打著算盘吧。既然
龙童是『欢春苑』老板娘的公子,态度又这么客气,卖点人情给对方也不为过。况且说不定还
能藉此开发新客源——在几秒钟之内,老板就估算好了所有利益得失。接著,他才说声;闹梢
等一下」并暂时消失在柜台後方。
「——喂。」
一个龙童熟悉的说话声响起。就好像看准老板离去的时机一样,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动作还真快啊,琥珀。」
「哪里快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约我在这里见面呢?」
琥珀让银河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接著他突然发现店内角落的某个人影,皱起眉头说:
「……而且还多了一个人哩。那不是华纱吗?她竟然连我在这里都没注意到,还像个娘儿
们似地在挑选发饰——」
「华纱本来就是女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她平常根本就没有女人味嘛?」
「所以我才说你很迟钝。」
「嘎?」
「话说回来,高家目前的状况呢?」
「嗯,就如你所料想的,今天一整天气氛凝重,就连附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而且还来了
许多严肃的官差,对每一个进出高家的人都详细盘查。」
今天下午当武术院的练习结束後,琥珀又独自一人上街前往明宝家观察情况。
「所以……那果然是祸蛇党所使用的飞刀罗。」
「然後哩?龙童你又为何要约我到这里来?差不多可以公布答案了吧?」
「我是来买香料的。」
「香料?」
「有一种叫麝香的名贵香料。据母亲所说,最近只有这家店有货。」
「你想问伯母的事就是这个啊……不过,那个什么香的跟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有关吗?」
「跟这个有关。」
龙童看了看四周,然後才偷偷拿出一条手巾。那是当晚夺取夜明珠後迅速逃跑的黑衣怪客
遗落之物。
「——上头的香味其实是麝香。」
这时,店主人拿了一张纸走回柜台。
「请收下这个吧——」
「感激不尽。」
龙童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接著就与手巾一起收进怀里。
「……琥珀,我等下要去找前几天购买麝香的人。你先跟华纱一起回武术院吧,我会在收
假时间前赶回去。」
「我没差……不过给我这个干嘛?」
接过龙童悄悄递来的碎银子後,琥珀歪著脑袋问。
「回去前买点什么送给华纱吧。」
「为什么要送她东西?」
「因为她也有帮忙出力。说车马费好像有点难听,算了,天底下应该没有讨厌礼物的女孩
子吧。」
「那为何要我买呢?既然是你出钱就由你去买吧。」
「比起我来说你更适合这个任务……况且,侦查的所有花费我之後会找明宝请款,所以出
这笔钱的人应该是明宝才对,你不必介意。」
「……我听不懂耶。为什么由我送比较适合?我可是完全不懂这些玩意儿的价值喔?」
「那你就虚心请教老板的意见吧——总之,我先走一步了。」
龙童把琥珀推向华纱所在的方向後,悄悄走出店门。
龙童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回头窥视店内的情况。琥珀依然一脸茫然地搔著头。要求琥珀这
种个性的少年去选购女孩子可能会中意的饰品,对他本人来说确实就像普通人在暗巷里遭遇一
群流氓一样——简直是棘手到了极点。
看见好友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後,龙童微微一笑。接著,他又把怀中的纸张再度取出,观
看其中的内容,敛起嘴角边的笑意。
女孩子为什么看到这些玩意儿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呢?
——琥珀不由得这么想。
「真是搞不懂啊——」
他把银河像沙包一样抛上空中,让小宠物在上头翻了好几圈後才牢牢接住,接著又再度抛
上去——虽然琥琯试图以这种无聊的小游戏打发时间,但也快按捺不住了。
以琥珀自己的情况来类比奸了。由於他所能支配的金钱很少,所以经常会因不知该买什么
食物来满足口腹之欲,而在不同的店铺前绕来绕去。所以,像少女这种会在大量饰物前举棋不
定,独自沉醉於挑选东西的愉悦心情,他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即使如此,华纱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虽说琥珀不知道华纱随龙童走进这问店已经过了多久,但从自己与龙童会合算起,也超过
了三十分钟以上。这段期间内,华纱就像在花丛间飞舞的蝴蝶一样,一下子跑到这里试插簪
子,一下子又跑到那那把玩著梳子,简直一点厌烦的戚觉都没有。恐怕她连琥琯正站在这里观
察她,以及龙童早就走出店门都浑然不知吧。
「……直受不了。」
琥珀靠在店对面马路的柳树旁,将银河放回怀中。他强忍著哈欠,又用力伸了个懒腰。如
果再不动身回去的话,恐怕就要赶不上武术院的开饭时间了。
华纱将一枝装饰有小片红色珊瑚的簪子插入发际,对著镜子以各种角度欣赏自己的模样,
甚至还开始哼起曲子,心情似乎非常好。
琥珀一边把龙童刚才给的碎银子当成沙包玩起来,一边定到华纱背後。
「……喂,你要试到什么时候啊?」
「耶耶耶?」
透过镜子与琥琯那不耐的眼神交会时,华纱瞬间被吓得肩膀震了一下。她回过头,双颊愈
来愈红,额头甚至还浮出汗珠。
「琥、琥、琥——耶?呃,怎、怎么——」
「等一下,你到底是怎么了嘛,喂?」
说实话,琥珀并没有料到华纱的反应会如此狼狈,所以主动开口的自己反而吃惊起来。
於是,他只好佯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珊瑚发簪从华纱微微发抖的手上拿了过来。
「老板——」
「啊!等、等一下啦,琥珀!」
「干嘛?」
「那、那枝发簪!你想要怎样?」
「还能怎样?你不是很中意这个吗?那刚好。」
他把扯住自己手肘的华纱甩开,将簪子跟碎银子一起递给老板。既然是明宝出的钱,买这
种自己毫无兴趣的饰物就不会觉得可惜了。我还真会占人便宜啊——琥珀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咧
起嘴。
「——拿去。我们赶快回武术院吧。」
结好帐以後,琥珀便将簪子抛回依然一脸茫然的华纱,随即走向正逐渐迎接日落的大街。
「等一下!琥珀!」
「嘎?还有什么事?」
「什么事……为、为什么我非得接受你买的东西不可啊?」
华纱小跑步追上琥珀身边,脸色依然涨红。不过,刚才买的簪子倒是很宝贝地抱在胸口前。
「你还嫌啊。刚才你不是很喜欢吗?」
「话是没错……不对!你没有理由买东西送我啊!」
「这是因为,龙童那家伙……」
「对唷,龙童又上哪去了?不是说找我出来有事——」
「你果然比较希望龙童帮你买吧?」
「不—是—啦—!」
「那家伙好像有事先走了,所以才拜托我陪你回武术院。」
「我、我又没说要你陪——」
「我也这么认为。」
琥珀不怎么甘愿地回答。华纱听了不禁嘟起嘴,用力地在琥珀背後槌了一下。
「好痛!搞什么鬼——」
「别想骗我了!你最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呀?」
「坏、坏事?」
「我是猜不出来你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一定正偷偷摸摸计画著什么吧!」
「哪、哪有啊——这又用不著你管。」
「当然归我管!龙童说有事情想拜托我,一定又是跟你有关吧?」
华纱绕到琥琯前面,把珊瑚发簪用力递了出去。她的表情紧绷,眉尾用力向上吊,看起来
真的火大了。从琥珀怀中探出头的银河也被华纱气呼呼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又缩回主人的衣
服里。
「不告诉我为什么又来找我帮忙,这种礼物我不要!」
「不要……你这家伙,把东西塞回来给我也没有用啊?这玩意儿我又用不著。」
琥珀一边咋舌,一边毫不客气地抓住华纱的头,硬是将她递来的簪子插回她头发中。
「等一下——」
「别罗唆了,龙童究竟想拜托你什么事,我可是完全不清楚。想抱怨的话就直接找那小子
吧。」
「……」
霎时,华纱突然以充满恨意的眼神瞪著琥珀。
「干、干嘛……?难道你很讨厌龙童?有时候我提起龙童,你好像就会变得心情很不
好?」
「比起你这种傻瓜,龙童还算正常吧!」
说完後,华纱便原地跃起、迅速转身。她高高举起的右腿划破空气,以惊人的速度扫过琥
珀的鼻问。这是一记如教科书般标准的旋风脚。
「搞什么——!」
琥琯惊险地躲过这击,正当他想破口大骂时,华纱早已转身背对他,独自朝武术院的方向
快步走去。
「别太过分了,你这……」
虽说银子是龙童给的没错,但琥珀完全无法理解,明明送了一枝簪子给她当礼物不是吗?
为何对方会突然出招踢了过来?琥珀在突然受攻击的情况下奸不容易才躲过那腿,如果不小心
被踢中下颚的话,恐怕会有奸一阵子都没办法咀嚼食物了。
华纱的行为让琥珀大为光火,於是他想也不想便追上眼前的少女,想要对准她的背部回敬
一下飞踢。不过仔细一想,自己并不希望在街上跟对方大打出手,而且像这种时候,龙童一定
也会劝阻自己吧,这才让琥珀终於恢复冷静。
假使龙童在场,想必又会说是自己的不对。虽然琥珀也不太懂为什么,但每次跟华纱吵
架,错都几乎是出在自己这方。尽管以琥珀的立场来看,明明就是华纱在无理取闹,但龙童依
旧会判定是他的不对。
此外,每次琥珀抱怨根本搞不懂为什么或是无法接受时,龙童就会笑他还是个小朋友。
虽然好友总是对他说,只要自己长大成人就会理解为什么了。不过他们认识这几年来,琥
珀在这方面依然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望著气冲冲快步前进的华纱背影,琥珀偏著头心想,搞不好自己是个比龙童想像中脑袋还
要笨数倍的家伙也说不定。
九璐璐洁
雨一直下到破晓时分,让白天的湿气比平常显得更重。就算太阳已西下,白昼的暑气依然
久久无法消散。
躺在夜空中的月亮静静放出光芒,形状已经快接近满月了。不过月光还是经常会被风吹来
的乌云给遮蔽住,让今晚的夜色显得更为深沉。
在如此幽暗的空气中,从位於华洲城郊的南蛮寺里,开出了三辆运货马车。所谓的南蛮
寺,是信奉异国宗教者在都城所建立的寺院。
不过,最後一名进此参拜的信徒,距今已超过十年以上,这里目前等同废墟。况且最近这
几年又谣传荒凉的寺庙每晚会出现鬼火,或是有血迹斑斑的人影到处游荡,更让一般人根本不
想靠近这里。
然而,如此骇人听闻的南蛮寺,日落後竟从中驶出了三辆马车。
假使有人目击这光景,一定会大戚震惊,并觉得十分诡异吧。
这条人迹罕王的田问小道,与满树蝉儿大声鸣唱的夏日风情相去甚远,反而是四周的蛙鸣
声不断。三辆马车上不知载了何种货物,车轴发出叽叽的辗轧声前进。至於与马车结伴而行的
对象,则是一名骑马女子,还有似乎是随从的十几个人影。
马上的女子以黑色斗篷罩住全身,不过依然可以从底下浮现的玲珑曲线判断出性别。她脖
子以上的部位卷了好几层半透明的黑色绫绢,只在眼睛附近打开一点缝隙。因此,不管是女子
的五官或是其视线的方向,都无法轻易得知。
为马上女子牵辔的是一位年幼少女,除了这两名女性外,就只有外表看来不甚人流、貌似
挑夫的一群苦力而已。
簇拥著马车前进的这一行人,在充满绿意的田园风光中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华洲城街道,
朝北方前进。如果要前往华洲城北方,直接进南大门,再穿越市街从东北方的门出去,理应是
最快最方便的途径才对。不过,这行人却刻意不进城,采用绕远路的方式移动,或许就是为了
掩人耳目也说不定。
「夜叉头目。」
跟在骑马女子斜後方的男人低声说道。
「——这么多宝物,之後要怎么处理呢?」
「照惯例。」
女子透过脸上的绫绢,以略微不透风的声音回答。
「我不是不了解你的指示啦。」
这名男子的右脸颊到下颚尖端,有著无数道刀伤所留下的骇人疤痕,密密麻麻地从嘴唇上
斜切而过。他以下三白眼瞟著女子,露出鄙俗的笑容。
「每次当宝物累积到一定程度,我们就会偷偷运来都城北边的山丘对面,在大半夜丢下这
些东西不管——虽然头目今天还足下了相同的命令,但我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我想问的
是,这些宝物之後会上哪儿去呢?」
「知道了又如何?」
「这个嘛……人总会有好奇心嘛。每次我们奸不容易弄到手的宝物,绝大部分都像这样消
失无踪了。」
「在分配宝物时你已经拿得够多了。」
「可是比起不知道消失去哪,还不如在分配时多给弟兄们一点。」
男子对著自己脚底下的田间小径瞥了一眼。
这条路由於今早的雨目前依旧是泥泞不堪,上头深深被马车轮压出两道车痕。能将路面压
得如此深,就代表车上货物的重量非同小可。
「呐,头目?说实话嘛,那些宝物到底跑去哪儿了?」
男子似乎不愿罢休、死缠烂打地继续追问。
「无尽,我以前就说过,不要追问这种事。」
「到现在还想继续隐瞒,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在这一行刻意躲躲藏藏的队伍中,正张口争论的男子名叫无尽,而女子则名为夜叉。不知
不觉,双方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甚至连皮肤似乎都为此戚到刺痛。至於负责牵辔的少女玛啾
以及其他十几名男子,则默默聆听著这两人的争执。
「这件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怀疑而已,所有弟兄都有相同的看法。」
无尽摸摸自己的腹部,继续说道。
「——大夥拚命偷了那么多东西,分到手上的却只有这么一点点。头目,剩下的宝物你到
底存放在什么地方了?每次都要我们运来的这座山丘附近,该不会有什么隐密场所吧?」
「……以前有个部下因偷跑来调查此事而被杀,也是你命令他来的吧?」
「那我就不记得了……不过话说回来,剩下的宝物呢?在此之前,我们偷的东西如果换成
现金的话起码值好几百万两吧。这一半以上都在头目的命令下搬到山丘的对面去了……那些宝
物现在到底藏在哪里勒?总不可能全部都已经花光了吧?」
「没错,已经花掉了。」
「啥!」
听见夜叉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无尽忍不住瞪大双眼失态地吼道。
「已、已经花掉了——等等,别开玩笑!那么多钱到底要怎么花才能这么快花完啊!要买
下都城内屈指可数的几间大商店都用不完吧?结果,你竞如此轻易地——」
「如果学你们拿去花天酒地,的确没办法用得那么快。」
「那钱到底去哪里了?」
「多说无益……如果想保住性命的话就不要管这种事。」
夜叉斩钉截铁地打断脸色大变的无尽後,注视著正前方起伏平缓的丘陵。
在一行人屏气凝神聆听这两人的争吵时,已不知不觉越过华江上的石桥了。左边远处可以
望见华洲城的城墙,这里就是位於华洲城东北部的宽阔丘陵地带。
虽说是丘陵地带,但地势起伏其实并不剧烈,只能勉强看出一点点高低差异,或许该说是
草原比较恰当。事实上,在草木萌发的早春,为了让这里的草地能获得充分利用,禁卫军都会
把为数众多的战马赶到这一带放牧。
众人来到丘陵脚下後,马车停了下来。这并非出於夜叉的指示,而是车夫自做主张。
「……」
夜叉一个个环顾四周的部下,最後将目光停在无尽身上。
「你想做什么?」
「你不烦我都觉得烦了。」
无尽原先搁在腹部的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飞刀。不只是他而已,其他部下也纷纷拿起
飞刀盯著夜叉。
玛啾察觉眼前的事态後,便眯起眼睛将手伸向衣襟。
「到此为止吧,头目……你到底把宝物藏在哪?」
「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倒戈相向……没错,的确该到此为止了。像你们这种无法认清自己
斤两的家伙,我已经懒得再理你们。大家就在这里拆夥吧。」
明明已被四周无数把飞刀对准,但坐在马上的夜叉却完全没有惧色。她惬意地跨坐在马鞍
上,两手依然握著缰绳。甚至她的语调中还流露出挑衅无尽等人的嘲讽。
「这个臭娘……!」
「——况且,你们手上的飞刀是谁教你们使的?之前又是谁指挥你们组织成祸蛇党?像你
们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看来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闭嘴……!少废话,快把藏宝物的地点说出来就对了!」
脸色大为涨红的无尽,终於忍不住瞄准夜叉的肩膀射出飞刀。
「蠢货。」
夜叉喃喃道著,并以右手食指及中指直接夹住袭来的飞刀,接著又问不容发地以手指之力
将刀奉送回去。
咻——
在一发听来平淡无奇的声响後,飞刀便深深插入了无尽的胸口,只剩下刀柄还留在外头。
「——」
无尽瞪大双眼,膝盖不停发抖。他注视著那把原来属於自己的武器,现在已刺人自己的胸
口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我只不过随便教了你们几招,你们还真的以为自己是高手啊?真是一群无药可救的愚蠢
家伙。看来这座都城的百姓太平日子也过太久了。」
「砰——」
眼见无尽已经倒地,在场的其他男子纷纷射出手中的飞刀。如果只有一两把,待在马上不
动的夜叉或许能用刚才那招化解,不过假使有超过十人以上一起攻击呢?总不可能每一把都接
住吧。
啪啪啪——结果那一大群飞来的利刃,竟然无法伤夜叉半根寒毛。
「呼……」
夜叉舞动著包覆全身的黑色斗篷,将每一把射来的飞刀乾净俐落地全数弹开。
「可恶!」
焦急的部下们急忙想抽出第二把飞刀,不过玛啾的动作却远远比他们更迅速。她将一直藏
在衣襟内侧的飞刀抽出,毫不迟疑地一一射向那群男子。
「咕!」
以马车夫座位为掩护的数名男子双臂与肩膀首先中招,纷纷从车上摔落地面。
结果这时竟然从男子们想也没想到的方向——丘陵顶端,射来了无数枝箭矢,划破潮湿的
夜空。
「嘎!」
「呜咕……」
从箭镞到箭羽都漆成黑色的箭矢,精准地闪过夜叉与玛啾,直接射穿了倒戈的部下们。
男子们发出惨叫声,一一倒地,玛啾随即上前安抚因此而亢奋的马匹。接著,便有数名骑
著高大战马的战士,从丘顶奔驰而下。每一名战士都身披型式原始而粗陋的毛皮,皮肤呈浅黑
色。他们背上挂著箭筒,左手则握著短弓。
策马来到夜叉与玛啾前的战士们翻身下马,在夜叉面跪了下来。
「璐璐洁大人,您平安无事吧?」
「不要紧。」
祸蛇党的头目「飞天夜叉」——不,应该说是本名为璐璐洁的这名女子,将为了弹开飞刀
而破损不堪的斗篷随手披了回去,并看著方才赶来的战士们满意地点头。
「辛苦你了,苏方。」
「哪里……不过,璐璐洁大人,这次的任务怎么跟以前几次不太一样?」
被唤作苏方的这名战士看了看倒在附近的男子尸体,咧嘴笑道。璐璐洁也不禁随之面露苦
笑。
「有时候也会发生意外状况……总之,你们就先将货物运回北方吧。」
「璐璐洁大人呢?」
「如你所见,要继续欺骗众人扮演祸蛇党已经行不通了。都城内虽然还留有几名手下,但
那些家伙都派不上用场。」
「那么,璐璐洁大人打算回国了?」
「不,回国的事得再等一会儿。」
「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有一点我想亲眼确认一下。」
璐璐洁挥手把苏方招近身边,侧著身子对他咬耳朵道:
「……你回去不要多言,尤其是对我的姊妹们。」
「遵命——不过,到底是什么大事……?」
「或许有机会能找到『黄金的满月』(爱新伯颜)。」
「——什么!」
这位身材魁梧的战士吃惊地睁大双眼·璐璐洁见状对他浅浅一笑,带著笑容继续说道:
「那个看了就惹人厌的蔡泰君,以为只要掌握我国的内情就能获得胜利,还故意露出一副
悠闲的样子支使我们——不过,只要;贝金的满月』落入我们手中,那最後的胜利一定是我们
的。」
「璐璐洁大人,关於这件事,您对『大王』……?」
「还没禀报。姊姊她们之後应该会辗转听说吧,况且我还没掌握那就是『黄金的满月』的
确切证据……所以,我打算先自行调查。」
「在下明白了。」
苏方深深低头行礼後再度站起身。其他几名战士则把部下们的尸体从马车上踹落一丈高的
草丛间,做好将货物运回本国的准备。
「那在下就朝北方启程了……璐璐洁大人需要留人手吗?」
「不,不必了。此外,我希望你回去向父王禀报,请父王派几支大军朝帝国擅自制定的
『国境』前进。」
「一下子就要出兵吗?」
「帝国方面已经决定听从蔡泰君的意见,采取增加岁币以怀柔我国,并等待帕格塔驾崩的
方针,如果我们现在展开强硬行动的话,那家伙的进言会更有说服力……这么一来,情况紧急
时或许能派上用场。对了,你还要请父王多准备一些更换用的战马。」
「遵命。」
接受完璐璐洁的指示後,苏方等人便掉转马首急驰而去了。就跟他们现身时的闪电速度一
样,完全不像多了货运马车的拖累,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山丘的另一侧。
当马蹄声从耳中完全消失时,仲夏夜中不断冒出蒸热之气的幽暗草原就只剩下璐璐洁与玛
啾主仆二人依旧伫立著。
「回去吧,玛啾。」
「是。」
玛啾将衣襟整理好後,再度为璐璐洁牵辔并迈步前进。
「留在城内的那些部下,之後还会听从璐璐洁大人指挥吗?」
「反正都是些无能的家伙……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敢吭气才对。既然无尽等人失踪,我
们又平安无事地回来,剩下的人应该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才对。以祸蛇党成员身分被捕铁定
难逃死罪的那些人如果还敢违抗我,接下来他们也无路可走。这样一来,说不定死心塌地跟著
我还可能有救。」
璐璐洁眯起眼睛冷笑道。不过,她随即又以哀伤的表情叹了口气,俯瞰跟在马匹边的玛
啾。
「……仔细想想,跟在我身边也很久了吧。」
「啊……?」
「我是说你啊……已经离开亲人有三年了吧。」
「璐璐洁大人也一样离国三年了。」
「我跟你不同,你还是个孩子啊。」
「我跟我的双亲都认为,能侍奉璐璐洁大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是吗……」
璐璐洁看著星光黯淡的夜空说道:
「希望能在冬天之前……顺利回国。」
「——对了,今天龙童怎么没有回来?」
今天武术院的晚餐菜色有:鸡肉乔麦面、韭菜鲜虾包、水煮山菜,以及猪血糕。
原本在大食堂享用晚餐时,这群同学就习惯坐在一起吃。今晚白海也是一边呼噜呼噜地吸
著面条,一边对琥珀问道。
「那家伙有事出去了。」
琥珀用筷子指了指龙童空荡荡的座位,若无其事地答道。不过,这也不算是说谎,龙童真
的有要紧的事必须处理。
「说到有事出门啊。」
阵回头瞄了後面的红科座位一眼後,不怀好意地对琥珀笑道:
「琥珀,你这小子今天跟华纱去哪里玩啦?」
「噗喔!」
——有人不小心被食物呛了一下,不过那并非琥珀,而是白海。
「你、你这家——」
「脏死了,白海,不要乱喷东西。」
「用、用不著你管!对、对了琥珀,你到底跟华纱一起去哪里啊?」
「就是说啊!没想到连全校最为迟钝的你,都开始跟正常男人一样了,不是吗?」
「嘎?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别装蒜!你今天的确有跟华纱一起出门吧?」
「拜托……我要去哪里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吧!」
琥珀刚才被隔壁位子上的烈用手肘顶了顶,忍不住皱起眉头抱怨道。
「——况且,跟华纱一起出去的人其实是龙童喔?我只是刚好跟她一起回武术院而已。」
阵听了琥珀的辩解,一脸惊讶地抛下筷子。烈也狐疑地歪著脑袋。
「我从以前就一直搞不懂……你们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嘎?」
「就是你跟华纱,还有龙童啊?」
「哪有怎样……很正常啊。」
「……没救了,这家伙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白海等人相互对看了一眼,夸张地耸耸肩。琥珀虽然完全无法理解白海他们在失望什么,
不过却对那句「没救了」很戚冒。
「我哪里没救了?你们到底在胡扯什么!」
「呃——打架你确实很厉害没错,不过连自己哪里没救都搞不懂的话,那真的是没资格当
男人罗?」
「吵死了!你就不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嘛!」
「喂,住手吧,琥珀。」
眼见琥珀又要愤怒地站起身,旁边突然有个冷静的声音说道。
「——啊,是龙童。」
跟平常练习武术的态度刚好相反,只要一听到开饭就会拔腿狂奔,瞬间将碗里食物歼灭大
半的明宝,察觉龙童出现在大食堂後,发出有些遗憾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假如龙童一直没出现
的话,他就可以自做主张地把龙童那份晚餐顺便送进肚子了。
龙童将手放在餐桌上,首先面露苦笑地对明宝说道:
「你想吃我的份就吃吧,明宝。」
「耶?真、真的吗?」
「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一点东西了。」
「谢、谢谢你,龙童!」
既然当事人已经允许,明宝立刻将手伸向龙童的蔷麦面。
「琥珀,我先回寝室等你。」
「喔。」
龙童对好友便了个眼色後,走向红科的座位,将某样东西交给华纱後才离开食堂。
「……你刚才说是龙童约华纱出去吧?」
白海把自己讨厌的山菜夹到明宝已经朝天的大碗中,同时改口问道。
「难道龙童喜欢华纱那种类型的?」
「不可能吧。」
琥珀虽然立即否定,但胸口中却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微微刺痛戚。白海所说的话绝非事实,
身为龙童好友的自己再清楚也不过了。不过即使如此,被某人提及这种事後,他还是无法一笑
置之,反而有种难以释怀的复杂戚受。
「真的不可能吗?」
把山菜推给明宝,却将韭菜鲜虾包从明宝面前抢来并塞入口中的白海,望著红科那边被珊
珊等人不知是羡慕还是寻开心的华纱,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
「搞不好喔……龙童说不定对美女已经看腻了?那种没有女人味的男人婆反而比较新
鲜……不是吗?」
「喂,你最好别在华纱面前提没有女人味这种事,不然铁定会被她用弹弓打得青一块紫一
块。」
「可是,她没有女人味这点是不争的事实嘛。」
琥珀想起下午从化妆品店返回途中,差点被华纱的旋风脚踢中一事,忍不住哼了一声。
「——总之,龙童是不可能看上华纱的。龙童已经有不可取代的另一个对象了。」
「耶!什么,你知道是谁吗?」
「快告诉我们嘛!如果红科那些女生们明白这点,应该会早一点对龙童死心吧。到时候我
们说不定就有机会被看上了!」
「……说真的,我还是搞不懂你们为何那么想跟女人在一起。」
琥珀暍乾味道清淡的粗茶後,从位子站起身。
这世上能让龙童念念不忘的女性,只有他的母亲瑠珠而已。不过琥珀却一点也不想向白海
等人说明此事。
十简直映吓死我了!
在运河载浮载沉的一叶扁舟上,琥珀与龙童刻意压低音量守候著。
小船系住遇仙桥的桥墩,随水流缓缓地上下起伏,似乎要让人舒服地忍不住堕入梦乡。不
过,由於船顶覆盖著帘子,所以外头的风完全吹不进来,让里头的空气显得闷热异常;—幸好
还没到完全无法忍受的程度。
琥珀趴在船舱底,啪哩啪哩地啃著当作宵夜的酥脆零食,对龙童开口问道。至於银河,它
也懒散地趴在主人头上,跟琥珀维持几乎相同的姿势,以小嘴迅速咀嚼著主人分来的食物。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什么?」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啊。不然等下要是突然发生事情,我可能会不知如何应付喔?你总不
会穷极无聊地跑到小船上躺一整晚吧?」
「那倒是。」
「所以呢?等一下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黑衣怪客很快就会带著夜明珠抵达此处。」
「什么?」
琥珀讶异地望著好友。
「吃晚饭时,我已经拜托华纱帮忙转交信件了。」
「转交信件?给那个黑衣怪客?你这小子已经知道对方的藏身之处了?」
「是啊。」
「那、那对方的真面目是?为什么要派华纱去做这件事呢?如果已经知道对方躲在哪,我
们两个直接潜入不就好了!」
「那是行不通的……况且,这一切还只是我的直觉。如果闯进去以後才发现搞错对象,那
不就糗大了吗?」
「也、也有道理——」
「所以罗,我才先拜托华纱帮忙送一封引诱对方上钩的信——难道说,我让华纱涉入这件
事,你戚到很不高兴?」
龙童眯著眼,以促狭的目光注视琥珀。琥珀则嘟起嘴,立刻将脸撇开。
「……我才没有哩。只不过此事关乎明宝的面子,所以我觉得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比较好
——」
「不会的。如果请华纱帮忙,她一定能察觉其中的蹊跷而不会到处张扬,对吧?而且要不
是怕泄漏身分,我早就自己送信过去了。」
「……」
琥珀闷闷不乐,依旧戚到难以释怀,但龙童所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琥珀只好不太甘愿地
闭上嘴,竖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拜托华纱送的信,现在已经在对方手上了吧?」
「是啊。」
「那个黑衣怪客的藏身之处,利用吃完晚饭後的那点时间也能赶到吗?」
「似乎是如此。」
「不过,对方真的会赴约吗?」
「假使我直觉没错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问题在碰面的地点啊。」
这座遇仙桥附近一带,离都城闹区已有一段距离,所以到了晚上便显得冷冷清清。换句话
说,如果是有什么隐密之事想讨论的人,应该是一个绝佳的碰面地点罗——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是因为,从这里沿著马路向北定,很快就会看到负责管理观察的副市长官府。
「……约在这种旁边就有宫差的地方,小偷真的会因一封信就上钩吗?一
「不,就是因为在官府附近才奸。信如果是祸蛇党设下的陷阱,那才是黑衣怪客最应该担
心的一件事。不过,既然约定碰面的场所是这里,即使是祸蛇党应该也不敢乱来吧。对方只要
看出这点,应该就会按时赴约了。」
「但也有可能被对方漠视吧?」
「当对方收到信时,应该就知道自己的身分已经曝光了。我在信上暗示,如果黑衣怪客今
晚不出来赴约,下次我们就直接过去找人。这应该能逼使对方下定决心。」
「……既然你那么有把握就快告诉我吧,黑衣怪客的真实身分到底是?一
「答案你自己瞧吧……看来对方似乎到了。」
龙童翻起船顶的帘子,静悄悄地爬起身。夜风瞬间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把方才身上因闷
热所流的汗都一起带走了。
这时,果然有个微弱且正涉水而过的脚步声,逐渐朝两人接近。以足音的间隔判断,对方
的移动速度极为惊人。光是这种既能压低音量又能维持速度的移动方式,就可以清楚知道来者
并非普通路人。
咚——脚步声突然出现些许改变。琥珀知道对方已来到以木板铺设的桥面了,便立刻抓起
银河踹了一下船缘,灵活地顺著桥墩站上桥边的栏杆。
「……!」
琥珀突然的现身,让桥中央的纤细身影瞬间摆出架式。他清楚地察觉到,对方因受惊而霎
时屏住了呼吸。
「这么一来就可以确定了。」
龙童悠闲地从运河边走上桥。他碰地敲了敲栏杆上的琥珀膝盖,站在黑衣怪客的正对面。
「——既然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现在应该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吧?说不定我们
能助你一臂之力喔。」
「……」
面对龙童有礼的邀约,黑衣怪客依然默默不语。然而,刚才姿势还保持微微压低重心、随
时可以朝任一方向行动的黑衣怪客,不知何时已放松了全身的力道。
琥珀不敢大意地盯著对方。黑衣怪客将手伸向脸上的黑布,缓缓地将蒙面布解开。
「……耶?」
看见对方的真面目後,琥珀大吃一惊地当场愣住。
「等等……耶?怎、怎么会——?」
「你的好友难道都没告诉你吗,肉包小偷?」
对方用力吸了口气後将长发一甩——原来正是「玉面公主」郭翠凤。她苦笑地问道。
为何盗走夜明珠的黑衣怪客真面目会是这位学姊呢?琥珀完全无法理解。
「——总之,这里不适合讨论要紧事,我们先换个地方吧。」龙童瞥了官府的方向一眼
後,便转身迈出步伐。
灯笼摇曳不定的火光将面有难色、正在步行前进的悟道身影,投射在石板地上,描绘出不
甚清晰的轮廓。
然而,悟道看起来虽然只是漫不经心地走著,脚下却丝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能够自然而
然使用这种方式走路,证明了拥有「笑面虎」浑号的他绝非浪得虚名。
悟道甫巡完绿云阁,现在正要返回舍监室。
今晚依然一如往常,认真的好学生都乖乖睡了,调皮捣蛋的则纷纷溜出武术院,在夜晚的
闹区中找乐子。学年越高——也就是武艺越好,悟道「默许」这么做的学生数目也越多。从他
的观点来说,这也算是修行的一环。要在值夜警卫与自己的巡视中偷偷翻越高墙,当然需要一
定的实力。既然想溜出去玩,平常就该好好锻链自己才对。
不过,即使悟道能藉此确认学生们的练习成果,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开心不起来。
「那两个小子到底溜出去做什么……」
今晚琥珀跟龙童又从寝室溜走了。那两人大概以为老师一直没发现吧,不过,悟道早已看
穿了用衣服塞在棉被底下伪装的简单伎俩了。
琥珀与龙童晚上偷偷溜出宿舍散步绝非新鲜事,但据悟道所知,他们以前可没像最近这样
天天行动。假使真的是因为精力太旺盛无处发泄倒还好,要是已经涉入什么麻烦事,那悟道就
无法坐视不管了。
「呼思——」
悟道重重地叹了口气後,走进舍监室。
「哎呀,你是怎么啦,悟道老师?」
担任红风阁舍监的梨香老师也恰好巡视回来。她偏著头对悟道问:
「你看起来好像很疲倦呢。」
「不,我没事。」
「如果累的话就先去休息吧?平常很不好意思,都是我早早先就寝了。」
梨香老师也毕业於雷星武术院,但比悟道晚了好几届。她当年虽不是个表现特别优异的学
生,但因为在数学方面很有爱心,所以现在是最受红科学生欢迎的老师。
悟道坐在椅子上,将双手交叉在胸口前。
「……对了,不知梨香老师有没有接获通知?」
「嗯?」
「朝廷来要人啊……就是询问学生毕业後的打算之类的。」
「有呀,确实有人来问我。像翠凤那种学生不引起瞩目大概也很难吧,这有什么不妥
吗?」
「原来如此。」
悟道再度深深叹了口气。梨香见状不禁偏著头问。
「老师对此有什么不满吗?绿科好像也有两个人被看上了吧。」
「话说回来,我这里被挑中的可是乙类啊。」
「只要学生能被朝廷看上,应该都是一件光荣的事吧。对我来说,自己当年无法完成的梦
想,现在教导的学生竟替我实现了,简直是高兴到——」
梨香一边泡著茶,一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悟道也不是无法体会她这种戚动的心情,然
而,他却无法像对方那样坦然地将学生送入宫中。
当梨香再度出去巡视红风阁後,悟道像是块岩石般坐著一动也不动。他脑中不断思索著琥
琯以及龙童——还有当今护龙卿雷王武之事。
这座雷星武术院,是以祖师爷传奇武术家「雷星」来命名的。雷星祖师因为是传说中的人
物,所以确切生平事迹并不可考。不过,说不定那只是为了聚集习武人至门下所提出的一个名
号罢了;也许开设雷星这个流派的人,妄称自己是雷星的子孙,其实跟雷星祖师一点关系都没
有。
但不管如何,雷星武术院目前确实是由自称雷星子孙的雷氏人家所经营。除了招收大批的
徒众外,雷氏一族中也出了不少优异的武术家。事实上,目前在五大老中就有两人是出自雷氏
一族。甚至就连悟道自己都跟姓雷的一家关系匪浅。
总之,在这座武术院中,姓雷的相关人物并不罕见。
然而,要不是悟道对这里的环境相当满意,当年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进入这里修行的。
那是因为——现在武术院的学生,甚至连像梨香那样的年轻老师都不知情——悟道其实是
护龙卿雷王武的亲生儿子。
当悟道进入这里就读时,雷王武已经进入宫廷担任护卫官,逐步崭露头角。悟道虽是雷星
武术院多年来实力屈指可数的优秀学生,又拥有被视为下任护龙卿有力人选的雷王武这位父
亲,但却一直对周围的人们隐瞒此事。
假使被其他学生知道自己的家世,定会引发一连串的骚动,使自己无法专心於修行吧。况
且,悟道其实很讨厌这位彻底专注武艺却对家庭弃之不顾的父亲。
当悟道从武术院毕业时,已升上护龙卿的雷王武急切地想把儿子拉入宫中,但悟道却断然
拒绝了。这是他给这位抛弃母亲的父亲一点小小的报复。
当然,悟道自己跟护龙卿之间的私人恩怨,与学生们未来的出路一点关联也没有。相反
地,如果琥珀或龙童毕业後真能担任护卫官,自己应该替他们戚到高兴才对。
然而,悟道对此一直无法戚到释怀也是事实。
琥珀与龙童在乙类里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就算是放在甲类里也毫不逊色。不过即使如
此,离两人毕业毕竟还有一段时间,为何护龙卿会亲自造访武术院、指名这两人?要说他们是
天下绝无仅有的优异人才,悟道认为不免太夸张了点。
危急时拥有惊人爆发力的琥珀,以及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冷静做出判断的龙童,或许将来
都有机会坐上护龙卿这个位置。不过,他们都还得由优秀的老师培养好几年呢。如果要找毕业
後马上能发挥的即战力,并且品行端正体格标准的人才,甲类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实力合乎标准
的学生。就只因为上次的「狮王争霸」大为活跃就亲自前来要人,未免有些反常。
「龙童……吗?」
悟道啜饮著已经冷掉的茶自言自语。
话说回来,在举行「狮王争霸二刚,五大老中的镇师父也曾半夜偷偷造访。表面上是为了
告知御前比试之事,但在临行前却刻意打听起龙童的背景。
而上次找过自己的护龙卿,对龙童似乎也特别关照。
这么说——
「……」
悟道突然灵机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记得……镇师父与老头子都提到了;目玉耳环』。为何他们念念不忘这点呢……?」
「请慢用。」
瑠珠将酒菜送到别馆的小房间後,对著直挺挺正坐的翠凤微微行了一礼後,便笑容满面地
离去了。
「请用吧,学姊。」
龙童将酒杯递给翠凤。翠凤则一直目送著瑠珠的背影直到对方从婉蜒的回廊转角消失。
「……你母亲竟然什么也没问。」
「酒楼里本来就会有各式各样的客人造访。不随便过问客人的私事可说是一种职业道德
吧。」
「就算独生子带了一个打扮如此奇怪的人过来也一样吗?」
翠凤自嘲著。她身穿上下一袭全黑的衣装,任谁都会认为是个刻意要以夜色为掩护,欲从
事不法的宵小吧。假使是一般人,一定会先问清楚她来访的原因。
「不用介意服装之事。只要我不提,母亲大人也不会主动开口的。」
龙童挑上与翠凤讨论事情原委的场所,其实就是他的老家『欢春苑』。倘若回武术院秘密
商量此事会显得很可疑,街上的闹区也不适合谈论这个,所以龙童就把琥珀与翠凤给带回老家
了。不过,这应该是他一开始就计画奸的吧。否则这问专门给熟客使用的精致别馆,不会那么
刚好空著等他们使用。
每当抱在胸前的银河吃一口食物,琥琯就吃了宠物十倍左右的份量。他一边享用著料理,
一边交替看著龙童与翠凤的脸。
「……可以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看来你真的完全没告诉他啊,龙童?」
翠凤一脸真是够了的表情叹道。而龙童则是举杯笑说:
「是啊。那是因为要避免不小心猜错时难堪的後果。」
「就是因为你担心这种小事,才得在进入正题前浪费时间对他说明,不是吗?夏天的夜晚
可是很短的?」
「请不要动怒。能跟翠凤学姊一同饮酒,可是绿科学生们作梦也想不到的幸运喔?」
「你确定吗?不是本人在自夸,我可是海量。等一下你若要我付酒钱,我是不会理你
的。」
说完後,翠凤立刻乾了一杯。似乎正如本人所言,她喝酒的样子相当豪迈。
「其实,我也没在这里付过酒钱啦……对了,事情到底是怎样嘛?」
「对了……这得先说明一下——」
翠凤放下杯子,从黑衣怀中取出微微绽放光芒的珠子,递给龙童。
「这是本人从高家盗出的夜明珠。」
「像这样拿在手上看……才觉得真是一件贵重的宝物。」
「咦……上头好像有雕刻耶。」
龙童手中这颗发出神秘光辉的珠子表面,的确刻了细致的图案。那是两名在竹林中玩耍的
童子,以及一只栩栩如生、从天而降的凤凰。
「这是寿山……没错吧?」
翠凤听了龙童的话之後点点头。
「寿山?那是什么?」
「在翡翠或白玉上,雕刻仙人、天女,或祥瑞鸟类等图案的一种装饰品。当有人生产时,
可以拿这种东西当礼物,祝贺小孩将来长命百岁。不过明宝他们家的情况,则有希望夫妻俩将
来多子多孙的用意。」
「喔——」
「不过,以夜明珠所制的寿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宝物的价值看来比我所想像的还要贵
重——学姊,您为何要……?」
「在回答之前得先问你。你怎么知道黑衣怪客就是本人?肉包小偷应该对此也很好奇
吧?」
「对、对啊!为什么你会看出是学姊呢?」
「真迟钝啊,琥珀。我都已经给你看过那么多线索了?」
龙童把当晚拾起、那条破损不堪的手巾拿到琥珀的鼻孔下晃了晃。
「——这是学姊当天与夜贼打斗时遗落的。你虽然说这是茉莉花,但其实是麝香的味
道。」
「……你还真清楚啊。」
「因为我家是做这种买卖的,就算不想知道也学会了。」
「是吗……所以这就是线索罗。」
「正是。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学姊身上有著什么香料的气味。就算是生长於酒楼的我,
也觉得那种气味很罕见,所以不由得特别注意。这种麝香就跟学姊身上的香味很类似。所以,
在前几天晚上,我才亲自确认了一下。」
「……对打练习的时候?」
「一点也没错。」
当时虽是为了让琥珀顺利溜出所随便想起的藉口,但却没想到这会变成日後关键性的证据
——龙童如此说明道。
「虽然对学姊很不好意思,不过当天学姊擦汗用过的手巾,我已经让我家花魁们确认过
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保证这就是麝香。」
「毕竟骗不过『欢春苑』里的女子啊……」
「接著昨天傍晚,我又前往有贩卖麝香的化妆品店铺询问老板,终於得知有位老妇人最近
才来买过麝香。」
「然後?」
「那位老妇人有个孙女……根据邻居们表示,麝香是老妇人为了在武术院修行的孙女所买
的。」
「竟然调查到这种地步。」
「是喔……」
琥珀终於明白龙童要华纱帮忙送信的理由了。既然黑衣怪客的真实身分是翠凤,那拜托跟
她住在同一栋宿舍的华纱转交自然是最方便不过。
「——回到刚才的问题吧。为何学姊要去偷夜明珠呢?」
琥琯用手指著放在桌子中央的夜明珠,如此问道。
「……你可不能泄漏出去啊?」
虽然小偷警告他人不要把偷东西的理由说出去,戚觉好像很奇怪。不过大概是长久的习惯
所致吧,琥琯对学姊的警告总是忍不住点头称是。
「这颗寿山,本来是我父亲为了庆贺我出生所订制的。」
「学姊的父亲大人?」
「是啊。不过家父已经过世很久了。」
「咦?那,这颗珠子——」
明宝的父亲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颗以夜明珠打造的寿山,没想到本来却是翠凤之父为了女儿
所准备的礼物——若真是如此,那翠凤的老家不也应该是相当富裕的资产家才对吗?但据刚才
龙童所述,翠凤仅跟老祖母两人相依为命,怎么看都不像是非常富有的家庭。
察觉出琥珀疑惑的表情後,翠凤又自斟自饮一杯,接著以自嘲的笑容解释道:
「……虽说本人出生时家业已经没落了,不过以前好像只要提起华洲的郭家,都是无人不
知的望族。到了本人的曾祖父那一代,家族中还出了许多位担任过串相或大将军的族人。」
「原来学姊是豪门的大小姐啊……」
「我不是说当我出生时家业已经没落了吗?从祖父那一代起,郭家就快速在宫中失势,於
莫须有的罪名连坐下父亲也被判了死罪……总之,宫廷斗争就像充斥著魑魅魍魉的地狱一样,
相互牵制、进谗言、暗杀等皆是家常便饭。只能说,祖父与父亲太轻怱防备小人了吧。,一
翠凤简直就像在描述他人的故事般娓娓道著,琥珀忙不迭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本人出生时家父已被处死,母亲因过於哀伤不久也追随先父而去。宅第被他人夺走,仆
役们如鸟兽散,幸好外祖母从母亲的老家赶来,把孑然一身的本人接走并扶养长大。龙童所见
的老妇人即为那位老祖母。」
「原来如此……」
「关於父母与家族之事,我也大多是从祖母那听来的。自己的脑海里早就不复记忆,对这
种出生时就已黯淡无光的过去荣景也毫无眷恋……只不过,还是希望能保存一样双亲留下的遗
物。」
「所以,才会找这颗珠子……?」
「没错。我是家中的长女,虽说为了庆祝小孩出生就送这种昂贵的东西,本人并不觉得是
一种聪明的举动,然而毕竟这颗珠子还是代表了双亲的心意——只要一思及此,就觉得不论如何都非取回不可。经过长期的搜查後,才终於从高家盗了出来。」
不过——翠凤稍微喘口气後继续说道:
「现在已无关紧要了。这颗珠子并非属於本人。只要能像这样实际握在手上亲眼目睹……
就已经感到很满足。现在该是物归原主之时了。」
「很可惜,不能这么做。」
「什么?」
「对喔……就算把珠子还给明宝,事情也还没结束啊。」
琥琯一边大啖串烧羊颊肉,一边以手撑住脸颊,故意叹了口气。
「——祸蛇党还没放弃这颗珠子喔?就算还给明宝家,祸蛇党也会很快找上门的。假使被
他们闯进去,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惨遭灭门。」
「那些家伙果然是祸蛇党的人——话说,本人当初在盗出这颗夜明珠时,也遭遇了类似的
一夥人马。看来他们已经注意这件宝物很久了。」
「那明宝家运气还不错嘛。如果学姊没先出手的话,他们现在搞不好已经躺在山上的坟墓
里了。」
「本人的行为并不值得褒奖。」
「对了,那问被火烧掉的古董店又为何会保有这颗珠子呢?」
「呃……那间古董店的本业其实是制作赝品。本人虽然偷出珠子,但又觉得很过意不去,
所以决定制作一个精巧的仿制品後还回去。结果如此看来,那间古董店的老板似乎与祸蛇党有
所挂勾。」
「他打算把学姊暂时寄放的真品偷偷转卖给祸蛇党,却因为价钱谈不拢而惨遭杀害——
思,事实真相大致就是如此吧?」
「本人同意……之後,我因为有不好的预戚所以才返回古董店看看,正好碰到跟盗贼展开
追逐的你们。事实上,当时我已经有被你们看出真面目的觉悟了。」
「这是学姊在夸奖我们的眼力吗?」
「还真是大言不惭的学弟啊。要不是你们出来乱搅局,应该也不会发生这么多问题才
对。」
「可是相对地,大家也不会有一起坐在这里饮酒的机会啦。」
之前一直专心聆听翠凤自白的龙童这回终於将手伸向杯子,津津有味地暍乾了杯中的液
体。
「……不过,正如刚才琥珀所说,我们的麻烦还没有结束。因为我们的长相已经被祸蛇党
记住了。」
「那些家伙真的如蛇一样纠缠不休……」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对这颗珠子念念不忘,不过如果轻易把夜明珠还给明宝家,後
果可能会更糟糕。我们现在应该极力避免这种情况。」
「那当然。不过你打算怎么做?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将祸蛇党一网打尽,不过天底下似乎没
有那么轻松顺利的事吧?」
「……啊,对了,这么做如何?」
因为龙童跟翠凤几乎没有吃料理,所以桌上的美食都被一人加一只宠物给独占了。琥珀这
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个奸点子。
「这次龙童不是写信把学姊钓了出来吗?那我们也可以对祸蛇党如法炮制啊,例如,警告
对方我们要通报明宝的兄长——」
「……你这家伙,其实是刚才随便想到的吧?」
「咦?被你看穿了?哎——果然行不通啊,这种简单的伎俩……」
「不,也不尽然。」
翠凤发出了琥珀意想不到的赞同声。
「龙童,如何?既然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肉包小偷的计策其实并不坏。」
「这个嘛……嗯。」
龙童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吊起一侧的眉毛瞥了琥珀一眼。
「……这时候我们就遵从这家伙的野性本能吧。」
「喂,那算是夸奖我吗?」
「当然。又不光是我,连翠凤学姊都同意你的点子了,不是吗?你应该更高兴一点才
对。」
龙童一边说一边在琥珀的杯子里哗啦哗拉地倒酒。
事实上,琥珀自己最清楚,他刚才提出的构想根本还没完成,称不上是什么好点子。但既
然眼前这两人都同意自己了,所以也不由得窃喜。老实说,他原本以为只要有龙童跟翠凤在,
需要动脑筋的事情应该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吧。
当然,如果这时被问到「提出具体作战策略吧」的话,琥珀就束手无策了。所以,结果详
细的计画流程还是得仰仗龙童与翠凤才能完成。
但琥珀此时的心情已经犹如祭典前夜般逐渐沸腾起来了。尤其得知对手是十恶不赦的盗贼
集团时,他更是无法按捺亢奋的情绪。自己、龙童,还有这回共同协力的翠凤三人凑在一起,
到底能完成多么艰难难的工作呢?这次正是一个验证的大奸时机。
十一简直映羡慕死了!
大概是季节的缘故吧,最近从东方鱼肚白露出直至日没西山止,蝉儿毫不间断的鸣叫时常
把人吵得烦闷不堪。不过,比起在白天大鸣大放时似乎能将日照与炎热放大五成的油蝉,带有
一点哀凄戚的暮蝉叫声似乎还稍微悦耳一点。
下午的练习结束後,龙童坐在矗立於练武场角落的大树树荫下,阅读前几天刚买的书。平
常总是形影不离的琥珀今天则不见踪影。大概是跟其他学生一样,不想放弃难得的短暂休息时
间,迳自回房午睡或是外出等等,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吧。
「龙童。」
龙童正独自一人静静翻书时,华纱穿越无人的练武场向他走了过来。
「琥珀出去罗。」
在华纱尚未道明来意前,龙童便头也不拾地如此告知。据他的经验,当华纱会像这样主动
找自己交谈,多半都是跟琥珀有关。
「我、我又不是来找琥琯的。」
华纱似乎有些狼狈地回答,但这也不出龙童的意料。
他将背靠在树干上,以同样的步调继续翻动书本,同时向对方问。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关於上次——」
华纱刻意与龙童保持一点距离,也将身体靠在树干上。
「把信转交给学姊那件事……」
「对喔。那时候真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不用道谢啦……那个,呃。」
「思?」
「那封信……该不会其实是琥珀要你转交的吧?」
「你是指,信是琥珀写给学姊的——这个意思吗?」
「……嗯。」
龙童轻轻叹了口气,拾起一片颜色尚绿的落叶代替书签,将书本阖上。
「不是。」
「真的吗?」
「……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所以我不想对你说谎。对天地神明发誓,那封信是我写
的……不过,如果要说那封信与琥珀完全无关,倒也不尽然。」
「难、难道……是琥珀要你代写的?」
看见华纱失态地高声反问,龙童忍不住被她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霎时,华纱的脸颊一片
涨红。
「呃……哪、哪里好笑了嘛!」
「不不,抱歉……没事,不过呢,华纱啊,你……你好像想太多罗?」
「哪、哪有?」
「琥珀还是个小孩子呢。」
「咦?啊,这个嘛,呃……思,你说得对……」
「不,我想琥珀一定比你想像中更来得孩子气。他根本没察觉出自己的心情,更不用说是
你的了。」
「等一下……!」
华纱的脸色更羞赧了。龙童制止张大嘴巴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少女,随即补充道:
「你不需要再隐瞒了。不是只有我,连白海等人都已察觉到。假使珊珊她们没有对你表
明,那也只是她们不希望你难堪之故。」
「——」
华纱依旧满脸通红,嘴巴一开一阖。就算龙童没有制止她说话,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只能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发著愣。
「之後你们之间或许还会有波折,不过就我看来,最後应该会有个圆满的结果吧?你现在
只能等待琥珀慢慢长大了。」
「龙、龙童。」
「嗯?」
「我不是要故意提及你的身世……不过是不是生长在那种环境下的人,因为累积了许多经
验——所以才能说出这么老成的话呢?」
「我会很世故吗?」
「从我们的观点来看,会觉得你很成熟。」
「那也不尽然。」
龙童把读到一半的书插入腰带中,站起身,轻轻拍落臀上的尘土。
「——其实,我也经常因为被琥珀不小心说中心事,还得努力装出冷静的模样呢。」
「被琥琯说中?」
「那家伙虽然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却拥有动物般的直觉,所以有时也会提出恰到好处的
尖锐质问。」
「所以说,龙童也有,呃……那种对象吗?」
「不会没有吧。」
「喂——!龙童——!」
这时,白海等人从武术院正门大跨步冲了进来。除了白海外,其他成员则是阵、烈,以及
明宝——在绿科乙类的学生中,都是仅次於琥珀的问题学生。
看见白海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华纱以手插腰大声威吓道:
「等一下!你们没跟琥琯在一起吗!我刚好有事想找他呢!」
「现、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了!喂,龙童!今晚琥珀那家伙大概要被所有绿科学生吊起
来打罗!」
「这么说未免太夸张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刚才明宝说肚于有点饿了,我们就告诉他一问不错的店——」
「每次你们缠上明宝时,似乎都没有好事啊,烈。」
「先、先别提那个了!总之,当我们上街时,竟然看到琥珀那家伙在约会喔!」
「跟谁?」
华纱比龙童还先起了反应。
「你铁定想不到,竟然是翠凤学姊!啊啊,简直快羡慕死了!」
「耶?」
华纱吃惊地瞪大眼睛,慌忙转头望向身旁的龙童。
然而,与其余人异常亢奋的情绪相比,龙童还是一如往常地露出淡淡的微笑,继续听阵叙
述下去。
「什么嘛,真没意思!你也稍微有点反应吧,龙童!」
「如果他们真的是在约会,那我或许会戚到惊讶……你们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认定那
是约会?」
「那只是你没看到而已,他们两个可是靠在南柳桥的栏杆上,很开心地在聊天喔?当然,
琥琯嘴里是在吃东西没错,不过,那情景怎么看都像是——」
「不会有情侣跑到那种人潮众多的地方约会吧?你们这些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自做主张
嘛。」
「才不是勒!」
「那我反问一下,你们几个可有真正出去约会过?」
「唔——」
除了正在啃著一大袋白糖点心的明宝外,其余三人都被龙童辛辣的质疑问得默不作声。
「如果是一般年轻女性,应该会找更有情调的场所与意中人独处才对……只是话说回来,
对象如果是琥珀的话本来就很难有什么情调了。」
「……龙童说得有道理。」
终於恢复冷静的华纱以手按住胸口,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你们呀,我看你们是搞错了吧?」
「不,可是……如、如果不是这种关系的话,那两个人哪会站在一起聊天啊!而且有必要
跑到武术院外面碰面吗?」
「你们去问问本人不就知道了?我先提醒你们,在没有证据之前就乱说话,小心等一下被
学姊修理唷?」
「……」
除了明宝外,白海与阵、烈三人,都已经尝过翠凤的鞭子厉害了。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惨
况,三人在酷暑的午後脸色却是一阵惨白,甚至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发抖。
「话说回来,也该去吃饭了。」
龙童拍拍华纱与明宝的肩膀後开始移动,将那三个因恐惧而颤栗的少年扔下不管。
「——对了,明宝,你家最近情况如何?」
「嗯,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
明宝不停吃著看起来就非常甜的点心,似乎想补充跑步回武术院时消耗的热量。
「不过……有个祸、祸、祸什么党的,似乎盯上了我家,还引发一阵骚动。帮我送东西来
的母亲,还因此快要哭了……」
「是吗……听起来似乎麻烦大了。」
「咦?」
琥珀在讶异的明宝耳边说道:
「那些人应该就是最近横行於都城的盗贼团——祸蛇党。他们会持武器闯入看上的宅第,
将抵抗的人毫不留情地杀掉,并将屋内所有值钱的东西搜括一空喔。」
「咿……!真、真的吗?」
「你有空问问你兄长吧,他不是专家吗?下次你回老家时,记得要把门锁好,还要尽量多
雇用一些功夫好的保镖喔。」
「咿——!」
明宝恐惧得牙齿打颤,嘴角边还不停掉出刚才塞进口中的点心残渣。能让贪吃鬼明宝把吃
下去的食物再吐出来,自己或许威胁得有点过头了,不过这么一来,也不必再提及夜明珠之事
——龙童在心底满意地笑著。
看见明宝脸色大变後,华纱忍不住向龙童问道:
「明宝他是怎么啦?」
「不清楚呢。明宝也是青春期的少年,总会有许多心事啊。」
「……他这副模样好像跟青春期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实我也有同戚。」
龙童事不关己地笑了笑,登上通往大食堂的回廊。
「咦?悟道老师好像在叫你耶,龙童。」
「嗯?」
经华纱一提醒,龙童才转过头。悟道正站在水井旁的树荫下,对自己所在的方向用力招
手。龙童指了指自己的脸,对方才夸张地大力点头。等龙童小跑步过去後,悟道看了看四周并
对他说:
「琥珀没跟你在一起吗?」
「虽然大家都这么问我,不过我们也不是一天廿四小时都黏在一起的喔?」
「那也没错啦。」
「老师找琥珀有事吗?」
「不,先找你好了。」
「找我?」
龙童偏著头思索,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会让老师斥责的事。以前每次被悟道叫住,几乎都是一些生活上的小过失,而且经常是跟琥珀在一起犯下的。如果不是跟琥珀一起的话,龙童自己平常在学校的表现倒是很少被老师盯上。
悟道奸像在等华纱与明宝等人走进食堂。当周围终於没有其他人後,他才开口说道。
「你从这里毕业後有什么打算?或者说是目标?」
「我?应该会回家帮母亲大人的忙吧。」
「『欢春苑』啊……因为那里太高级所以我从来没光顾过,不过那种行业也是很重要的。
没有那种地方的话日子会很难过。」
目前还是单身的悟道说出这种话,听起来就非常有说服力。龙童拚了命才总算没有笑出
来。
「……不过,老师为何要问这个呢?」
「呃,既然你能从这里毕业,老师总是希望你将来能从事与武术相关的工作。」
「回老家帮忙也用得到武术啊。为了要保护花魁不受『奥客』的欺负,酒楼里还是需要功
夫好的人。」
「原来如此。所以,琥珀也会去你家工作罗?」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当初本来就是因为要保护母亲大人,才会进武术院就读。毕竟我
的家里并没有父亲,就算有,我也不想拜托那种抛弃母亲大人的家伙。」
「是吗……」
悟道注视著龙童的目光中,突然显现出哀伤之色。因为这完全不像平常个性豪迈的老师,
所以龙童忍不住皱起眉。
「……老师?」
「不,没事。我啊,当年进来这里的动机跟你还颇类似,所以听了你的话让我不禁想起往
事。」
「原来是这样……那老师的双亲现在——」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虽然还活著,但在我心中跟死了没两样。下次如果再看到他,
我可能会出手打断他的鼻梁喔。」
悟道笑著抚摸自己下颚的胡须,又恢复了平日的率性模样。
「——接下来要跟你谈另外一件事。你耳朵上的青玉耳环,是琥珀给你的吗?」
「不,刚好相反,是我把其中一耳送给琥珀的。不过这本来也是母亲大人送我的礼物。」
「你母亲有对你说什么吗?」
「没有,我也不想多问。」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听到,这是我死去老爸的遗物之类的话。」
「这么说也有道理。」
悟道「啊哈哈」地豪迈大笑後,便将龙童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拍拍他的背,这动作代表谈
话已经结束,要他快点去吃饭之意。至於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悟道似乎不想给龙童追究的机
会。
於是龙童便向悟道行了个礼,快步走往回廊的方向。
在进入食堂之前,龙童依然戚觉得到背後悟道的视线。他不知不觉轻轻摸了摸右耳上的青
玉饰品。
琥琯一边吃著包有烂熟猪肉丁馅料的粽子,一边跟在翠凤的背後走著。
下午的练习结束後,翠凤表示有事要找琥珀谈,接著便二话不说地把他拉上了街。琥珀本
来正想溜进厨房偷东西吃,所以实在非常不想跟学姊出去。不过当听说翠凤要请客时,他心中
的反威便消失了。
不过,对方为何要把自己叫出来讨论事情,这点琥珀依旧搞不清楚。如果翠凤要找自己,
那一定是跟夜明珠的事有关,这么一来,顺便把龙童带出来不是更好吗?为何只找自己呢?
「……我不确定这件事是否该让龙童知道。」
在熙来攘往的南柳桥上停下脚步後,翠凤把手放在栏杆上,转头对琥珀说道。由於时机恰
到好处,简直就像她看穿了琥珀内心的疑惑一样。
「什么事呢?」
「我听说你没有亲人,是真的吗?」
「嗯,是啊。」
「连一个也没有?」
「这我不太确定耶?不过,至少我现在身边没有半个亲人。」
「你的眼珠子颜色很罕见。」
「嘎?学姊的意思是?」
「那也是家族遗传吗?」
「这个嘛,我不知道。毕竟我连父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不过,假使我父母也有这
种眼珠,但被称为琥珀的人却只有我一个的话,总觉得很不公平呐。」
琥珀半开玩笑地回答。虽然被提起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双亲之事,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戚
伤。理由大概跟翠凤一样。要因怀念故人而伤心落泪,也必须跟对方拥有共同相处的时间才办
得到。如果没有时间,或者说是共同的回忆、记忆,那就算对方是生下自己的父母,也不会为
其死亡戚到难过吧。
然而翠凤的下一句话,倒是大大撼动了琥珀的思绪。
「本人知道一个眼珠跟你一样颜色的人。」
「耶?」
「不,只是听说而已,还没有亲眼确认。顶多只能算谣言罢了。」
「除了我之外还有……?对方到底是谁呢?」
「对方叫『飞天夜叉』,但没人知道她的底细。」
翠凤压低声音道。她一边留意附近人们的耳目,一边继续说道:
「……说实话,本人潜入富家宅第并不只一次。」
「嘎?真、真的吗……?」
「之前我就潜入过其他收藏有郭家书画古董的豪宅,而且不是只有一、两次。」
跟上次翠凤自白时一样,这回琥珀又惊讶地睁大双眼。
不过据翠凤所言,那些都只是为了提升自己闯空门技术的练习罢了。就算真的溜进去,她
也没有取走丝毫物品便直接退出。实际出手偷东西,那颗夜明珠是第一次,而且恐怕也是最後
一次——翠凤如此表明。
「因此,我对社会的黑暗面也算略有涉足。平常在大庭广众下听不到的流言蜚语,也经常
有机会进入耳中。本来我只是为了搜寻夜明珠才偷听他人对话,结果某一次,却被我听到了难
以忽视的情报。」
「就是那个,呃……什么夜叉的?」
「飞天夜叉,也就是祸蛇党的头目。」
「——」
「据说那个名叫夜叉的头目,眼珠子的颜色似乎很少见。传说中飞天夜叉这个怪物拥有令
人畏惧的金色眼珠,还能乘风在空中飞翔。既然祸蛇党的头目被取上这种浑号,想必是个相当
可怕的强敌吧。」
翠凤说到这暂时打住,并注视著琥珀的脸。
「你很感兴趣吧?……不,不用问也知道。」
「呃……是啊。」
琥珀把剩下的粽子赏给银河吃之後,便愣愣地望著底下的运河。
「——有办法跟那个人见上一面吗?」
「很难讲。毕竟对方是连观察们都逮不著的祸蛇党头目。也就是说,曾跟她打过照面的普
通人,现在大概都已经丧命了吧。可以的话,本人实在不想与这种角色为敌。」
「原来学姊也会有这种想法。」
「本人可没自恋到以为武功天下第一……况且,我害怕杀人。」
「啊哈哈哈哈!」
翠凤喃喃说完後,琥珀忍不住大笑出声。
「哪里好笑了?」
「啊——不是啦,与其说好笑,还不如说松了一口气吧……原来不是只有我害怕手拿利刃
的对手而已。」
琥珀老实地告诉对方。翠凤听了撇著嘴,敲敲少年的肩膀。
「讨论到此为止,回去吧。」
「是是是。」
夜间闹区的舞蹈表演结束後,璐璐洁将黑衣披上并站起身,二芳的玛啾则悄悄走近她身
边。
「璐璐洁大人,请看这个——」
她们带来的乐师正在收拾东西。确认附近的观众都已经走光後,玛啾才把一张纸呈给璐璐
洁。
「这是什么?」
「我刚才捡到的……内容相同的传单似乎到处都是。或许不只是这里,其他热闹之处也一
样。」
「哼——」
璐璐洁在面纱下的嘴唇歪向一侧,眼睛眯了起来。
「给蛇头目,您想要的仙童与凤凰我们有卖——等等,这是对我们的挑战书吗?」
「至少对方知道您想要那颗珠子。或者,对方曾亲眼看过它的样子。」
「……是之前那个黑吃黑的黑衣怪客吗?还是——」
「也有可能是陷阱?」
玛啾压低音量建言道。
「说不定在约定碰面的地点会有捕快埋伏?」
「不可能。这座城中的官差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想要那颗珠子,所以藉此为诱饵不是他们会
做的事。」
「不过,那个黑衣怪客也有可能跑去向官府告密。」
「那又如何呢?」
璐璐洁在喉咙深处喀喀地笑著。那些乐师分到一点钱之後,便从表演场所消失了。名义上
虽说是乐师,其实也不过是从祸蛇党的部下里面挑出还能派上用场的家伙,教教敲鼓的技巧并
伪装一下罢了。那些人拿到钱,很快就会去花天酒地,总之都是一些醉生梦死的废物。
看著乐师们消失在夜色下的人潮中後,璐璐洁再度哼了一声。
「像这样每天上街表演,虽然也或多或少收集到一些情报……不过等我们回到北方後,
这些部下就没有用了。即使这张传单是陷阱好了,也不失为一个将那些无用部下排除的好机
会。」
「您说得对……」
「不过话说回来,那颗珠子对我们也没用了。原先是为了讨那个男人欢心,我们才会拚命
收集这类宝物。现在既然要断绝跟副宰相的合作,那也没必要强求什么夜明珠了。」
「所以,您不打算跟对方碰面——?」
「不,当然要。」
璐璐洁摸摸玛啾的头,向前迈出步伐。
「那两个少年对夜明珠奸像也有兴趣,说不定这是他们想出的计谋喔?」
「璐璐洁大人,您好像很开心?」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之前在这里进行的工作简直是无聊透顶,最後做一点自己想做的
事,应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罪过吧。」
「无论璐璐洁人人想做什么,我都舍命相陪。」
「呵呵……」
璐璐洁再度将目光投射在刚才那张传单上。
「交易时间是下次月圆,地点在仙童所住之地——唔,那颗珠子上刻的图案,我记得是竹
林没错吧?」
「是的。」
「座广大的都城内可是有好多处竹林呢——也罢,就当做余兴的猜谜吧。」
明月从饱含水气的乌云缝隙问探出头,形状已十分浑圆。这么看来,後天应该就是满月之
时了吧。
在逐渐飘落的细雨中,璐璐洁与玛啾一边哼著故乡的歌谣,一边漫步著。
除了她们外能理解歌词意义的,在这座华洲城内应该没有其他人。
十六爱新伯颜
蓬莱园位於横贯华洲城东西两门的大道旁、从正中央起算略微偏西的位置。庭园内还有一
座广大的水池。
蓬莱是传说中的仙人所住之岛,而在蓬莱园的水池中央,还真的有一座类比为蓬莱岛的小
岛。以前这里是某户有钱人家依自身喜奸所设计的庭园,不过现在已变成无主之地,当然也没
有任何负责管理的单位,里头的荒废情况只能以年久失修来形容。
此外,水池周围还恣意长著茂密的竹林,几乎覆盖掉庭园一半以上的面积。在早春时,这
片浓密蓊郁、绿意盎然的竹林,经常吸引人们前来挖掘竹笋;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节,几乎没
有人会靠近这里了。
况且如果又是个乌云蔽月的黯淡夜晚,更没有谁会在夜深人静时走人这座荒废的庭园。
然而,今夜似乎不太一样,竞有无数个人影在竹林中蠢动著。
「——捕快呢?」
穿著黑衣的「飞天夜叉」——也就是璐璐洁对二芳的玛啾问道。
「似乎并没有躲藏在附近的迹象。况且,这座庭园除了竹林外,也没有其他足以隐藏大队
人马的场所。」
「那这就不是陷阱罗……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
璐璐洁把手放在缠住身体玲珑曲线腰问的衣带上,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把四散在都城各处的那份传单,当作是冲著自己而来的讯息,并判断上头暗示的交易场
所就是这里。华洲城内的竹林虽然不少,但要能够隐密进行交易,而名称又跟仙人有关的地
点,除了此处以外没有第二个选顷了。
璐璐洁手下的男子们,已经四散在水池周围的竹林中。只有玛啾陪著她单独移动到池畔。
她将隐藏脸孔的黑色面纱摘下,扔在脚边。
「……仔细想想,我也真是不甘寂寞。」
「您是指?」
「现在明明已经不需要那颗珠子了,我却还照著对方要的把戏起舞。」
她接过玛啾拿在手上的琉璃壶,啜饮几口其中的葡萄酒,接著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
「我之所以还留在这座都城,就是为了判定『黄金的满月』的真伪而已。况且,只要主动
去找对方就能很快摆平此事……结果我却舍近求远,真是不甘寂寞啊。」
璐璐洁大口饮酒,又任意用手背擦嘴的模样,虽说乍看下跟美女该有的气质不太吻合,不
过看久了,也会觉得这种姿态颇适合她。她那像旗帜般随风飘散飞舞的亚麻色头发,以及小麦
色的肌肤,再加上充满坚强意志力的双眸,让她除了有一种动物般的野性美外,还散发出能统
领千军万马的武将威严。
「现在我倒很希望那张传单是少年们好不容易才想出的计画。」
「璐璐洁大人,您的心愿奸像不容易实现罗。」
主仆二人来到池畔那近乎倾倒的凉亭旁时,玛啾轻轻地笑道。
之前一直在天空中不动如山的乌云,现在终於被不断袭来的夜风缓缓推向东方。没过多
久,今晚的满月便首度对这片大地洒下柔和的光芒。
璐璐洁不经意踩在两人被月光投射出的影子上。她注视著正前方那一片黑暗的空间。
黑衣怪客纤细的身影,这时独自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无尽那夥人之前竟然败在女人的手上?」
璐璐洁眯著眼睛喃喃道。
「啊?」
「那些家伙成天想找女人,却连个女人也认不出来……对方那种走路方式铁定是女的。」
璐璐洁把琉璃壶塞给玛啾,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过,敢耍弄华洲城黑暗霸主——祸蛇党的家伙,竟是个女人,真是太有趣了。」
「璐璐洁大人也是女人呀。」
「话是没错。不过,能跟我匹敌的女人并不多……玛啾,你先退下。在回国以前受伤可不
是奸玩的。」
「可是——」
原本很想待在主人身旁的玛啾,被璐璐洁在耳边叮嘱了几句。
「……我明白了。」
不知主人对她说了些什么,玛啾很听话地退了下去。她抱著琉璃壶跑入竹林内,接著便不
知消失在何方了。
璐璐洁终於与黑衣怪客狭路相逢。她抬高音量喊道。
「对面的女人!给我站住!」
「——」
璐璐洁的声音一出,黑衣怪客便抖了一下肩膀、立定脚步。
「……你就是『飞天夜叉』吗?」
听见黑衣怪客询问自己的身分,璐璐洁咧嘴说道:
「喔……声音真年轻啊。没想到年纪竞比我小,看来还是个小姑娘。」
「我也没料到扰乱都城夜晚治安的飞天夜叉是个女人。」
「那真是彼此彼此。我更没料到敢来黑吃黑的竟是个小姑娘。」
「你为何会看上那颗夜明珠?」
「咻。」
面对黑衣怪客的质问,璐璐洁只轻轻吹了声口哨加以回应。
以此为信号,躲在竹林中的祸蛇党部下纷纷跳了出来。黑衣怪客与璐璐洁一下子就被他们
团团围住。
黑衣怪客迅速扫过这些男子一眼,摆出应战的架式。
「……你不想交易了?」
「我一开始就没那个打算……况且,我也不想跟自投罗网的你交手。」
「原来如此……」
「事情就是这样。很遗憾,我没空陪你这种小姑娘戏要。」
璐璐洁平淡地表示道,部下们也随即拿出飞刀。
璐璐洁听说,上回黑衣怪客在面对祸蛇党时,只用一条手巾就打落了每一把从正面射去的
飞刀。但这回来袭的方向可不是只有前面,而是三六O度的所有方位,数量也远远超过那一
次。这种情况下同时射出的飞刀,黑衣怪客还有办法抵挡得了吗?
就在璐璐洁抱著一种好奇心,正要下令男子们开始攻击前,原本四周平静无波的竹林,突
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
附近的风势并没有这么大,但竹子却好像遭遇了台风一样,连最粗壮的枝干都叽嘎乱响,
竹叶也纷纷落下。
接著,又立刻响起一发足以贯穿夜空的尖锐警笛声。
「是、是官差?」
部下中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道。确实这跟捕快用来联络夥伴的警笛声很相似。声响再加上
竹林不明原因的骚动,让这群男人的意志产生了动摇。
「刚才你们不是还躲在竹林里吗?捕快怎么可能也躲在里面嘛?竟然为这种蠢事大惊小
怪,果然是一群废物——」
独自一人保持冷静的璐璐洁,很不耐烦地从腰带内侧抽出飞刀。
然而,为了抢得作战的先机,黑衣怪客的手中也同时窜出一条黑蛇。
「——鞭子?」
这锐利的一鞭,将原本双方数公尺的距离瞬间弭平。璐璐洁略微弯身躲过鞭子,接著又迅
速举起飞刀准备反击。
「住手——!」
「!」
就在这时,璐璐洁头上突然冒出一个威风凛凛的说话声,让她不由得瞪大眼睛。从完全不
可能的方向,竞有人唐突地以超乎想像的速度,飞到自己面前降落。
「——」
那人以左手的笔架叉打落飞刀,接著又刺出右手的笔架叉。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将长长发
尾绑成一束的瘦小少年。
「是吗……原来你就是『黄金的满月』!」
「唔?」
璐璐洁闪过少年刺来的笔架叉後,直直地盯著对方的瞳孔。
那就像今晚空中的景象般,是轮闪闪发光的黄金的满月。
璐璐洁冷不防伸出手想要逮住少年的衣领,结果少年却从她的手中滑了出去。就跟少年现
身时的动作一样,他再度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飞上夜空。
「学姊!」
「!」
又有另一个声音传来。璐璐洁立刻回过头,在黑衣怪客的身旁,落下一位外表端丽的美少
年。少年抱住黑衣怪客的腰,用力朝地面一踢。
「真会要小聪明啊……!」
看著黑衣怪客与美少年被强大的力量弹上天空後,璐璐洁马上看穿了对手所使用的机关。
刚才那两名少年,恐怕一开始就潜伏在比人身高还高的竹子上,然後,再以绳索将自己的
腰部系住粗壮的竹干,这么一来,他们才能以不怕死的危险姿势从空中跳人祸蛇党的包围圈
中。因这股强大力量弯折的竹子,之後会迅速弹回去也是很合理的。也就是说,少年们利用竹
子的反弹力道,瞬间又从璐璐洁面前轻易逃脱。
「官府的警笛也是那些小鬼干的!」
璐璐洁望著夜空,慌忙对部下吆暍著。
「快追!千万不能让他们逃走!」
对男子们下达完命令的璐璐洁,嘴角边露出凄厉的笑容。
「呼——」
绑在腹部上的绳索被竹子用力一扯,一瞬间简直快让人窒息。龙童以腹肌的力量拚命抗衡
著,还不忘紧紧抱住怀中的翠凤。
两人的身体就像从弓中射出的箭矢般,以抛物线快速穿越夜空。但,假使没有抓准时机迅
速切断绳索,他们就会以相同的姿势被狠狠摔向地面。
「学姊!我要放手罗!」
「不必顾虑我!」
龙童把揽在翠凤腰上的手放开,接著又从怀中拔出短刀、斩断绳子。
「龙童,你跟得上我吗!」
翠凤的语气似乎颇乐在其中,龙童听了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既然学姊说要跟上,学弟哪有不从的道理呢。」
前一秒钟才被抛上竹林顶端的龙童与翠凤,一转眼又开始以竹林为目标往下坠落。假使以
这种高度及速度直接摔在地上,不用说,即使是身怀武术的高手也很难保住小命。
沙沙沙沙沙——翠凤踏在浓密的层层竹叶上,对准矗立的竹子踢下去。利用这种方式减缓
加速度後,再使劲跳上另一棵竹子……就这样,短短一瞬间重复了好几遍,这才顺利地安全降
落在竹林中。
在她身旁,龙童也在几乎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好不容易双腿落地。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抬
头仰望因他俩而大幅晃动的竹林。
「脑中构想跟实际执行总是有很大的差异……如果刚才脚不小心滑一下的话——」
「你的技巧还真不错啊。」
翠凤摘去蒙住脸部的布,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学姊站得四平八稳的,我可是差点就摔倒了呢。看来我首先该达成的目标,就是要超越
学姊才行。」
龙童在短短几句交谈问调匀自己的呼吸後,环顾光线昏暗的四周,以寻找琥珀的踪迹。然
而,虽然他可以察觉到追兵已迫在眉睫,但却完全没有发现好友的气息。
「……走吧,龙童。肉包小偷的功夫用不著你担心。」
「希望如此。」
总之,在这里枯等也迟早会被盗贼们追上。两人对望了一眼後,迅速朝竹林狂奔而去。
「学姊,你有看到那个头目的长相吗?」
「看到了。一眼就令人毕生难忘。」
「有这么美吗?」
「或许吧。」
翠凤点点头,瞄了身旁的龙童一眼。
「……你很关心对方的长相?」
「假使今晚没有逮到她,以後要追捕她时,外表也是很有用的线索。」
「啊……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不然学姊认为呢?」
「呼呼……我还以为你对母亲以外的女人都兴趣缺缺呢。」
「那也不见得啊。」
龙童咧著嘴回道,同时看了看两人的後方。
他们跳过蓬莱园四周近乎坍塌的围墙後,来到空荡荡的暗巷中。这附近一带跟蓬莱园很类
似,有许多无主的废弃房子。所以这区的人口密度在都城中算是异常地低。
「——那些家伙有追来吗?」
「有的。」
祸蛇党的男子就跟在不停奔驰於夜色下的两人背後。虽说要甩掉这些人并不困难,但龙童
与翠凤却故意不这么做。
「对了,学姊,刚才我没听清楚,那个女头目看到琥珀後说了些什么?」
「我记得……应该是爱新伯颜吧。」
「爱新伯颜?」
「我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那女子似乎生於异国,能流畅地说出外国语。爱新伯颜
或许是她母国的语言吧。」
龙童确认追兵依然紧紧跟随在後,於转角处拐了个弯,将手扶在暗巷旁矗立的白色墙壁上
并蹲下身子。
「我要跳罗。」
翠凤喊了一声,随即便以龙童的背部为踏台奋力跳起,直接飞上那堵高墙。接著,她又移
动到已宛如废墟的房子屋顶上,再将收在腰际的鞭子朝龙童垂下。
「失礼了。」
龙童藉著翠凤的拉力随後跳上墙。就在他迅速移往屋顶时,盗贼们也刚好从转角处现身。
「真惊险啊。」
龙童随翠凤一起俯卧在黑瓦筑成的屋顶上,然後从怀中取出心爱的横笛,用力吸了口气後
大声吹响。
哔——
尖锐的警笛声再度响起,就跟方才在蓬莱园中使盗贼们双腿发软的笛音完全相同。
盗贼们一听见声响,立刻在原地停步不动,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他们大概不敢
确定这次到底是真是假吧。
不过就算再怎么相似,这也是龙童模仿出来的笛声,并不是捕快们制造的。然而,在这寂
静的夜色下,会对这种尖锐声响迅速起反应的,可不是只有这群宵小而已。
「!你们这群家伙是谁!」
听了刚才的笛声後,一大群身著制服的男子们从暗巷旁的废弃房屋中蜂拥而出。即使附近
的光线不足,也能判断出他们裹著鲜红色的上衣并手持双叉——也就是刺叉。这些人正是以此
武器为标记,守护都城治安的捕快们。
「呜哇!」
当盗贼发现突然冲出的人竟是捕快时,慌忙想做鸟兽散。不过,长时间以来让宵小横行,
被都城百姓严厉批评为酒囊饭袋的这群官差们,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次摆脱臭名的大好机
会。
「通通给我抓起来!」
队长的号令一下,从四面八方倾巢而出的捕快们将到处乱窜的宵小一一擒下。官差的人数
超过盗贼好几倍,况且还谨慎地配备有盾牌,祸蛇党擅长的飞刀在此根本派不上用场。就在这
种寡不敌众的情况下,祸蛇党的残余份子没过多久就被全数逮捕。
「……没想到这么顺利。」
龙童收起笛子,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捕快现身的时机看起来似乎过於巧妙。其实官差之所以会及时出现,也是龙童规划中的一
部分。他事先以善良百姓的姿态向官府密报,盗贼就躲在这附近的废弃房屋中,正因如此,捕
快才会在这附近加强戒备。
假使如琥珀一开始所建议,叫捕快们前去蓬莱园埋伏的话,这批宵小大概一开始就不会现
身了吧。所以龙童与翠凤才要故意当诱饵吸引盗贼追来,让这群人自己跳进预先安排好的陷阱
里。
龙童从屋顶上微微抬起头,欣赏祸蛇党崩溃前的最後一幕。他突然偏著头蹙眉问:
「……话说回来,这些人也太逊了吧?恶名昭彰的祸蛇党竟是如此下场——一
「不足为奇。」
翠凤的眉宇问也紧紧夹起一道皱纹。她开始背对那群官差,从屋顶上慢慢步离。
「怎么说,学姊?」
「祸蛇党的恐怖之处,就只有那名女头目而已。如果没有那个女的,剩下的人不过是乌合
之众。」
翠凤在不引起捕快的注意下轻轻跳入幽暗的狭窄小巷,随後又回过头咬著嘴唇对龙童说:
「……现在回头想想,我第一次与祸蛇党遭遇时可以顺利逃脱,也是因为当天女头目不在
场的缘故。如果当时那个女人在的话,我铁定无法安然无恙地撤退。」
这位雷星武术院鼎鼎有名的「玉面公主」——冷若冰霜的学生总监,竟会因回想当时的场
景而冒出冷汗。龙童由学姊的这种反应可知,那位飞天夜叉的实力究竟有多么惊人。
这时龙童才恍然大悟地说道:
「原来关键在那名女头目——」
「没错,就是因为她不在的缘故。」
「我们设下的陷阱也被她看穿了吗?」
「如果是的话,她会故意让部下们自投罗网吗?总之,那个女头目现在还逍遥法外——话
说回来,你的好夥伴到现在还没现身。」
「对喔!那女人该不会对琥珀穷追不舍吧?为什么她单单看上琥珀——」
「理由我也不懂……不过,那两个人似乎颇有关联。」
「关联……?」
「因为你没有靠近看过女头目的脸,所以你才没察觉此事。」
翠凤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在夜空中静静洒下光芒的满月。
「那个女头目的眼珠……跟你的好朋友颜色一模一样。」
「——」
琥珀从小就对自己的脚程很有自信。虽然这件事并不光彩,不过这种自信可是当年在市场
偷窃维生时,每次从可怕大叔追赶下虎口余生所建立起来的。
而且,这种自信也不是毫无根据。当琥珀被强制送入武术院後,不管是跟同学对打练习,
或是上场比赛,甚至是潜入厨房偷东西吃,他都能展现出超乎对手的速度。总之,他不但身轻
如燕,还具备过人的耐力。
所以琥珀才会对眼前的状况戚到难以置信。
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琥珀面前,那女人——被称为飞天夜叉的女贼,正轻松地伫立著。
「好不容易才追上你啊,爱新伯颜。」
当下的琥珀已经气喘如牛了,但轻易赶上自己的这个女人呼吸却丝毫没有紊乱,甚至还能
悠闲地露出嫣然一笑。这种强烈的对比简直令琥珀无法接受。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琥珀若无
其事,对手精疲力竭才对啊,结果现实却恰好相反。
从蓬莱园出来跑了奸长一段路,本来琥珀以为对方应该没力了,但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当
时自己因起了好胜心,还决定彻底引对方绕远路,不过现在看来,这可说是琥珀的一大失策。
因为最後琥珀竟然跟龙童他们走散,落人必须单独对抗飞天夜叉的最糟状况。
「可恶……!」
用力吸了一口气後,琥珀擦了擦脸上的汗。
本来他计画如果真的要打,就要跟龙童与翠凤并肩作战。不过既然现实如此,自己也没有
其他选择余地了。琥珀下定孤军奋战的决心後,将笔架叉重新握牢。
琥珀与女头目对决之处——其实他也不清楚这里是哪——似乎是位於荒废很久的寺庙境
内。破损不堪的石板地从濒临倒塌的山门边延伸而出,铺有白色砂砾的界线也早已模糊不清,
正殿的外观更是如同废墟,碍眼的杂草四处窜出。
在这种空旷荒凉的骇人场所中,琥珀死命盯著眼前的女头目。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大概会
以为这两人正在屏气凝神地寻找对手空隙吧。不过事实上,琥珀现在只是以急促的呼吸尽量设
法恢复体力而已,并不是因为要思考作战策略才牢牢盯住对方。简单地说,他现在根本没有主
动出击的余力。
女头目大概早已察觉此事,便主动朝琥珀定来。
「不要那么紧张嘛,爱新伯颜。」
「我叫琥珀……。」
「琥珀?是喔……这是你现在的名字。」
女子将手搁在腰带上,眯起眼睛。
「听起来不错,不过你的真名还是爱新伯颜。」
「我说我叫琥珀!」
「我叫璐璐洁。」
好不容易梢微平稳的呼吸,又因为自己的大叫而狂乱起来。女子对琥琯继续说道:
「我的名字是璐璐洁……不管你叫琥珀还是什么,从现在起跟我走吧。」
「……什、什么?」
女子——璐璐洁朝琥珀伸出手,琥珀只能愣愣地望著对方。
「你的眼珠颜色跟我一样——你的确是正牌的爱新伯颜。」
璐璐洁又向琥珀接近一步。
「刚才我们在竹林对看时,你就已经发现了吧。不,应该说感觉出来了才对。」
「才怪!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琥珀将笔架叉的尖端对准女子,大声辩驳道。每当璐璐洁走近自己一步,或说出一句话
时,琥珀就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始崩溃。在此之前琥珀身为「自己」的信心,都从与
璐璐洁的邂逅起,变得完全无法依赖与掌握了。
只要看到璐璐洁那双跟自己颜色相同的瞳孔,琥珀就觉得背脊升起一阵寒意。这家伙到底
是谁?她到底知道我多少过去?
此外更重要的是——我到底是谁?
为了将心中猛烈涌现的疑惑漩涡赶跑,琥珀用力地摇著头。
「总之!既然都来到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对你是何方神圣一点兴趣也没有!」
琥珀勉强鞭策起自己因未知恐惧而僵硬的双腿,朝璐璐洁主动出招。
「原来如此……这样才像你嘛。」
「别装熟了!」
刚才还一直害怕对方逼近的距离,现在却被琥珀自己在瞬问归零。他将右手的笔架叉一
挥。
「姊姊我原本还以为你会乖乖跟我走呢!」
「?·」
璐璐洁仅将身上的黑色外衣留在原地,底下的身躯却轻松闪过琥珀的一击。她轻轻降落在
已经乾涸的洗手石钵上,将褐色肌肤大胆地显露出来,就跟平常表演的时候一样。不过,今晚
她手上却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
对方突然展现的性戚姿态,让琥珀忍不住渐渐红了脸,但刚才对方所说的话琥珀可没轻易
同意。
「喂,你这女人!刚才说什么?」
「什么『你这女人』,我叫璐璐洁。你对我可以不加称谓。天底下能这么叫我的,只有父
王跟你而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你愿意乖乖听我解释吗?」
「免了!你想说什么进大牢以後再慢慢说吧!」
「别逞强了,其实你想听得要命吧?」
「从刚才起我就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琥琯向地面的白色砂砾用力一踹,朝对手的侧面踢了过去。不过,璐璐洁却轻易闪过琥珀
的飞踢,并将手中的腰带「咻」地一声伸了出来。
「!」
琥珀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上的笔架叉已被对手蛇行般的腰带给缠住。
「你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吗?」
「这、这……」
怎么看那都是一条很普通的布,但在璐璐洁手中却能紧紧地缠住武器,完全拔不下来。琥
珀为了不让武器被夺走,只得用力岔开双腿,咬牙切齿地使劲抗衡。
「你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吧?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喔?不论是你父王,还是你母后!」
「别、别想骗我!」
「我没有骗你。」
璐璐洁随便挥著手,原先像强力胶一样缠在武器上的腰带便自动解开,缩回她的手边。
「我对你的父母亲知之甚详。难道你不想多了解一点?」
「少废话了」骗我是没用的!谁能证明你说的半点不假?盗贼所说的话哪有什么可信
度!」
「我们的眼珠颜色便可证明一切。」
「!」
璐璐洁手中的腰带再度飞来,从琥珀的头上掠过後缠住他背後的松树。跟这座寺庙的惨状
相同,那是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只不过是被一片薄薄的布缠住而已,松树就发出了令人不快
的尖锐摇晃声。
「在我们两人之间,存在著一种切不断的缘分。」
璐璐洁斩钉截铁地说,同时将松树拦腰折断。那条腰带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布——也就是
说,这种破坏力完全出自璐璐洁惊人的武艺上。
「闭、闭嘴!我才不想听你说这些!」
趁璐璐洁将腰带拉回身边时,琥珀趁机街上前去。
「你太嫩了!」
琥琯这快如闪电的一击,将挂在璐璐洁额头上的装饰品打得粉碎。不过,璐璐洁本人却毫
发无伤地惊险躲过。即使刚才笔架叉就在她鼻头前削过,她也面不改色。
「虽然你手中握有武器,但却缺乏将其用力刺进对手要害的胆量。大概是因为在这和平又
腐化的地方住太久了吧?如果是我们鲁贡的子民,就连比你年幼的少女,都能在必要时将利刃
刺人敌人的要害内。」
「鲁、鲁贡——?」
璐璐洁的额头上刺有奇妙的图样。她以刘海遮盖住前额後,以腰带扯住琥琯的腿,使他失
去平衡。
「那是我国的名字!也是你所诞生的部族之名!」
「——!」
正当琥珀因此大感震惊时,他已经被对方伸来的手臂抓住、用力抛了出去。琥珀的背部直
接撞在快要倒塌的石灯笼上,胃里的东西就好像要全部呕吐出来似地,让他忍不住发出呻吟。
此时,耳朵旁又出现了咻咻的绢布摩擦声。
「咕,唔——」
等琥珀终於察觉时,自己的脖子已被腰带缠住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扔下笔架
叉,将双手伸人腰带与喉咙问,避免脖子被对方完全勒死。从刚才璐璐洁所展现出来的实力,
她要把琥珀扯住腰带的手、甚至是脖子折断,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我实在是很不想让你受伤。你就乖乖就范吧!」
对方这股拉扯的力量,连琥珀的身体都整个带了起来。
「唔噗!」
他发出快要窒息的呻吟,接著,猛烈出现在背上的撞击力道让他再惨叫一次。原来,璐璐
洁把琥珀摔向一棵比方才松树要坚固许多的梅树树干上,接著又以腰带将他一路从胸口缠绕到
脚踝。
「……这样一来,你总该愿意乖乖听我说话了吧。」
璐璐洁拨起亚麻色长发,轻轻叹了口气。
「混、帐……!」
琥珀满脸通红地扭动著身体,但腰带却完全没有松脱的迹象。就算他的奋力一搏能换来些
许成果,腰带的另一端还是握在对方手中,想要再缠住他几次都没问题。果然,璐璐洁在琥珀
略微挣脱前,又将他的身体牢牢捆在树干上。
「这叫摩诃操带法,是我在一位来自西南方异国的老婆婆门下修行时好不容易学会的。鲁
贡国内只有我一个人会用呢。当然,以前也从来没有人能逃出这种招式的束缚……你还是放弃
无谓的挣扎吧。」
「唔噗。」
璐璐洁揪住琥珀的下颚,将少年的脸抬起,随後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来,仔细看看,自以为是琥珀的爱新伯颜。你的眼珠跟我的眼珠有哪里不同?」
「……!」
琥珀无法闭上眼,只能任对方摆布、注视著璐璐洁的瞳孔。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在他面
前,跟他每天朝夕相处、只要透过镜子就可以看见,甚至早就看腻的眼珠子一模一样。不知不
觉中,琥珀开始戚到思心,觉得生命正遭受威胁。每当怒火街上脑袋时,据说自己的眼珠子就
会发出金色光辉——虽说琥珀没亲眼看过自己那副模样——不过对方现在的样子,应该就是如
此吧。
那就像是在照镜子似地,璐璐洁的瞳孔跟琥珀并没有任何不同。
对方以低沉的声调在琥珀耳边悄悄说道:
「……爱新伯颜如果翻译成这个国家的语言,就是『黄金的满月』之意。在鲁贡,大家都
以这个字来称呼拥有金黄色瞳孔的人。」
「那、那跟我,到、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懂!你跟我一样是鲁贡的人啊!」
「不对!」
「哪里不对了!」
璐璐洁竖起柳眉,轻轻扯动带子。
「唔咕……」
束缚变得更紧了,琥珀的胸口被整个压住。
「我就是声名远播的七公主璐璐洁,而你,恐怕就是鲁贡的大王子了。你是帕格塔唯一的
子嗣,也是我的弟弟!」
「——」
此刻琥珀的呼吸恐怕真的停止了。璐璐洁最後的表白让琥珀大感震惊。到今天以前他还以
为自己是孤儿,结果现在不但多了个亲姊姊,连生父都冒了出来。甚至,自己还是帝国版图外
的游牧民族王室一员,并贵为其中最重要的王子。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琥琯意料。如果不是处於被对方胁迫的状况下,平常听到这种话大概
会嗤之以鼻吧。
但,琥珀却无法轻易地对此一笑置之,那都是因为璐璐洁闪闪发光的眼珠所致。
自己与璐璐洁拥有相同颜色的眼珠绝非单纯巧合,两人背後想必有什么关联存在——但即
使琥珀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却不知道璐璐洁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
不过,不论她所说的话是否半点不假,或是一派胡言,琥琯都已经决定好要告诉对方的答
案了。
「……我要留在这。」
「什么?」
「不管你是不是公主,我是不是王子……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不要否认了!你当下的眼珠光彩正是爱新伯颜!你应该返回的故乡不是这,而是吹著乾
燥冷风的北方大地啊!」
「噜、唔噜,混、混帐……!」
琥珀的身体内部开始燃起熊熊大火,他知道,这股怒气正在寻求爆发的场所。正如璐璐洁
所言,自己的眼珠想必又发出了灿烂夺目的金色光辉。
「如果你继续拒绝我,我就要把你打个半死再拖回去!」
「咕——」
腰带的束缚瞬间变得更紧了,琥珀因难以呼吸而戚到意识逐渐远去。原来之前对方根本没
用上全部的力量。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大概只能再撑十秒吧。
不过即使是在最後一秒钟,琥珀也绝不轻言放弃。
如果在这时竖白旗投降的话,自己就会变成不是自己的另外一个人了。
「咕,唔唔唔唔……喔喔喔喔!」
「什么!」
璐璐洁很难得露出吃惊的表情并向後方退开。尽管她扯紧了带子的一端,但琥琯却毫不畏
惧地使劲伸出手。
「——混帐东西!」
当璐璐洁打算勒晕琥珀时已经太迟了,腰带先一步被琥珀伸出的手扯断。
「!」
腰带「砰」地一声断裂开来。璐璐洁在另一端使出的力道完全白费。琥珀则趁机将缠在身
上的剩余束缚用力扒开。
「怎么可能——我的摩诃操带法竟然被破解了!」
璐璐洁脸上浮现出不像她会有的茫然表情,琥珀自己也对方才的发展难以置信。然而,现
在并不是戚叹奇迹的时候。
「我是完全不想挥拳打女人啦——不过今天就破一次戒吧!」
「你——」
琥珀像箭矢般迅速钻入璐璐洁的怀中,对准其腹部挥出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记肘击。不过,
璐璐洁并不不是省油的灯,她从慌乱中瞬间恢复防御态势,很快地将身体向後缩,并以双手稳稳接下琥珀的手肘。
只不过,琥珀的力道还是强大到让她整个人在防御态势中向後弹了出去。
「!」
璐璐洁的脚底板从地面浮起,身体大约向後退了一公尺。要说是被琥珀击飞未免有点太夸张,然而,刚才的攻击还是让璐璐洁落入劣势,并因此露出更大的破绽。
「喝!」
当右手肘打人对方腹部的同时,琥珀的左拳也同时向後拉开,紧迫不舍地一口气接连而来。现在双方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且挥拳的速度也比手肘更快,於是璐璐洁完全失去了防御能力。
「咕……!」
这记使尽琥珀浑身力量的左直拳嵌入璐璐洁的腹部,让她纤细玲珑的躯体终於彻底解除武装。
「……」
琥珀以抱著对手的姿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仰望头顶上的满月,痛苦地大口喘著气。刚才这一连串因不服输而无意识使出的攻击,在结束後似乎对自己造成了不小的副作用。
琥琯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拥著璐璐洁一同倒卧在地上,静静闭上眼睛。虽然他其实
真的很想知道璐璐洁跟自己是什么关系,但现在已经没有把对方叫醒并彻底追问的余力了。
在龙童等人赶来这里发现自己前,大概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瘫在地上吧。
十三少年们出夏日消逝……
蔡泰君以各种角度欣赏著并排在一起的成对琉璃杯,接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
如果有人知道,这位在此一陈列著大量壶与盘子的房间正中央、独自欣赏杯子并念念有词
的男子,就是帝国副宰相的话,势必会表现出瞠目结舌的反应吧;没想到一手掌握我国权力
者,竟是如此沉溺於一己嗜好之人。
当然,很少有人能亲眼看见蔡泰君的这副模样。本来他的家人就不住在这栋别馆里,而除
了他以外的奴仆们,在蔡泰君赏玩收藏品的同时,也不敢不敲门就闯入房间里。
「老爷。」
房门外有人发出声音。泰君先若无其事地端正姿势,并将已经歪掉帽子重新戴奸,最後才
轻轻咳了一声。
「进来。」
「那属下就失礼了。」
这位名叫罗光的男子,出身於与雷星并列的名门学校——幻风武术院,过去也是跟雷王武
几乎不分高下的有名武术家。他的年纪比泰君长很多,除了外表阴沉这个缺点外,是名既有礼
貌脑筋又很灵光的男子,现在已经是泰君的重要左右手了。
罗光深深低头行礼後才走入房间。泰君对他问道:
「你觉得如何?」
「老爷指的是?」
「这一对杯子啊。你也认为要搭配一组类似的琉璃壶吧?」
「属下对艺术品一窍不通。不过既然老爷这么说了,那想必不会错。」
「答案虽然标准,但让人戚到无趣。」
「真是抱歉。」
「算了,无妨,我并不是要你去学监定古董。」
泰君咧著嘴解释道,接著便将杯子收入桐木箱。
「——话说回来,那对老夫妇现在如何了?」
「大概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吧。我虽然小心翼翼地看管他们,但他们似乎已经猜出自己为
何会被带来这里……」
「是吗……如果轻易把他们吓死就太无趣了。明天就把他们带来见我。」
泰君打开面对庭园的门,对站在背後的罗光继续说。
「还有。」
「是。」
「『夜叉』好像被捕了。」
「……老爷此话当真?」
罗光罕见地瞪大双眼反问道。对这名老武术家来说,那似乎是一个了不得的爆炸性消息。
「没想到那女人竟轻易地——」
「她好像跟部下闹翻了,详细经过还没有传到我这……她的部下也几乎都被逮捕。没想到
她虽然拥有那么恐怖的绰号,下场却如此难堪。」
「老爷打算怎么办?」
「找几个你信赖的手下暗中监视她。」
「暗中?也就是说,包括少尹大人——对吗?」
所谓的少尹就是指副市长,相对地,市长的正式官位名称则是太尹。罗光压低音量向主子
确认,泰君则回过头对他默默地颔首。
「以她之前所犯下的案子,死罪八成是确定了。我也不可能出面保护她……既然如此,让
她在没把事情全盘抖出来前永远闭上嘴,才是最佳的处置方式。至少,我不希望那女人嘴里说
出我的名宇……你懂吧?」
「这件事要交给属下办吗?」
「可以的话,想办法布置成企图越狱才被杀。如果被关在牢里的女儿莫名其妙死了,鲁贡
的国王大概也很难善罢甘休吧。话说,我们可是辛辛苦苦用增加岁币的贿赂才延缓他南侵。」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派几个老练的部下过去。」
「嗯。」
罗光接到主子命令後马上展开行动。泰君回头望著桌上的桐木箱,依依不舍地喃喃道著:
「……果然还是少了些什么。郭家的夜明珠没有到手,琉璃壶也是——那女人怎么不等找
到其中一样以後才被逮呢?真没用。」
明宝的样子不太对劲。
这里所谓的不太对劲,不是跟其他正常学生比,而是跟以往的明宝相较。
对一般学生来说,上课时认真练习是很正常的,但以往的明宝却总是想尽办法偷懒。不
过,昨天回家住了一晚的他,今天不知为何却抢著要活动身体,甚至完全不需老师的催促。
老师下达休息的口令他也充耳不闻,依旧持续「喝啊!喝啊!」地扯著嗓子拚命挥拳。他一边摇晃全身的赘肉,一边不停打著基本套路。
「……明宝那小子是怎么了?」
悟道老师也对这名学生的脱胎换骨百思不解,更不必说其余同学了。大家都愕然地盯著明
宝独自进行练习。
「……据说女方告诉他们,与其讨论结婚礼物,不如先减肥成功再说。」
琥珀於树荫底下休息时,龙童在他耳边如此悄悄说道。
「我看,他这种决心顶多只能撑到中午吧。」
「你这样说明宝太坏了。」
「哪会啊。」
龙童敲著琥珀的肩膀轻轻一笑。
当天夜里,龙童与翠凤发现倒在地上的琥珀时,他已完全陷入熟睡状态。两人虽然不是不
知道琥珀耗尽了全身精力,根本无法站起身,但翠凤依然一边苦笑,一边斥责琥珀跟敌方女性
相拥而眠的夸张举动。只要一想起此事,琥珀就觉得很尴尬。
结果,一直都没有苏醒的璐璐洁,似乎就这样直接被巡逻中的捕快捆绑起来,送进大牢。
结果不要说琥珀了,就连龙童与翠凤都没有一口气除掉她以绝後患的机会。
不过翠凤事後却说,或许这样也好。琥珀亦赞成学姊的看法。毕竟自己从悟道老师那学来
的武术,基本上是为了保护自己与弱者,而不是用来杀人。
「那个女头目之後会如何呢……?」
琥珀在水井边褪去上衣,用沾湿的手巾擦汗,同时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
「依祸蛇党之前犯下的案子来看,死刑恐怕是难免了。」
「是吗……」
「怎么了?你很难过?」
「不,也不是啦……」
琥琯尚未将璐璐洁与自己之间的对话转述给龙童,之後该怎么做他也还没考虑清楚。假使
龙童知道自己是璐璐洁的弟弟,又出身於北方游牧民族的话,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呢——只要
一想到此,琥珀便深感不安,自然无法轻易敔齿。
不知不觉中,龙童竟注视著琥珀窃笑起来。
「?怎么了,龙童?」
「呵……你啊,到现在都没发现。」
「嘎?发现?发现什么?」
琥珀不禁急著追问,这时,从别的方向也传来偷笑声。仔细一瞧,连刚好从回廊上通过的
红科甲类学姊们,都看著琥珀拚命忍住爆笑。至於翠凤,虽然也混杂在那群人当中,却视若无
睹地忙著自己的事。
「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可恶!」
难道自己这生来就一直像孩子般瘦小的体型这么好笑吗?琥珀慌忙将手伸向刚脱下的上
衣,到了这时,他才终於察觉。
「啊!」
一道红色的痕迹横切过自己双手手臂。再检查一遍,不是只有手臂而已,痕迹从脖子一直
延伸到胸口、腹部。恐怕连背部跟下半身也是吧。总之,大家都因为琥珀身上的奇怪条纹而乐
得开怀大笑。
「是、是那个时候造成的吗!」
这应该是自己被璐璐洁用腰带缠住所导致的吧。幸好,脸部并没有被波及。不过,光是身
体所留下的这种脱皮痕迹,就足以引起距离遥远的翠凤等人注意了。这种可笑的痕迹大概过一
两个晚上也不会消失吧。
琥珀慌忙披起上衣,龙童则耸耸肩对他说道:
「跟那个厉害的女人交手只留下这样的纪念品,你应该算幸运啦。」
「少说风凉话了……!」
把腰带重新系好後,琥珀嘟起嘴抱怨道。
「喂!琥珀!龙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罗——!」
永远朝气蓬勃的华纱,从练武场的方向朝两人用力挥手。虽然琥珀的肌肉还很酸痛,如果
可以的话也想一直在这里打混,但既然被鸡婆的华纱发现,就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偷懒了。
琥珀把手巾用力拧乾後挂在脖子上,接著又伸了一个大懒腰。
「……真没办法。我们走吧,龙童。」
「嗯。」
龙童摸了摸右耳上的青玉,迈步向前。
「——对了,那颗珠子要怎么办?」
「或许暂时由学姊保管比较好吧?」
「那你要怎么向明宝交代呢?」
「就说珠子被祸蛇党偷走罗。偷走以後马上被拿去变卖,这样他应该能接受吧……况且,
现在的明宝早就不关心珠子了。」
「希望如此啦。」
琥珀如此答道,嘴角边忍不住流露一抹笑意。
虽然历经了这么多事,增添了一样无法对任何人表明的烦恼,但只要身在此处,琥珀就可
以永远保持最纯真的自己。龙童与华纱、明宝与白海等人,还有翠凤跟悟道老师——以偷窃为
业的经历已成过往云烟,如今的琥珀,拥有许多支持著自己成长的良师益友。而跟这些人朝夕
相处的场所,就是琥珀真正的「家」了。
琥珀抬头仰望耀眼的阳光,确信自己选择继续生活在这,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虎跃龙笑黄金的满月~剧终
後记
大家好,我是嬉野秋彦。
人生最重要的宝物就是健康了。
各位看到这里或许会心想这家伙一开始就乱扯什么啊?」不过,健康真的对我们很重
要。我活了三十年以上才终於认清这个道理。
最近我进入某问大型医院进行超音波检查。
超音波检查各位听说过吗?过程大略是……先把某种黏稠的东西涂在肚子上,接著用扫描
器按住肚子,利用超音波显现出里头的内脏影像。
这好像是完整健康检查的项目之一,但我从出生到那次之前都没做过健康检查——所以一
直没有被大型机械检查身体的经验。当然,超音波检查本身也是第一次。至於以前接受过的麻
烦检查经验嘛……因为好玩而去尝试PET(正子断层造影)算吗?
其实,我从去年开始就经常跑位在自家附近的医院,就连现在我也维持每个月的固定验
血。但是一直到了夏天,看过我检查报告的医师才说我肝脏的脂肪值(还是什么的)不太理想。
於是……
「我认识一位很了不起的肝脏名医,希望你过去给他看一下,你的转诊单我会帮你写
好。」
这位医师如此对我说。我活了三十年以上才知道,原来光请医师写转诊单,就必须支付非
常高昂的费用。不,我不是在利用後记泄愤喔。只是我明明身为作家,却对这种世间的常规缺
乏认识,实在是惭愧惭愧。
总之,我拿了转诊单到那问大医院後,又被一大堆检查折腾了一阵。如果帮我检查的医检
师是位年轻美女也就罢了,只可惜我遇到的是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手劲却很强的大叔。总
之,检查的时候真是痛死了……
更夸张的是,当那位所谓的肝脏名医告诉我检查结果时……
「你需要减肥。」
这种事还需要你告诉我吗!我只想知道更有效的减肥方法啊!
——我当时的确很想如此大吼大叫一番。「你需要减肥」这句话,我不知已经听附近医院
的医师说过多少遍了。结果付了一大笔钱拿到转诊单,又付了一大笔钱被大叔乱搞後,竟然听
到相同的一句话——
人生最重要的宝物就是健康,各位理解这点後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这本『虎跃龙笑』第二集,各位觉得如何呢?
在此透露一点内幕。最早拟定草稿——也就是连第一集都还没动笔前,第二集的主题「琥
珀&龙童对抗在都城横行的盗贼团」是原先这个系列的最早构想。也就是说,这次的第二集剧
情,其实原本应该放在第一集。
不过既然是系列作的第一本小说,就得先花篇幅将世界观、登场人物,还有一些不得不对
读者交代的前置作业通通说明一遍才行。在这部故事里,大概指的就是武术院的日常上课风
景、琥珀他们的同班同学(?)或是华洲城这个故事舞台等。
可是,如果故事主题要放在与盗贼团的刀光剑影上,上述那些作业就会被挤到不重要的地
方去了。所以,在上回的第一集中,才会将重心放在琥珀等人的日常生活以及雷星幻风的对
立,并安排内容较为单纯的两校对抗。
实际写好以後就会发现,像这次第二集的故事,除了琥珀跟龙童外,几乎所有其他角色的
篇幅都被压缩了。表面上是本集女主角的华纱,其实出场机会也不多。除了两位主角与学姊
外,最常出现的学生好像是明宝喔(笑)。珊珊跟润是谁啊?一不注意我就冷血地将其他配角
给删了。
然而,这一集中所提及的各角色相互瓜葛复杂程度已足以让人大吃一惊,所以会删减倒楣
三人组及较不重要的女配角戏分,也只能说是莫可奈何之事。
关於内幕就姑且聊到这吧。
那么,终於来到後记的尾声了。这次依然要戚谢绘制插画的オカアサハ老师、责任编辑z先
生,以及各位读者。真的很谢谢你们。
琥珀与龙童周遭的情势风起云涌,在两人尚未察觉前,足以颠覆帝国根本的黑手已开始偷
偷行动了(应该吧)。剧情进入最後高潮的第三集,我希望能在冬天前呈献给各位。不过在第
三集出版前,或许还会先出一些别的作品也说不定,只是目前暂时还无法公布。总之,这回就
先到此为止吧。希望下一集的後记依然能跟各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