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乃绮罗帆的恋爱处方笺 恋爱的流行性感冒

KarteB-01InfluenzaofLove恋爱的流行性感冒

1班长的秘密

「唉——」

这已经是樱乃绮罗帆今天第十次的叹息了。

某个天气晴朗的礼拜三上午。新宿御苑,由新宿车站南口沿甲州道行进一段距离之后的一座大公园。就在御苑入口附近,绮罗帆躲躲藏藏地站在行道树翠绿的树荫里。

她一身破旧的牛仔裤、朴素的深褐色T恤,还搭配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古早风橙色领巾及墨镜,头上则戴着黑色棒球帽。看起来就跟步出恋人公寓的那一刹那被八卦周刊逮个正着的艺人打扮没两样。

不过,在绮罗帆身旁还有一名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打扮得更加诡异的少女。

少女娇小的身躯上披着一件在六月中旬会让旁人看了都嫌热的宽松长大衣,脸上挂着一副男用墨镜;另外,头上还戴着一顶露出金发的鸭舌帽,左手握着一具无线电对讲机,脖子上则垂挂着一副双筒望远镜。那模样与其说是变装,感觉还比较像是在玩侦探的角色扮演。

只不过以当事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而言,似乎本来就是想做间谍的打扮。

「我是M。Mr.K,你那边有任何异常情况吗?OVER。」

把双筒望远镜对准御苑人口的同时,鞠菜悄声地向无线电对讲机说道。

「这里是Mr.K。目前并无异常情况。」

耳熟的沉稳男性嗓音从无线电对讲机回传过来。

「唉,鞠菜,刚刚那个Mr.K该不会就是……」

「正是岸田没错。」

鞠菜咬着拇指指甲回答。

(就连岸田先生也……)

一想起那个正经八百的管家,一手握着无线电对讲机、一手拿着双筒望远镜偷窥的模样,绮罗帆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从望远镜拾起头来的鞠菜神色严厉地望向绮罗帆。

「麻烦绮罗帆也一起监视。御苑很大耶,只要一看丢了,搞不好就再也找不到啦。」

鞠菜鼓起白嫩嫩的脸颊气呼呼地抱怨,绮罗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行道树后方探出头来。

一名与她交情深厚的同班同学正站在御苑前方。那正是班长·田中智子。

平时夹住浏海的发夹已换成了黄色缎带,身上则穿着白底黄色花纹的连身洋装。虽然厚重的眼镜还是老样子,不过明显看得出来用心打扮过。她那抱着藤篮频频注视时钟的模样,让一百人来看,大概一百个人都会认为她是在等着约会对象出现吧。

「绮罗帆,你觉得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应该是便当吧。」

绮罗帆意兴阑珊地回答。

「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呢?」

「天晓得,那很难猜吧……」

「听好,绮罗帆……或许你觉得我是那种连菜刀都不曾拿过的女孩子,但别看我这样喔,其实我对料理还满有自信的。」

「是、是这样喔……那你擅长什么料理呢?」

「烤饭团。」

「——」

那种东西也能叫作料理吗——尽管绮罗帆心底好纳闷,可是自己也没资格批评别人啦,因此只能放弃吐槽的机会。

「朝永怎么拖拖拉拉的?明明他家住得比我还近耶!」

瞄了手表一眼的鞠菜愤愤不平地跺着脚。

绮罗帆一边不停来回打量着气呼呼的鞠菜与班长,一边又叹了一口气。

「唉——」

她不禁心想: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般田地啊。不,应该说她可以理解鞠菜待在这里的原因,可就是不懂为什么连自己也搅和进来。

绮罗帆搔弄着从棒球帽底下露出的浅褐色刘海,回想起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事情经过——

*

「我想参加社团。」

鞠菜是在前一天,也就是礼拜二放学的时候,告诉刚刚才结束了最讨厌的值日生打扫工作,趴在自己桌上休息的绮罗帆这件事的。

「社团?」

绮罗帆从桌子上抬起头,回望这名才刚转学过来的少女。

「对,就是社团活动。」

鞠菜涨红着脸,兴奋莫名地说着。

她是个如同洋娃娃般的美少女,拥有一头以红色缎带绑起来的金色长发、蓝眼睛、修剪得漂亮整齐的浏海以及白雪般的肌肤。尽管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很难看出年纪,但同是高中一年级,她的五官和身材看起来却很稚嫩。

不过,绮罗帆知道其实两个星期之前的鞠菜外表更为年幼。由于她患了『同步功能不全症』,一种比起一般人身体发育迟缓许多的疾病,所以尽管她与绮罗帆同龄,肉体的年龄却只有十岁左右。

绮罗帆和鞠菜两人由于这个疾病而认识。然后,经过朝永手术完全康复的鞠菜转学到绮罗帆就读的高中,这是不久之前,也就是上个礼拜发生的事。

教室周遭出现一阵阵吵杂声。

绮罗帆悄悄地张望之后,发现所有放学后仍留在学校厮混的学生们(绮罗帆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无不对她们投射好奇的眼光,甚至还有那种可能呼朋引伴,突然冲出教室外的家伙。

(嗯——真是有够引人注目的耶。)

绮罗帆噘起嘴巴。

因为那张不像日本人的美少女容颜,以及如假包换的大小姐言行,鞠菜立刻成为班上的……不对,是「六花学院」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了。不仅男生,她甚至还很受到女生的欢迎,在这个礼拜期间,鞠菜四周总是围满了好奇的人潮。

转眼间就连亲卫队也成立了。在亲卫队名单上,除了学生以外还参杂了数名老师,这般可信度极高的八卦也传了开来,还造成了小小的骚动。

对于新偶像登场,学校的新闻社与广播社也闻风而至。他们将这当作提高发行量的好机会,不断发布以鞠菜为中心、真假不明的号外报导。不知为什么,甚至连可能从转学前就是鞠菜朋友的绮罗帆也每天都有人登门请求采访,光是一一婉拒就让她累得要死。

如此动见观瞻的鞠菜竟然宣称希望加入社团。即使不是亲卫队,一般人会因此产生好奇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绮罗帆一边留心同学们的视线,一边面向悠哉地坐在前方,班长座位上的鞠菜。

「哦,是喔。如果现在找到想加入的社团,暑假就可以参加社团活动了呢。」

「我就是这个打算——我记得绮罗帆是田径社的没错吧?」

「最近三不五时就跷掉练习就是了,我国中也是田径社的啦。鞠菜,你在上一个学校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白凤是没有社团活动这种玩意儿的。」

「一个也没有?」

「没错。」

鞠菜转学以前就读的「白凤学院」,是只收世家子弟及财产多到数不清的有钱人家大少爷与千金小姐的贵族学校。因此,所有学生放学后不是另外有排得满满的工作和才艺课,就是参加了预定的宴会,似乎没有举办社团活动的美国时间。

「所以我从以前就对社团活动十分幢憬。你想想嘛,人家常说『青春就是在社团活动的汗水中诞生』的呀。」

鞠菜对在窗外前庭做着伸展操的体操社学员们投以热切的视线,一脸陶醉地抚着脸颊。

「青春吗……」

绮罗帆皱起眉头,低声闷哼。

「……虽然我这么说很像在泼你冷水啦,但是,社团可不是什么事情都那么美好喔,也有那种上下关系非常严苛的社团,没经验的话可是很辛苦的。」

「我觉得所谓的青春也包含了吃苦,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真是这样吗?」

在感觉鞠菜那一脸有如外国洋娃娃长相和给人幼稚感的「青春」两字之间,有着一道非常深的鸿沟的同时,绮罗帆用手指搔了搔耳朵后方。

「嗯,好吧,我知道了。既然鞠菜希望参加社团,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谢谢你,绮罗帆。」

鞠菜感恩似的作势抱向绮罗帆。

「不要这样啦……鞠菜!」

绮罗帆满脸通红拉开往自己脖子抱来的鞠菜的手。万一两人抱在一起的情景被人拍了下来,铁定被刊在下礼拜学校报纸的版面上。

「那、那么,你喜欢哪一类的社团呢?」

绮罗帆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询问,鞠菜则是傻愣愣地歪着脖子。

「哪一类社团是指?」

「就是你要在社团里干什么啦!你私底下有玩什么运动吗?因为鞠菜是千金大小姐嘛,所以应该是打网球、骑马、西洋剑之类的啰?由于我们学校创校历史悠久,自然社团种类也很丰富喔。啊,既然你要要青春的话,或许团体运动很适合你唷!像是垒球啦足球啦等等,可是,如果是篮球的话你的身高可能不够吧。另外还有……」

绮罗帆列举主流社团的名称后,只见鞠菜摇了摇头。

「基本上,我对运动不在行,所以文艺系的社团比较好。」

「咦?可是,你刚刚说青春就是要在社团活动的汗水中诞生……」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鞠菜理直气壮地反驳。绮罗帆听了不禁日瞪口呆,心想这家伙就算身体长大了,耍任性的个性倒是没变。

「文艺系吗……那要不要去参观文艺系社团?」

「好呀。」

鞠菜粉桃色的薄唇如花卉般绽放笑意。

「我问你喔,鞠菜。」

从走廊前往鞋柜的途中,绮罗帆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影之后,与摇曳着一头金发走在身旁的鞠菜聊了起来。

「什么事?」

「老实说吧,为什么你要转学到六花学院来呢?」

鞠菜是日本名列前茅的富豪·大江集团的当家。和表面上虽是私校,但几乎都是平民老百姓的六花学院学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就算因为『同步功能不全症』发作,而一口气长了好几岁,以致无法留在『白凤』就读,但是市区内应该还有其他专为富豪设计的高中才对。为什么偏偏选择『六花学院』呢……自从她转学以来,绮罗帆已经跟她问过不下百次了,可是每次都被她巧妙地转栘话题。

鞠菜停下了脚步。

她垂着头让整齐的浏海遮住蓝色的眼眸,一边微微地颤抖着身体,一边「呵呵呵」地——笑得十分诡异。

「那是——为了报仇。」

「报仇!?」

绮罗帆尖着嗓子大叫。

「……你要向谁报仇?」

「那还用说。就是那个赏了我两次耳光,让我丢尽面子的臭男人。」

「那、那个人指的是朝永吗!?」

「不然还有谁呢?」

「慢、慢、慢着,或许当时那家伙是有对你动手动脚又恶言相向没错,可是他那些举动全是为你着想……他或许没这么好心啦,不过他绝对不是恶意的……」

鞠菜抬起脸凶狠地瞪了绮罗帆一眼。

「你要站在朝永那一边吗?既然如此,你也一样同罪。」

「怎么这样……」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有受到绮罗帆不人道对待的样子耶。像是被你拿鲷鱼烧利诱、被你剥光光、被你抢走手机……」

「那、那些都是希望鞠菜能接受手术,迫于无奈才动手的……」

绮罗帆挥手解释。

这时,原先斜着眼狠狠地瞪着绮罗帆的鞠菜忽然噗哧一笑。

「你干嘛这么拼命解释呢?报仇的说法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呀。」

鞠菜一面把手放在嘴边呵呵呵地笑,一面重新迈步前行。

绮罗帆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被抛在一旁,不过她随即貌似不满地鼓着腮帮子追上前去。

「鞠菜,你是不是在接受手术之后性格就变了啊?」

「绝无此事,我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了。」

鞠菜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后,又补充说明道:

「——因为我觉得很新鲜,这就是你刚才问题的答案。」

「……新鲜?」

「没错,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被人那么鸡婆地多管闲事。」

说着说着,鞠菜不自觉地抚摸起之前被朝永打了一耳光的那侧脸颊。

「虽然这与学校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在我过去身处的世界里,周遭所有的人都只把我当作大江家的人看待,从来没有人像你和朝永一样表现出真的感情。」

听到这儿绮罗帆忍不住有些脸红。

「与其说那是我鸡婆多管闲事……那个、其实我只是想尊重鞠菜父亲的遗志而已……」

「那样就算是鸡婆多管闲事了啦。」

鞠菜露出了微笑。

「这跟我个人的意愿无关,总有一天,我一定得回归原先身处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至少在就读高中的这三年时间里,待在有人愿意对我鸡婆、愿意痛骂我的世界。这就是我转学到『六花学院』来的理由。」

鞠菜柔顺地将长长的金发拨到耳后如是说道。

看着这样的鞠菜,绮罗帆心想:

鞠菜果然在手术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鞠菜虽然气质优雅,可是总感觉有阴影存在。由于深受过去惨痛事故的纠葛、并且一心寻死,所以浑身散发着一种昙花一现的凄美气息。

但是,现在的鞠菜不一样,她的眼光锁定未来,拥有以大江财团继承人的身分活下去的坚强意志。

现在绮罗帆更强烈地认为,虽然手段强硬了点,不过,当时有把鞠菜送往白川医院实在是太好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就在离开鞋柜前往中庭的时候……

「还有就是……」

鞠菜面朝前方低声呢喃。

「其实,动完手术以来,我……就……对朝永……」

「嗯?」

绮罗帆不可思议似的窥看发出如蚊鸣般细微声音的鞠菜。

「没、没什么。」

鞠菜倏地撇开飞上一片红晕的白皙脸庞,快步离开。

「鞠菜,等一下,文艺社团的校舍不在那边耶?」

绮罗帆头上顶着巨大的问号,冲上前追赶鞠菜。

好了,相对于多采多姿的运动社团,一般提到文艺社团,莫过于乏味不起眼、阴沉、充满宅男气息这三种刻板印象,这一点就算在六花学院也不例外。在全国高中大赛活跃无比的网球社可以在校内报刊搏得超大版面,而围棋社就算在全国大赛打进决赛,也顶多只能无声无息地刊登在小角落,这就是报刊的「做法」。

特别是六花学院文艺社所进驻的校舍,使用的是几十年前所建造的木制旧校舍的其中一部分。由于座落在新校舍的正后方,因此采光极差,在老朽化建筑物的加乘之下,让文艺社的印象显得更为不起眼、更是个性阴沉、更加小众化。

「社团就在这里面进行活动吗?」

在感觉就跟拒马没两样,放置了好几个不知是去年或前年曾经使用过的破烂看板的校舍入口前,鞠菜发出仿佛傻掉了的声音。

「正是如此。」

绮罗帆一面装模作样地回答,一面钻过看板的缝隙,往文艺社所在的校舍一楼大厅定去。

「感觉这还……满有气氛的嘛。」

鞠菜四处张望的同时,露出紧张的表情喃喃说道。

这里寂静的程度令人忍不住怀疑屋子里头是否真的有人。不过,因为偶尔可以听见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哄堂笑声,所以肯定还是有人在里面就是了。

「奸吧,你想先去哪儿?有特别感兴趣的吗?」

「没有,如果你有觉得值得推荐的,就先去那边看看好了。」

「推荐?我想想——」

绮罗帆双臂交抱。入学后立刻加入田径社的绮罗帆从来没烦恼过选社团的问题。而且,一说到文艺社根本就提不起劲,当然也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社团。

因此,她开始过滤起自己的朋友圈里有没有参加文艺社团的女孩子。

「啊!」

她马上想到一个对象。

「我是想到一个地方啦……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是了。」

「那么我们就去那儿好了,麻烦你带我去参观吧。」

「好,就从那里开始逛起吧。」

绮罗帆带着鞠菜前往目的地。

爬上昏暗的楼梯之后,绮罗帆在二楼的某间教室前停下脚步。

「是这里吗?」

鞠菜抬起头。在满是黑色污渍的木门上,贴有一张仿佛用奇异笔写在图画纸上做成的门牌。

「物理社?」

「对,物理社。班长就是这个社团的社长喔。」

「班长?……喔喔,就是智子对吧?可是她才一年级耶,这么快就当社长了?」

「好像是耶。」

虽然四月时还有三名三年级的学长姊在,不过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三个人全退社了,因此班长才一年级就顺理成章地升格为物理社社长。绮罗帆之所以知道物理社社团教室的地点,也是因为曾经被班长拉来游说入团一次。附带一提,最后她还是慎重地婉拒邀约了。

「因为社员严重不足,所以我猜班长应该会很高兴看到你来吧。」

「那就好……可是,物理社团是干什么的呢?」

「既然叫做物理社,就是在弄物理不是吗?」

「所谓弄物理到底是在弄什么呢?」

「这、这我就……被你这么一问我也搞糊涂了。」

说到「弄化学」,会想到身穿白衣摇晃飘着白烟的烧瓶与试管;不过,说到「弄物理」的话,可就没办法具体想像出一个样子来了。

「可能是在做两颗球撞来撞去的弹性实验之类的吧?」

「这种实验……好玩吗?」

「这我也不知道……」

「真是让人猜不透。社员只有智子一个人吧?」

「嗯,我有听她说过幽灵社员倒是不少啦。」

「所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弄物理弄整天吗?」

「呃,这件事只要问问班长就知道了,我猜她今天应该会出现吧。」

「说得也是。」

「叩叩」鞠菜敲了两声门,小声地说了句「打扰了」之后,便打开了门。

那是一间五坪左右、还算宽敞的社团教室。

在这间由一般教室隔成两半,近似长方形的房间中央,有好几铝钢管桌面对面地并在一起,上头放着几部老旧电脑与印表机。左右两侧的墙壁则安置了巨大的书架,扎实地塞满漫画、书籍和杂志,多到几乎快满出来。

(班长人呢?)

绮罗帆四处张望。当她的视线转到那堆电脑小山的对侧,亦即窗边的沙发组时——

绮罗帆睁大了双眼。

血色鲜润的嘴唇一开一阖地张成了O字形。

「qコwせdrftgy七泥呵lp!!!!!!!!!!!!!!!!」

脑袋瓜里冒出了一长串意义不明的字眼:

她的呼吸停顿了。

………………………………………………………………………………………………………………………………………………

映照在绮罗帆那双黑白分明瞳孔上的是……

一名稳稳坐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的男子,以及一名把自己的脸挨近男子脸庞的女子。两张脸超近距离地几乎快贴在一起了。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好。

以前绮罗帆也曾撞见过在学校打情骂俏的情侣。地点就在放学后的体育馆后面,而且是很熟的田径社学长姊二人组。那时候,尽管自己油然升起一种踩到地雷的心情,却仍旧佯装视而不见的模样静静地离开现场。

可是,这回的情况——

她没办法不当一回事。就算很想一走了之,身体也僵硬得无法动弹。因为这对情侣组合的冲击性就是如此强烈。

——那个微微地颤抖,和沙发上的男子脸贴着脸的女子,有一头用金黄色发夹固定起来的发型,以及注册商标的厚眼镜,是宇宙人OTAKU,比起吃三餐,更喜欢钻研数字的绮罗帆死党。

也就是班长·田中智子——

光是女主角的身分,对绮罗帆就已经是爆炸性十足的事实。没想到,那名男主角的身分更是拥有将爆炸性翻上两倍的破坏力。

他拥有不同于日本人,仿如希腊雕像般的俊俏外貌、红色的瞳孔及散发光泽的乌黑发丝。

是绮罗帆过去不曾交谈过,直到最近才突然产生交集的人物……

朝永怜央麻——

换句话说,如果将日前的状况扼要说明的话,就是班长和朝永的脸止逐渐挨近彼此……不,换个更简洁点的说法:

现在朝永和班长正打算接吻。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怎样!)

咚碰——

一旁出现巨大的声响。鞠菜的书包落地。

同一瞬间,就像相互吸引的磁铁突然变成互斥的同极一样,班长飞快地离开了朝永。

班长以如同少了润滑油的机器一般的动作,生硬地转头回望绮罗帆两人所在的方向。她那张往后仰起的睑,就跟摆错了季节的暖炉一样火烫晕红,支支吾吾地张着嘴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

「绮、绮罗帆!你什么时候站、站在那里的?」

「呃、呃,刚刚,就在刚刚。」

班长的紧张感传染了开来,连绮罗帆的声音也跟着慌张失措。

「……」

「……」

两人互望着彼此,绮罗帆和班长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个人都在思考该怎么发问、怎么解释才好,就是这种感觉。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而鞠菜毅然的嗓音粉碎了这道沉默。

「能麻烦你说明一下这是什么状况吗?」

鞠菜一面抽搐泛起红潮的脸,一面拉住绮罗帆的手踏进房间里。

她「碰」地一声关起房门,伸出颤抖的手来回指着班长与朝永。

「这、这是肮脏的异、异性交友!」

就连时下的家长也不会挂在嘴边的老古板台词从鞠菜嘴里脱口而出。

班长拼命摇头否定。

「你、你误会了!」

「这不是误会也不是舞会!就在刚刚,正正正、正好智子你、那、那个、打算和、和朝永、接接接吻,难道你要说是我看错了吗?」

「所以说你误会了,因为朝永眼睛里有异物跑进去,他拜托我帮他清除,我才帮他看看而已。」

「有异物跑进眼睛……?」

鞠菜一脸狐疑,在班长与朝永之间来回打量。就在此时,从容不迫旁观全局的朝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真的,因为我觉得眼睛里有异物,所以拜托田中帮我拿掉。」

朝永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吧,接吻的事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今天的诊疗……」

话说到此,鞠菜慌忙用手捣住嘴巴。因为朝永像要吃掉她似地瞪了她一眼。班长并不知道白川医院的事情。

「你平常明明一放学就马上跑回家,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绮罗帆为鞠菜提出质疑。朝永则稀松平常地回答:

「因为我是物理社的社员。」

「咦咦?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记得是一开学我就加入了。因为田中说社员人数不够,要借我的名字登记,我就借她了。」

绮罗帆被游说入社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转头望向班长,她火红着一张脸点头称是。

「我只是心想至少也该露一次脸吧,所以才跑来的。」

朝永向上拨弄着刘海。

「嗯——」

绮罗帆噘起嘴巴沉吟。

朝永自称是物理社社员一事,恐怕真的没错。他们俩不是会撒这种无聊谎话的人。可是,过去以来一次也没到过社团教室的朝永,会没有任何理由来社团教室闲晃实在数人难以相信。他甚至还不惜因此延后开院时间。

此外,班长的态度也怪怪的。虽然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却一直神经兮兮地摸着镜框与发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如果说发生在社团教室的卿卿我我纯属误会,那她大可一如往常坦然面对不是吗?绮罗帆心中如此暗想。

朝永拿起放在沙发旁的书包。

「好吧,那我要回家了。」

「你、你要回去了喔?不是刚来没多久吗?」

班长发出惊讶的声音嚷嚷。

「我的目的达成啦,眼睛的异物似乎也因为刚刚的骚动消失了。」

朝永翻好衣领之后,丢下哑然不知所措的班长,往绮罗帆的方向走去,然后在半恍神状态的绮罗帆身边停下脚步。

「樱乃,有关明天的诊疗,因为临时产生变化,所以你不用到医院来了。」

他面朝前方,以只有绮罗帆和鞠菜才能听见的微细音量低语。

基本上,绮罗帆的出动日只有礼拜六下午与礼拜天而已,不过由于明天礼拜三是创校纪念日有放假,所以原本被吩咐要上班的。

「咦?怎么了?」

「我有杂事要办,因此决定白川医院临时休业。」

「杂事?」

朝永没回答,他越过绮罗帆身旁打开门之后,转头回望班长说:

「那我先走了,田中。记得中午十一点。」

丢下这句话后,朝永「碰」一声关上门,离开了社团教室。

(十一点!?)

问题:请问「十一点~~」的~~符号所省略的适当话语是什么?请作答。

答案:「碰面。」「在有乐町见个面吧!」等等。

(所谓的杂事,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不成是?)

绮罗帆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智智智、智子!」

鞠菜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班长。绮罗帆慌忙跟上前去。

站在班长面前的鞠菜,白皙的脸时而火红时而铁青,就跟红绿灯一样令人眼花撩乱。

「呜呜呜呜、呜、呜呦、呜呦……唔咕唔咕!」

绮罗帆从背后用双手捣住鞠菜那张可能胡言乱语的嘴巴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班长。

「班长。」

「干、干嘛?」

班长从额头上垂下一道汗水,回看绮罗帆。

「难道你明天……」

「唔。」

「要和朝永约会?」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从约会的定义开始理清才行。」

「约会的定义?」

「总之,也就是互相坠入爱河的男女在某处相会……」

「别管定义了。是他开口约你的,没错吧?他怎么跟你说的?」

班长除了眼镜以外,其他的部分全部变得一片通红,一颗头垂得低低的。

「那个,朝永他……」

「朝永他?」

「——他约我去看电影。」

「这就是约会啦!」

鞠菜甩开绮罗帆的手放声大吼,绮罗帆则露出了有些受到打击的表情。

「然后班长……答应他了是吧?」

「嗯……只不过请你们不要误会。我是第一次被朝永约出去……这次也是因为他拿到了免费的电影票才……还有,我之所以会答应去看电影……并不是因为我对朝永他……那个,并不代表我对他萌生好感啦……」

「不然你为什么会答应他呢?」

「那是……因为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班长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

「想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原本绮罗帆打算这么问,却被感觉对此问题毫不关心的鞠菜给打断了。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又要文看什么电影呢?」

「十、十一点在御苑的,要去看的电影是『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

班长仿佛要被鞠菜的气势给吞噬了般回答道。

鞠菜甩乱一头长发,转头面向绮罗帆。

「我们岂能这样坐视不管。绮罗帆,我们走!」

鞠菜一把抓住绮罗帆的手之后,便用力拉着她朝掉头往门口的方向走。

「定,要走去哪儿?」

「这用得着问,当然是去思考对策呀!」

要思考哪门子对策啊?绮罗帆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忤逆她的话后果可能很恐怖,便任由她拉着走了。

「喂、喂,你们跑到这儿来应该是有事找我吧?」

班长错愕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抱歉,有机会我们肯定会再来的。」

绮罗帆回过头,满怀歉意地举起一只手眨眼示意。接着就像被鞠菜给拖着走一样,离开了物理社。

「绮罗帆!朝永跟智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鞠菜把绮罗帆拉到不见任何人影的校舍后方之后,立即以鬼婆婆般的脸逼近她。红色的唇气呼呼地抿成一直线,蓝色的眼瞪得大大的。

「就算你问我……」

班长和朝永进展到会单独出游这件事,就连绮罗帆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学校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热络的模样。

「他们俩从国中时代就是同学啊……」

「原来他们认识那么久了呀!」

鞠菜一脸饱受打击的神情。

「就这样而已吗?」

「咦?」

「我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关系吗?比如说在国中的时候曾经交往过之类的。」

「我想应该没到那种地步吧。啊,可是——」

说到这儿,绮罗帆捣住了嘴巴。她想起之前班长透漏的那桩发生在她与朝永之间的事件。

「什么事?」

「没有啦,没啥大不了的、没啥大不了的。」

绮罗帆挥手企图逃避问题。毕竟她不知这件事是否方便告诉鞠菜,而且十之八九会变成火上加油的窘况。

鞠菜一股脑向绮罗帆进逼。

「快·说·什·么·事?」

她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压低嗓子恐吓。用睁得大大的眼珠直盯着绮罗帆不放。

绮罗帆紧紧闭上嘴巴别开了脸。不过,终究还是屈服于鞠菜沉默的压力之下。

「……国中的时候,有—次班长被不良少年缠上,是朝永帮她解危的……」

「你、你说什么!」

鞠菜向后仰起头,然后用手拄在下巴陷入沉思。

「……很有可能他们俩以那个事件为契机开始交往,并且关系就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一直维持到现在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吧。你想想看,刚刚班长也说她是第一次被朝永约出去的。」

「那种说词是真是假我们哪知道。」

「班长不会说那种谎来骗人的啦!」

「你真的那么肯定?」

「我……」

绮罗帆被反驳得哑门无言。

不管是刚才也好、还是以前讲电话聊天时也好,只要一提到朝永的事,班长的感觉总是怪怪的,内心某处似乎存在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结。

「不论如何,明天的约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倒是没错啦。」

两人的关系虽然是雾里看花,不过朝永找班长去看电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而且还是去看『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这种鸟电影,那不是浪漫爱情片吗!难以想像这会是那两个人喜欢的剧情——)

绮罗帆突然想到:

她回想起上个礼拜六在白川医院楼上的饭厅吃着外送午餐时,莫名其妙地怱然开始聊起上映中的电影『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

提出这个话题的是绮罗帆,那时候,朝永摆出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模样。关于电影票的事他也只字未提。

绮罗帆的胸口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什么嘛!打定主意约班长这件事跟我说一下又不会死!)

不同于受到背叛以及不被当朋友看待的戚受,一股难以解释清楚、既阴沉又浮燥的情绪从感到刺痛的胸口逐渐蔓延开来。

绮罗帆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她松开了上衣的领结。

「既然如此那也没其他办法了。」

鞠菜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明天我要去御苑。」

「咦咦?你去那边是想怎样?」

「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去监视他们俩的约会。」

「不可以这么做啦!」

鞠菜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激烈地晃动着浅褐色浏海的绮罗帆说:

「难道你不在意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当然在意啊,可是跟监的行为违反规定啦!」

「才没有违反规定呢。只是对他们之间的不纯洁交友防患于末然而已。」

鞠菜将火焰进射的蓝色眼睛睁得老大,用力握紧拳头。

「我不觉得高中情侣去看场电影有哪里不纯洁了。」

「不对,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无论如何,明天得跟紧他们俩。诸如会面场所这种细节我再以电话联络你。那么,我得先去准备准备,告辞了。」

单方面地把话说完之后,鞠菜立即掉头走人。

「咦?」

独自被抛在一旁的绮罗帆指着自己的脸。

「等一……意思是我也要去吗?」

从微微张开的粉色嘴唇脱口而出的呢喃,就这么空虚地消失于暗红色的夕阳天际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上所述,现在回到故事的开头。

「唉——」

绮罗帆搔着浏海,再次发出一声长叹。

一旁则是依然以望远镜窥看着的鞠菜身影。

搞到最后,绮罗帆还是拗不过鞠菜,参加了朝永&田中的约会追踪大作战(简称T&T作战)。而且还遵照鞠菜的指示,做了变装打扮。(编注:朝永和田中两人名字的罗马拼音字首都是T。)

(为什么我没能拒绝呢……)

班长是自己的好友。在失去珍重之人的那个事件时,她不仅像亲人般鼓励着才认识不久的绮罗帆,长尾巴的时候也给了自己不少意见。所以,监视她的约会,这种行为仿佛是对这份友情恩将仇报。

(还有朝永也……)

朝永,班长的约会对象,对绮罗帆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在学校不怎么聊天讲话的同班同学,即使在打工的地方,也一样是单纯的上司与部属的关系罢了,他想跟谁约会都不关自己的事。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耿耿于怀呢?

绮罗帆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原因和从昨天开始在胸口蔓延的那股躁动的心情多少有点关系。

——还是闪人好了。

绮罗帆如此下定决心后,立即面朝鞠菜。

「唉,鞠菜……我看我还是……」

这会儿,时机刚好重叠了。

『这里是Mr.K。T来了。』

岸田的声音从鞠菜的无线电对讲机传了出来。

随即,一名男子在御苑入口前的广场现身了。他笔直地朝班长走去。

是朝永怜央麻。

鞠菜「呼……」一声,宛如叹息。

由于朝永身材又高又瘦的关系,走起路来看起来就像模特儿在走台步。黑色的轻便外套搭配白衬衫、黑色长裤,向上梳理过的浏海与那一身便服相得益彰。

(哇……)

绮罗帆也不由自主地睁眼细瞧。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便服打扮的朝永,所以感觉十分新鲜。

两人短暂交谈过后,直接消失于前往新宿御苑的方向。一看时间,正好十一点整,很符合讲究时间观念的朝永风格。

「情况正如我们所演练呢。」

鞠菜一阵窃喜。

昨晚,用大江家的超级电脑所进行的模拟实验中,据说显示出朝永和班长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率会在看电影之前先在御苑享用午餐。不过,从一般的角度思考,既然刻意约在御苑前面会合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单纯路过而没有任何安排呢?绮罗帆心想。

「这里是M。马上实行T&T作战。OVER?」

「了解。」

通讯结束之后,以岸田为首,四名黑衣男子排成一列进入了御苑入口。

「那、那是啥啊?」

绮罗帆用发抖的手指指着黑衣男们的背影。

「那是为了避免意外事态发生所出动的大江私人保全措施。我们也该出发啰。」

鞠菜拖着大衣,从行道树的暗处一跃而出。

「等等啦!鞠菜!」

绮罗帆空虚地伸长了手,烦恼自己到底该不该跟着鞠菜。

就这样掉头闪人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反正鞠菜身边有岸田和保全人员跟着——

绮罗帆转身面朝和御苑相反的方向。不过,她就这样伫立不动。

唯有一件说什么都无法让她释怀的疙瘩存在。

就是昨天班长所声称的,接受朝永邀约的理由。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绮罗帆直觉认为那应该不是班长临时起意的谎言。

她想确认的事情是什么呢?

会和国中时那件事有任何关联吗——?

等到回过神来,绮罗帆已经转身追着鞠菜而去了。

(对不起了,班长!)

绮罗帆一再地向浮现在脑海里那副厚重的眼镜与高额头发型道歉。

2T&T作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班长·田中智子,正边走边思考着这问题。她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明明不擅长做菜还硬是一大早就站上厨房,准备了便当——

她偷偷仰望走在身旁的高佻男子一眼。

不管看多少次,每次重新打量都会让人感到惊艳的美男子。他的脸部轮廓有如黄金比例般完美配置,每一个部位的造型也都十分出色。修长且比例均衡的身材与轮廓深邃的脸孔相辅相成,让人与希腊雕像产生联想。虽然一般同时穿上黑白两色的服装会让人有要帅的感觉,可是他这么穿则和容貌调和,搭配得完美无缺。

即使自认并非外貌协会的智子,只是走在他的旁边就自然地心中小鹿乱撞。朝永就是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男子。

从走进御苑开始,几乎所有擦身而过的人都在看着朝永。就算觉得或许只是自我意识作祟,智子还是忍不住有一种站在他身旁的自己会被拿来比较的感觉,因此而害羞不已。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智子又一次拿同样的问题自问。

昨天,朝永在物理社的社团教室现身时,自己真的吓了一大跳。毕竟自从高中入学以来,她和朝永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的确,智子加入物理社没多久,马上就碰到废社危机,也曾有过基于国中旧识的情谊,拜托朝永借个名字来用这件事。可是,有好好交谈过的经验也只那么一次。最近这一阵子别说聊天了,甚至连四目相交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智子本身就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人物,而朝永则比她更夸张,是谢绝人群接触的人种。

——因此,当朝永出现的时候,智子可是大为混乱。

朝永搬出「好歹我是社员,心想至少露脸一次也好,所以就跑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走进了社团教室,接着,在稍微聊了些没啥营养的话题之后,他便突然约说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智子在讶异之余不免感到十分可疑。

一直以来完全没表露过那种意思的男生,怎么会劈头就约自己去看电影?虽说难得好不容易拿到了电影票,可是为何不找别人偏找自己呢?

智子怀疑朝永别有居心。

因此原先是想要回绝的。

但实际上——

和这样的心情背道而驰,智子点头答应了。

并不是因为被朝永俊俏的长相所掳获。

理由只有一个。这理由昨天也跟绮罗帆她们讲过了,就是有件事想要确认。自从国中那件事以来,她就有一件很挂念的事,虽说是挂念,但也只是搁置在心里罢了。为了确认这件事,智子才答应了邀约。

在那之后,事情开始从只是看场电影发展成到御苑散步,并在不知不觉间决定由智子准备便当这般地步。

回想至此,总算成功地确认自己为何会在这儿的理由了。智子这才放下心来,因为她是那种如果无法明确掌握住自己的行动原理的话,就会心生不安的人。

然后智子做出结论:

总而言之,现在就好好享受所谓的约会吧。这么一来,便能自然而然地找出那件事的答案来——

好了——现在问题回到约会上……

智子重新抬头仰望朝永的脸。

他一如往常摆出一张很闷的扑克脸,直直地注视正前方。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什么,不过约会时摆个比较和善的脸色会少块肉吗?智子心想。

自从走进御苑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对话到底是什么状况呢?闷不吭声地走在被满是新芽的绿树所包围的砂砾步道上,就算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强迫不来,但是这样下去实在跟办葬礼或法事没啥两样。只要一方不先采取行动打破沉默,感觉就算撑到天方地老也不会开始任何交谈。而且,这男子绝不是那种会窝心地避免冷场的人。

智子微微地叹了口气之后,开口说道:

「朝永……」

「怎样?」

朝永转头面朝智子。在天衣无缝的时间点与朝永的深红色瞳孔四目相对,智子「呜」地暗叫一声别开了脸。

智子面朝前方继续说下去:

「关于今天我们要去看的那部电影……你知道那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吗?」

由于智子平时几乎不看电视,因此当她从朝永口中得知片名时,还是不晓得那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虽然她直觉地想像成一段以数学家为主角的故事,不过昨晚用电脑调查了一下后,才知道这是一部浪漫爱情戏。

「我不知道,大概是描写数学家一生的故事吧?」

听到和自己如出一辄的感想,智子差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连电影演什么都没查就约我了?」

「我想说擅长理科的你,应该会对这部片子有兴趣吧。」

虽然就结果而言是压错宝了,但至少也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过,智子的胸口微微发烫。

「我、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找我呢?你口头上说因为手上有票,但是你大可以找别人去看不是吗?」

「不然我该找谁?」

「像是绮罗帆啊。」

褐发友人的脸孔在智子脑海里浮现。最近,偶尔会在校园里撞见他们两人东南西北地不知在聊些什么。

朝永发出一声闷哼,停了一拍之后,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为我想和你说话,所以就找你来看,原因就这么单纯。」

一听到这儿,智子忽然有股心脏从体内窜出的感觉。接着归位的心脏开始以每秒十六拍的节奏鼓动着。

即使智子拼命说服自己快点冷静下来,却依旧压抑不了高亢的鼓动。为防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智子放弃交谈低垂着头,继续漫步在喜玛拉雅雪杉林中。

距离班长与朝永后方约两百公尺处。

有一对和朝永俩在不同层面上同样引人注目的两人组行走着。

「这里是M。情况如何?OVER。」

鞠菜完全不在意他人眼光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喊话。虽然绮罗帆刻意保持距离佯装不是一伙的,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身半斤八两的打扮,不被旁人当成同伙也难。

『这里是Mr.K。他们两人相谈甚欢,正朝广场方向前进中。』

岸田传达的内容多少有些夸大。

「唔!」

鞠菜咬着拇指指甲发出低吟。

「明明他们两个平时都闷得跟贝壳没两样……」

「那两个人相谈甚欢?」

绮罗帆皱起一张脸。这是对两人有一定了解程度的她所无法想像的事,绮罗帆不禁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绮罗帆,我们追上去!」

鞠菜稍微加紧了脚步,绮罗帆则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跟在后头。

在新宿御苑中央有一座英式庭院,是一个稀疏地林立着几棵榉木与郁金香树的绿色草坪广场。即使平日,也可以见到有人躺在草地上看书,或一家人铺上毯子享受天伦之乐。

「我们要在这里吃午餐吗?」

智子在广场角落的大树底下一处杳无人迹的地点站定。待朝永点头同意之后,便摊开上头绘有白色水珠的水蓝色毯子。

智子以跪姿在毯子上坐着,朝永则伸长了原本盘坐的双脚。

「昨天已经声明过了,我不是很会做菜……」

智子直接了当地从篮子里拿出水壶和两个藤制便当盒,摆在毯子上。

朝永深红色的瞳孔忽然发出锐利的光芒。

「怎、怎么了?」

朝永的视线投射到智子的左手,她的食指上贴了一块OK绷。那是她在剥甜胡萝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这只是因为不习惯刀工,稍微切到而已啦。」

智子不好意思似的飞快把手藏了起来。

「伸出来给我看。」

「咦?等一下、喂!」

朝永探出身子,用力抓紧智子的左手腕。

蛮横地把手抓过来后,朝永撕下OK绷,细心地观察伤口。

「你消毒过了吗?」

「啊啊,算有啦,就用肥皂洗过而已。」

智子眼镜底下的眼珠讶异地翻起白眼答道。

朝永从外套门袋里掏出一块全新的OK绷,是表面上绘有星形图案,未曾看过的款式。

朝永把OK绷贴在伤口上,然后抬起那只手,将脸慢慢贴近——

「!」

他的唇亲吻了OK绷。

「朝朝朝、朝永!」

智子满脸通红,滚烫得仿佛快从头顶喷出烟来。朝永则以一脸极为严肃的表情面向害羞不已的智子。

「别小看料理时所受的伤,有可能发生从伤口长出香菇的情况唷。」

「是、是吗?」

智子垂下红通通的脸,看也不看朝永,直接把便当塞给了他。

「我有点担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只要不是热内亚风味我就不介意。」

朝永嘴里说着智子无法理解的内容,同时打开了便当盒盖。

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饭团和明太子煎蛋。另外,还有肉丸、热狗、清蒸绿花椰菜、以及糖渍甜萝卜。

当智子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时,前一秒还滚烫无比的脸瞬间冻结了。

「完蛋了……我只带了一双筷子。」

因为平时只会带自己的筷子上学,所以一时粗心忘记多带一双。

「朝永,你有带免洗筷吗?」

既然连OK绷都随身携带了,智子期待他也会携带免洗筷。但是,朝永却左右摇头。

智子手支着下巴发出沉吟声。饭团这类食物就算用手抓来吃也无所谓:不过,肉丸和糖渍萝卜若用手拿,感觉会吃得整只手又湿又黏。

「没办法,只好一起『雪儿』那双筷子了。」

朝永—派轻松地说道。

「雪儿?」

Share——【不及物动词】~分配、分享、共有的意思。换句话说,也就是两个人轮流使用一双筷子。

「我、我看这样做不太好吧?」

智子再次向后仰起红扑扑的脸,摇手拒绝朝永的提议。(即使是对异性相关话题资讯很贫乏的智子字典,上头仍然刊载有间接接吻一词。)

「更、更何况你不介意吗?」

智子担心朝永那病态般的洁癖。

「田中的状况我从国中就知道了。不仅很少请病假,就脸色看来也没有肝炎的症状。所以就算交换一下唾液也没问题。」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让人哭笑不得,感觉甚是微妙;可是,至少对智子而言,交换一下唾液这句话可是大有问题的。

「不、不然这样吧,同样是『雪儿』,这种方式你觉得如何?」

智子把一双筷子的其中一支递给了朝永。

然后用自己的那一支叉起了肉丸。

「虽然感觉很不礼貌,可是现在是非常状况也没办法拘泥那么多了。」

「说得也是。」

朝永依样画葫芦,把调理成米黄色的小萝卜送进嘴巴。

「味道如何?」

智子一面不安地在旁观看,一面询问。

「外观不怎么样,不过味道不差。」

朝永笑也不笑地陈述感想。

等智子松了一口气之后,朝永放下筷子。

他摆出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智子。

「抱歉,在此换个话题……最近田中不是搬了家吗?」

朝永以沉重的声音提出问题。

「绮罗帆,刚刚他们的举动你有看到吗?」

「嗯、嗯,看到了。」

刚好就在朝永亲吻了班长的手指那一刻,绮罗帆和鞠菜藏身在广场角落的玫瑰园里。

「如果说他们俩没有在交往的话,那刚才那个吻该怎么说!」

「又不是奇幻故事的骑士与公主,都这个年代了,没人会刻意亲吻手吧?我猜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刺到了?而且看起来好像有贴上东西呀!」

「又是这一套!」

鞠菜一脸不甘心地拉扯着代替拇指咬在嘴里的手帕。

紧接着,朝永俩开始吃起了便当。似乎是忘了多带筷子的关系,两人各拿一支筷子当叉子来用餐,眉开眼笑,这是一幅多么甜蜜的画面啊!

「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地……愉快呀。」

确实,班长与朝永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团的模样,在绮罗帆眼里看来同样感觉相当愉快。两人的脸上还不时挂起一抹笑。

呜呜——

绮罗帆紧紧抓住T恤的胸口,努力想要压抑那股又将蔓延开来的感情。

「我看不下去了。」

鞠菜将金色的头发甩得乱糟糟的,拿起了无线电对讲机。

「这里是M…………请实行作战行动D!」

连在一旁的绮罗帆也清楚听见了岸田在对讲机彼端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真的要执行吗?鞠菜大小姐。』

「无所谓。为了达成目的,偶尔也会有不得不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时候——这是我从父亲身上学来的道理。」

『既然您有这个觉悟的话,那小的便不再赘言了。立即实行作战行动D。』

结束通讯之后,鞠菜面露有些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

「作战行动D指的是?」

绮罗帆纳闷地皱起双眉。垂下眼帘的鞠菜摇摇头。

「没办法透露。要是我说了,你一定会轻蔑我,当我是最下流、如同垃圾般的人渣——」

话没说完,绮罗帆就捏住鞠菜的脸颊,用力地左右拉。

「豪——豪痛捏——绮罗翻——请你猪手!」

绮罗帆面露恐怖的表情逼向鞠菜。鞠菜目泛泪光点头答应说:

「好,我马上说明,拜托你不要再捏我的脸了啦。」

说完之后,鞠菜不怀好意地从红色的嘴唇里露出牙齿,尽其所能地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作战行动D是昨天晚上我和岸田所计画的二十六项作战中,最为阴险恶劣的作战。命名为LoveLove午餐毁灭大作战……」

「LoveLove午餐毁灭大作战?」

「由岸田以外的四名成员装备了小型来福枪,以包围两人的形式保持距离秘密展开行动。四名部是保全成员里的优秀狙击手。」

「狙击?」

「来福枪里装填大江科技所开发直径1mm的超微粒子弹,虽然尺寸微小到在屋外发射时也很难发现,不过仍旧是有一定质量的子弹。四人近距离开火射击智子和朝永的便当,然后便当会被整个打翻……原本应该快乐无比的午餐顿时变成如愁云惨雾的葬礼一般,就是我们的作战方式。」

「这、这种作战也太无人道了吧!」

绮罗帆的脸色苍白。难道她就为了这点芝麻小事,刻意调来四人部队吗?

「不要这样啦!费尽苦心准备便当的班长很可怜耶!」

「恕难从命,绮罗帆。不管使尽任何手段,我都要阻止朝永与智子的失控行为。」

「拜托,根本没人失控好不好!」

当绮罗帆再次捏住鞠菜的脸颊企图要求她中止作战的时候,无线电对讲机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Mr.K。部队配置完成了。问题是,对方一直把便当拿在手上,因此狙击行动可能有困难。』

「唔,那就在喝茶的时候开枪。」

『了解。当机会来临,就一起开枪射击。』

「麻烦你们了。」

放下对讲机后,鞠菜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独自呢喃。

「难道这也是人性吗……」

与其说是人性,感觉更像是鞠菜自作孽,尽管绮罗帆如此认为,但要是在这里吐槽她的话有种自己就输了的感觉,所以她选择保持沉默。

(算了,如果只是茶水的话就无所谓吧……)

绮罗帆在内心兴起这样的念头。

「好吃极了,就整体而言,这是一顿满足度很高的午餐。」

朝永如此表示的同时盖上了便当盒的盖子。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

智子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让家人以外的人品尝自己的料理,所以难免感到紧张不安。朝永不会讲客套话取悦他人,因此,既然他都表示好吃了,就应当是实际感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没错吧。

「虽然还不够纯熟,但至少比樱乃有SENCE太多了。」

「绮罗帆?」

智子皱起眉头。绮罗帆的料理智子也吃过,不知该称之为前卫或个性十足,还是说于冒险中失败……总之,她的料理技术的确不怎么样。不过,更重要的问题是——

「你吃过绮罗帆的料理?」

「吃过两、三次吧。第一次我只吃了一口就无法下咽了。」

朝永端正的脸孔罩上一层阴霾,似乎是回想起了那个味道的样子。

智子垂下了头,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那、那么、你们俩正在交往吗?」

「交往?」

「没有啦,总之,也就是、哎唷、那个啦,男女的……」

「啊啊,就那层意思上我们并没有在交往,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商业上的关系。」

朝永又提出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智子心想,所谓商业指的是什么呢?

这么说来,有一阵子绮罗帆常常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时而问起三百万日币如何如何,时而问起朝永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等等。而且,记得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撞见到他们两人住校园里谈天的。

「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啦,不过绮罗帆可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认识之后马上成为好友的绮罗帆在四月碰上那件事,当时智子未能在一旁好好关照。她不希望神采奕奕的绮罗帆再度变成那副模样。

「我可不觉得樱乃是那种我做了或说了什么,就会因此受伤的家伙。」

「或许……是这样子没错吧。」

仔细一想——感觉好像自从朝永的名字出现之后,绮罗帆就突然变得很有精神的样子。如果说那个理由存在于朝永所提到的「商业上的关系」的话,或许那是一种不错的关系。

「对了,我们还没喝茶呢。虽然不是你最爱的咖啡就是了。」

智子打开水壶的盖子,她带来的是茉莉花茶。

就在她打算把倒满了茶水的杯子递给朝永而伸长手的时候……

啪咻——一道呼啸声响起,纸杯突然爆开了。不对,是看起来像爆开了,实际上是飞离智子的手,在空中飞舞。

纸杯就那样直直落下,茉莉花茶在伸长了脚的朝永裤子上打翻了。

「对、对不起!」

智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开始擦拭朝永的裤子。

茉莉花茶很容易染色,搞不好颜色会就这样稍微残留下来也说不定。

朝永算得上是病态地爱干净这点,智子从国中时期就知道了。朝永曾在恶作剧男的陷害下,被洗抹布的水桶水泼湿,因此而大为震怒。

只见朝永抽动着青筋暴现的脸,像是在寻找某种东西似的探寻四周。

「朝、朝永?」

智子发出纳闷的声音之后,朝永一语不发地拿过了手帕。他仔细地擦拭着裤子,然后僵着脸面对智子。

「没、没问题。天气这么晴朗,应该很快就会干了吧。」

看到一边抽动嘴角,一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的朝永,智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另一方面——

『朝永医师对我们的存在起了疑心,继续待在这里会有危险,因此我等将迅速撤离。等您准备归宅的时候,敝人会再来迎接您。』

「慢着,Mr.K,不对,岸田!你打算丢下我,自己回去吗?OVER?OVER?」

虽然鞠菜不断重复喊着OVER,可是从无线电对讲机传来的只有电子噪音。

不清楚是因为觉得这样的行动愚蠢至极,还是因为作战失败而害怕被鞠菜责备,总之岸田和保全人员似乎开始撤退了。

鞠菜仿佛要将对讲机捏爆般紧紧握住。不过,由于她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表面连一处裂痕也没有。

「岸田……」

鞠菜沮丧地跪跌在地。

相对的,绮罗帆则是松了一门气。

茶水泼到朝永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还好事情没搞成让洁癖的朝永火大不爽到回家的地步。绮罗帆开始对朝永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反过来也可以说,朝永重视和班长的约会到不惜克制自己的脾气。

她的胸口深处又感到一阵剠痛。

绮罗帆早巳察觉到了,就算不太想去承认,但这是嫉妒。白己正在嫉妒感情和睦的朝永与班长。

(感觉好讨厌喔,真是的~)

绮罗帆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

班长和朝永凑成一对,这样不也很好吗?反正「TomoTomo两人组」都是爱讲道理的人,搞不好会是很登对的情侣。好友班长获得幸福不也是好事一桩吗——(译注:朝永:Tomonaga,智子:Tomoko,两者姓名前面发音相同。)

不知为何,内心的一小角存在着难以坦率地为这种结果祝福的心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绮罗帆又叹了一口气。

「——绮罗帆,他们俩开始行动了喔。」

朝永和班长开始折起毯子,差不多该前往电影院了吧。

「绮罗帆,你怎么啦?要走啰。」

「嗯、嗯。」

绮罗帆点头回应后,慢慢地站起身来。

班长和朝永前往的地点,是离御苑有些远的电影院。

绮罗帆与鞠菜并没有一起跟进电影院,而是走进附近一间感觉可以待很久的吃茶店。她们知道电影结束的时间,所以想趁这段空档填饱肚子。

等点完餐的女服务生一消失,绮罗帆立刻趴倒在桌上。

「呜——好累喔,别再闹下去了啦,鞠菜。」

「明明还年轻,不过走那一点点路有什么好累的?真正累人的待会儿才要开始呢。」

鞠菜「碰」一声把一口气喝干的冷饮杯子放在玻璃桌上。

「真相都已大白啦,朝永跟班长大概是认真的。事实如你所说的,或许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

「等一下,绮罗帆,你现在的说法和昨天的完全相反嘛。不再详细调查的话怎么知道呢?」

「你口头上说调查,刚刚还不是在搞破坏。如果你还要继续干那种事的话,那我不奉陪了。鞠菜,你一个人去吧。」

绮罗帆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挥着高举的手。

「唔——好啦、好啦。反正岸田也不在了,之后我们监视就好。只有监视的话,绮罗帆就愿意一起来吧?」

「嗯——」

老实说,绮罗帆已经不在乎朝永和班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不对……其实是非常在意,只是不愿去追究罢了。因为只要一追究,就会想到一堆讨厌的事情。

好比说,以前班长在电话上批评朝永,会不会是因为对绮罗帆抱有警戒心?以及,朝永之所以能猜对绮罗帆长出尾巴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早就听班长提起过那件事的关系?

因此,在她内心某处存在一种不愿去了解真相的心情。如果继续跟踪他们,然后将两人是情侣的事实查得水落石出的话,会有一股无所适从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此外,不想面对自己的嫉妒也是理由之一。

「截至目前,发展都在预测范围内,不过重点是稍后的部分。两人看完电影后,会上哪儿去?等电影结束天色马上就黑了,吃完晚餐的两人在闪烁着霓虹灯的街道上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那种事情人家又不懂。」

涨红了脸的鞠菜把脸别到一边,绮罗帆则「唉——」一声发出长叹。

这个时候,先前所点的俱乐部特制三明治和果汁送上来了。心情这么沉闷还有食欲,真是得好好感谢自己的胃袋了。

就在咀嚼着有一般尺寸两倍大的三明治时,鞠菜骨碌碌地转动着蓝色的眼珠观察绮罗帆。

「唉,绮罗帆,你是不是喜欢朝永?」

「!」

绮罗帆差点把酸菜哽在喉咙里。她拍打着胸脯灌进一大口柳橙汁之后,瞪了鞠菜一眼。

「拜托!我之前解释过了,我是为了偿还手术费才打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跟那种脸臭得要死又爱性骚扰的男生混在一起咧!」

「真是这样吗?根据某情报,医生和看护师(不分男女护士的总称)还有患者结婚的案例似乎非常多喔!绮罗帆两者的身分部符合不是吗?」

「你那是哪门子情报啊!?总之,就算那份情报说得没错,我和朝永也不可能。他确实长得很帅,可是那种爱挖苦人的性格简直糟透了!」

在可以算是第一次碰面的那场走廊冲撞时所留下的恶劣印象,圣今仍深深烙印在绮罗帆的脑海里。

「话说回来,鞠菜自己呢?你之前也是朝永的患者吧!?」

绮罗帆斜眼一问,鞠菜便满脸通红地垂下了头,然后开始用食指在桌子上害羞地不停画圈圈。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形同默认。

绮罗帆微微地抬头仰望天花板。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三角关系?)

绮罗帆所熟知的两个女生搞不好都喜欢上了绮罗帆也同样熟知的男生。现在的情况只要有一步错,她很有可能一口气失去两个朋友。

「喂……鞠菜,那家伙到底是哪里好啊?在你所生活的世界里,像他那么帅的男生要几个有几个吧?而且,你应该也有外国男性朋友呀。」

鞠菜貌似害羞地垂下眼帘,一面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坠子,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

「……就是和父亲相像的地方。」

没救了,绮罗帆按着额头叹息。关于鞠菜父亲的长相,她曾经借看过坠子里的照片,是和朝永一点也不像的纯日本人面孔。既然有重度恋父情结的鞠菜坚称两人很像,这就表示她几乎被朝永吃得死死的了。

绮罗帆边搔头发边向鞠菜说:

「好啦好啦,我今天就奉陪到底吧。可是,没有下一次了。因为我是你、同时也是班长的朋友。」

看着点头的鞠菜,绮罗帆又长叹了一声。

明明是难得的休假,不过看来今天会是叹气叹个不停的一天了。

3灵脉的淤塞

电影结束过了一会儿,朝永和班长现身在抢先从电影院走出的人潮里。看他们俩频频交头接耳的模样,可以得知两人应该都看电影看得相当高兴。

两人离开电影院之后,立刻往大马路的方向前去。

「快走吧,鞠菜。不然这里人很多,马上会跟丢的。」

「好的。」

绮罗帆跟鞠菜从电线杆后面跳出,重新开始跟踪。

朝永跟班长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朝着和闹市、百货公司街相反方向的新宿车站走去。

(他们打算上哪儿去呢?)

绮罗帆歪着脖子不解。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嫌太早,难道他们想要去找一间可以打发时间的吃茶店吗?

接着,两人钻进从车站延伸而出的地下街。

「鞠菜,难不成他们要……?」

「应该不可能就这样直接在车站解散吧?」

鞠菜狐疑地和新宿近郊地图大眼瞪小眼。

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又不是小学生出来玩,约会中的情侣有可能这么早就回家吗?

朝永跟班长一路走到新宿车站的私铁乘车站后,不但没有解散,还在自动售票机买了车票,然后一同前往剪票口。

同样来到售票机前面,绮罗帆和鞠菜却慌得不知所措。因为不知该买几元的车票才好。

最后两人买了千元预付卡,跳进即将行驶的电车中,就在朝永两人所在的下一节车厢里。

转眼间,车门关上,电车发动了。

「他们俩想去哪里呀?」

绮罗帆一边偷窥隔壁车厢,一边皱眉。

两人搭乘的私铁路线连接都心与郊区,很难想像途中有任何可以在这个时间带用来约会的地点。

「会不会是智子家?」

「班长家在新宿的大厦……对了!」

说到这里,绮罗帆想起曾听班长说过,因为大厦老朽需要改装,便暂时搬到距离新宿不远的老街公寓。

「这么说来,他们正要去班长家……可是,为什么呢?现在又不是需要送女孩子回家的时间。」

「会不会两人的情谊已经发展到擭得智子双亲认可的关系,然后要一起吃个晚餐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处之类的。」

「可是今天不是假口耶。」

班长有两个妹妹,而且感觉这个时间家里会有其他人在。

「如果想要在房里独处的话,去朝永家不是更好吗?地点又近。」

「话是没错啦……」

两人的头上冒出了疑惑不解的符号。

就在两人一阵瞎猜的时候,朝永和班长在距新宿三站远的地点下车了。绮罗帆与鞠菜也跟着下车。

「是这一站没错吗?」

「嗯,大概。」

这里是以前听班长说过,她目前暂居公寓所在的那一站。

一离开车站,班长跟朝永肩并肩重新迈步前进。因为这里是没地图辅助又陌生的地方,所以绮罗帆两人慎重地跟在后头。

朝永他们穿过了因买晚餐材料的人潮而显得混乱的商店街,直往住宅街前去。走了约五分钟左右,最后进入一栋三层楼高的旧式钢筋公寓。

绮罗帆和鞠菜从隔壁的水泥墙探出头偷窥。等他们两人一消失在楼梯间,便飞也似的接近公寓。

(真的搞得很像在扮侦探或间谍一样。)

绮罗帆一边在想着这种无聊事的同时,一边调查一楼的集合信箱。从房间号码得知班长的房间位于二楼角落后,再一次撤退到墙边,望向二楼最东边的房间。

那房间的电灯亮了起来。看来,班长家刚好是空无一人的样子。阳台的玻璃门上模糊地映照着人影。

「如果只是单纯送行,朝永马上就会自己一个人回来对不对?」

绮罗帆默不作声地向语气担心的鞠菜点头回应。

两人屏气凝神地紧盯着房间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

完全不见朝永有要离开公寓的迹象。

「他们在干什么呀?」

「都难得跑这么一趟了嘛。好歹会请对方喝一杯茶……吧。」

即使绮罗帆口头上这么讲,但她看起来也没什么自信。

俩人保持沉默继续等了下去。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

这时可以听见从红色的天空返回森林的鸟鸣、有令人怀念的木笛声,还有从远方铁轨传来的电车汽笛声……

忽然——

班长房间的窗帘拉上了。

绮罗帆跟鞠菜同时倒抽一口气,面面相觑。

「绮罗帆……朝永…他还在班长的房间里对吧?」

「嗯,我想应该是。」

「……」

「……」

一阵死寂。

不但把同班男同学带回空无一人的家里独处,甚至拉上了窗帘。如果不是关系十分亲密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这已经是决定性的证据了——

过了半晌,鞠菜落寞地说道:

「……我们回家吧。」

「说得也是。」

绮罗帆静静回答,缓缓向右转身。眼睛盯着染上一片暮色的柏油路,开始循着原路折返。

绮罗帆和鞠菜空虚地并肩而行的同时,心想:

(果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继续维持暧昧不清的状态,心情还比较舒坦。

(朝永和班长真的在交往,这么说来……)

往后会变成怎样呢?从明天开始又该如何面对他们俩呢?绮罗帆不禁反覆思索着这些问题。

可是却又无法马上整理出一个答案来。这全是因为遭到背叛的感觉以及嫉妒、疑惑等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灰色迷雾,在脑海里不停盘旋的缘故。陷入五里雾之中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为了赶走四处蔓延的乌云,绮罗帆强迫自己去想些快乐的事。但是,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些事象却又逐一被从脑海深处弥漫开来的浓雾给覆盖过去。针对脑内全区所发布的浓雾警报看来并非那么轻易就能解除。

「唉——」

这是最后一次叹息……绮罗帆一面在心中如此下定决心,一面吐出一口既深且长的叹息。不过,有种会在睡觉以前继续叹气叹个一百回左右的预感。

——这时……

绮罗帆紧急踩了煞车。

一旁的鞠菜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而且是一个感觉似曾相识的轮廓。

绮罗帆缓缓抬头,从影子的头部依序看到脚跟部位。

黑色的裤子随之映入眼帘。

绮罗帆迅疾抬头。

原先像是熬了一整夜般恍惚出神的脸顿时绷紧,偌大的墨镜差点从她浑圆的鼻子上滑落。

「咿!」

在绮罗帆身旁,鞠菜发出了一声丝毫没有大小姐气质的惨叫。

这也难怪。

毕竟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背向夕阳怃然伫立的朝永怜央麻的身影。

*

「跟踪很难算是一种有品的嗜好哪,樱乃绮罗帆还有大江鞠菜。」

朝永慢条斯理地发出了一串低沉又深具压力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绮罗帆露出诧异的表情指着公寓。

「我送田中回房后,便从走廊沿着蓄水塔的梯子爬回一楼。因为有后门可定才有办法藉由那里绕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朝永淡淡地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们以为凭那种程度的跟踪我不会注意到吗?而且那身打扮是在搞什么鬼啊?你们是不是把变装跟搞怪化妆给搞混啦?」

朝永把冷冰冰的视线投射到两人身上后,大摇大摆地抱起双臂。

「能请你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樱乃绮罗帆。」

「这个嘛,我想想,该怎么说咧……」

绮罗帆很糗地开始把玩起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刘海。

「绮罗帆没有错,是我强迫她一起来的。」

鞠菜像是要庇护她一样往前踏出一步。

「哦。既然如此,如果大江愿意说明的话那也无妨。为什么要死缠烂打地紧跟着我和田中?」

「那是因为……不纯洁的异性………」

鞠菜含糊不清地张动着嘟起来的嘴巴。

「哪里不纯洁了?我们只是在公园里吃个饭,然后看场电影而已耶!我看就连时下的小学三年级也不稀罕这一套吧。」

「……就结果而论,那个、或许就如你所说的没错啦……」

「另外,大江,是你把岸田和一群奇怪的男子都带到御苑来了,对吧?」

「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鞠菜别开了脸。

「多亏他们的恶搞,害我的裤子都弄脏了不是吗?」

朝永提起长裤的裤脚,老大不爽地歪起了嘴角。

「………………」

「………………」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绮罗帆闭起眼睛将上半身倾斜成九十度。

「抱歉,朝永……」

她内心涌现满满的罪恶感。

监视他人的约会是很不道德的。绮罗帆一直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是就在追随两人行踪的过程,这种道德感逐渐麻痹,不知不觉间变得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了。不过,就在朝永在眼前出现那一刹那,麻痹忽然消失了。有一种像是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的感受从内心深处满溢而出。

一旁的鞠菜也紧接着绮罗帆之后垂下头来道歉:「对不起。」

「不用道歉,把理由说来听听就好。」

「理由是……」

绮罗帆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毕竟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理由为何。

瞥见绮罗帆抿紧嘴巴沉默不语的模样,朝永用手指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田中也没发现,就结果而言并没有问题。」

「可是,就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你才没办法进去班长家的,不是吗?」

绮罗帆满怀歉意地缩起了身子。

「没这回事。之所以大老远跑来,也不是因为田中叫我来的。而是我自己很想到田中家附近调查,才像个跟屁虫似的硬跟着回来。」

「『调查』?」

绮罗帆和鞠菜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就在你们俩杵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大致的调查已经完成了……我正在盘算待会儿去做最后的确认。反正都难得跑这么一趟了,也请你们帮个忙好了。」

朝永对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的绮罗帆跟鞠菜露出个目中无人的微笑。

「看来这里正合我意。」

朝永把绮罗帆俩人带上了夕阳普照,班长所居住的公寓屋顶。

这是一般随处可见的老旧集合式住宅的屋顶。在处处长满青苔的水泥砖地板上,杂乱地放置有空调室外机与感觉久未使用的烘干机。

(他想干嘛啊?)

绮罗帆面露不安的表情仰望身旁的朝永。心想: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被班长发现的话,该怎么解释才好?

「大江帮忙把风,看有没有人过来。樱乃负责拿这个。」

朝永从外套内侧口袋拿山一个貌似金属制薄型铅笔盒的东西。打开盖子一看,里头折放有类似竹子与红色和纸般的东西。将这两样东西组装起来后,便完成了一支感觉会出现在时代剧里的风车。

绮罗帆拿下先前一直戴在脸上的墨镜,仔细端详着朝永递过来的那支风车。

那是一支感觉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高歌一曲「带子狼」,外观很平凡的风车。不过,很不可思议地,四周平静无风,风车却缓缓地转动着。(带子狼:日本知名古装连续剧,风车是剧中的招牌道具。)

「朝永,这是啥东东?现在是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大江,你那边没问题吧?」

「嗯,没见到半个人影过来。」

站在楼梯旁边的鞠菜把手放在嘴边喊着。

「那么准备开始吧!」

朝永前进到屋顶的中央后,轻轻地往旁边打直了手臂。这时一把又细又长的黑色手杖从袖子里浮现,停在朝永的手上。

(藏在袖中的手杖!)

在一脸惊讶的绮罗帆面前,朝永在手上转动着手杖,然后开始用前端在屋顶的水泥地上画起圆圈。手杖前端像粉笔一样,在水泥地上画下几何形图案。那图案对绮罗帆来说也不陌生,是星星与圆圈交会而成的魔法阵。

朝永一画完魔法阵,接着伸长左手臂,左手上出现了掌心大小的黑色古书。

他以拇指翻动书本,紧接着唱起咒语。

吾情愿之。愿汝之龙勿现身于吾等之四海中。

唱毕,朝永「叩」一声敲打魔法阵。

瞬间……

呼——绮罗帆手上的风车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旋转,把帽子和墨镜都吹跑了。绮罗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支风车因为承受了一种被称为灵脉的魔力流动而旋转。我刚刚使用的,是让魔力集中在魔法阵上然后解放开来的单纯魔法。」

「嗯?换句话说,风车所以转动,是因为承受了朝永所释放的魔力吗?」

「没错。好了,接下来我会连续施行刚刚的魔法,你就拿着那支风车跑到田中的房间前面再回来。」

「这样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吗?」

绮罗帆请朝永帮忙拉起身的同时一边费心思考。朝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直到现在她仍然看不出一点端倪。

「产生的魔力波会以魔法阵为中心呈球状扩散。魔力传播的空间是幽星界,并不依附物理世界的形状与距离存在。如果是正常世界的话,不管在这栋公寓的任何角落风车应该都会转动才对。」

「?」

朝永对一头雾水的绮罗帆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后,像是在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等一下我会既详细又恳切地说明,以求让你这个发育不健全的脑袋也能听得懂就是了。所以,现在快点给我去!我要开始了喔。」

无视因贱嘴而气得鼓起腮帮子的绮罗帆,朝永开始用手杖敲打魔法阵。同一时间,绮罗帆手上的风车转动了起来。

「还不快去!要是被田中发现了,你就自己想办法敷衍吧。」

「知道了啦!」

绮罗帆摆出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点头答应后,立即回身右转跑走了。

她通过鞠菜身旁从屋顶的出入口下楼。如朝永所言,即使离开屋顶,风车依旧以等速度飞快地持续旋转着。

来到二楼转角时,绮罗帆停下了脚步。

「咦咦,该往哪边走?」

稍微思考一会儿,决定朝着与夕阳相反的方向前进。

就在她沿着走廊前进,来到位于尽头的班长家玄关前那个时候……

先前一路勤奋转动的风车——

突然停住了。

(奇怪,朝永停止施法了?)

即使感到怀疑,绮罗帆仍然按照吩咐走到班长房间的前面,摸了走廊角落的墙壁一下,然后掉头往回走。

等她一移动到隔壁房间前面的时候。

——嗡——嗡——嗡……

风车重新以一定的间隔转动了起来。

「嗯?」

绮罗帆在原地踏步滞留不动,然后维持身体朝着前方的姿势向后退。

回到班长的房问前。这时,风车果然又停止了。同样只要一移动到前面,风车又开始转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绮罗帆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房间的门怱然「喀喳」一声发出了开锁的声音。

(死定了!)

绮罗帆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她在走廊上一路狂奔,折回屋顶。

「我回来了——」

待绮罗帆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回来后,朝永便不再敲打魔法阵。他把手杖和古书收回衣袖里,望向绮罗帆。

「结果如何?有发现任何异状?」

「有,好像……只有在班长房间的前面……风车……不会转……」

绮罗帆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指着楼梯方向。

朝永简短地答了句「原来如此」之后,便用鞋子抹掉画在水泥地上的魔法阵。独自一人急急忙忙往楼梯走去。

「等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啦。」

朝永面露可怕的表情回答道:

「田中家的附近形成『灵脉的淤塞点』(stagnationpoint)了。」

「能麻烦你说明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随着答应在医院进行说明的朝永,一起回到天色早已昏暗的新宿三丁目白川医院之后,鞠菜一边在诊疗床上坐下一边说道。或许是因为不停搭乘不习惯的公共交通设施来回移动的关系,鞠菜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倦意。

「那我该从哪里开始说明起比较好?」

换掉长裤,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白上衣的朝永,一如往常在桌子上坐了下来。他的手上握着一杯倒满了冰咖啡的特大号马克杯。

坐在圆椅上的绮罗帆举起手。

「总之,就先从那个念作史踏革啥的开始吧。」

「stagnationpoint……以日语来解释,就是『产生淤积之处』吧。」

号称擅长十二国语言的鞠菜一插嘴,朝永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所谓『灵脉的淤塞点』,如字面所示,指的也就是灵脉产生淤积的场所。我以前也跟樱乃说过,这个世界分为物理世界和幽星界。其中,在幽星界里,由于魔力位能的高低差,会产生被称为灵脉的魔力『flow』(流场)。这就是风车会像这样转动的原因。」

朝永把视线投向插在桌上的书本间缓缓旋转的红色风车。

「不过,幽星界的一部分,举例而言好比在强烈的灵脉与灵脉出现冲突的界面,流动会因此停止,以致发生淤塞。这样说好了,就像卡在小河的岩石后面转个不停却不往前流动的竹叶舟,你应该看过吧?那就是淤塞。」

绮罗帆一边频频点头一边认真地竖耳聆听。

「而绮罗帆的风车在智子家附近停止转动,也就表示那附近形成了『淤塞点』,对不对?」

鞠菜就跟个脑筋转动快速的优等生一样追述。接着,她把金发拨到耳后,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待在灵脉的『淤塞点』……对人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听到鞠菜的疑问,绮罗帆机警地抬起头。

朝永跳下桌子代替回答之后,便往流埋台定去。看样子他似乎是把马克杯里的咖啡给喝光光了。

一边从流理台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存放冷泡咖啡的宝特瓶,朝永一边头也不回地开门说:

「就在你们两个待在公寓前傻傻地埋伏等我出来的期间,我已经约略在住宅附近绕了一圈。根据附近的古老介绍图,田中公寓的建筑用地原先似乎曾有一座小型神社。自古以来,灵脉的冲突地点上常盖有神社或佛寺。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类的场所不仅会使魔力停滞,麻烦的玩意儿也会跟着留下。」

「麻烦的玩意儿……?」

「miasma……就是一种俗称瘴气的物质。既是腐败的魔力的最终型态,同时也是对人类的幽星体有毒的存在。」(miasma:希腊语,瘴气之意。)

朝永边啜饮着第二杯咖啡边走回来,打开了绮罗帆第一次造访医院时也展示过的黑色书背洋文书。

绮罗帆和鞠菜分别从左右两侧探头看书。上头除了一段以〔miasma〕为名的标题,还画有一幅类似白云的插图。

「你们俩知道流行性感冒,即Influenza的语源吗?」

「Influenza的语源?」

由于突然从超自然现象的话题转到实际的病名,绮罗帆和鞠菜讶异地互望彼此,同时摇了摇头。

朝永撩起那如同染过墨汁般的黑发。

「Influenza在拉丁语中是『影响』的意思。和英语的Influence(影响)语源相同。Influenza这个名称开始被人拿来当作病名使用始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在尚未有病毒概念的当时,把每年一到冬天就有许多人感染这个莫名疾病的原因,被归咎于遭到污染的空气。人们认为空气受到宇宙星辰配置的『影响』,每一年都有固定的量,所以才会如此命名。」

绮罗帆灵机一动似的张开了嘴巴:

「难道……那个所谓遭到污染的空气指的就是miasma?」

朝永将深红色的眼睛眯成锐利的一直线,回答道:「没错。」

「由于医学的进步,miasma一词已经很久未再被人当作Influenza的原因来使用了。可是,那是针对肉体的状况。如果miasma长时间纠缠人类的幽星体的话……有可能会得到幽星性急性感冒。」

「这意思是……!」

绮罗帆浑身打颤。她总算理解朝永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换句话说,智子会罹患Influenza,是吧?」

鞠菜以冷静的语调说。朝永点了点头。

「你之所以接近智子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吗?昨天会出现在物理社的社团教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些日子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发现田中的眼睛泛着红光。赤目发光是幽星体被miasma行染的代表性症状。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握,不过昨天在近距离观察之下已经确定了。」

「「啊!」」

绮罗帆和鞠菜异口同声大叫,她们同时回想起昨天的接吻疑云。

「今天,趁着在公园聊天的机会,我问出几件颇有意思的事情。像是最近晚上她常常因为呼吸不顺醒来,以及那房间因为接连换过好几次住户,所以租金特别便宜等等。除此之外,住家四周也形成了淤塞点。虽然都只是状况证据,不过备齐了这么多证据要说是铁证也无妨吧?」

「这么说来所以找她去看电影、一起在御苑散步、专程送她回家都是为了这目的?」

绮罗帆咬牙切齿地发问,朝永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予以回应。

「虽然这方法一点也不俐落,不过为了探口风、去她家调查,我想这已经是最简洁的方法了。实际上,我也因此成功收集到所需的情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鞠菜露出一个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无法真心感到高兴的表情。

「那么,班长罹患的Influenza到底是什么样的疾病呢?」

脸上写着不安的绮罗帆问道。如果是一般的Influenza还有特效药可医,很少会有太过严重的情况。不过既然问题出在超自然现象的话,一般常识就派不上用场了,所以大意不得。

「发病的瞬间,幽星体的呼吸系统会产生麻痹,也会造成肉体侧的呼吸困难。严重的话会意识昏迷,倒楣一点就一命呜呼。」

「!」

因为是超乎想像的重病,绮罗帆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她奋力从圆椅起身逼近朝永。

「你告诉班长这件事情了吗?」

「没有。像这一类在发病以前肉体都不会显现明确症状的灵异性疾病,就算说破了嘴也很难取信患者。更何况对象还是田中,十之八九会被她怀疑脑袋秀逗,嗤之以鼻。」

「事情或许如你所说的没错!可是,这样下去,班长的身体状况有可能恶化不是吗?你打算袖手旁观吗?」

绮罗帆泫然欲泣揪着朝永的上衣衣襟,激烈地摇晃他的身子。

「如果我打算袖手旁观的话,还有可能大费周章不惜约她看电影好方便调查吗?」

朝永以狼狈的声音回答之后,绮罗帆这才罢手。

「说、说得也对耶……」

「既然明白了就快点把你的臭手拿开,领子会松掉的。」

绮罗帆看了看揪着领子的自己的手一眼,面红耳赤地离开了朝永。鞠菜则在后头发出清喉咙的咳嗽声。

「那么,有治疗的方法吗?难道又要对幽星体动手术?」

「手术……」

绮罗帆抿嘴。

要让不知道自己生病的班长接受手术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有办法把不知情的班长带到医院,然后让她同意动灵异手术吗……纵使克服了这个难关,还有二百万日币手术费的问题。这可不是二两下就能准备好的金额,绮罗帆有切身之痛。

「……手术费的问题,要我连带班长的费用一起以工作偿还也可以。」

绮罗帆以充满决心的双眼仰望朝永。虽然这么一来就确定高中毕业之后也得留在白川医院免费服务,但她有种完全不介意的感觉。

「不、不然这样吧,由我来负责也没关系。因为我今天给智子带来了很多困扰。」

鞠菜面朝旁边轻声地说道。

朝永嘴角放松叹了口气。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对我而言田中是从国中以来就同班至今的同学,希望在发病之前治好她的心情我跟你们是一样的。如果费用问题会造成阻碍,那么就算不收治疗费也无所谓。」

「朝永!」

绮罗帆发出欢呼。打从第一次碰面以来,朝永在她眼里从来不曾这么像个好人过。

「而且治疗急性感冒并不需要动手术,由于那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疾病,因此有很多elixir(魔法药)的制造方法传承下来。」

朝永坐在桌上打开抽屉,拿出类似围棋棋盒的漆器,接着打开了盖子。里头装满了大量的药剂,形状上和一般市售的成药并无二异,不过长度有两公分、直径也有五公厘,尺寸梢大。表面上画有五芒星的图案,四周还写着极为细小的文字。

「这是只要让肉体侧服下,就能把纠缠幽星体的瘴气驱散的特效药,田中原先居住的大厦下个月就改装完成了,趁现在驱除的话往后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值得庆幸的是,就我获得的消息,田中的家人似乎都没有感染。」

「就靠这颗药……」

绮罗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夹在朝永食指和拇指间的药剂。

「问题在该怎么让智子吞下它。」

鞠菜环起纤细的胳臂。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告诉班长真相,由她自己吞下。要这么做就只能由朝永在当魔法医的事情开始一一说明,但即使如此大费周章,能否让那个讨厌灵异话题的班长相信还是个疑问。就如朝永所言,被一笑置之的可能性非常高。这么一来,只能在不被班长发现的状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吞下了。

「这个压碎后再吃一样有效果吗?」

如果压碎也无妨的话,还有掺在蛋糕或饼干里让她吃下去这一招可行。

「不行。如果少了表面的五芒星和咒语,那就只是一般的固体状小麦粉罢了。」

「这么说来也不能咬了?」

「正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还挺麻烦的呢。」

「嗯——」

绮罗帆愁眉苦脸地沉吟。光是要塞进班长嘴里就已经够困难了,何况还要咬都不咬直接吞下肚。

「我打从一开始就盘算一旦握有田中罹患Influenza的确切证据,就要请你们帮忙。毕竟女生要接近田中的机会多得是。麻烦你们想想让田中吞下药剂的方法吧。」

朝永一边递出数颗药剂一边打量环视的脸庞。

「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她吞下去的。」

「我了解了。」

绮罗帆与鞠菜以僵硬的表情点头回答。

「时间呢?按照你的预测,什么时候会发病?」

「没有精密检查我也很难断定……不过从她搬到现在住处的时间,以及早已显现在肉体侧的症状来判断的话,所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

绮罗帆用力握紧拿住药剂的手。

无论如何都得让班长吞下药剂才行——她心想。

今天自己对班长做了很过分的事。一路跟踪约会、疑神疑鬼,不仅如此,还心生嫉妒。一定要有所补偿才可以。

——不对,不是这样的。

绮罗帆马上推翻自己的思维。

这跟补偿没有关系。

因为班长是好朋友,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想要救她,想要解救朋友危机的念头是天经地义的事——绮罗帆豁然开朗了。

(今天所欠的得在别的地方弥补……另外,在那之前得先道歉喔。)

绮罗帆兀自点头后气势十足地转头面向鞠菜。

「鞠菜!我们现在来策划T&T作战PART2吧!」

4PoisonKiss

隔天礼拜四——

第四堂课结束后,教室渐渐变得吵闹起来。

绮罗帆拍了拍坐在前头的班长的肩膀。

「班长,一起吃便当吧?」

「好啊。」

班长点头答应后,如同以往把椅子反过来,将便当栘到绮罗帆的桌子上。

「方便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吃饭吗?」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鞠菜手拿漆器便当盒站在一旁的走道上。

「我是不介意啦。」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鞠菜搬来一张空着的椅子,把自己的便当放在两人的便当中间后。

——偷瞄了一眼。

绮罗帆和鞠菜打了一个眼色,这是作战开始的暗号。

(好,要行动啰!)

绮罗帆在脑海中高呼。

昨天在白川医院讨论的结果,导出了对班长下药最好的时机就在午餐时刻这样的结论。在学校生活中,学生通常只有在这个时间会张开嘴巴让食物通过喉咙。并且,绮罗帆俩现在企图实行的,乃是在激辩与诸多实验过后诞生的珍贵作战,名为「辣椒大作战行动(鞠菜命名)」。

看到绮罗帆和鞠菜两人相视而笑,拿着筷子的班长紧皱双眉。

「怎么了,你们两个感觉怪恶的。我的脸上沾到什么吗?」

「没啦,你想太多了。」

「什么事也没有呀。」

绮罗帆跟鞠菜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否定之后,两人慌了似的打开便当盒。班长也一脸狐疑地开始吃起午餐。

「对了对了,从今天开始要上游泳课了呢!」

如事先计划,由绮罗帆打开话匣子。

六花学院在上礼拜开放泳池。因为上礼拜男生上游泳课女生跑一百公尺,所以这礼拜课程内容便反过来。

「下午第一堂课上游泳最讨厌了。」

由于刚吃饱,因此每年班上都会有人感觉不舒服而上保健室。秋天时刻开始的马拉松课程也会发生一样的情况。

「对啊,所以上游泳课那天我都尽可能要求准备容易消化的食物。」

如此说道的班长,她的便当内容是煮芋头、铝箔纸包烧烤鸡胸肉、酱油腌菠菜、还有小饭团,确实感觉对胃没什么负担。

「话说回来,智子,昨天的电影好看吗?」

鞠菜忽然改变了话题,班长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飞上了一抹红晕。

「虽然和想像的差很多,不过还看得满尽兴的。偶尔看看那种电影感觉也不错啦。」

「朝永有说什么吗?」

「他好像说内容有够老梗吧。唉,很像他会说的话呢。」

鞠菜直盯着班长的左手,在她视线所及之处贴有OK绷,正是朝永昨天在御苑所亲吻的那个OK绷。

「好特别的OK绷呢!」

「你、你说这个吗?果然挺显眼的呢。」

班长停下动筷子的手,温柔地眯起镜片后头的眼睛,凝视着0K绷。

鞠菜则貌似不爽地噤声不语。

(我也拜托你一下,鞠菜!完全走样了啦!)

按照预定,鞠菜应该从刚刚的对话,扯到关于绮罗帆便当的内容才对。

「说、说到这个,今天的便当我尝试加入了新菜单耶。」

绮罗帆仪态糟糕地用筷子指着自己便当里头的煎蛋。

「锵锵——超辣灯笼辣椒煎蛋!」

灯笼辣椒是墨西哥原产的橘色辣椒,比普通的辣椒辣上数十倍,形状很像小型的青椒。将一整颗灯笼辣椒切丝加进煎蛋里,这就是绮罗帆特制的超辣灯笼辣椒煎蛋。昨晚绮罗帆试吃的时候,只吃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就完全炸裂开来,辣到她感觉仿佛要粉身碎骨、脑海中跑出一头虚幻的大象在哀号,不禁马上拿起饮料狂灌这般程度。

「你说……超辣吗?」

班长的眼睛发出光芒。「太好了!上钩啦!」绮罗帆在心中兴奋地握拳。

「班长,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辣的耶!怎样,要不要挑战看看?」

绮罗帆露出一张别有居心的脸把便当推向班长。

事实上……煎蛋里面除了灯笼辣椒外还塞了朝永给的药。

她预测看到辣食就会两眼发亮的班长铁定会挑战。不过,不管班长再怎么爱吃辣,这么辣的东西她应该也没办法咀嚼,最后一定会忍不住伸手拿饮料喝吧。如此一来,毫发无伤的药剂就会和灯笼辣椒一起被吞进肚子了。这就是「辣椒大作战行动」的全貌。

「唔——可是……」

班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橘色料理·超级扭曲的煎蛋剖面。

「我看就连爱吃辣的班长也拿这煎蛋没辄吧。」

绮罗帆来了个彻底的挑衅之后,班长烦恼了老半天终于点头答应了。

「好,那我就挑战看看吧。」

绮罗帆暗自窃喜,在班长的杯子里倒满了自己的麦茶。

「要是受不了了,我劝你赶快喝茶吞下去吧。因为你会觉得满嘴都是汽油弹!」

「真的有那么犀利吗?那么……」

班长伸手拿住绮罗帆的便当盒,然后用筷子夹起了煎蛋。

绮罗帆和鞠菜的视线完全凝聚在往班长嘴巴送去的黄色与橘色的物体上。那块煎蛋里头应该至少塞了两颗药才对。

煎蛋一口放进班长的嘴里。

「唔唔!唔唔唔——」

班长那藏在镜片后头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开始不停转动。

(帅啊!成功了!快,不要逞强,快点喝麦茶吞下去吧,班长!)

为了高喊三声万岁,绮罗帆的双手已经从肩头高举了一半。

——最后却未能如愿。

班长不仅没伸手拿茶杯,还令人匪夷所思地一咬再咬。

绮罗帆的眼神就像注视着未知的生命体一样。

「班、班长,你不觉得辣吗?」

「辣是很辣啦……(嚼个不停)可是也没到辣到爆炸的地步,还满好吃的喔!」

班长就这样继续咀嚼过后,「咕嘟」一声吞了进去。恐怕里头的药剂和大量的灯笼辣椒都一同被咬得支离破碎了吧。

(喂、绮罗帆!这是怎样咧?瞧她完全面不改色耶!)

一旁的鞠菜在绮罗帆耳边窃窃私语。

(你问我,那我问谁啊!?该不会班长的舌头是用究极镁或钢弹尼姆合金打造成的吧?)(钢弹尼姆合金:『机动战上钢弹』中打造钢弹所用的合金。)

(有没可能是你把橘色青椒当成灯笼辣椒用了?)

(我才没这么凸锤咧!……大概吧。)

「抱歉,我也要试吃看看。」

鞠菜把筷子伸向煎蛋,然后放进了口中。

「味道确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

说着说着鞠菜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动作。

粉白色的脸庞眼看着逐渐染上一片红。下一瞬间,鞠菜从椅子上站起身,以全力奔跑的速度冲出了教室。

「大江她怎么了?」

看着班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绮罗帆不禁以手指拄着额头气馁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害我超惨的。」

吃完午餐紧接着是午休时间。绮罗帆、鞠菜跟朝永三人在校舍的屋顶集合。

「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下那种辣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智子的嘴巴根本不正常嘛!」

抹着至今仍旧火红不已的嘴唇,鞠菜愤愤不平地说道。

「灯笼辣椒的事就别再提了啦……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作战失败了呢。」

绮罗帆背靠铁丝网,眼睛盯着水泥地板看。

那是经过反覆推敲才定案的作战计画,而日历经多次实验,原先还以为绝对可以成功,但万万没想到班长的嗜辣竟然会成为反效果。

「不可以咬的限制真的太严苛了。」

「我想也是,人类的生理反应才不会把放进嘴里的固体直接吞下肚。内服药剂和维他命,也是因为人们认识这些物品的效用才有办法生吞的。」

朝永隔着铁丝网眺望远方说道。

「如果是液体的话,就不愁没招可用了。没办法制作吗?」

「不可能,要从肉体侧对幽星体产生作用,魔法的发动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魔法阵和咒符。」

「嗯——难道没有其他好方法了吗!?」

绮罗帆一边将褐色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一边放声大叫。

这时鞠菜敲了一下手。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了!」

「真的?」

「没错。如果用这一招一定手到擒来。首先,绮罗帆你把智子叫到没什么人的校舍后面。」

「嗯嗯。然后呢?」

「看好她毫无警戒地现身时,朝永从智子后面架住她,由我捏住她的鼻子,接着绮罗帆趁她张开嘴巴时把药丢进去。」

因为满心期待而眼睛光芒四射的绮罗帆听完之后大失所望地垂下了头。

「……是可以让她把药吞下去没错啦,可是这样搞也别想再继续当朋友了。」

「我们只要蒙面就不会泄漏身分了。」

「但是班长一定会留下心灵创伤的啦……」

绮罗帆挥手拒绝后,抬头看着朝永的脸。

「……万一今天思考一整天仍然想不到好方法的话,我打算跟班长说出真相,朝永你可以接受吗?」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从朝永是灵异医师的事情开始说起。

朝永将刘海往上撩起,眯起深红色的眼睛面向绮罗帆。

「没问题。只不过,你有办法让那个不信邪的田中相信吗?」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好好说明的话,应该有希望吧。」

绮罗帆没什么自信地微微点头,用力抿紧了嘴唇。

*

「唉——」

结束了五十公尺自由式游泳计时测速的绮罗帆,在水泥瓷砖上坐下后叹了一口气。

下午第一堂的体育课。尽管是引颈期盼的高中生活首次的游泳课,绮罗帆的表情却相当地阴沉。

水滴从发梢滴落到被太阳烤得火烫的瓷砖上慢慢蒸发消失。绮罗帆一边体验湿答答的屁股被蒸熟这种游泳课特有的感觉,一边心想自己从前天以来就一直叹气叹个没完没了。

一开始是对朝永与班长约会这件事感到困惑,接着被鞠菜的失控吓得一愣一愣,现在又在烦恼该怎么让班长把药吞下去。但是,当下这个烦恼的紧急度可不是先前的问题可以相提并论的,要是不赶快让她吃药,班长的生命会有危险。

即使朝永说很少会有立刻死亡的情况,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明明有可以治疗的药,却没办法顺利让药被吃进去这点,更是令人心烦。打从午休开始,虽然也考虑过趁自由式换气指导的时候从上空投药的方法,但一直想不到突破性的点子。

(看来只能好好沟通了吧,可是……她会相信吗?)

绮罗帆觉得,班长应该不会嗤之以鼻,愿意认真听自己说才对。但会不会相信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要是当初能把长在绮罗帆屁股上的尾巴秀给她看,大概或多或少可以增添几分真实性,不过,自从让朝永动手术那一天有碰的一声跳出来后,就一直没见过那条活蹦蹦的尾巴了。

不经意地——把眼睛转向泳池之后,正好轮到鞠菜测速。

因为突然转学的缘故,来不及制作学校指定的泳装,所以就她一个人穿自备的泳装。那是件感觉清纯的全白色连身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金发披在白色的布料上显得格外亮眼。

随着坐在监视台上的老师吹响笛声,鞠菜纵身一跳。

手脚伸得又长又直,相当美丽动人的姿势。看来就算宣称自己不擅运动,至少游泳应该是自幼跟着专业级老师学习的吧?就那问宅邸而言,有个两、三座泳池也不稀奇。

就在这个时候,从泳池池畔望着操场的数名女生「哇——」一声发出了小小的欢呼。绮罗帆好奇地跟着往相同方向一看,朝永正站在一百公尺跑道的起跑线上。

挺直的一双长腿从深蓝色的短裤伸出。虽然穿长裤时看起来也很修长,但换上短裤后感觉更是格外引人注目。那个模样有种妖艳的感觉。

即使平时因为性格差劲的关系,让人提不起劲找他说话,但朝永毋庸置疑是个适合用来保养眼睛的男人。美到就连应该早已看烦的绮罗帆眼光也情不自禁地被吸过去。

一百公尺赛跑是由两个男生并列起跑测量时间。朝永的对手是和绮罗帆同数田径社的一年级生风见。

朝永和风见在起跑线各就各位之后,随着枪声同时起跑了。

起跑时果然还是风见比较快。

不过,他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朝永追上,然后在通过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逆转,一直被抛在脑后。最后两人保持极大的差距抵达终点。

或许是风见使出了全力的缘故,抵达终点时两手还放在膝盖上。另一方面,朝永则是一脸轻松自如的表情,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起跑点。

「他还是老样子,很爱秀自己超人的模样呢……」

绮罗帆愕然地说道,感觉风见有些教人同情。

就在绮罗帆一直盯着朝永看的时候——

「朝永吗?」

后面突然传出了声音。

绮罗帆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如她所料,声音的主人是班长。

班长把很有狂热者味道的近视蛙镜挂在头上,用一双失焦的眼睛俯视着绮罗帆。素颜的班长就连绮罗帆也只拜见过几次而已。

虽然平时总是戴着厚重的眼镜并不引人注目,但其实班长拥有十分端正的五官。隐藏在眼镜下方的,是一双有着纤长睫毛的深褐色灵活大眼。这双眼睛和总是紧紧地闭起来的嘴唇产生了绝妙的调和感。虽然没有鞠菜那种华丽的感觉,却充满知性美。

除此之外,把视线从她的脸往下栘,会看到一副让人倍感意外、青春洋溢的肉体。亮蓝加上白色条纹的学校指定泳装上该凸的部位凸、该凹的部分凹,虽说不是非常姣好的身材,可是柔嫩有弹性,比例又好,是绮罗帆偷偷视为目标的体型。

「嗯、嗯,刚刚恰好轮到他测速。总之就是一个字:快!搞不好是全校最快的呢。」

绮罗帆就像在为自己辩解一般,刻意以兴奋的情绪述说。

班长默默地在绮罗帆的身旁并肩而坐。

绮罗帆情不自禁地向班长的左手看去,OK绷似乎在下泳池前就不得不先撕掉了,食指上留有白色的痕迹。

「绮罗帆。」

班长四处张望了一十,然后直盯着绮罗帆。

「嗯?怎么啦——班长?」

因为昨天跟踪约会以及下药的问题导致心虚,绮罗帆紧张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但仍旧不露声色地眨着眼睛。

「那个……该怎么说呢。」

班长难以启齿似的嘴里一阵嘟嚷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重新注视着绮罗帆的脸。

「我开门见山的问你好了。绮罗帆和朝永正在交往吗?」

怦咚——

因为问题出乎意料之外,让绮罗帆以为心脏要跳出来了。

她立刻左右摇动手和头部。

「怎、怎么可能嘛!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交往的啦!」

班长表情纹风不动,继续盯着绮罗帆瞧。

「就算没有在交往,你难道没有喜欢上朝永吗?」

「一~点也没有,反而可以算是讨厌吧!因为那家伙老是摆一张臭脸又爱性骚扰嘛!你知道吗?那家伙是那种看到我的内裤,还跑来我的耳边低声说『小熊内裤』的烂人耶!谁会喜欢上那种男生啊。」

绮罗帆一鼓作气喋喋不休地大肆批评,等到说完后,才张望四周确认有没有被旁人听见。

「可是,你有做过料理给朝永吃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绮罗帆开始支吾其词。

(死朝永——!干嘛多嘴啊!?而且哪个人不选偏偏跟班长讲!)

「如果说你们俩没有在交往,那究竟又是什么关系呢?」

班长持续窥视着绮罗帆的脸,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

「这、这个嘛,我和朝永的关系是……」

就医生和护士的关系、或者雇主与工读生的关系之类的,虽然如此一般的说词在脑海里浮现,可是这件事目前还不能透漏。

「我和朝永的关系是……呃、嗯,对了,可以算是商业上的关系吧。」

班长皱起了脸,露出讶异的表情。

紧接着,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音,随后开始呵呵大笑。

「怎、怎么了,班长?」

「没有啦,没啥大不了的。」

班长边擦掉浮现在眼眶里的泪水边持续笑个不停。绮罗帆不懂有哪里那么好笑,只是愣在一旁。

「那换我问你,班长觉得朝永如何?」

「我?」

「国中的时候,你不是曾经被朝永搭救过吗?被长得那么帅的男生搭救,只要是女生难免都会芳心大动不是吗?那你实际上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像是反将一军般,绮罗帆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班长。不过,原先以为班长可能会如以往变得神色慌张,结果她却像沉浸在回忆中似的眯起了眼睛。

「说来话长……绮罗帆你说的没错,确实在那事件之后,那个、我想我是喜欢上了……那个男的……吧。」

就仿佛在向自己倾诉般,班长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他的确是让我在意的存在,但那不是喜欢。」

班长明确地如此说道,再次转头面向绮罗帆。

「可、可是,你接受了……电影的邀约不是吗?事实上你仍旧……」

「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回答过了,那是因为我有想确认的事情才答应的。一件自从国中那事件以来,就一直挂念在心、却又无从确认以至于搁置下来的事。」

班长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也对——绮罗帆原先也是因为想弄清楚那件『想确认的事』是什么,才加入鞠菜的作战的。

「……究竟是什么事呢?」

「那是……」

正当班长想要开口的时候——

「田中同学!下一个轮到你啰!」

老师的声音从监视台上传了过来。

「绮罗帆,晚一点我再详细告诉你。」

班长戴上蛙镜后,便朝起跳台的方向离去了。

视线紧跟着班长背影的同时,绮罗帆抱起了胳臂。

「她想确认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自国中以来就埋藏在心底对朝永的感情……之类的吗?

不过,刚才班长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已经不再喜欢朝永了。这意思也就表示,她是在约会的时候彻悟了这一点的吗?

不对,事实真是如此吗?

应该是和这件事无关的问题吧——

一边让这些念头在脑海盘旋,绮罗帆一边凝望着站在起跳台上的班长。

班长在起跳台上重新戴好蛙镜。

监视台上的老师一面望着码表一面把笛子收进口中。

就在这时……

「呜呜——」

班长突然扭曲着脸,勒住自己的脖子,痛苦的叫声在池畔回荡。

「班长!」

(该不会是!?)

绮罗帆飞快地站了起来。

「田中同学!」「班长!」

惊慌失措的女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发出如同伴奏般的惨叫。

班长勒着脖子在起跳台上摇摇欲坠一会儿之后——摔进了泳池里。

水花激烈地四处飞溅。

(朝永——!)

绮罗帆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大声惨叫,并转头回望操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一个状似黑色炮弹的东西从操场翻过网子跳了进来。

砰咚——发出一声宛如陨石坠落的声响,炮弹命中了池畔。

「朝、朝永?」

乌黑的头发披散在低垂的脸上,当朝永卷起漫天烟尘的同时,手、膝也一起在瓷砖上着地。他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做第二次跳跃,如同飞鱼般一口气越过距离泳池数公尺远的距离,直接跳进泳池里。

朝永以不输给鱼雷的气势用完美无缺的潜泳手法,朝着以两手抱膝之姿落在泳池底部的班长接近,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就在下一瞬间——

绮罗帆屏住了气息。

不只绮罗帆,围在泳池旁的所有女生有人睁大了眼睛、有人用双手捣住嘴巴、也有人发出尖锐的大叫声,浑身动弹不得。

朝永他——

与班长四唇相叠。

而且不只是轻轻的一吻。

而是浓腻到尽管在模糊不清的水中依旧能清楚看出,让人与吸盘产生联想的唇之合体。

「……」

「……」

如同叹息般的无声尖叫从四周所有的角落冒出。

在感觉长久到仿佛永无止尽、实际上应该只有短暂数秒之后——朝永放开原先吸住的嘴唇,背着班长游到岸边,并爬上了梯子。他丝毫不把仍处于失神状态的围观人群放在心上,让班长躺了下来。

班长紧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

「朝永!」

绮罗帆拨开围观的人群冲向倒卧在地的班长身边。

「她的意识迟迟不恢复哪。」

把耳朵靠在班长鼻子上方的朝永以心浮气躁的口吻说道。

朝永熟稔地确认班长的呼吸道顺畅之后,脸部挨近打算再吻一次。

他粗暴地拿掉凝事的蛙镜。

这时朝永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眉头紧皱,以一脸扭曲的表情面向绮罗帆。

「樱乃!她——是什么人啊!?」

就在他如此咆哮的瞬间。

班长的眼睛睁开了。

面对距离自己的脸只有一根小指头长度的朝水的脸,班长惊恐地眨了眨眼之后—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池畔。

尾声

「打扰啰——!」

绮罗帆打了声招呼后,拉开了区隔病房空间的白色帘子。

躺在床上的学生转动身子面向绮罗帆。

「是绮罗帆啊……」

床上的学生——班长·田中智子喃喃地嘟嚷了一声后,欣喜地眯起了失焦的双眸。

现在是泳池事件当天的放学时间。从窗口射进的夕阳余晖使得保健室散发出寂寥的氛围。

「我来探望你啦。」

绮罗帆如此说道的同时走到床边,伸长脖子窥视班长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班长的眼睛。

赤目发光——绮罗帆受朝永之托,前来确认有无幽星性流行性感冒的这一个病症。

(……很好,没有。)

绮罗帆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深褐色的眼珠里,有的只是令人为之眩目的强烈光芒。看样子,投入的万灵药似乎顺利发挥了作用,纠缠在班长幽星体上的瘴气已经被驱散了。

「怎么了?」

由于班长露出狐疑的表情,绮罗帆慌忙地抬起了上半身。

「那个……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吧?」

「对啊,好得很呢。虽然等我妈到了以后,还得去医院检查一趟,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是吗?那就好。」

「话说那个呼吸困难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啊?」

班长撑起上半身。戴上放在桌子的眼镜后,微微露出像是在打探般的视线盯着绮罗帆。绮罗帆一面在内心里冒冷汗,一面回说「对呀,真相到底是怎样咧」,顺势敷衍。

「现在班上……气氛如何?」

「因为第六堂课一开始的时候,丸子有来教室告诉大家你很好……所以同学们都很放心。」

「那就好……不过重点是……我和朝永的事没有变成大家的话题吗?」

「嗯,有啊。毕竟冲击实在太大啦,特别是因为对象是那个朝永嘛!搞不好明天新闻社会派人来采访呢。」

「是喔,听起来就觉得很麻烦。」

班长一脸无奈地发出了叹息。

「对了对了。还有,鞠菜因为发烧所以早退了。」

「怎么那么突然?」

「这我也不知道咧。」

在装傻回应的绮罗帆脑海里,浮现鞠菜于第五堂下课时,一边如梦呓似的喃喃念着「吸盘……合体……」、一边坐进前来接送的车里的身影。似乎班长和朝永做了那种事,对她而言,冲击实在太大了。

绮罗帆突然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话说…………实际上的感觉呢?和朝永接·吻·的·味·道?」

她一边贼笑一边观察班长的反应。虽然原本期待会有脸红不知所措的反应,不过班长仍旧面无表情,只是不屑地闷哼了一声。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怪了,就这样而已喔?」

「冷不防钻进来的朝永的舌头,不但和我的舌头纠结在一起,还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了我的嘴巴深处。虽然那是全新的经验没错,不过一点都不会让我想要再次尝试。」

「朝永的舌头……纠结在一起……」

因为感想太过写实,结果反而是绮罗帆感到不好意思而脸红。她心想,要是鞠菜也在场,搞不好会当场因为脑充血昏倒。

班长丝毫不介意绮罗帆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那家伙所说的话我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懂耶!说什么因为有呼吸停止的可能性,所以必须在水中灌输空气。虽然如此,但是有必要连舌头也一起伸进来吗?不是把空气灌进来就够了吗?」

绮罗帆翻起眼珠看着貌似火大地嘟起嘴巴的班长。

「那个,难道…………这是你的初吻?」

「废话!」

班长碰地一声拍了床铺。绮罗帆吓得缩起了身子。

(说不出口……我绝对说不出口!)

在接吻的时候,朝永趁着嘴对嘴将魔法药投入这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任何状况,死都不能说出口,绮罗帆在心底如此想。

绮罗帆反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有点不妥啦……班长,可以的话,你能够告诉我上次那件没讲完的事情吗?」

「那件事情?」

「那个,就是……」

看绮罗帆欲言又止地嘴里嘀咕个不停后,班长点点头。

「我知道了。是那个对吧?我和朝永约会时想要确认的事。」

「对,就是那个……嗯——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啦,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别介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

班长的双手在头顶上方交义,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之后,便摘下了眼镜。

「虽然我现在是眼镜派,其实国中的时候也曾戴过隐形眼镜。」

「啊咧?」

绮罗帆发出了奇妙的声音。因为她对话题突然扯到眼镜上感到莫名其妙。

「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绮罗帆讶异地眨了眨眼后,班长呵呵呵地发出笑声。

「唉,你等我把话说完嘛。其实,发生那件事情当天,也就是我被朝永搭救的那一天,也是戴着隐形眼镜。」

「啊,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也在电话里跟你说过,那天,我在公园被一群小混混缠上,然后朝永帮我解危。不过,事实上在这事件当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起。」

「很重要的事?」

班长点头回应之后,把脸贴近绮罗帆。

「那就是,朝永并不知道他救的人其实是我。」

「啊咧啊咧?」

绮罗帆又一次发出奇妙的声音。路见不平出手救人的当事者不知道自己救了谁?

「朝永在眨眼间把小混混打趴后没多久,我就吓得落荒而逃了。当然隔天我还是得去向警察说明事情经过。不然要是因为我不在的缘故,而害朝永被问罪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可是,最后朝永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对方是体格壮硕的混混,虽然表面上洒了很多血,却只是轻伤而已。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目击者证言是好几个人打他一个、看起来像是为了救女生才出手的。因此,反而让人为他担心会不会传出不好的流言。反正也没做笔录,我跟警察说我是他的同学后,也就没联络朝永了。只被叮咛说记得去跟他道谢。」

班长暂歇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

「之后,有一段时间,朝永都没来上学。有人谣传他休学了,不过我之前也说过,那只是单纯的跷课。事后,朝永第一次来上学那一天,发现他独自待在屋顶的我抱着紧张的心情走向他,原先是想跟他说声谢谢的……老实讲,被他搭救真的让我很高兴,有一整个礼拜我都沉醉在快乐的气氛中。绮罗帆说得对,或许那时候我是喜欢上朝永了吧——问题就在这里。你猜,朝永跟紧张得心脏怦怦跳去找他的我说了什么?」

班长以一脸欣喜的表情打量绮罗帆。

「我、我猜不到耶。」

「他这么跟我说——『你是谁啊?』」

班长又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因为被救的时候,我戴着隐形眼镜,而且发型也不一样,所以朝永认不出来。唉,这也难怪啦!毕竟我当时就是个大近视,没戴隐形眼镜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感觉比现在更厚的眼镜嘛!何况我们也不同班。」

「为、为什么你不当场拿下眼镜呢!拿下来的话他一定可以认出来的呀!」

绮罗帆无比兴奋地大叫。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这问题,但是实在搞不懂。只不过——」

「只不过?」

「可以这么说吧。那个时候,或许是我突然觉得,被朝永搭救的是戴着隐形眼镜的我,而不是戴眼镜的我吧。」

班长落寞地垂下了眼帘。

「这样很奇怪耶,明明戴不戴眼镜都是班长呀!」

「唉,话是这么讲没错啦。从当时开始,我就不太喜欢自己没戴眼镜时的脸。因为我觉得没戴眼镜的脸并末表现出自己的真实面。这就是不管你推荐多少次要我试试隐形眼镜,而我始终坚持戴眼镜的原因了。」

她敲了敲镜框。

「总之,因为这个缘故,最后我没能跟朝永道谢,对他的感情也同时冷却了下来。」

「唉~唉,为什么咧?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会拿下眼镜的。这样不是很浪漫吗?说不定,朝永也在寻找自己所救的那个女孩耶?」

绮罗帆双手在胸前交叉,扭起了身子。

「算了,我想那就是我这个人的天性吧。」

班长以搀杂着几许落寞的声音咕哝后,再次望向绮罗帆。

「对了对了,说到那个我想确认的事情。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确认的,就是朝永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他救的人是我。因为,我曾想过,他会不会只是故意装出一副没认出我的样子而已。」

「然、然后呢……结果是?」

班长干脆地摇头。

「我想他不是装的。因为在御苑聊天的时候,没有聊到半个国中时代的话题呢。内容从我目前所住的公寓到家人、以及最近身体的情况等等……有一种被人做身家调查的感觉。」

面朝绮罗帆的班长眼镜闪现一道狐疑的光芒。

「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咧?啊哈、啊哈哈哈哈!」

绮罗帆发出一阵干笑。

「不管那么多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啦,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曾经有过,总之,我对朝永的眷恋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绮罗帆可以不用顾虑我。」

「顾虑个屁……我就说啦,我对那家伙完全没有意思,我和朝永是……」

绮罗帆在脸前方一挥手作势否定,班长的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商业上的关系……没错吧?」

「嗯、嗯,没错,就是那样。」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只不过以前我应该在电话里跟你提过,朝永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唯有那小子不可以喜欢上。现在我收回前言。」

「咦?」

「打从那事件以来,我对朝永的感情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所以才会把他形容得那么难听。不过,现在我可以明确地跟你说,朝永不是那么坏的家伙……大概吧。而且,我也认为,泳池里的那个吻说不定也有朝永他个人的考量。」

班长再次呵呵呵笑得很狂妄之后,从床底下的书包掏出了一条桃色的手帕,手帕里包着那块OK绷。

「这是昨天朝永给我的OK绷,这个奇妙的符号似乎叫做五芒星呢。排列在符号四周的文字则是英文字母传播之前,就存在于西欧的文字。」

「是喔,原、原来是这样啊。」

「……绮罗帆,记得以前你说过手术费要花三百万对吧?」

班长将镜片后头的眼睛眯成了细线,盯着绮罗帆猛瞧。

(呜噫——)

绮罗帆在脑海中大声惨叫。很明显地,班长起疑了!应该说,她已经十分接近问题核心了。这样下去的话,在她那实力等同于干练检察官的诱导盘问下,自己马上就会被逼得无话可说。更何况现场可没有半个能对可怜的证人伸出援手的律师。

「啊,时间都这么晚了。抱歉班长,今天我得早点回家才行咧。」

绮罗帆有些不自然地拍了下手,从椅子站起身。

然后貌似不好意思地竖起手掌道歉。

「是吗?反正接我的人就快到了,不用在意。」

「嗯,掰啰,班长。明天见了。」

绮罗帆挥挥手,逃也似的掉头转身。

当她握住区隔空间用的帘子时,被班长叫住了。

「对了对了,关于一开始你问的接吻的味道……」

绮罗帆畏畏缩缩地回头一望,只见班长摘下眼镜露出满脸微笑。

她如是说:

「说来相当奇妙……我尝到了绮罗帆所做的超辣灯笼辣椒煎蛋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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