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乃绮罗帆的夏色救急箱 樱乃绮罗帆的暑假

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学期。

就在对新环境感到迷惘不知所措、同时茫然摸索找寻自己的定位之际,时间匆匆流逝而到了四月。不知不觉间开始的期中考在不知不觉间结束,好不容易习惯了校园生活却开

始感到无聊乏味的五月。但不管无不无聊、乏不乏味,期末考终将到来,对於那姗姗来迟但又确实迈避的脚步声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度过了六月。只是一味埋头猛冲的七月——

若说,学生们是拿什麽当寄托来度过如此漫长的四个月,那就是暑假。

只要再睡个几晚……

当第一学期过了一半时,学校的日历就改为以距离暑假倒数还有几天计算。就连感觉永无止尽的考试冲刺,也只要再撑过一段时间就能忍耐下去。

不论是早就决定好将时间完全投注在社团练习也好,或者全然没有到外地旅行的预定也罢,暑假就是具有难以形容的魅力。虽然经过两个礼拜之后,就换作开始倒数第二学期

开学的日子而心情郁闷就是了……

总而言之,在某个七月已走入尾声的礼拜六,樱乃绮罗帆的暑假开始了。

1对了,去海边吧!

「哼~哼哼~哼、哼——」

一阵轻快的鼻歌荡漾在空气滞留的新宿地下街中,有如兴高采烈的心情附着在音符上舞动般的旋律。那是一种只要倾耳聆听,便会情不自禁停下拿着手帕擦拭额头汗水的手、

并为之露出笑容的鼻歌。

「鞠菜,你是不是乐翻天了?」

樱乃绮罗帆向走在前面的鼻歌来源——鞠菜.大江.彼特利菲如此问道。

鞠菜回过身来。

一头金色的长发与一对清澄的蓝色眼珠。好似外国洋娃娃穿上了日本学校的夏季制服,她的容貌用这样的描述来形容再贴切也不过了。

鞠菜一边看着后方走路一边手插着腰.向绮罗帆露出有些赌气的表情。

「哪有,人家才没有乐翻天呢!」

「可是看起来不是这样耶。」

「不,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鞠菜把头转回前方后又开始哼起鼻歌。

(算了,放暑假嘛!大家部会乐得晕头转向的。)

绮罗帆一边微笑一边如此心想。就算是自己,别说是哼歌了,心情甚至还好到想要万唱校歌呢……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今天是「六花学院」第一学期的结业典礼,从中午在学校获得交锱的那一瞬间起,暑假使算正式开始了。

就如同大多数学生的心态一样,绮骊帆也是屈指计算苦候着这一天。当听到班导丸山老师说出「那麽,希望大家都有个快乐充实的暑假」这句话的瞬间,她的体内便被一股强

大的解放感给笼罩了,并且有一种想要在背后长出翅膀飞到远方去的心情油然而生。即使是现在,光是想到「暑假开幕!」四个字而已,就有股炙热的激动感从腹部深处窜涌而上。

(明明是这麽High的一天却……唉——)

绮罗帆将涌上来的激动连同叹息一起从口吐出。

本来,现在的她应该在解放感的引导下,和班长、鞠菜三人凑成一团,在涉谷或原宿压马路。但是,实际上她目前行走的场所却是和平时回家的路没两样的新宿地下街,前往

的地点既不是百货公司、也不是大型购物中心,而是飘荡着消毒用酒精味的新宿三丁目.白川医院。

因为每个礼拜六是绮罗帆的打工日。

结业典礼和打工日同一天这件事她老早就知道了。尽管如此,刚刚步出校门的时候,绮罗帆还是花费了一番工夫压抑那股想跷掉打工去某处玩的冲动。因为鞠菜说在黄昏之前

都会陪她作伴,所以就算没工作做也不至于无聊到死,可是要在那个满溢着封闭感的柜台度过一年之中最具解放感的一天,难免觉得有些可悲。

(至少就今天这么一天放我休息难道也不行……吗?)

绮罗帆偷偷观察走在一旁,握有百分之百人事权的男子脸庞。

宛如雪花石膏般白皙的肌肤,轮廓深邃、不同于日本人长相的五官,艳丽的黑发配上绯红色的瞳孔。不论男女,都会情不白禁地为之发出叹息般的美貌——这就是朝永怜央麻。

朝永以一贯的扑克表情注视着前方走路,那个模样怎麽看都不像是个才刚放暑假的学生。那张脸就跟期末考第二天因为睡眠不足而躁动不安的绮罗帆一模一样。

(怎麽样都说不出口呢……)

对朝永而言,学校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之所以会上学恐怕是基於类似兴趣之类的理由,事实上,他的成绩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他有上学的必要。前天公告出来的期末考成绩,就

跟期中考一样是全科满分的榜首。

因此朝永对是学校例行公事的暑假并不抱持特别的感情,也由于平时就过着自由自在的学校生活,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啥解放感吧?搞不好他脑子里只有想到「医院一早就能开

始营业正合我意」这种念头也说不定。

就算跟这种想法与常人脱节的朝永拜托「暑假的第一天可不可以放假」好了,纵使有机会被他反问「凭什麽放假?」也没办法博得他的理解,难道不是吗?

(唉,看来只能认命了,谁教他是朝永呢……)

绮罗帆又叹了一口气后,原先走在前面的鞠菜突然掉头倒退到自己兴朝永之间,将洋溢着近乎让人觉得耀眼的幸福脸庞朝向绮罗帆。

「绮罗帆的暑假有什麽计画吗?」

「嗯——计画啊。」

绮罗帆偷偷瞄了朝永一眼。虽然现在还没有收到具体的指示,不过照以前听到的说明看来,似乎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都得窝在白川医院度过了。

「现在我还没有什麽特别的安排耶!鞠菜你咧?」

「我也是。我大概会着手处理堆积如山的家业吧!」

「是吗?鞠菜真的是从年头忙到年尾呢。」

鞠菜是世界顶尖企业集团的总裁,所以暑假跟家业是分不开关系的吧。

「话虽如此,我还是安排整整一个礼拜左右的假期。要去FrenchRivera。」

「FrenchRivera……那是哪里啊?」

「法国南部,就是蔚蓝海岸。」

「蔚蓝海岸……所以是海边啰?好好喔,大海耶!夏天就是要去海边的啊!」

绮罗帆对世界地理一问三不知,所以就算听人家说法国南部也不知道那是临大西洋还是地中海,反正一定是海边没有错。

「我也希望趁今年夏天去某个远方的海边来一趟旅行说,只不过……」

如果要樱乃家举家一起去的话,配合上爸爸的工作和全副精力投注棒球社的弟弟琢己的情况,也只有于兰盆节那一周了。可是那一阵子似乎是白川医院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期

,所以能不能请到假还很难讲。

鞠菜像是想到啥好主意似地敲了一下手。

「不然这样好了,朝永和绮罗帆你们要不要一起到我家的别墅?」

「法国南部?」

「那里太远了,所以我说的是一座搭喷射机需六小时左右才能到的南方小岛啦!那里还有个风景漂亮的私人海滩喔!」

「私人海滩!意思是可以独占一整片海岸啰?」

「那当然了。那可是一座被椰子林包围、水深很浅的美丽白色沙滩喔!」

「白色沙滩……椰子……」

绮罗帆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南岛景色。

「可、可是我没有护照耶!现在才申请还来得及吗?」

「那里不是什麽国家.也不需要什麽旅哂懈谋洹a辏肪喜怂f的话全然没听进耳里一样,完全看不到他有所谓的反应。

被两个人一直盯着猛瞧,朝永这才像有所感觉似地回过头来皱起了眉头。

「嗯?干嘛?」

「干嘛……你的大头啦!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鞠菜说要招待我们到南方的岛屿耶!」

「喔,我是有听见啊!」

「怎样?你不想去吗?」

「不想。」

感觉就像可以清楚听见「啪啦——」一声关起门户的声音般,如此清楚明了的拒绝。

「为什么啦!难得鞠菜邀请我们去玩耶!有大海喔!有私人海滩喔!」

「我应该跟你说过吧?夏季是精神活动开始活泼化的时期,自然灵异疾病的患者也会增加,那种时候我可玩不下去。」

「那朝永不放暑假啰?」

「废话。」

绮罗帆和鞠菜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她们早就不期待朝永会干脆地答应了。可是,搞不好他也有吃错药的时候……她们本来还抱有这般渺小的希望。

「绮罗帆……那你要一个人来吗?」

「还是算了,等下次的机会吧。」

明白鞠菜心情的绮罗帆婉拒了邀约。更何况朝永不放假休息的话,自己能不能拨出时间来也是未知数。

鞠菜像是被泼了桶冷水似的嘟着嘴巴开始有气无力地走着。即使口头上说暑假没有安排计划,其实还是暗中期待着能和朝永一起哂型胬值拇蛩悖蟾乓虼舜笫艽驌袅税伞?

看着彷佛盛开的花朵突然垦坍了一样的鞠菜,就连绮罗帆也感到遗憾。虽说绮罗帆自己也没有排定具体的计画,可是若说在模糊不清的暑假预想图上完全没有隔壁这个孤僻男

的身影,根本是骗人的。就算是找班长和鞠菜一起去玩好了.她觉得如果能找个男生参一脚也比较有趣。只不过,看来这样的未来预想图还是忘得一干二净比较好。

「……」

「……」

「……」

有一段时间,三个人都默默无语地在闷热的地下道前进。

(哎唷,都是你害的啦!难得的暑假一下子就搞得这么扫兴!)

就在绮罗帆把充满责怪的视线恶狠狠地射向朝永的时候……

朝永突然停下脚步。

他把手放在下巴上喃喃地咕哝。

「是吗……海边啊。」

然后——

他转身面对紧跟着停下来的绮罗帆俩人,向上撩起漆黑的头发。

「好,那我们去海边吧。」

说得就像只是要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商店一样。

绮罗帆和鞠菜面面相觑。光芒在鞠菜那原本宛如臭掉的死鱼眼睛中重新绽放开来。

「你是说要去鞠菜的南方小岛吗?」

「哪有那个美国时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不然要去哪?九十九里海边?」

「I半岛有我的别墅。」

所谓的I,是因大海和温泉而闻名的养生胜地。

「离海很近吗?」

「大海就近在眼前。大致而言,私有地里头也有天然的海滩。」

「也就是私人海滩啰!」

绮罗帆发出欢呼和鞠菜击掌。朝永以红色眼睛凶狠地瞪了High翻天的两人一眼。

「我先声明,我这趟不是去玩的。如果你们要一起来的话,或许会有很多事要麻烦你们帮忙,这样也要来吗?」

「嗯嗯,我想去!」

「我也想去。」

鞠菜举着手跳来跳去。

「好吧。那就……下礼拜五开始,三天两夜。你们觉得怎样?」

「赞成!我没意见!」

「我知道了。那就来安排一下行程吧。」

朝永点点头之后,绮罗帆和鞠菜双手拉在一起在原地转起圈来。

就这样——绮罗帆的暑假真正地揭开了序幕。2泳衣与红酒

搭着地方线的列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进一阵子之后,突然,蔚蓝的大海于车窗的对面出现了。

「哦——」

绮罗帆把脸贴在窗户上。在中间夹着一条国道的正对面,有一道绵延至遥远彼方的海岸线。

抬起视线一看,是万里无云的天空。根据天气预报,旅行这几天似乎都会是晴朗的好天气。对大家公认是雨女的绮罗帆而言,这是一件再高兴不过的事了。

从结业典礼那一天算起第六天的礼拜六上午——他们按照预定行程出发了,现在绮罗帆等人正往朝永的别墅移动。

一伙人转搭新干线和地方线前往距离别墅最近的S小镇。虽然当初预定搭乘岸田驾驶的礼车前往,可是在出发前一天鞠菜表示这样子没有高中生旅行的味道,所以紧急变更了计

画。

「哦——高兴个什麽劲呀……绮罗帆的反应实在有够不像高中生的。」

绮罗帆身旁的少女露出微笑。她穿着一件白底绣有白色英文字母,洋溢着清新感的T恤;下半身则穿着单宁材质五分裤,上面还围了附有褶边的裙子。她就是以眼镜与发夹为注

册商标的班长、又称田中智子。绮罗帆和朝永、鞠菜商量取得许可之后,邀请她加入这次旅行。

「不过夏天果然就是该来海边嘛。※Thebeach!Yes、狄卡皮欧!」(译注:李奥纳多.狄卡皮欧主演的电影〈海滩〉。)

凝视着因阳光反射而闪闪发亮的海边,绮罗帆像是冲昏头似地嚷着意义不明的言词。

「的确……绮罗帆说得没错,夏天的大海真的好棒。」

班长怀旧般地泊咀袄绰穑俊?

坐在绮罗帆对侧位子上的鞠菜面露不解的表情。她穿着一身黄绿色的无袖连身洋装。

「我带了一堆书来。」

「都难得来海边一趟了却不下水游泳,不会很可惜吗?」

「物理社社员晒得乌漆抹黑的能看喔?」

「智子那莫名其妙的美学又搬出来了。照这道理,我该怎麽办才好?还有朝永也一样。」

鞠菜貌似不满地抿起嘴唇后,指着一旁双臂交叉睡死的朝永。

鞠菜现在是物理社社员。在期末考试之前不久,突然向班长提出了入社申请。虽然她一直都在寻找文艺社团,可是为何最后会选上物理社呢?详细的理由就连绮罗帆也没被告

知。可能是出于向跟踪约会这件事赎罪的心情,或者更单纯一点,大概只是因为朝永也是物理社的一员,尽管他只是个幽灵社员就是了。

「说到泳衣……为了这趟旅行,我还特意准备了新泳衣呢!」

鞠菜有些在意身旁的朝永,同时向前挺出了身子。

「咦咦,好好喔。是什么款式啊?」

「等你们看过后就知道啰~」

鞠菜嘿嘿嘿地笑了出来。感觉似乎颇有自信的样子。

班长偷偷地向绮罗帆抛了个意有所指的眼色。绮罗帆则是十分遗憾地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昨天绮罗帆在参加完社团活动回家时和班长碰了面,两人一起逛了趟新宿百货公司的泳衣专柜。但天不从人愿,暑假前利用杂志做事先调查、并且在百货公司拚命试穿

到忌惮起店员的视线,费了这麽多苦心结果却什麽也没买。

班长从来不知道绮罗帆这麽优柔寡断,因而吓傻了眼。母亲志津保也讶异得直叹这不像小绮罗的作风。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现在行李架上绮罗帆的旅行袋里所

装的,是从国中以来不知穿过多少次的老土深蓝色连身泳装。

(早知道就不要烦恼那么多,随便挑一件买就好了……〕

绮罗帆悔不当初地深感懊悔。由于实在太过后悔两年前所买的那件泳装,导致自己变得过度慎重了。早知道就别管适不适合自己,或者是看起来可不可爱那些问题,把买新泳

装视为第一优先就好了。

虽然有点把一起前来旅行的朝永放在心上也是其中一个败因,可是如果因此陷入迷惘而买不下手的话,也未免太过本末倒置了。

(不过,朝永大概也不会因为我穿了新泳装就感到开心.再说,我也没有取悦他的必要就是了……)

绮罗帆彷佛强迫自己接受似地如此想着,眼睛望向朝永。

朝永睡得很熟。打从东京出发以来,他就一直维持这个调调。听说昨晚突然有个紧急病患,直到深夜都在进行处置。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睡脸说。)

从紧闭的双眼露出的,是就男生而言十分纤长的睫毛,松缓地并拢在一起的粉色小嘴。醒着的时候虽然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睡脸倒是挺温和的。绮罗帆心想,要是他平时也都

这种表情不知该有多好。

旅行前,绮罗帆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要在旅行中,向朝永询问有关他的父亲白川怜一的事。

绮罗帆曾经从鞠菜的管家岸田口中听闻这个名字,知道他目前行踪不明。不过,除此之外的事则全然没有头绪。以前,这个人的消息曾出现在朝永和吴钟的对话里,她原本期

待会得到一个说明,不过最后知道的只有当时所透露的只字片语。

本来绮罗帆打算等朝永自己主动提起,可是,她不想再继续处於似懂非懂的状态里了。绮罗帆想向朝永挑明自己所知道的事,并传达出希望他可以跟自己坦白父亲状况的心情。如果被拒绝那就算了,但她就是想从搞不懂他父亲的话题是否为禁忌的状况中跳脱出来。因为现在她对朝永的心情正在变化当中,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绮罗帆重新把视线从朝永移到窗外的景色。

不知何时,与轨道平行延伸的海岸线消失不见了。沙滩成了松树丛生的岩壁、涌向滩边的小波浪则变成浪头拍打在岩面上碎溅成白色的浪花,风景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这时……

绮罗帆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风景……)

一股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来过这里吗?)

就绮罗帆的记忆来说答案是否定的。倘若曾经来过的话,听说旅行计划的爸妈应该会有所表示才对。

(真不可思议耶……)

绮罗帆歪起脑袋之后,「怎么了吗?」鞠菜用讶异的声音问道。

「没有啦,没事。」

绮罗帆摇摇头,再次望向窗外的景色。

就跟刚刚一样,是岩壁与松树的风景——

这次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从地方线的终点站转搭公车,一行四人最后在二十分钟车程的临海高台停车站下车。

沿着被防风林包围的私人道路,朝着从国道往大海突出的海角方向前进。走到林子尽头之后,被一片草地覆盖的海角前端与三角形屋顶的小型洋馆便出现了。

「好别致的房子喔!」

鞠菜发出欢呼往洋馆跑去。

绮罗帆也显得有些惊讶。因为听说是朝永的祖父在大正时代买下的,所以还以为是相当老旧的房子。看来应该有在定期整修吧,尽管曝露于海风之中,外观却让人感觉不到岁

月的痕迹。

屋子里头的气氛也相当优美。利用时尚的家具取得整体感,感觉就类似偶尔会出现在电视上的国外旧式饭店。似乎在旅行前委托管理公司进行打扫过了,地板上连一粒灰尘也

没有。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及客房一间,还有包夹着长廊的厨房与浴室,以及盥洗室所构成。

三名女性的房间在二楼客房。在和樱乃家客厅差不多大小的房间里,陈列着三张附有全新寝具的床铺。

正当三人倒在床上恢复旅行的疲劳时,朝永从被打开的门后探出头来。

「想去海边的家伙,在十五分钟内给我换好泳装到玄关前集合。」

朝永说完这句就「磅」的一声把门带上。

绮罗帆和鞠菜几乎同时从床上抬起上半身,互望着对方。

「这是一定要去的吧?」

「那当然!」

「那我们赶快换衣服!」

两人纵身跳下了床铺。

「话说回来……」

一面在腰上围着浴巾脱下裙子与内裤,绮罗帆一面跟躺在床上开始看起书来的班长说道。

「虽然现在才谈这个或许太迟了,不过这趟旅行真的很夸张耶!一个男生和三个女生。简直就是那个嘛,哈——哈——」

「你在说后宫是吧……现在的状况的确很漫画。」

「朝永会不会其实在想像泳装然后闷在心里不讲呢?」

「他那样子还满难想像的。」

「就算真的被他期待好了,我的也只是国中时的落伍泳装而已啦!」

就在绮罗帆目不转睛地盯着高举在眼前的深蓝色泳装时——

锵————锵。

鞠菜以彷佛可以听见这种音效的气势,早早换好了泳装咻地一声站在绮罗帆的面前。

绮罗帆傻眼得合不拢嘴,床上的班长也差点滑掉脸上的眼镜,直盯着她看。

「你觉得怎样,绮罗帆?」

鞠菜以华丽的动作撩起金发。

纯白的比基尼泳装,而且还是用侧带系住的款式,包覆住肌肤的部分少之又少。

「还问我觉得怎样勒……你、你要穿那样到朝永的面前喔?」

绮罗帆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鞠菜的泳衣。昨天试穿泳衣的时候,她曾抱着开玩笑的心情穿了一件这种款式的和班长笑来笑去,结果鞠菜居然是玩真的。

「不游泳的时候我想在上头罩上一件衬裙。如何?会很奇怪吗?」

鞠菜的脸上闪过一丝小小的不安。绮罗帆慌忙摇头。

「不,一点也不奇怪啦!超级可爱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鞠菜这才恢复愉快的表情。

「你等一下喔,我马上换好。」

绮罗帆一边在意围上衬裙的鞠菜,一边开始由下往上换穿泳装。

(果然当初应该买下去的——新的泳装——)

绮罗帆重新翻出坐电车时曾经说服自己接受的事实后,又开始后悔了起来。甚至萌生买那件抱着开玩笑心态试穿的比基尼也好的念头。

——这时,班长从床上溜了过来,在绮罗帆的耳边咬耳朵。

「靠泳衣是分不出胜负的,加油。」

丢下这句话后,又回到床上去。

「你是叫我加什么油啦!」

绮罗帆噘起嘴,稍稍瞪了回头读书的班长一眼。

换好泳装、身上包着海滩巾的绮罗帆随着鞠菜一起到外头后,朝永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朝永穿着T恤和全黑的四角型泳裤。帅哥不管穿什么都很有型,就连那副平凡无奇的打扮看起来都有模有样。

看着放在朝永脚边的东西,绮罗帆歪起脑袋。有三个用竹子编制而成的大型竹篓,那是跟海水浴一点都不搭调的道具。如果是要※潮干狩的话倒还可以理解。(译注:潮干狩

,退潮时在浅滩捡拾鱼贝的活动。)

鞠菜跑下玄关前的楼梯,往朝永冲去。

这回她是真的一边喊出「锵————锵」的声音,一边拿下包在身上的毛巾。

鞠菜彷佛在表示「你觉得如何?」似的,摆了个POSE。

朝永则是无动于衷地瞥了鞠菜一眼之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嗯,应该没问题吧。」

鞠菜回过身向绮罗帆露出讶异的表情。绮罗帆也听不懂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地举起了双手。

「那我们走吧。」

朝永提起谜的竹篓之后,迈开步伐向前走。绮罗帆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跟在他的后头离开。

沿着来时所走的林中步道稍微往回走,在途中的交叉点转弯。走了一段时间后便抵达临海的海角边缘。从边缘战战兢兢地往下看,远远可以看见浪涛拍打上岸的景致,就在岩

壁遥远的下方。

从打造在岩壁上的楼梯往下爬。

可以听见拍打上沙滩的波浪声。渐渐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不久即看见了模样像是滩边的地方。海角缺口的部分形成了类似海湾的模样,底部似乎就是海滨。

「吓我一跳,海滩不就好端端地在那儿吗?」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不过也只有那一转眼的时间。随着滩边的风貌逐渐清楚显现,形势也变得诡异起来。在沙滩上头可以看见类似岩石的东西,而且不只一、两个,是到处都

是。

绮罗帆和鞠菜的脸浮现出像是在说「该不会就是那里吧?」的表情。可是,目前正在往下爬的楼梯不管怎么看都是朝那个场所延伸。

然后——

一行三人最后抵达的场所正是那里。

「这里……就是私人海滩?」

是海滩……没错吧?

沙滩朝着大海缓缓地倾斜并扩展延伸。问题在于,有不必要的东西从沙子底下四处抛头露面打招呼,也就是岩石和大石块之类的。

有四分之一的比例是岩石。要把这里称作沙滩还挺勉强的。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沙子与岩石的混合滩……怎么称呼不是重点,总之这个场所别说是打赤脚了,就连穿拖鞋走路

都寸步难行。

不仅如此——

「绮、绮罗帆……」

鞠菜彷佛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指着大海。

是大海没错。但是,那并不是一般的海,而是绿色的海。

应该是尚未经过人为破坏、美不胜收的私人海边竟染成一片绿色。不只是沿岸交界,湾内的海也全是绿色的。彷佛生病般的大海。

「什麽?这是怎样?」

绮罗帆瞪大了眼睛。

是海藻。

绿色的真面目其实是海藻。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海草与海藻。不对,那不是漂浮如此轻盈的感觉,而是用挤在一起、或者脏乱不堪来形容比较恰当的一整片海藻床。

当绮罗帆和鞠菜目瞪口呆地张人嘴巴眺望着那副惨状时.朝永走了过来。他在两人的头上戴上草帽,把先前的竹篓放在脚边。

绮罗帆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拖鞋前的竹篓,抬起头来。

「这是?」

「竹篓。」

朝永回了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绮罗帆更改了一下问题的主旨。

「欸,朝永,这里应该不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个海吧?还要再从这里移动到别的地方去对不对?」

「不会移动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可是,那种长满海藻的大海根本没办法游泳啊?」

「游泳?谁跟你说要游泳了?我连一句游泳也没提过。我只说过待会儿要去海边,想来的家伙就跟着我来而已。」

绮罗帆和鞠菜的脸上闪过一道冲击。

「等等等、给我等一下!都换上泳装来到海边了,除了游泳以外还能干嘛啊!」

「所以我要你们用这竹篓蒐集海藻。」

朝永把竹篓拿到面前。

「海藻?」

「没错,就是海藻。」

朝永以正经八百的表情望向绿色的海。

「有一种名为白藻的海藻。是一种在无脊椎动物中十分少见的,拥有两具幽星体、也就是在精神世界拥有两个形体的稀有生物。由那白藻精制而成的原料可以做成具有超高黏

性的浆糊,是灵异手术不可或缺的缝合材料。」

「呃……」

「不过白藻的生态至今并不明朗。特别是生息区域,只知道在太平洋的某处,其余的一无所知。总之,就是梦幻到这般程度的生物。」

「是喔……」

「可是,一到夏天便有少数的白藻会随着黑潮接近日本沿岸,有时候会漂浮到这附近的海域。这个海滩受到地形与潮流的影响,容易聚集海藻与海洋生物。我的祖父之所以会

买下这座海角盖别墅,也是因为曾经在这海湾发现过大量白藻的缘故。」

「……」

绮罗帆哑口无言。鞠菜则是声音颤抖.抬头仰望朝永。

「…………该不会……朝永突然提议来海边的原因是……?」

「自从我从老爸手中继承别墅以来,就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很久以前我就想尝试自己精制白藻了。」

朝永若无其事似地说道。

绮罗帆张开的嘴巴一直合不拢。

的确,朝永虽然有说要去海边,可是从未提过半句有关「游泳」或「沙滩」之类的字眼。只是绮罗帆两人一头热地妄想「去海边」=「去游泳」,然后兴奋起哄而已。可是,这

麽一来不就等於诈欺吗?

「……那麽,你拿三个竹篓来,是要我们一起帮忙的意思啰?」

「不,我倒没这麽讲。只不过,既然难得穿上泳装来到海边了。想说反正你们站在一旁发呆应该会很无聊,所以顺便把你们的竹篓也一起带过来而已。当然了,你们不想采海

藻要游泳就尽管去游吧,滑溜溜的搞不好感觉很舒服。我自己是敬谢不敏就是了。」

表明态度之后,朝永独自一人快步往海滨走去。脱下T恤抛到一边,结实的背部反射太阳光,走进如同绿色蔬菜汁的大海。

哑口无言好一段时间的绮罗帆回过神后,转头面向鞠菜。

「怎么办?要回头去附近的海水浴场吗?你应该不敢泡在那种恶心的海里蒐集啥鬼海藻吧?」

绮罗帆就连去跟朝永表达抗议的力气也没有。朝永这男人本来就是那种家伙——灰心的念头在脑海中蔓延开来,甚至觉得是抱着期待的自己太蠢了。

鞠菜没有回答。她低着头,剪得整齐划一的浏海遮住了眼睛,叽哩咕噜地喃喃低语:

「私人海滩……白沙滩……血脉贲张的比基尼……」

「咦?血脉贲张?」

鞠菜突然抬起头。

「你说我不敢泡在那种海里?因为我是大小姐的关系吗?你想说反正我是温室里的花朵,所以一定不敢进去那种滑溜溜的地方吧,是不是?」

「不是啦,我没有那么说啊!」

「你很行嘛。不过是蒐集海藻而已,我也办得到。」

鞠菜脱掉衬裙把竹篓夹抱在腋下,意气用事地朝大海走去。

「那……我也来帮忙好了,毕竟我是助手嘛!」

绮罗帆自言自语后,追随鞠菜而去。

绿色之海里头是超乎想像的世界。

不只是海面,从下到上满满都是海藻。彷佛好几种类的海藻与海单楼难地纠结在一起,构筑成独特的生态系一般。

在这里头前进的绮罗帆,就好比侵犯生态系的侵入者。海藻毫不留情地对侵入者施予攻击。实际上并不会真正攻击就是了,不过在海水里浸泡到腰部行走时,海藻的滑溜触感

从脚部与大腿传了上来,一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在体内流窜。

或许是因为曝露得比较多也比绮罗帆还要难受吧,鞠菜一边颤抖一边走着。

在朝永的指示下,大家分配好了负责区域,寻找白色的海藻。

在水里浸泡到胸部左右的高度,然后把海藻装进竹篓里,等装满之后再移动回岸上,就是一直重复这个作业。

据朝永所言,那个海藻似乎外表和名字如出一辙,真的就是纯白色的海藻。听说只要一看到便认得出来,但大部分都和绿色海藻参杂在一起,所以先拿回岸边倒出来确认的做

法会比较有效率。

「朝永——在这堆海藻里面人概有多少白色海藻啊?」

绮罗帆拉开嗓子大声询问后,在岸边堆起高人的海藻山、筛选着海藻的朝永回过头来。

「这个嘛,很久以前祖父来的时候,好像花三天时间找到了两百公克左右吧!」

「两百公克大概是多少?」

「一茶碗那么多吧!」

「找了三天才一茶碗?」

绮罗帆发出哀号。看来这会是场既漫长又难熬的作业。

(我看还是随便弄一弄,找鞠菜一起收工算了。)

绮罗帆打着如此的主意往鞠菜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正一股脑儿地拚命蒐集海藻。可能已经习惯那滑溜溜的感觉了.她频繁地在岸边与人海之间来回。不知道是不是想表现自己

美好的一面给朝永看,模样看起来似乎十分投入。

看到鞠菜的拚劲﹒绮罗帆觉得或许自己也该加油一下。只要把这当作看护师工作的一环还可以接受。如果表现出一定的工作态度,也有可能被换算为打工时间。这样的话就是

在大海打工了。感觉还挺爽的嘛!虽然有点像是在自我欺骗就是了。

(我也拿出干劲吧!)

绮罗帆聚精会神地开始采集海藻。

一会儿,就在绮罗帆默默地进行海藻的采集作业时,一道激烈的水花随着「呀啊」一声微弱的尖叫喷溅起来。鞠菜好像被某个东西绊到,失足跌倒的样子。

「你没事吧,鞠菜?」

绮罗帆问道。鞠菜先把头从水中探出,却一直迟迟不肯起身。绮罗帆担心地向鞠菜靠近。

「怎麽了吗?」

鞠菜用招手代替回答。绮罗帆把脸贴近之后,鞠菜以火红的脸庞窃窃私语。

「绮罗帆……该怎麽办才好啊?」

「你怎麽了?不会受伤了吧?」

「我没有受伤。不是那个啦……」

鞠菜的脸愈来愈火烫。看起来并不像是痛苦不堪,而是害臊不好意思的样子。绮罗帆这才惊觉。

「难、难、难、难道是……泳衣不见了?」

「不要大声嚷嚷啦。会被朝永听见耶!」

鞠菜一脸焦急地留意在陆上的朝永。绮罗帆摀住了嘴巴。

「是、是哪边不见?上面的?下面的?」

因为有大量漂浮的海藻遮蔽,所以从水面上看不出来。

「……下面的。」

「……没有掉在附近吗?应该还没有被冲到很远的地方去吧?」

「我找不到呀。绮罗帆,你能帮忙我找一下吗?我只要一动就感觉很恶心不舒服,没办法好好找。」

鞠菜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

绮罗帆试着在附近潜水。不过视野在海藻的影响下十分恶劣,似乎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找至。

「有找到吗?」

绮罗帆摇头回应鞠菜不安的声音。

这时,人在滩边的朝永大喊了一声。

「樱乃、大江!」

鞠菜的身体为之一震。

「干嘛——?」

虽然他不可能看见,不过绮罗帆依旧像是要遮住鞠菜似地站起来应声。

朝永高举起勾在流本上、模样类似深黑色海藻的东西。

「好像有※KUROGAYA参杂在海藻里。这玩意儿看起来很像海藻,其实是动物。要是被刺到的话有可能发烧,所以你们小心一点。」(译注:KUROGAYA,貌似黑色莎单,学名

GahniaasperaSPRENG。)

「了解——!」

绮罗帆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把视线挪回海上时吓了一跳。刚刚朝永才舞过的KUROGAYA正漂浮在从海中伸出头的鞠菜的背部附近。

「鞠菜……」

「怎么了?你找到了吗?」

绮罗帆铁青着脸疯狂摇头。因为剑拔弩张的气氛,鞠菜的脸上也闪现一股紧张。

「你冷静下来仔细听我说。不要慌张,只要冷静处理的话应该就能度过难关……我个人认为。」

「嗯嗯,我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鞠菜的背部喔……」

正当咽下口水的绮罗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

鞠菜发出不成声的惨叫从海面站起身来。

SA———————FE!

现在还在安全范围内,鞠菜的下半身还浸在海水里。

可是鞠菜大叫一声「有电——!」然后朝着岸边拔腿跑去。

「鞠菜等一下,OUT、OUT了啦———————————————————————!」

鞠菜把绮罗帆的制止当耳边风爬上岸边,然后就像控制装置故障的火箭一样爆走。

——碰。

一头撞上正忙着应付海藻山的朝永。

鞠菜在布满小石子的海滩摔倒。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视线望向自己的下半身。惊觉现在的状况。

「————————————————————————————————!」

她发出比刚刚还要大上数倍的惨叫迅速起身,飞也似地穿过了朝永身旁。在一转眼间跑离海边,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了岩壁的楼梯。

「啊啊啊……」

绮罗帆把手贴在额头上,发出同情的声音。

朝永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拿着竹篓回到海上,用拇指指着后面。

「大江没事露出屁股在搞什么鬼啊?」

「谁知道啊?」绮罗帆装傻。

——就在这个时候……

朝永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

他以如同攻击猎物的敏锐动作把手伸进海里后.从一串海藻中拉出某个白色的东西。

「难道那就是你渴求的白色海藻?」

白色的物体在朝永的手中闪闪发亮。

「不……这是啥鬼玩意儿?」

挑起半边的眉毛,顶着一脸狐疑表情的朝永手上捏住的,是一件仅用带子将两片三角形的布系住的物体。

也就是鞠菜的泳裤。

「果然大家一起吃饭最美味了。」

旅行第一天晚上——

鞠菜吃完在海角上边看海景边烤的肉回到别墅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说道。

看到她那副模样,绮罗帆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心情好像总算变好了说。)

原本还担心她会一直心情不爽一整晚。

在那桩事件,应该说是意外事故之后,鞠菜的泳裤旋即由绮罗帆送还给鞠菜了。可是鞠菜说什么都不肯再穿回去,最后,她和班长一起看书度过了午后时光。

即使晚饭时间到了,刚开始的时候鞠菜还是一副臭脸,每和朝永四目相对便面红耳赤。不过就在大家嘻嘻哈哈打打舴⑸脸幼印埂?

另一方面,说到绮罗帆,她在使出

浑身解数安慰完鞠菜之后,又回到海边继续陪朝永搜索白色的海藻。结果,找到太阳下山为止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在睡觉前要不要玩个什么撸豪凭谱澜缥宕缶谱弧#?

「啊啊,这个名字我也听过。」

听三个女生凑在一起谈论酒的话题,朝永拿起了酒瓶。

「你们当真要喝这个?」

「很贵吗?」

「可以买三部小房车吧。」

「「「车?」」」

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和声在一起。

「这个有那麽贵吗?」

「说到ChateauLafite—Rothschild1811,就是在拍卖会上创下天价纪录的上乘陈年红酒。虽然我很讶异你家会有这种东西,但是你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下把它塞到旅行袋带

来这里更教我惊讶。」

朝永以此人没救了般的眼神看向鞠菜。

鞠菜不停眨动水蓝色的眼睛,脸上挂着一抹彷佛在搪塞问题的微笑。

「哎唷,有什麽关系呢?别把价钱的问袒锱在心上,大家喝吧!反正都难得拿到这里来了,而且万一带回家时不小心打破了只是徒增麻烦。」

「可以吗?要是之后事情曝光,可是会被岸田先住打屁股的喔?」

一瞬间,鞠菜的脸抽搐了起来,然后马上回说「岸田才不会做那种事」,将满是冷汗的脸别到一旁。

「我先跟你们讲好,我是不会喝的。」

绮罗帆举起手。未成年饮酒目前受到法律禁止,作风保守的绮罗帆是那种尽可能努力遵守社会规范的类型。

「咦——绮罗帆不喝就不好玩了啦!」

说得好像过去曾经一起喝过酒一样。

「不行就是不行——这样会背叛信任我而放我出来旅行的爸爸妈妈。」

「绮罗帆偶尔会在奇怪的地方耍固执耶!好吧,那朝永和智子呢?」

「既然愿意拿出来给人家喝.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颇有兴趣知道嚐起来风味如何。」

「我也要喝一点。」

「咦咦——?班长你也要喝?」

绮罗帆的声音夹带着惊愕与责备的味道。绮罗帆曾经在朝永家发现酒瓶,所以不难猜出他可能有在喝酒,不过班长也会喝,这点倒是出乎意料。

班长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

「我跟朝永一样,实在很好奇存放两百年的红酒会是什麽样的风味。」

「照你这个说法,难道你嚐过一般红酒的味道?」

「因为我妈她……兴趣就是品嚐红酒……所以我也喝过一些些啦。」

班长用拇指与食指比出一个表示数量很少的动作。

绮罗帆一脸错愕。年纪轻轻的时候喝酒精饮料头脑会变笨的说法是骗人的吗?

「只剩绮罗帆啰,你真的不喝?」

「不用了啦,我在旁边看就好了。」

绮罗帆很气馁似地噘着嘴。

「那就我们享用吧。」

将绮罗帆丢在一旁,酒趴开始了。

桌子上头摆好酒杯。朝永以驾轻就熟的动作拔掉软木塞。原以为经过两百年软木塞应该会变得破破烂烂的,但似乎有在定期做一种名叫ReCoii的瓶塞更新动作。注入于杯子里

的酒色与其说是紫色,不如说比较偏向茶色。

「那麽,让我们为这趟旅行祝贺,干杯——!」

鞠菜高高举起了酒杯,只有绮罗帆是以麦茶干杯。

将酒含入口中的鞠菜脸色一沉。

「这感觉……好不可思议的味道喔,朝永和智子你们觉得呢?」

「……真好喝。」

「嗯,好好喝。」

「你们真的觉得好喝?不是被价格冲昏头?」

「不,我不是因为贵才觉得好喝。这酒就像上等的咖啡一样,香味出众。」

「没错,好比玫瑰在口中盛开呢!」

「……唔。」

不知是否无法接受只有自己嚐不出哪里好喝,鞠菜又接连将酒含进口中两、三回,歪着脑袋。

侧眼看着七嘴八舌地畅谈酒话题的三人,绮罗帆摆出一张不满的表情,一口接着一口啜饮着麦茶。

(明明大家都还未成年呢!再说鞠菜的身体还只是国中生左右耶!)

如果只是喝一点点的话自己也……绮罗帆默想.不过她又立刻甩甩头。

(就算只有一点点,不能喝的就是不能喝。)

其实除了道德感以外,绮罗帆另有滴酒不沾的理由。因为她过去曾因酒吃过苦头。

在确定高中上榜的国三春假,绮罗帆奉陪老爸幸助晚上小酌一番,喝了一点点啤酒。

顿时天花板和地板逆转了,绮罗帆四肢无力地倒地阵亡,只喝了小指指头的分量便整个人醉茫茫。

换句话说,绮罗帆并不太会喝酒,应该说对酒完全没辄比较恰当。自从那次经验以来,绮罗帆便下定决心再也不喝酒了。

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的那三人依旧在红酒的话题上打转。毕竟实际品嚐到超乎常理价格的酒,大家对此兴致勃勃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没喝酒的绮罗帆很难加入大家的对话。因

为喝醉的缘故,鞠菜和班长都没有顾及到成了对话难民的绮罗帆。至于朝永,他本来就是那种不管人家死活的个性。

绮罗帆悄悄地从沙发上起身。

发现绮罗帆离席的班长抬起了头。绮罗帆默默地指了指面向走廊的房门,在走廊的尽头有厕所。

班长像是明白意思似地点头示意后,绮罗帆缓缓地、缓缓地离开了。

「唉——唉,酒趴是不是要这样没完没了下去啊?」

花了整整二十分钟上厕所的绮罗帆,在洗脸台也同样花时间洗手。

(万一我回去时他们气氛炒得更High的话那该怎么办……)

如果情况真的变成那样,她心想那就干脆回房自己一个人先睡算了。

「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绮罗帆望着映照在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明明这是一趟已经期待了一个礼拜之久的旅行,可是却和自己当初想像的过程不一样。当然,和大家一起边聊天边搭电车移动、还有举办烤肉活动,这些都很有旅行的感觉,

也非常地快乐。尽管如此,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够满足,有一种一直做不成想做的事的感觉。

她指的并非是在海里游泳、或者大家一同打扑克牌等等这种具体的事情,而是一件更为含糊暧昧,想要在这趟旅行挖掘出来、确认的事。

那是和朝永有关的问题。就绮罗帆内心对朝永有何想法检讨出一个结论。这不仅事关朝永本人,同时也关於绮罗帆对朝永的心情。因为这个检讨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才会觉得

和期待有所落差,绮罗帆是如此认为的。

就连向朝永打听他父亲这件最简单的事都没办法做到。明明白天两人独处的时间是大好机会,却说不出口。虽然有好几次都快问出来了,可是一看到朝永的脸,就把梗在喉头

的话又吞了回去。她害怕会被不留情面地拒绝。

要是旅行就这样在始终不敢采取行动的情况下结束的话……绮罗帆感到十分不安。

(不,旅行还有明后两天啊。)

在这期间,一定会有某些进展的——

彷佛是在说服镜中的自己似的,绮罗帆慢慢地点头。

当她从洗手间回到走廊后,发现鞠菜正背着墙壁站着。

「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吗?」

绮罗帆双手合十道歉。鞠菜靠在墙壁上动也不动。她的脸和脖子一片通红,视线飘忽不定地在空中游移。

绮罗帆对这种脸十分眼熟,和晚上小酌喝得醉醺醺的老爸的脸简直一模一样。

「喂,你还好吧?鞠菜?」

「偶很好的啦——嗝。」

鞠菜回了个咬字含糊并且情绪显得格外激动的回应。她喝醉了,而且还是所谓烂醉如泥的状态。

鞠菜用迷蒙的眼睛仰望绮罗帆的脸。

「欸,绮裸帆……」

「干、干嘛?」

绮罗帆抱着不祥的预感回话。

「我……我是那么没有魅力的女生吗?」

「啥?」

「因为,不管人家再怎么卖力,那个人就是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嘛!」

「你、你说谁啊?」

虽然除了朝永以外不作第二人选,但绮罗帆还是姑且问问看。鞠菜摇曳着一片金色的浏海,狠狠地瞪了绮罗帆一眼。

「当染就是绮裸帆啊!」

「我、我?」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绮罗帆猛然向后弓起身子。

「……偶长久以来、一直倾心于绮罗帆。」

「长久以来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在公园请偶吃鲷鱼烧的时候。」

「鲷、鲷鱼烧?」

不管再怎么敷衍,这理由会不会太过廉价了。

「鞠菜,你醉得很严重吧?你有搞懂自己在说什么吗?」

「偶一舔也没醉。大江家的人怎么可能会科酒科醉呢!」

「每个醉鬼都嘛这么讲!」

正当绮罗帆搞不懂她是怎么搞的而惊慌失措时,突然,鞠菜紧密地将身体贴了过来。将往后倒退的绮罗帆一路逼到墙际。

「绮裸帆……偶西欢你。好爱你喔。」

「慢着啦。鞠菜,你喜欢朝永吧?不是说过他跟你爸爸很相像吗?」

「是没错,可是偶也很西欢绮裸帆!」

话一说完,鞠菜紧紧抱住绮罗帆。她踮起脚,像是章鱼一样将红色的嘴唇往前嘟了出来。蓝色的眼睛完全失去控制了。

「绮裸帆,偶西欢你。」

「等一下,鞠菜!」

绮罗帆挣扎着想要挣脱鞠菜的手臂。可是,她的身材娇小归娇小,拥抱的力量却很大,用只是稍稍抵抗程度的力量并无法挣脱。话虽如此,绮罗帆自己也不想做出太过粗鲁的

举动。

就在她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鞠菜的嘴唇已经迫在眼前。

「……请接受偶的吸盘!」

「冷静一点啊,鞠菜。哇—哇—哇—STOP、STO————P!」

绮罗帆发出惨叫。

碰——

突然传出一道巨大的声响,客厅的门打了开来。

「到此为止!」

班长飞身冲上前,抓住鞠菜上衣的领子。鞠菜的嘴唇停止前进。距离绮罗帆的嘴只差一公分之远。

班长拉开鞠菜的领子后,鞠菜很干脆地放开了绮罗帆。

「好险得救了,班长。多谢你帮忙喔。」

绮罗帆喘着大气调整呼吸。

「在客厅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样子不是很对劲,原来鞠菜酒癖这么糟啊。」

班长一边像是傻眼般地说道,一边放开鞠菜的衣领。然而鞠菜这回转头面向了班长,以好似在打量猎物的眼神直盯着她。

「怎、怎么?」

「智子,其实我也从很久以前就西欢上你了。」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那种小素一点都不重要啦!总之,智子请给偶你的唇!」

「恕我拒绝。」

「咦咦————————你好狡猾,明明都跟朝永接吻了说!」

鞠菜像是耍别扭似地说。班长的脸则是顿时变得跟鞠菜一样红。

「那、那个并不算是接吻。不,那是接吻没有错,可是基本上,在我的观念里所谓的接吻是获得双方的同意后才能成立的仪式。那一次是朝永擅自强行吻走的,所以不算接吻。」

「那我也擅自强行吻走好了。」

「等一下、喂、站住!」

鞠菜像是整个人扑上来似地试图抱住班长。班长颤抖着身体进行抵抗。这时,鞠菜在双手环抱住班长的状态下,滑溜溜地瘫倒在地板上。

「喂、喂?鞠菜,你没问题吧?」

班长心急地蹲下身子。

嘶——嘶——嘶——嘶——

鞠菜在班长的脚边闭着双眼,发出阵阵平稳的呼吸声。

「真是个小麻烦。」

班长耸耸肩膀。她牵着鞠菜的手从地上扶起身之后,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那我带鞠菜回寝室休息了。」

「咦?你已经要睡啰?酒趴哩?」

「酒趴已经结束了。如果入睡前想冲个凉的话我大概会下楼去冲个澡吧,不过要是鞠菜没醒来,我打算干脆陪她一起睡了。」

「是吗?那……」

就在绮罗帆打算表明「我也休息好了」的时候,班长补充了一件事:

「朝永现在还在独饮喔!」

「啊……是喔。」

「酒还剩下一些。像鞠菜这样喝得太过火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选对时间和场所少量饮用还是有好处的,好比说想要鼓起勇气的时候。」

班长向绮罗帆眨起一只眼睛。

「你、你的意思是?」

班长并没有回答脸上飞起淡淡红晕的绮罗帆的问题,就这麽背着鞠菜掉头朝客厅的方向走回去。

(那是什麽意思嘛————!)

被丢在走廊上的绮罗帆一脸不满地牢牢闭紧了嘴唇。

话中的含意,她本人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如班长所言,客厅里朝永正独白一人把酒品嚐。绮罗帆一带上走廊的门他便转头回望。

「发生了什麽事?刚刚听见你的惨叫,田中冲出去之后,却背着大江回来。」

「没有啦,没什麽事。」

绮罗帆挥着手回到原先的位置,在沙发上坐下。

(朝永是不是醉了?)

绮罗帆打量朝永的脸,看起来并没有喝醉的迹象。白皙的肌肤既没变红,眼睛也炯炯有神。

「你们喝了不少耶!」

看着瓶子里残留的红酒分量绮罗帆说道。现在距离瓶底只剩一根拇指左右的高度。

「倒也没有。上乘陈年红酒的分量本来就不多了,因为水分会透过木塞流失。」

「原来如此。毕竟也放了两百年之久嘛!那酒精浓度会变高吗?」

「酒精也会跟着流失,所以浓度不会变高。」

「是喔!」

就这麽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的同时,绮罗帆在心里想着其他的事。

(要问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吧……)

也就是朝永的父亲.白川怜一的问题。难得班长表示出自以为的贴心,为自己制造了两人独处的机会,绝不能错失这个良机。

但是,只要眼睛一看朝永,绮罗帆说什麽就是挤不出「我有事情想要问你……」这句话。绮罗帆很不安,害怕自己是否会被朝永冷冷地回一句「跟你无关」。

(如果现在不问,就算拖到天荒地老也一样不敢问。)

想归想,只要挤不出话来一切都是空谈。

『好比说想要鼓起勇气的时候……』

班长的话语在绮罗帆的脑海里盘旋。将视线移到客厅的桌上后,发现褐色的液体还剩下一杯,那是鞠菜喝过的杯子。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仰赖这种东西……)

即使百般不愿意,绮罗帆仍向那杯酒伸出了手。

她用双手把杯子拿到胸前之后,偷偷瞄了朝永一眼。朝永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的样子。

绮罗帆将杯子凑到嘴边将褐色的液体往口里送。她很没礼貌地,像是要用舌尖嚐嚐味道似地只会入一点点酒。

浓郁的香气在口中扩散。

(啊,还满好喝的……)

正当绮罗帆如此心想而啜饮第二口的瞬间,脑袋已是一片迷茫。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绮罗帆把持住最后的理性,把杯子放回桌上。身体一松弛下来,立刻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觉得即使现在要展翅高飞也不成问题。Icanfly!

「朝永!」

绮罗帆突然从沙发生起立。朝永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

「干嘛?怎么了?」

「我有事情希望朝永能告诉我,方便的话……要不要到外头聊聊?」

等到回过神来,绮罗帆已经将这段台词说出口了。为啥要挑外头讲——等到话已出口,绮罗帆才想到这个问题。

朝永露出了有些犹疑的表情后,将杯子里仅剩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放松嘴角陶然自得地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那我们就去吹吹晚风兼作醒酒好了。顺便听听樱乃想问的事情是什么吧。」

一到外面,从海上吹来的强风立刻包围了绮罗帆。虽然感觉温热潮湿,不过仍是一阵带着海潮香气、令人心悦的风。

绮罗帆压着被风吹乱的浏海紧追快步向前走去的朝永。

别墅四周的草原闪耀着白色的光辉,那是住在城市里察觉不到的月光。

「你要去哪儿?」

「废话少说,跟着我来就对了。」

朝永头也不回地以强硬的命令口吻回话。若是平时绮罗帆这会儿大概早就气炸了,不过不知是否酒精作祟的关系,现在的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这实在很像朝永的作风,绮

罗帆反而因此露出了微笑。

朝永横越草坪,走在海角上,朝着与白天反方向的角落前去。一穿过稀疏的松树防风林,便出现了爬满纹路的岩壁。这一带的岩壁和对侧一样有往下通行的楼梯。

「小心自己的脚边。」

朝永向绮罗帆伸出手来。绮罗帆原先就有点泛红的脸这下变得更红,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朝永的手冷冰冰的。感觉既纤细又滑嫩,让人很难相信这会是男生的手。

绮罗帆沉浸在一丝丝浪漫的气氛中,任由朝永牵着走下月光洒落的阶梯。

果不其然阶梯的终点还是海边。不过,并不像白天去过的海边四处布满岩石,而是一座铺上了细致白沙的沙滩。

绮罗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脱掉了脚底的拖鞋,跑到岸边把脚踝伸进拍打着小浪的海水里。

「好冰!好舒服喔!」

绮罗帆就这麽暂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冷却发烫的身子。

抬头仰望,一望无际的天空在头上扩展开来,是让人由衷感到惊艳的美丽夜空。

绮罗帆回到沙滩上,在伸长脚丫子坐着的朝永旁边坐下。

她搥了一记朝永的头。

「讨厌鬼!既然有这麽棒的地方,为何不一开始就跟我们讲!」

「又没人问我。」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麽狡辩。」

绮罗帆轻快地笑了出来。

朝永缓缓转头面朝绮罗帆。

「那麽——你想问我的事情呢?」

「这个嘛……」

绮罗帆支支吾吾。明明在客厅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什麽事情都问得出口,结果身体一冷却下来,酒的效果也跟着薄弱了。

(没问题的,我一定说得出口。)

绮罗帆心中如此默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挤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后,以强而有力的视线回望朝永。

「我希望朝永告诉我的,是你的父亲……白川怜一与你的关系。」

终於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卡在内心深处的梗终於拿下来了。

「对不起,怜一先生的名字是我在鞠菜手术之后,听岸田先生说的。」

「……是吗?」

朝永简短地回答后,把脸别开背向绮罗帆。视线回到岸边,就这样陷入沉默。

对话为之中断。

除了浪涛声以外,没有其他声响的沉默世界。银色的月亮剪影在海面上摇曳荡漾着。

——那不关樱乃的事。

感觉似乎马上就要听见这样的答案了。在来旅行之前,绮罗帆曾想过若是被这样拒绝那也无妨。任谁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被人触及的事情,只要能确认这一点也好。可是一等到

实际询问的阶段,却变得害怕被拒绝。最近这阵子绮罗帆一直隐约有种感觉,被拒于门外似乎就代表自己和朝永之间的信赖关系被否定了。

绮罗帆紧张得心脏狂跳不己,等待朝永的下一句话。

「——也对,或许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咦?」

「樱乃还会在我家医院继续工作一阵子。既然如此,那么对于白川医院前院长的事、以及我的事都有个底会比较好吧。」

绮罗帆睁大了眼睛,直盯着朝永的侧脸。

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很意外,可是也很高兴。

「白川怜一——我老爸被誉为世界第一的灵疗医师。」

绮罗帆点点头。

这件事她听岸田说过。当年鞠菜的父亲委托被誉为『拥有神之手的男人』白川,进行主时刻机构的移植手术。

「白川原本就是天医家族。可是我的曾祖父却醉心于西洋灵异医学,他关掉位于小石川的一般诊所,转换跑道到灵异医疗去了。」

「就是名字印在朝永借我的那本书上的那个人?」

「没错。白川京辅积极地将西洋灵异医学专书翻译成日文,算是日本灵异医学界的拓荒者。京辅死后,那些知识全由祖父继承了。祖父积极地让东洋传统的灵异医疗和西洋进

步的灵异医疗融合在一起,借此创立了独立派系,而实践那个派系、令其发扬光大的人就是白川怜一。怜一为了实践理论,不停设计研发必要的医疗技术与道具。我在为鞠菜手术

时感到惊讶的幽星体缝合技术,也是怜一所研发的。」

白川.兰巴尔缝合法……听到这个后,绮罗帆开始对朝永的父亲发生了兴趣。

「白川先生拥有那么高超的技术,并且在世界上获得了认同,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呢?」

朝永忽地皱了一下眉头。绮罗帆感觉到,很可能从这里开始就是朝永对白川怜一怀抱复杂感情的原因。

顿了一下后,朝永重新开口:

「——到此为止都是白川怜一的过去。要谈白川落跑的理由,就得提到我另一名亲人的事情。白川翠叶,原名朝永翠叶,也就是我的母亲。」

「!」

绮罗帆惊觉。以前曾听班长说过,所以她早就知道朝永的双亲都已经不在的事。可是,却从来没想过他母亲的问题。

「翠叶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罹患了原因不明的疾病。是一种因为幽星体异常,肉体渐渐瘫痪丧失行动能力的疾病……因为会出现幽星体逐渐石化的症状,所以这个灵异性

疾病被命名为※Basilisk症。只要一染上这个疾病,患者只能在幽单体完命石化、肉体停止活动导致死亡之前坐以待毙。」(译注:Basilisk:传说中的爬虫类动物,全身具有

剧毒,能以视线将人石化,中文名为翼蜥。)

「原因不明……那个病就连朝永的爸爸也治不好?」

「是啊,那是被持续研究了一千年以上的棘手疾病。」

「怎麽会……」

绮罗帆变得落寞寡欢。虽然在见识朝永动手术时会有一种似乎不管什麽样的灵异疾病都能治好的感觉,可是,现在她了解了,就跟实际的疾病一样,灵异疾病也有无法治疗的

情况。

「不过,怜一并没有轻言放弃。他走遍全世界寻找Basilisk症的治疗方法。是因为深爱翠叶呢?还是想要确立治疗方法来提高自己的声誉?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在我懂事

的时候﹒怜一几乎不曾待在家里过。」

朝永像在回忆往事般舶旆ê煤每谡f话。就在这个时候,怜一突然回到位在小石川的宅邸。怜一看也不看多年未见的我一眼﹒直接把翠叶搬到宅邸的地下手术室去。」

那他发现治疗方法了吗——绮罗帆在途中把来到嘴边的这番话给吞了回去。如果有发现的话,没有理由朝永的双亲现在全都不在。

「怜一躲在手术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出来。没人知道在手术室里进行了什么样的治疗,因为,当时甚至连他的朋友吴钟也不准进入那里。第四天早上,从手术室出来的怜一……

在当时年纪尚幼的我眼里看起来根本不是人。身材瘦弱,脸上爬满黑斑,眼睛就像冒火似地通红。现在的我知道为什麽了,因为他长时间受到过多黑魔法仪式的恶劣影响。之后,

怜一告诉我,他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要我把吴钟当作自己的父母看待,并且把新宿的医院让给我,说完这些他就拍拍屁股离家了。总之,就是和我切断亲子关系。」

「切断关系……」

小学三年级遭遇这种命运未免太过苛刻。

「我不理会吴钟的制止前往手术室。我在那里见到的是,残留在手术台上的盐块。」

「……盐?……!」

朝永神情严肃地向脸色发青的绮罗帆说。

「怜一手术失败了,盐块是翠叶最后变成的模样。」

朝永虽然语气平淡,可是身体却微微地颤抖着。

「怜一离开了日本,再也不曾出现。吴钟将我视如己出地扶养长大。不过,等我小学毕业后,吴钟也追寻怜一渡海到大陆去了。理由是因为那阵子在灵异医疗界,流传着关于

白川怜一的一点传闻。听说白川怜一成立了灵异医疗结社。」

「结社?」

「一个叫做阿尔毕吉斯、盗用医学之神的名字的集团。为了医疗,不论做什麽样的牺牲都在所不惜。为了救命,甚至不惜牺牲其他人的性命。这是和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恶魔崇

拜相去不远的灵异医学的禁忌。传说怜一正逐一解开残留在欧洲各地的禁忌之术封印。为了确认这个消息,吴钟动身前往寻找怜一。」

恶魔崇拜……禁忌……对不了解灵异的绮罗帆来说,根本无从想像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不过,她开始思考起白川怜一之所以踏上那条不归路的理由。

「……这会不会跟朝永你母亲手术失败的事有关呢?」

「谁知道。不,我猜应该是吧。可是,对我而言,不管事实如何都与我无关。怜一现在打算创造什么鬼玩意儿、想打破什么鬼禁忌,都跟与他断绝关系的我无关。只是,在那

一天,从见到翠叶最后惨状的时候开始,我就立下了目标,我要将灵异医术钻研到出神入化、找到治疗翠叶疾病的方法。和企图借取恶魔力量的怜一不同,我坚持灵异医疗的范畴。」

朝永的侧脸紧紧绷了起来。

(原来如此……)

绮罗帆有种可以明白为何朝永对医疗一板一眼、以及对人态度冷淡的理由了。

沉默寡言、冷酷无情、难以亲近……在学校被人如此评价的朝永,其实并非『只有这一面』。其实绮罗帆一直都知道,在那无法捉摸的冷酷外表下,隐藏着腼腆的温柔。而且

,绮罗帆现在知道,遮蔽着朝永的冰冷铁甲面,是因应他在年幼时期所立下的强烈决心所产生的。

「我话说完了。还有问题吗?」

「不,没有……」

看着朝永的侧脸,绮罗帆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暖化开的感觉。听到了一段那麽辛酸的往事,对朝永抱持的却不是怜悯,而是类似怜惜般的感情。或许,这是因为现在朝永看起来

并非无所不能的超人,而是一个平凡的男生的关系吧。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只有小波浪拍打的沙沙声。

绮罗帆忽然伸直了脚。

「我……能为朝永的目标尽一分心力吗?」

绮罗帆搔着鼻头说道。

朝永没有回答。

尽管如此,绮罗帆仍旧感到十分高兴。

只要没被拒于门外就很欣慰了……

绮罗帆觉得力量忽然从体内渐渐流失。

「朝永,肩膀可以借我一下吗?」

「……嗯。」

这次朝永回声了。

绮罗帆挨近朝永,轻轻地把头靠在朝永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世界重回沉默的怀抱。

伴随着打上岸边的浪涛旋律,海边的夜晚悄悄地变深了。

3夏日祭典

「到底、究竟,朝永的脑袋是装了什么啊!」

鞠菜呛出了一早以来的第五遍台词。

现在是旅行第二天的上午——

绮罗帆、鞠菜、班长三个女孩坐在连结别墅与最近的S小镇、两小时一班的公车上。

「今天竟然也要去采海藻,真是教人说不出话来!」

鞠菜交抱双臂在座位上摆出气呼呼的架势。

虽然鞠菜昨晚醉到精神错乱的程度,不过天一亮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地神采飞扬。似乎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缠着绮罗帆和班长索吻的事。当然两人也不会刻意告诉她这

件事。

「算了、算了,朝永这个人就是那样。」

「一点也没错,万万不可以对那个男人怀抱任何期待。」

「为什麽你们两人会看得这麽开啊!」

鞠菜无法认同地向分别从两侧好言相劝的绮罗帆与班长大声嚷嚷。

「因为他是朝永嘛!」

「英雄所见略同。」

「唔……」

大约两个小时前,从二楼的房间一起下楼来到客厅的三人,发现了朝永放在桌上的留言。上头简洁地写着他前去昨天的海边采集海藻,在太阳下山以前不会回来。

原本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和朝永、绮罗帆游泳的鞠菜感到极为愤慨。「我去叫他回来!」她气焰凶狠地走了出去,但没两下子就见她满脸通红地冲了回来。似乎被朝永挖苦说

「如果你今天也想帮忙的话,就要记得把泳裤的侧带绑好」。

绮罗帆邀请鞠菜到昨晚朝永所指点的沙滩去(虽然被不断逼问,朝永是在什么情况下指点的,但最后还是勉强蒙混过去),不过,因为鞠菜嫌弃只有两人去太无聊,因此没有

成行。

取而代之的是,鞠菜提案三个人一起到附近的S小镇逛逛。在昨天前来别墅的途中,从公车上望见神社参道上正在进行祭典的准备。由于鞠菜从未见过所谓的地方祭典.因此表

示很想去参观看看。

加上绮罗帆也很喜欢祭典、班长又很有兴致,鞠菜的提案便在全员赞成下表决通过,这就是现在一行人往镇上移动的原因。

「我有事情想拜托绮罗帆和智子。」

鞠菜以认真的表情注视两人。

「虽然我今天想在祭典上好好玩一玩,不过明天是旅行的最后一天,我坚持和大家一起到海边去。能拜托你们协助我说服那个白目的大木头吗?」

绮罗帆和班长面面相觑。

「说服喔……」

「要说服那个男人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抱起双臂。

「他说明天想早点回家说……」

「所以要想办法让他打消这个主意。」

「嗯————好啦,我试试看,可是我觉得不要抱太大的期待比较好。」

「英雄所见略同。」

「为什麽你们两个都那麽快就放弃了啊?」

载着三人的公车从朝永别墅所在的临海高台道路,沿着海岸边奔驰,移动到两线道的国道上。在与大海相反位置的窗户外头,民宅逐渐增加,似乎快抵达S小镇了。

「记得看到海滨后马上就到了吧?」

当绮罗帆一边看着路线图一边这么说的时候,笛声和颇具威势的吆喝声从打开的窗户飘进了车内。

「啊!」

鞠菜小声地叫了出来。

一座小型的神轿正沿途行进。是由小孩子所抬的神轿。身穿※法被的孩子们配合着吆喝声扛着神轿,拿着乐器的大人们及观光客包围着他们。(译注:一种和服上衣。)

刚好公车碰上红绿灯停在神轿旁边。

「哦——那是神轿吗?」

「我在小学时也抬过神轿喔。」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呢。」

鞠菜感觉稀奇地凝望着。绮罗帆也探出身子,注视着神轿。

——!?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从绮罗帆的脑海中消失了。

她像是要整个人贴上去似地把手、脸靠在车窗上。同一时间公车发动了。随着公车的移动,绮罗帆的视线从侧面往后方飘去。

(不,怎么可能?不会吧!)

望着愈来愈小的神轿,绮罗帆在内心呐喊。

「绮罗帆,怎么了?」

原本麻痹的听觉多亏班长的声音而苏醒过来,引擎的喀隆喀隆声传进了耳里。绮罗帆一面把头转回正前方,一面摇摇头。

「没事啦,只是突然脑袋一片空白。」

「你还好吧?脸色感觉很难看耶。」

「我没事、我没事。别提这个了,下一站就是我们要下车的地点了耶。鞠菜,你要按下车铃吧?」

绮罗帆茫然地看着慌忙朝下车铃伸长手指的鞠菜。

(不……不可能的。)

绮罗帆用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音量轻声呢喃。脑海里,刚刚从公车上看到的画面正反覆重播。那不是海市蜃楼或白日梦这种暧昧的景象,而是更为鲜明、具现实感的场景。

(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错了。)

绮罗帆又一次自言自语。这回彷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在神轿四周的人群里,参杂着一名绮罗帆认识的人物。那就是——

应该早已不在人世的福井宪次。

从小学前方的公车站沿着国道步行一小段路后,便可以看见彷佛临海而立的石制鸟居。参道从鸟居一路往搭建在山腰的神社延伸而去。从附近的告示牌可以得知神社是冠上山

名的「小乌帽子山神社」。

「哇啊——」

站在鸟居下面,鞠菜爆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路边摊成排地沿着笔直伸长的石板参道排列。在摊位之间拉着电线,等间隔地垂挂着桃色灯笼。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没有点灯,不过等天色一暗应该就会很有祭典气氛地一齐

点亮吧。

※祭囃子的声音从扩音器传了出来。爆竹在远方鸣放。呈现在眼前的,是如同画作般的日本祭典。(译注:炒热祭典气氛的祭典音乐。)

「这祭典规模还挺庞大的说。」

「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小镇祭典。」

「哦——哦——」

祭典初体验的鞠菜发出感动的声音朝路边摊跑去。人不管长到几岁,受到文化冲击时的反应都是一个样。如果自己站在同样的市场,应该也是一样早就发出鬼叫冲了出去吧,

绮罗帆心想。

因为时间尚早,人潮还很稀疏,不过摊贩已全部到齐.四处都开始营业了。

「欸,你们瞧,晚上好像还有烟火大会耶!」

鞠菜指着沿途张贴的宣传单。晚上十一点开始,似乎要举办一场为祭摊初日画下完美句点的小型烟火会。

「晚上我们不能再来吗?四个人一起。」

「嗯————这就要看朝永了吧。不过,晚上的话.他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约他应该会来才对。」

「扯到朝永的问题,这还是我第一次听绮罗帆发表乐观的意见。」

鞠菜绽开红色的嘴角。

一行三人一边逐一浏览摊位,一边爬上参道。

「绮罗帆,那是什么食物呀?」

鞠菜在其中一个摊位前站定。插着签子,大约红色棒球大小的东西陈列在店头。

「冰糖苹果。就是在苹果上涂了食用红色糖浆做成的零食啦。」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PommeD'Amour啰?」

「『PommeD'Amour』?」

「就是『爱的苹果』的意思。」

买了三个后,大家舔着冰糖苹果在参道上漫步。绮罗帆好几年没吃冰糖苹果了,味道酸酸甜甜的十分美味。

「午餐干脆就在路边摊解决吧?」

「大赞成!」

将章鱼烧、什锦煎饼、炒面这三项必买的煎炒食物各买一份,三个人坐在板凳上分着吃。饭后的甜点则是香蕉巧克力。由于三人早餐都只吃了一片面包,所以马上就将午餐一

扫而空。

因为大家吃得很累的关系,便暂时在板凳上休息。

时间接近中午以后,参道上的人潮开始慢慢增加了。

「啊!」

鞠菜突然小声地叫了出来。有一群大约国中生年龄的少女团体身穿浴衣走在她视线的前方。

「好好喔。」

鞠菜看得出神似地喃喃说道。

「浴衣?」

「嗯嗯,早知如此顺便带来旅行就好了,当初没有想那麽多。」

「不过,你那件牛仔裤也很可爱耶。」

绮罗帆灿欣玻抑皇窍胝f浴衣应该就不会被大海冲走了吧?」

「智子——我要杀了你!」

这时候,试图勒住班长脖子的鞠菜那白嫩的脸已变得像爱的苹果一样。

等到肚子获得喘息之后,大家又开始逛起摊位。因为动线的关系,便跳过捞金鱼这一类与动物相关的摊位,取而代之的是让鞠菜玩得浑然忘我的射击哂幸庖辶恕!?

结果

,在挑战了二十次之后,鞠菜从戴着眼罩感觉有些恐怖的老板手中收下如山般的牛奶糖,终于死了心。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参拜吧?」

「说得也是呢。」

三人来到位于参道尽头的阶梯下,抬头仰望角度陡峭的石梯前方,可以看见第二个鸟居就在遥远的上空。

「看来这大概有两百二十阶吧。」

班长看着一旁的告示牌说道。绮罗帆和鞠菜小声地发出惨叫。

置身在源源不绝地从两侧的树林以立体音效播放的蝉鸣大合唱中,绮罗帆等人…阶接着一阶,慢慢地爬上阶梯。

(感觉还满累人的耶!)

绮罗帆用手帕擦掉额上冒出的汗水。在她旁边,两名文艺社团的伙伴已气喘如牛。

默默地爬了十分钟左右的楼梯,总算到达了※境内。(译注:神社、寺庙的内院。)

绮罗帆在鸟居下方转头回望身后。

刚刚漫步的石板参道一路延伸到正下方的鸟居。可以望见鸟居对面、穿过国道后的正前方,那里有一片反射阳光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大海。

这时——

(啊,又来了……)

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愫袭向绮罗帆。

是昨天在电车上感受到的那股怀旧气息,那个感觉突然又复苏了。

(果然……我以前来过这个小镇……是吗?)

虽然想不出来是在何时、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可是自己曾有在这个地点欣赏风景的经验。绮罗帆无法不这么想。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的同时,又有一种若有所失的奇妙感在绮罗帆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感觉好像以前从这地点所眺望的风景是更加美丽动人的。

(来了这趟旅行,我就一直怪怪的……)

一会儿看见不可能存在的人,一会儿似曾相识的感觉反覆浮现……

该不会又患上什么灵异性疾病吧?回到别墅后找朝永谈谈好了。绮罗帆一边如此想一边转头面向境内。

绮罗帆和鞠菜、班长一起排在神社前的小型参拜队伍里,无意问望了林户一限。

「!」

有一名男生正从林子里注视着绮罗帆。

两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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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时间没有停止流动。

在感到惊愕前理性先行发挥作用。

她拼命思考,思考一个可以说明这个状况的理由。

为何福井会出现在这里?

「绮罗帆?」

尽管前头的队伍已经移动了,绮罗帆却伫立原地,班长用充满疑惑的声音呼唤她。

绮罗帆跑走了。

她脱离队伍,在结束参拜打算回去的人潮间钻动,朝林中的男孩奔驰而去。

男孩掉头往林子里面跑,绮罗帆也追在他后头,踏进了林子。

两人在满是栎树与栗子树的阔叶林里奔跑。

因为右脚的凉鞋脱落的关系,绮罗帆干脆也把左脚的鞋子踢掉。赤脚踩踏着由潮湿落叶铺成的地面前进,不一会儿脚底便开始发冷。

跑在前方的男孩身影在树干间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和因为不熟悉山路而吃尽苦头的绮罗帆相比,男孩似乎十分习惯在林中奔跑。

男孩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宪!」

绮罗帆边跑边叫名字。

可是,男孩头也不回,就这样消失在林子的另一头。

绮罗帆缓缓放慢跑步的速度,弯下膝盖把手撑在泥土地上。

「怎么会……这不可能啊。」

绮罗帆面朝土地喃喃低语的同时,做出了肯定。自己追逐的男孩是福井宪次没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没道理那么拚死拚活地逃走。而且,从林子里直盯着绮罗帆的那张脸

,明显就是认得自己的表情。

「这怎麽可能?」

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福井早就死了,他是在绮罗帆的眼前从公寓跳楼而死,守夜和葬礼也都举行过了。

(难道是幽灵?)

这一阵子,她见识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人事物。有魔法、有幽星体、有吸血鬼……既然如此,会不会也有幽灵存在呢?绮罗帆有这种感觉。

(不过,为什麽会出现在这个场所?)

为什麽福井的幽灵会出现在距离东京非常遥远的此地呢?如果说他一直都附身在绮罗帆身上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道类似电流的东西在脑内流窜。那种感觉……就像某个回路的开关被打开因而灯亮了起来,使得过去似能窥见却又无法看清的世界瞬间被照亮了一样。

绮罗帆从裤子后方的口袋掏出手机,急促地移动拇指,从电话簿翻出自家的电话号码,拨号。

响完数回呼叫铃声后,「这里是樱乃家」绮罗帆的母亲.志津保接起了电话。

「是我……」

『小绮罗?玩得还愉快吗?』

「妈妈,你老实回答我,以前……我来过这个S小镇吗?」

绮罗帆听得出来志津保在电话另一头倒抽了一口气。

「我来过对吧?既然如此就快把真相告诉我。」

自己曾来过S小镇。绮罗帆已经确定了这件事,她现在想知道的是更深入的内容。

『嗯……有过。』

隔了一段时间,志津保开口回答。含糊不清的用字遣词﹉点都不像精神奕奕的母亲。

『听绮罗帆说起这次的旅行时,我就注意到了。可是,我看你一副很期待的模样,觉得泼你冷水也太扫兴了,所以才没有多讲。』

「我不是和爸妈一起来的对吧?」

『……没错,不是和我们去的。』

「不然是跟谁?」

『为什么你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发生了什么事吗?』

「或许有发生,也或许根本没发生……为了确认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绮罗帆稍微放大了音量。

短暂的沉默后,志津保像是觉悟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我坦白跟你说吧。和绮罗帆你一起去的人……是福井啊。』

绮罗帆的身体为之打颤。「果然没错」和「真的如此吗」两种心情在胸口搅和在一起。

「……为什么我会和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小绮罗上幼稚园时的事了,福井的家人带你一起去的。』

(啊……)

绮罗帆开始回忆。

搭车经过,从电车上望见的那条长长的临海国道。第一次坐别人家的车,带着紧张的心情从后车窗观赏景色的事。以及在那个时候,自己的旁边坐着福井宪次的事——绮罗帆

全都想起来了。

『福井的老家就在小绮罗现在所待的S小镇里。那个时候福井奶奶还住在那边,他们一家要回老家省亲才顺便邀你一起去的……喂,小绮罗,你有听见吗?』

愣住了,绮罗帆把手机贴在耳边。从扬声器传出的志津保的声音始终没有停过。

等到绮罗帆回到境内时,鞠菜和班长正面露担心的神色等候着她。

两人试图向弄得双脚满是泥巴的绮罗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绮罗帆闭紧双唇一语不发,便不再追问。她们深知绮罗帆的个性,如果是可以提出来商量的事,她就会主动

开口。

结果,三人没有参拜便走回参道,搭上了时间来得正巧的公车。

虽然在公车上绮罗帆对两人满怀着歉意,可是却没有足够的心力开口道歉。现在的她一心只想赶快回别墅找朝永商量,自己的周遭到底发生了什麽状况,朝永一定会为自己做

出可以接受的说明。借由如此相信,绮罗帆才有办法在快要发生错乱的精神状态中勉强保持冷静。

从最近的公车站牌一路跑回别墅之后,绮罗帆四处寻找朝永。因为采集海藻的竹篓放在玄关外面,所以他应该早已经回来了才对。

客厅桌上的留言内容变成了「我在地下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

绮罗帆歪着脑袋,想起厨房里有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本来还以为下面是不是有仓库,看来并非如此。

打开电灯的开关,一从厨房走下楼梯,一股刺鼻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如同浓缩了几十倍的沉淀物般的强烈臭味。

绮罗帆敲了敲楼梯尽头的门,接着打开。

那个空间正如地下实验室的称呼,是一间会令人联想起学校化学教室的房间。在摆放了试管和烧瓶的纵向长桌旁,身穿白衣的朝永正在使用实验用本生灯。他一边用试管钳夹

住试管在蓝色的火焰上摇晃,一边瞥了绮罗帆一眼。

绮罗帆阖上了房门。

「啊,你找到啦。」

疑似朝永先前提过的白藻正放在桌上的托盘里。

那真的是白色的海藻。并不是色素消退的样子,而是白得有如雪花一般。

朝永熄掉本生灯的火,把试管前端放入不锈钢水槽中,拿着它在水中晃动的同时,一面缓缓开口:

「发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有某事发生了?」

「因为你的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真的吗?」

绮罗帆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本来想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脸色真的那麽明显吗?

朝永露出苦笑。

「你不可能没发生任何事情却把田中她们抛在一边自己跑来这儿吧。」

「什麽嘛……原来是这样猜到的。」

「然后呢?」

朝永丢下这句话便重新把视线挪回试管上。绮罗帆明白他的「然后呢?」就是代表要洗耳恭听的意思。

「我想请问你,有人死而复活这种情况吗?」

「没有。」

朝永毫不考虑就回答的简略答案令绮罗帆微微露出愠色。

「你稍微认真点回答好吗?真的没有?不是有那种只要使用黑魔法或者某些咒术,死掉的人就会复活的情况吗?」

「已经跟你说没有了。死者不会复活,绝不可能。」

「绝对吗?」

「没错,绝对不可能。」

「不然幽灵呢?这世上没有幽灵吗?」

「没有。」

「为什麽没有?幽星体不就是类似幽灵的东西吗?」

「幽灵和幽星体根本是两码子事,就算在一般人的认知里两者是一样的好了,死人的幽星体是不会出现的。我说过好几百次了,幽星体是人类潜意识投射的姿态,所以当肉体

殒逝的瞬间,幽星体也会随之消灭。的确,如果幽星体的存在太过强烈,有可能发生该思念在肉体灭亡后继续在精神世界飘泊、一种名叫『残念』的情况。可是,从物理世界是无

法看见那个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可能看见死者?」

「不可能。」

绮罗帆抿住嘴唇。既然朝永说得那麽肯定,应该就真的不会有人死而复生、变成幽灵的事了。可是,事情若真是如此,那绮罗帆在那时候所看见的福井又该作何解释?

「除非……应当早已死掉的人却还活着,可能性只有一个。简单地说,就是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死。」

「不可能的,阿宪真的死了,我亲眼目睹。清清楚楚地!」

在梦里梦见了无数次、从护栏纵身跳楼的福井一头撞上柏油路的画面。染成一片鲜红色的世界——那是确实发生过的现实。

抬起头来的朝永红色的瞳孔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看到了福井宪次?」

绮罗帆默默地点头。

「确定不是看错、或者只是长得很像的人?」

「不是的。我一追上前他就逃走,而且他的表情很明显也认得我啊。再说,福井的老家就在这附近。」

「如果老家在这儿的话,就算有长得很像的亲戚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不,绝对不是,那个人千真万确就是阿宪没错!」

绮罗帆用泫然欲泣的音调表述。

「若说那个人真的是福井宪次,那麽就表示福井宪次打一开始就没有死。」

朝永一面把从水槽拿出来、底部积存着透明胶状物的试管晾在萤光灯下,一面淡淡地说道。绮罗帆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我刚刚强调过了,我亲眼——」

「跳楼的那个人真的是福井吗?」

「……咦?」

「根狙桃以前听说的内容,当时你们没聊几句话,他就跳楼了,没错吧?」

确实,绮罗帆没有听到福井亲口发出的声音。当自己来到公寓的屋顶时,福井早已坐在护栏上了。然后就在自己想要冲上前的瞬间,福井站在护栏上纵身跳楼。

「可是,跳楼的人是别人的可能性……何况阿宪的家人也确认过了呀。」

「跳楼结束生命活动的个体或许真的是福井的肉体。但是,不能保证那就是福井。人的存在,是在同时拥有肉体与幽星体的前提之下才得以成立。就算肉体是福井,也不见得

名为福井的人就真的死亡了。」

「?」

「樱乃。之前总换血手术的时候,你看过吴钟制造患者肉体的代用身体吧?用那种方式复制肉体是轻而易举的事。」

「啊!」

绮罗帆想起插入了头发的纸人形化为珠树身体的事,相似到让人难以辨认真伪。

「虽说是代用身体,只要使用咒术就有办法使他做出单纯的动作。樱乃你看到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呢?」

绮罗帆突然想到……

那个时候——当绮罗帆跟坐在护栏上的福井说话后,他做了什么呢?

他彷佛等候有人来跟自己攀谈等候了许久似的,从护栏上起身,露出微笑﹒然后跃向空中。机械化的动作。假设那是预先设计好的动作……

「可、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天晓得,理由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如果那是被捏造的自杀的话,那把樱乃叫去现场的理由就可以理解了,大概是为了让你扮演自杀的证人吧。」

「怎么会……」

假使这是真的,那就是严重的背叛了。比在眼前死去还要过分……

绮罗帆低垂着头,然后咕哝道:

「我……一定要弄清楚。」

先前看到的福井真的是那个福井宪次吗?假使那个自杀是捏造出来的,那就一定得向福井本人询问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的理由才行。

因为朝永的手术,绮罗帆对福井自杀的心理创伤才得以抚平。但是,为什么福井非死不可?对福井而言自己又算是什么?时至今日,自己也从没停止想过这些问题。在绮罗帆

的心中,那桩事件尚未画下句点。

「朝永,我要再去那个小镇一趟。如果班长和鞠菜问起,你就这样告诉她们吧。」

留下这句话后,绮罗帆转身准备离开地下室。

「樱乃!」

身后传来叫声。绮罗帆一回头,看见一张诚恳的脸正注视着自己。

「需要帮忙吗?」

绮罗帆倍感吃惊似地睁大了眼睛。不过,她立刻绽放笑颜,摇了摇头说:

「现在还不用,我可以自己努力。」

「是吗?要去镇上的话就叫计程车吧。在楼梯旁的电话架下面,有本万电话簿。」

「我知道了,谢谢。」

绮罗帆微微举手示意后,冲出了房间。

一爬上楼梯就发现班长和鞠菜。

绮罗帆满是歉意地双手合十。

「抱歉,今晚的烟火大会,我要PASS。」

「不能告诉我们理由吗?」

「对不起.现在不能说。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告诉你们的。」

「你……真的不要紧吗?」

「我很好。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可是被叫做第二中学的汽油弹耶!」

和两人拥抱过后,绮罗帆往客厅跑去。

从电话架抽出蒙上一层灰尘、约十年前的电话簿。就在她打算联络映在眼帘里的广告栏上的计程车公司而拿起手机时,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绮罗帆紧张地抖了一下,是陌生的帐号寄来的E-mail。

绮罗帆颤抖着身子打开信件,随即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将视线投到萤幕上。

寄件人是福井宪次。

4与幽灵的再会

黄昏的大海。

出港前往夜钓的渔船画出了平行的水痕。绮罗帆神情恍惚地眺望着水痕于闪烁着橘色光辉的海面上逐渐消失。

小乌帽子山了望公园——

是一座兴建在举办祭典的神社所位处的小乌帽子山山顶的小公园,绮罗帆来到这里的室外了望台。正下方可以俯瞰那两座鸟居和连接它们的参道,了望台就座落在神社后方的

山顶上。迎接黄昏的到来,点亮的露天灯笼灯火通明地闪耀着,参加祭典的哂兄付ㄊ奔洌猜薹醯盟且砩霞娴囊馑肌?

她后来顺利地搭乘计程车来到了公园,山后的

斜坡有一条车子可以通行的道路。下车时,向嘴里说着「这时间赶来看花火会不会太早了点」的司机询问回程的方法之后,司机便告诉绮罗帆有一条可以从公园直通神社的捷径。

(这里真的好吗……)

绮罗帆东张西望忐忑不安。

这座了望台是打上水泥并用扶手围起来,像是从山顶突出至山坡,上头仅仅设置了几具投币式望远镜,还有一座用圆木搭盖而成的小型亭子而已。根据司机的说法,到了放烟

火的时间就会有哂兄付ㄒ约阂桓鋈死矗f不定不管找几个人陪同也没有问题。不过也正因为没有指定自己单独赴约,所以才没觉得哪里可疑。

正当绮罗帆一边看着手机时钟,一边决定再过十分钟如果对方还不现身就要走人的时候——

喀沙。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绮罗帆反射性地回头一望。

一个男孩子正站在那里。

如少女般轮廓纤细的脸庞,脱色的乱发,嘴边浅浅的笑。毫无疑问——

「阿宪……」

才说完这两个字,绮罗帆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啊……啊……」

她发出如同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婴儿般的声音。在看到男孩脸庞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萌生的强烈情感,把原先想好见面后打算要说的话全部遮盖掉了。

因为暂时组织不出条理清晰的话,所以绮罗帆打算确认想要先行确认的事。她的视线望向男孩的脚边。

「我不是幽灵啦!」

男孩苦笑说道。就男生来说显得偏高的声音,毋庸置疑是福井宪次的声音。他的一句话成了导火线,让绮罗帆嘴巴的封印获得了解放。

「阿宪,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喔……这个嘛,到底是为什么呢?」

「别跟我打哈哈,认真回答我!」

绮罗帆忍着即将溃堤的泪水大叫。

福井摇摇头。

「我不是在敷衍你,而是真的不晓得为什么……即使解释在那一天、那一个地点我没有死的理由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但是要说明为何现在我还活着……就很困难了。」

「这是什么意思?」

福井把脸转向亭子的方向代替回答。「说来话长。」丢下这句话后便迈步走去。绮罗帆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亭子里环绕着圆桌的树墩椅子上,此时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电灯泡点亮了。

福井把手肘靠在窗框上,彷佛在打探似地用细长的眼睛盯着绮罗帆。

「……我有点意外,明明被当作早已死亡的人而还活着,你却不怎么惊讶。」

「我讶异得很哩!只是因为惊讶过度,感情控制仪爆表,使得脑袋无法思考而已。」

「是吗?原来如此。」

福井苍白的唇弯成一把弓似地微微笑了出来。不过,他旋即收敛笑容,以严肃的表情盯着绮罗帆不放。

「那么我来解释那个时候的事好了。」

绮罗帆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福井的脸。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她在心中如此呢喃。

「就从前提说起吧。现在,在你面前侃侃而谈的人是福井宪次,是不折不扣的本尊。今年四月十二日,在中野区住宅街公寓发生的大学生自杀案件.也就是福井宪次的死是骗

人的,那一天,福井宪次并没有死。」

「…………」

绮罗帆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听到福井的话仍然感到些许震惊,特别是『骗人』的部分。

「果然是……骗人的?」

「对,我欺骗了大家。」

「为什麽?为什麽要对我和伯父、伯母还有所有人扯谎?而且是那麽过分的谎言!」

「就跟我没有死的理由一样,伪装自杀的理由其实也很单纯。但是,光说理由我想应该没办法让你接受吧……所以能让我从头说明吗?」

「嗯,我听你说,拜托你一五一十地说明清楚。」

绮罗帆露出一脸欲哭的表情说。

福井别开视线,神经质似地开始敲起圆木制的圆桌,发出「叩叩」的声音。

停了一会儿后,他再次张开苍白的唇。

「我——有一个一直瞒着没告诉你的秘密。」

「……秘密?」

「对,一个只有我和我的父母、以及其他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我啊,一出生就生了病,而且不是普通的病。说不定讲出来你也不会相信,该怎麽说呢,就是非常异常的……」

福井难以启齿似地支支吾吾。

「不会,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绮罗帆一边摇头一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并不普通、令人无法置信——这一阵子碰上的全是这种疾病。

福井不可思议的表情点点头。

「——你听过灵魂出窍这个词吗?」

「听过啦,就是灵魂离开肉体的意思嘛!」

「没错……我就是容易发生灵魂出窍的体质。只不过脱离肉体的不是灵魂,而是一种被称为幽星体的东西。」

「幽星体!」

绮罗帆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从福井口中冒出这个字眼令她万分惊讶。可是,若从朝永所预料的伪装自杀的方法来思考的话,福井踏入灵异世界的可能性极高。

「它有一个叫做灵魂出窍症候群的名字,基本上算是一种疾病。症状轻微时偶尔会在睡眠时灵魂出窍。总之,虽然幽星体会分离的人不少,不过我属于重症患者,严重到就算

只是不经意想个事情,幽星体也会自己离开肉体。」

幽星体的分离。绮罗帆自己也在动手术时,有过借由幽星投影仪式来分离肉体与幽里体的经验,福井的意思是这种现象会自动发生吗?

「你还记得吗?好久好久以前.我们有过一段两人一起玩的时候吧?」

「我当然记得了。」

「虽说一起玩,其实只是我在一旁观看你嬉戏的模样而已。」

「嗯……」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并不在那里。我成了幽星体,在另一个世界漫步。」

「你是说精神世界?」

「你知道得好详细喔!我和你相处的期间,跑到一个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名叫精神世界的地方去了,每当你跟我攀谈时我就会回来。」

绮罗帆目瞪口呆,当时福井的模样依稀在脑中浮现。

那个时候,福井总是望着天空看,只要看上一眼,好几个小时都会像石头般动也不动。等到玩到筋疲力尽的绮罗帆跟他说话之后,他才会像魔法解除了一样转动脖子露出微笑

……

那段期间,福井因为幽星体离开肉体,所以意识并不在现场。

「我在爸妈面前也是那个样子。如果只有这样那倒也相安无事,不过,我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说出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东西,所以让爸妈很担心,还带我去很多间医院看诊呢。

像是精神科或者脑神经外科之类的,但是始终查不出原因,最后终於找上了因祈祷治疗而享有盛名的寺庙,然后才知道,原来我得了一种名叫灵魂出窍症候群的疾病。」

「那麽发病的原因呢?」

「你的意思是?」

「嗯,是天生的呢?或者是后来因为某种理由而发病的呢?」

福井面露讶异的神色。

「你完全不怀疑我刚刚说的话啊?我还以为你听到我说什麽灵魂出窍的时候,铁定会把我当白痴。」

「……这是职业病。」

「咦?」

「没有啦,没事。告诉我那个疾病的事吧!」

福井用手指卷着乱发陷入沉思。

「要判断灵魂出窍症候群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性的……很困难。不过,若只论根本原因的话,应该算是后天性的吧。简单地说,灵魂出窍症候群就是和物理世界很少联系的人

、或是没有意愿和世界产生联系的人会得到的疾病。」

「和物理世界之间的联系?」

「对。也就是自己对于物理世界有多少依存、自己又被依存了多少的意思。人的幽星体和肉体之间﹒存在着一种名为※『雅丽安德妮之线』,用来维系人与物理世界之间联系

强度的线。灵魂出窍症候群患者的那条线非常细,所以幽星体很容易就会从肉体分离。」(译注:雅丽安德妮之线:克里特公主雅丽安德妮,为了帮助雅典少年狄修斯从迷宫脱困

,送给他一团毛线与一把匕首,详见希腊神话。)

「和物理世界的联系……『雅丽安德妮之线』……」

绮罗帆无法具体想像。不过,曾经看过自己幽星体的她却莫名地有种可以理解的感觉,应该是有某种东西联系住自己的肉体、和维妙维肖的另一具身体吧。

「那个帮你诊断的人后来没帮你治疗吗?」

「根据住持的诊断,只要等我长大就会治好了。在我成长、和许多人认识的过程中,和物理世界的羁绊会随之慢慢加深,这么一来就能自然地痊愈。灵魂出窍症候群只要飞出

肉体的幽星体可以重回肉体的话,就不是什麽危险的疾病,而且也用不着付出高额的布施来动手术,住持是这麽说的……但是,那个人这麽讲虽然是基於良心,诊断却是错误的。

我一路升学到国中、高中,病始终没治好。理由在于我根本不想和世界有所关联。」

福井露出一抹冷笑。

「没错,随着年纪增长,就不会在人前灵魂出窍了。可是,那是因为我比以前会控制出窍而已,我那乐观的父母似乎以为事情如住持所言已经完全治愈了。实际上,私底下我

灵魂出窍的次数反而增加了,就这样,我沉溺在精神世界里了。」

「沉溺……那里真的是那麽美好的地方吗?」

「精神世界是一个浑沌的场所。复杂多样的世界交互重叠在一起,构成了单一的世界,时常会摇晃,我喜欢那个摇曳的感觉,所以觉得很舒适,现实世界对我而言……暧昧的

味道实在太少了。就算跟你说明,我想也很难理解吧?」

福井说得没错,绮罗帆根本无法理解。充满暧昧的世界哪里好呢?再怎么样,还是不拖泥带水的那一方比较好不是吗?

「就在这种感觉之下,我和世界联系的『雅丽安德妮之线』别说强化了,反而愈来愈薄弱,薄弱到我只要稍微一恍神,幽星体就会从肉体分离。我没有让专家看诊过,不过我

觉得症状逐渐病入膏肓。照那样下去恐怕真的有生命危险——但是,就在我高中上年级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转机?」

「我和樱乃绮罗帆重逢了。」

福井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绮罗帆倏地抬起了头。

没错,两年前——绮罗帆和福井重逢了。在附近公园一个很久以前常常和他一趋嬉戏的场所。

至今栈镏记忆依旧鲜明。福井总是坐在公园草坪广场的斜坡上,只要绮罗帆一靠近,他便会笑咪咪地绽放微笑,因为那个微笑,让绮罗帆对福井怀抱仰慕之情。

「重逢以来,你就一直频繁地想和我接触。」

「嗯。」

实际上,绮罗帆当时积极地接近福井,如今回忆起来还会感到脸红心跳。因为知道他常常待在公园里,所以放学回家途中一定会刻意绕过去。不然就是明明没事也打电话,甚

至埋伏在高中学校的前面。

「坦白说,当时我并不喜欢你设法接近我的举动。我刚才也说过,那时候的我处于非常走火入魔的状态,我尽可能地想要断绝和世界的联系,所以,我那时很希望你让我独处。」

「怎麽这样……」

绮罗帆铁青着脸按住胸口。

果真如此,那麽之后那两年时间不就……

福井有些慌乱似地挥挥手。

「没有啦,只有一开始时会这麽想,就在和你见面的期间我变了。」

「真的吗?」

「所以我才说是转机嘛!你的登场强化了我和世界的关系。原本我那无药可救的状况逐渐恢复了。慢慢地,我开始期望我和世界之间的联系可以透过你来诞生。我满怀期待,

期待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能与世界建立稳固的羁绊,这是真的。」

绮罗帆回忆起和福井出去进行过好几次类似约会的活动,原本沉默寡言的福井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变得会主动找话题,让她有种两人逐渐打破隔阂的感觉。

因为那起事件,绮罗帆曾想过是否那一切只是一场梦或者幻觉。但,事实并非如自己所想,福井真的接纳了绮罗帆,绮罗帆有一点点获得救赎的感觉。

可是,这么说来——

「那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和阿宪相处时也觉得很快乐,虽然我不懂阿宪说的羁绊是什么东西,可是我只要待在阿宪身旁就觉得很幸福啊!」

「我也一样,我曾经好几次觉得如果这段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努力试着让它延续下去呢?为什么要搞出一场骗人的自杀呢?我和阿宪的联系已经更为坚强了呀!」

「因为……」

福井欲言又止。

「为什么?把话说清楚!」

「和你相遇是个转机,让我有心想要强化几乎被我放弃的羁绊。可是,和你在一起的两年时间,也让我发现我没办法得到当初所期待的东西。」

「!」

彷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般绮罗帆的瞳孔睁大了。

「别误会,我不是嫌你不好,或者对两人的关系有任何不满,只是感觉少了什么。我所期待的与世界的羁绊是更为鲜明强烈的,如果没有这个我就无法摆脱精神世界的诱惑,

我已经一脚踏进无法回头的世界了。」

不对……我的感觉没错,绮罗帆心想。他的意思是说因为自己不符合他的期待,所以他才走回头路,绮罗帆紧紧咬住了嘴唇。

「……你为了完全断绝与世界的联系……所以就做了那种事?」

「如果只是想断绝与世界的联系,其实我大可一死了之。我所以选择伪装自杀,是因为我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就在我大学上榜的春假,我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人是专门治疗像我这种超乎常理的疾病的医师。那医师知道我得了严重的灵魂出窍症候群后,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他所

组织的灵异医疗结社,好活用这个能力。他说,可以自由分离幽星体是一种可贵的力量。」

(灵异医疗的结社……!)

「那个人的名字该不会是……白川怜一吧?」

福井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现在我正在那个人的儿子所经营的医院工作。」

「原来如此……天底下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命运。」

命运。只是这个原因吗?绮罗帆是那种不怎么相信占卜和运势的人。可是,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强力又不可抗拒的宿命这种东西也说不定,绮罗帆心想。

「……苦恼了许久之后,我决定接受白川的提议加入结社,因为我想能否借由集团的行为在社会方面强化那个羁绊。仔细一想或许真的有点讽刺,因为这样的举动,根本是试

图利用薄弱的羁绊力量来强化羁绊。」

「…………」

「我被要求舍弃福井宪次这个人当作入社的条件,我照他们的要求行动了。他们假造了一个和我维妙维肖的肉体,然后让他代替我死亡。既然你现在从事灵异医疗,那麽大致

的状况你应该可以想像吧?」

朝永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一天绮罗帆看到的摔落在柏油路上的尸体、那片血海是仿造出来的冒牌货。

「以上就是关于我自杀的一切经过。现在我之所以会待在这个镇上,是因为他们说在风头过去以前不要待在东京。祖母过世以后,这里的房子也一直都是空着的。」

福井安静了下来﹒将观察的视线投向绮罗帆。

绮罗帆垂着头动也不动。

「……一个问题,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绮罗帆打破了寂静。

「选我当自杀证人的是你?」

「是我。」

「为什么?」

「因为对我而言,我和世界唯一的接点就是你。为了断绝与世界的联系,我有向你告别的必要。」

「我就知道是这样。」

绮罗帆垂下眼帘,喃喃地咕哝:

「…………有够自私。」

「?」

「阿宪,你好自私,太自私了!」

绮罗帆用力抬起了头,眼泪从她那睁得大大的双眼飞洒而出。

「或许,为了断绝与世界的联系,有必要切断你我之间的羁绊。可是,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绮罗帆把手放在胸口上。

「你有稍微想像过因为你在我面前死去,我会有什么感受吗?只是死亡就已经够让人难受了,还在我面前自杀……你知道那有多么痛苦吗?那是一种彷佛整个身体被撕碎、让

人快要丧命般的痛苦!阿宪你想像过那种痛苦吗?」

「……」

「在那之后,几乎每个晚上我都梦到阿宪死亡的梦。好几次好几次,阿宪在我的梦中死了五十次。可是,死了又活,然后再次出现在我梦中,接着死去。那个痛苦……你能体

会吗?」

「……」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两年时间让你期待落空了……可是,你也不用因为这样就采取那种手段啊!既然你那么想和世界断绝关系,就躲到别的地方,悄悄地切断不就好了!为

什麽要把我牵连下去呢……」

绮罗帆用双手遮住脸。

然后哭泣——为什麽自己的模样会如此丑恶呢?绮罗帆心想。福井的苦衷和心情她可以理解,自己也明白再怎麽指责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尽管如此,渴望责骂的混浊感情却

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心头。

此外,绮罗帆也对那个理由心里有数。

那就是失恋的打击——

福井告诉自己那两年时间算是白费的。绮罗帆被甩了,是决定性的失恋,因此内心平静不下来。被先前喜欢的人甩掉而怒火攻心,所以假借一个自己被整得很惨的理由来指着

福井的鼻子痛骂。

绮罗帆觉得自己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可是冲动停不下来。

「……对不起。」

福井低头道歉,绮罗帆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平复。

「还有!既然你和世界断绝了关系,为什麽又要出现在我面前?阿宪,你在境内等待我的到来没错吧?」

「那是……当我看见你在公车上的瞬间,实在忍不住想要再看看你的脸。虽然我应该离开那个地方……却做不到。」

「就是啊,如果你只在我面前出现那一次,我会当作自己看走了眼而忘了它。可是,你干嘛又出现?还是说你又对我抱着什麽期待?」

「我不知道。不对,或许我是有所期待,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有切断和你的联系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绮罗帆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摇头。

「那是自私的想法!阿宪可能觉得和我还有联系,但是我觉得没有……在我的世界里,阿宪是早已消失的存在了。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出现。我会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因为和阿

宪还有联系,我只是想要厘清真相。」

我根本不想说这种话……绮罗帆在心里默想。

来到了望台之前,绮罗帆在计程车中想着,如果能和福井见面就把一切付诸流水,只说祝福重逢的话语就好。结果事与愿违。绮罗帆的嘴就像刻意选择似地,一句又一句不断

吐出伤害福井的话。尽管她很清楚这样下去结果会是什麽。

然后——

「不过,听到阿宪的自白,我终於全都了解了。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是我和阿宪最后的联系,但也已经断了。联系着我和阿宪的羁绊已经完全消失了……下次,就算你再找我

出来我也不会赴约了。所以——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拜托你。」

阿阿,还是说出口了——

拒绝。

福井再一次向绮罗帆寻求与世界的羁绊。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理性上明明这么想,感情上却将福井拒于门外。

这时候——

噗噗噗——

某种彷佛什么东西断线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受到心情影响所产生的幻听,是清楚明确的声音。

福井站起了身子。

他用有话想说的眼神望着绮罗帆,张开嘴巴。

绮罗帆希望福井有所表示。

希望他能做些还没完全死心的表示。这么一来,或许可以压抑自己忿忿不平的情绪——

可是福井欲言又止。他低着头,浏海遮住了眼睛,隔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既然断绝了与世界的羁绊,就不该在你面前出现。」

绮罗帆抬起了头。

(不对,我想听的不是这种话啊!)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福井举起手,露出一抹气若游丝的微笑,那是有如自我嘲讽的自责笑容。

(我想看的不是那种表情呀!)

看着离开凉亭的福井,绮罗帆有一股想站起身的冲动。

结果却站不起来。

她半弯着身子伸长了手,从手指的缝隙中看着渐行渐远的福井背影。

福井双手插在口袋,以微驼的姿势离公园而去。他就这样头也不同地,从绮罗帆的视野中消失了。

绮罗帆又坐回木墩椅子。

把伸长的手放回膝盖上,嘴里泄出呜咽的声音。

不知哭了多久,凉亭在不知不觉间被昏暗的夜色所笼罩。

大概是因为蝉鸣声变小的缘故,先前隐隐约约听到的远方祭囃子开始清楚地传进耳里。

绮罗帆瞥了手机萤幕的时钟一眼。

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大家会担心吧——她心想。

离开凉亭。

远眺大海。点点渔火在由橙色转成墨色的世界里争相辉映。

绮罗帆转身面朝公园。

有人伫立在外头的路灯下。身穿足袋(分趾布袜)、草鞋与法衣,宛期修行者的装扮。

「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人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喔!」

低沉洪亮的嗓音响遍无人的公园。

「吴钟师父……」

「看来拙僧又慢了一步哪。」

吴钟搔着秃头微微一笑。

沙、沙、沙、沙——

四周只有草鞋踩踏在砂砾上的声响。

从了望台公园延续到神社境内蜿蜒倾斜的林道上——

绮罗帆和吴钟并肩而行,走在仅依靠固定在树上的电灯泡提供照明、光线昏暗如同隧道般的场所。

「拙僧在这里现身的事,嗯……似乎没让你感到太大的惊讶哪。」

吴钟有些意外地说。

「是呀……因为我觉得理由不难懂。」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你告诉拙僧那个理由吗?」

「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动了一下脑筋而已。因为吴钟师父在寻找白川怜一先生,所以我认为师父可能会从阿宪和结社的关联性进行调查吧。而且,之前……」

「?」

「……之前,当吴钟师父来医院拜访时,听到我的名字不是吓了一跳吗?是因为在调查怜一先生或阿宪的过程中,曾经听过我的名字吧?」

吴钟睁大了眼睛,然后「哇哈哈」豪爽地开怀大笑。

「哎呀,不愧是绮罗帆阁下,被你识破了吗?看来拙僧的修行还未到家呢!你说得没错,拙僧是追着福井阁下来到这块土地的。」

「您打算监视阿宪然后与怜一先生碰面……吗?」

「正是。这几年来,拙僧在欧洲大陆寻找的并不是行踪难以捉摸的怜一本人,而是他组织创立的结社。因为收到日本支部吸收新会员的情报,所以才跑回日本。若说这新会员

还是日本人的话,拙僧猜测怜一和他接触的机率应该很高吧。」

那个时候,吴钟跟朝永提起的线索指的正是福井宪次的事。

「那您是怎麽打听到我的名字的呢?」

「我从某个协力者手中拿到记载福井阁下的照片与假冒自杀的计画资料,绮罗帆阁下的名字就是从中得知的。」

「您告诉了朝永这件事吗?」

「拙僧没跟他说喔。你们一行人来到镇上实属偶然,拙僧从没想到福井阁下会主动和你接触。」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开始担心,会不会就连前来这个镇上的别墅也是事先设计好的计画。

「拙僧很抱歉没告诉你福井阁下还活着的事。如果绮罗帆阁下知道了,想必会动身寻找福井阁下吧?拙僧不想被福井阁下和结社盯上,这是拙僧的不对,请你谅解。」

吴钟愧疚地竖起手掌。绮罗帆摇摇头。

「请您别放在心上,就算您当初告诉了我,若是没见到本人我也没办法相信的。」

即使现在,绮罗帆也觉得和福井会面的那一段短暂时光有如梦一般。和原以为早已死掉的人见面、对话就是如此超现实的经验。

「虽然有点冒昧,福井阁下还活着这件事能否……」

「我明白。我不会跟任何人、包括阿宪的父母透漏他还活着的事。反正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感恩。」

吴钟又一次竖起手掌之后,便没再说什麽了。

两人就这麽保持沉默地走了一阵子。四周只有踩着砂砾的声响,时间又重新流动了。

忽然绮罗帆咕哝地冒出一句话。

「吴钟师父……」

「什麽事?」

「吴钟师父您……为什麽要寻找怜一先生呢?」

「……你的意思是?」

「离开朝永与吴钟师父,是怜一先生的抉择,为什麽您要把他找出来呢?说不定他本人根本不想见面不是吗?是因为怜一先生创立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结社吗?」

吴钟双手环抱。在绮罗帆的眼里看来,那模样与其说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更像是在思考问题的动机。

「的确,怜一创立阿尔毕吉斯是促使拙僧动身寻找那个男人的契机,可是那不能算是拙僧的理由。」

「不然理由是什麽?」

「简单明了。因为拙僧想见怜一啊!不见面赏他一拳拙僧无法消气,所以才会找他。这样你可明白否?」

吴钟用拇指指着自己然后露出了牙齿。

「可、可是,这样的话怜一先生的感受……」

「他怎麽想关拙僧屁事。如果那个男人不想见到拙僧,大可从拙僧的面前脚底抹油逃走。」

「怎麽这麽蛮横?」

「这算蛮横吗?那个男人一句话也没说就人间蒸发,和拙僧硬是要见那个男人的行径有哪里不一样了?敢溜就一定有人会追,此乃因果报应。」

吴钟面对绮罗帆摸了摸下巴。

绮罗帆轻轻抿住嘴唇看着地面。

「福井阁下的现身让你感到很难过吧?」

「不是的……我的情况是他擅自消失,然后又擅自出现……和您的状况不大一样。」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他就这样永远不要出现吗?」

「我是这麽跟他说的没错。」

「唔。」

对话在此又中断。

黑漆漆的林中隧道前方是一片明亮。从朦胧的光晕中,传来祭囃子和人潮的声音。神社似乎就快到了。

吴钟停下脚步。

「来到这里应该就可以放心了吧?」

「嗯……多谢您陪我走这一段路。」

「其实很想亲自送你回怜央麻的别墅。不过拙僧是个避世离俗的出家人,不太想现身在公众场合。还请儿谅。」

「不会不会,送我到这里就够了。」

绮罗帆赶忙点头一鞠躬。吴钟搔着鼻头露出很糗的表情。

「那个……关於阿尔毕吉斯,福井阁下有跟你透漏什麽吗?好比说今后有何预定之类的。」

「详细的事情我完全没听说,而且我也没问他……不过,他好像说过会暂时留在这个镇上。」

「那麽有关怜一的事呢?」

「他说数个月前见过一次。」

「是吗……这表示那个男人至少今年曾来过日本一次吧。」

吴钟甚是遗憾地沉吟。

「抱歉,没能帮上您的忙。」

「在小姑娘内心动摇的时候问无聊的问题,拙僧才要为这件事跟你遭歉哪。」

「不会啦,我没事的。」

绮罗帆无力地摇摇头。

吴钟露出一个犹豫是否该说的表情之后,开口说道:

「话说刚刚的话题……拙僧可是很羡慕绮罗帆阁下的喔!」

「咦?」

「就拙僧的立场,怜一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和绮罗帆阁下的状况确实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渴望见到关系亲密、却从自己眼前消失的那个人的心情我俩是一致的,不是吗?」

「这……」

「拙僧为了见到怜一,找了好几年却一条线索也没有。不晓得是他在逃避、或者根本没把拙僧放在眼里,总之他从没写过半封信给拙僧这个二十年多年的老友,这件事让拙僧

觉得有些落寞呢!对怜一而言,拙僧到底算什麽呢?唉,追根究柢或许只有拙僧单方面把他当亲友,对方可一点都不这麽认为呢!」

吴钟一面「哇哈哈」大笑,一面搔着光秃的头。

「所以拙僧很羡慕你可以见到想见的人啊,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来见你的呢。这可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喔。」

「……」

「或许你心中千头万绪,不过现在只要对重逢这件事感到高兴就好了,不是吗?」

「那怎麽可能!」

绮罗帆放声大叫。吴钟吓着了似地往后一缩。

绮罗帆的眼睛落下豆大的泪珠哭泣着。原本以为在凉亭大哭一番之后泪腺早已枯竭,想不到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见面之前我也是这麽打算的。应该早就死掉的阿宪还活着,我本来也想专注地想这件事、叫自己高兴点。」

「绮罗帆阁下……」

「过去我一直想见阿宪,不仅梦见好几次,在朝永帮我动手术时阿宪也出现过。那个心情,可能和吴钟师夫对怜一先生怀抱的心情是一样的。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办不

到!」

绮罗帆受到涌上胸口的热潮驱使,嘶声叫嚷着。

「没错,打死我都没办法!被人那样设计,教我怎么会感到高兴!」

绮罗帆双手捂住脸庞哽咽了起来。

「我想大家都在担心,所以我得回去了。谢谢您送我一程。」

绮罗帆又一次低头行礼后,在被吴钟叫住之前拔腿就跑。

她奔跑在倾斜的砂石路上。

感受泪水滚落脸颊往后飞去的感觉。

穿越隧道冲进光明之中,眼前是白天造访的神社境内。

绮罗帆面朝下,冲下被参拜的观光客挤得水泄不通的阶梯。她不想被人瞧见这张被眼泪和鼻涕搞得一团花的脸。

即使走到了参道,绮罗帆仍不停下脚步。她逆向人潮奔跑在点着红色灯笼的摊贩旁。

眼泪流个不停。究竟是在体内的哪个部位积蓄了这么多的泪水呢?绮罗帆心想。再这样哭下去的话,就会丢脸丢到不敢坐公车和计程车了。

她考虑干脆就这样一路跑回别墅算了。虽说距离很长,不过或许跑着跑着这股源源不绝一再涌出的泪水便会停下来也说不定。

参道的尽头到了。

就在绮罗帆想要穿过鸟居的时候——

碰。

绮罗帆撞上了停下脚步的人。

她一直面朝下方跑步,到刚刚为止之所以没撞上半个人,是因为其他人都闪开为她让路。

「不好意思……」

绮罗帆跌了个跄踉的同时,抬起盈满了眼泪和鼻涕的脸。

「…………」

搞不好。

那是当时绮罗帆最希望看见的脸也说不定。

——冰冷的绯红色瞳孔。

绮罗帆又一次往对方身上冲去后,把脸埋在对方的胸口里。

「朝永……」

呼唤他的名字。

绮罗帆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啜泣。管它看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模样,那一点都不重要。

过了一会儿,朝永轻轻地抱住绮罗帆的肩膀之后,缓缓地拉开了身体。

他以一贯的冷汉口吻说道:

「这是我第二次被樱乃迎头撞个正着呢!」5秋千

这里是间废弃的学校。

一间位于附近公车站牌前的小学,绮罗帆和朝永正在学校操场的角落走动。

他们俩并非一开始就刻意想来这里,而是为了逃离祭典的喧粲蟹炊浴A饺朔洗笏慕鹗舸竺徘秩胄T啊?

沿路的护栏旁设置有秋千,绮罗帆缩起脚坐在其中一把秋

千上。

眼前是被寂静笼罩的夜晚校园。

在辽阔的操场对面,木造的校舍沐浴在月光之下。看来这间学校才刚废弃不久吧,在教室的窗户上,还贴着图画纸和装饰品。

绮罗帆觉得夜晚的校园特别可怕。

不只是对于黑暗的恐惧,还有孤独感所带来的不安。和白天人山人海的风景有所落差,一种不安的情绪也因此产生,彷佛被抛弃在所有人都消失的世界里一样。所以即便是在

大白天,光是待在空无一人的学校就已经够恐怖了。

反过来说,正因为如此,现在绮罗帆并不觉得那麽恐怖,因为她从没看过这所学校人声沸腾的模样。

不过……说不定,自己所以不觉得害怕是有其他理由。绮罗帆心想,或许单纯只是待在身旁的那个人阻挡了恐惧吧。

绮罗帆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朝永脸庞。他穿着黑色上衣与裤子,承袭一贯风格的黑色爱好者,以挺立不动的姿势将视线投向校舍的方向。

除了迎头撞上的那个时候交谈了两、三句之外,两人几乎再也没有任何对话。

「你怎麽……跑来了?」

「樱乃才离开没多久,吴钟便跟我联络。我有点担心,所以跑来看看情况而已。」

朝永依惯例回了个感觉刻薄的答案。

绮罗帆盈盈一笑,回想起不久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对话。就是当她带珠树回家的时候,来到绮罗帆家的朝永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绮罗帆也感到很欢喜。

「这是基於保护工作人员的义务吗?」

「不然呢?」

绮罗帆哭累的身子因为那句平淡无奇的话语获得了治疗。

绮罗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中了朝永的毒。被朝永冷漠对待的感觉竟是如此舒服,因为她发现了藏身在冷漠背后的温柔。

「欸……朝永,你会站着荡秋千吗?」

「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真敢夸口,那我们两个一起荡嘛!」

「……一起荡那个秋千?」

朝永用担心的眼神仰望绮罗帆所坐的秋千上的铰链。

「安啦安啦,这秋千不久之前都还有人在使用的啦!」

「使用的人都是五十公斤以下的小学生吧。」

即使说话如此毒舌,朝永还是绕到绮罗帆的背后,站上了秋千。

「果然有点挤,你的鞋子挤得我好痛喔。」

「那是因为你的屁股太大了。」

绮罗帆鼓起腮帮子,不停敲打朝永的脚。

「我要开始摆荡了喔,小心,不要咬到舌头。」

朝永如此说道后,瞬间施加反作用力。绮罗帆伸长了脚,用力握紧锁链。

叽————

身体浮空了。

秋千往前荡去在空中一度停下,然后开始往后倒退。

朝永在秋千倒退停住的瞬间,随即将弯曲的脚打直。

秋千急遽地加速。

身体飘到比刚刚还要高出许多的位置。

「好厉害。」

绮罗帆惊呼。

朝永继续施加反作用力。

秋千旋即攀升到相当惊人的高度。

呼——有一种风从胸口呼啸而过的感觉。在秋千往前攀升而去的时候,星空迫近到令人以为就要一飞冲天似的。往下降落的时候,则有彷佛要直接撞上地面般的恐惧。

到底荡了多高呢?有时明明感觉已经荡得很高了,可是如果从旁观看,意外地高度并不怎么吓人。相对地,也有秋千上头的人完全不觉得害怕,不过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十分危

险的情况。所谓的秋千,就是这样的东西。

「果然秋千就是要两个人一起摆荡才有味道!」

绮罗帆抬起头叫喊。

「坐着的人当然觉得有味道,我可是累得跟条狗一样。」

朝永的脸上涔涔地冒出大片汗珠。

「你不是说没有办不到的事吗?那就这样直接飞到宇宙去吧!」

不知脑部的血液是否因为离心力而往下倒流的关系,绮罗帆带着兴奋的感觉人声吼叫。

叽——————叽——————

从铰链传出的嘎吱声突然变大了。

「真的有种快要坏掉的声音耶。」

绮罗帆才刚稍微不安地把话说完。

就在秋千荡到前方最高点的同时,传出了金属断裂的声音。

下一刹那。

「咦?」

绮罗帆面露狐疑的表情飘浮在半空中。

真的飞起来了——

她才刚浮现这个念头……

碰啪。

绮罗帆连同这声音一起背部着地重重摔倒在地上。

「好痛痛痛……」

她抬起上半身东张西望地转动脖子。朝永就倒在附近。

「喂、朝永,你没事吧?」

朝永整个脸埋进沙子里。因锁链断裂获得了自由的秋千座板就滚落在他的脸旁。

隔了一会儿,朝永的脸挣扎着从沙堆中抬了起来。均衡工整得有如人工艺品般的俊美脸庞沾满了沙子。

朝永拍掉脸上和头发上的沙子以后,愤恨不平地转向绮罗帆。

「都是你乱讲话害的!」

由於他那副模样实在太过不满,绮罗帆忍不住噗哧一笑。噗哧一笑还不够,她开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有什麽事那麽好笑?混帐!」

朝永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浑身是沙的衣服,满肚子火地咆啸。绮罗帆的笑声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谁教你要笑女生屁股大!」

绮罗帆一边用手指拭去笑到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边说道。

为了洗掉手脚上的沙子,两人前往附近的洗手台。

所幸并没有被断水。绮罗帆简单地冲洗脸部与双手,然后将脱下来的袜子用手拍一拍便了事,可是朝永光凭这样的处理并无法忍受。若是沾在衣服上也就算了,在有沙子黏着

皮肤的状况下他似乎不想移动。

「不好意思,我可以脱掉裤子吗?连腰部里面部有沙子跑进去。」

「可以啊,四角裤的话我看弟弟的看惯了。」

而且,绮罗帆觉得反正自己的内裤和尾巴都被看光了,相对地四角裤根本不算什么。

朝永松开皮带,迅速地脱下长裤。被蓝色的月光照得发亮、漂亮又修长的双脚展露了出来。如绮罗帆所料,四角裤也是黑色的。

「欸……朝永。」

绮罗帆漫不经心地凝望着发出哗啦啦水声洗脚的朝永﹒像是喃喃自语似地开口说。

「嗯?」朝永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你都不问我耶!」

「问你什么?」

「就是……好比阿宪的事呀!」

「喔喔。」

朝永关掉水龙头。

「樱乃你想说的话我可以洗耳恭听。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

「我……希望你问我喔。」

朝永翻了个白眼望向绮罗帆。

「那就快给我说。」

朝永以命令的口吻丢下这句话后,开始用手帕擦脚。

看到他这个态度,绮罗帆又盈盈地笑了。

(可是,我该说什么好呢……)

福井的事情以前在手术时已经提过了,现在有什么新的内容好讲呢?今天和福井见面,有什么新的事实因此明朗化吗?福井还活着的事已经得到证实,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

朝永知道这个事实,伪装自杀的方法也正如朝永事前的预测,他大概也从吴钟的口中探听到福井和白川怜一的关系了吧。

「我看,能跟朝永说的事……」

似乎还是没有——正当绮罗帆打算如此表示的时候,朝永追加声明了:

「我先提醒你,福井宪次的事情我已经忘掉一大半了,而且那个时候你讲的还是让人有听没有懂的猫语,所以如果你要说,就从最初开始讲起好了。」

绮罗帆讶异得睁大眼睛骨碌碌地转。

朝永是在什麽时候变成这种善解人意的好人的呢?

「可是你不介意吗?听女孩子大谈以前喜欢的男生怎样怎样不是很无聊?」

绮罗帆露出欠打的表情后,朝永用鼻子发出闷哼一笑置之。

——绮罗帆开始侃侃而谈。

与福井在童年时代的回忆、国中时的重逢。

两年时间的短暂交往、与那一桩事件。

以及,今天听福井表白的事。

就在自己叙述的同时,绮罗帆察觉到一件新的事实。

听到福井的自述后所萌生的、如同烈火燃烧般的强烈情感,造成自己悲痛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麽呢?

绮罗帆感到悲痛的理由只有一个。

「我没能为阿宪付出什麽……」

国中时代和福井在那个公园重逢时——福井用如同以往的姿势坐在公园的那个草丘上。

现在回想起来不难了解,恐怕那个时候福井的意识也没有待在那个地方。是听到绮罗帆跟自己讲话,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福井每次一到精神世界甙锷希圆呕岜四压!?

绮罗帆按压胸口。

刚和福井见面时,绮罗帆脑袋一片混乱无法整理思绪。可是,现在不同,悲痛的根源可以清楚地看见。

那就是对自己无力的绝望。

绮罗帆擦掉泪水。

跟刚刚的眼泪不一样,这是悔恨的泪水,绮罗帆心想。

一回神,穿好裤子的朝永已经站在绮罗帆的眼前。他微微挺出下巴彷佛在催促话题的后续似的。

「然后呢?」

「我说完啦……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了。」

「是吗?樱乃的心情我明白了,不过关於福井的结论、还有往后的发展看来似乎还没结束呢!」

「结论?那就是我超讨厌阿宪!And我打——死都不想再见到他!」

绮罗帆双手交叉,比出一个「X」的手势。

朝永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还真难得啊,跟个管家婆一样喜欢插手别人问题的樱乃竟然会……第二中学的汽油弹这次没有出动的机会了吗?」

「卡弹了啦!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阿宪的脸了。」

而且自己也明明白白地这么告诉福井了。

脑中浮现福井那时深受打击的脸,绮罗帆感到懊悔。不过,也仅只懊悔。

自己没有能为福井付出的地方。在那两年间办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认为现在就办得到?根本没那个道理。

——但是,也因此显得可悲。

绮罗帆的脸蒙上一层阴影,在洗手台的水槽边坐了下来。

「……虽然你好像很讨厌他,不过我倒很感谢那个叫福井的男生。」

「咦?」

「多亏了福井,我才能与樱乃相会。」

冷不防的一击——

绮罗帆夸张地往后仰,差点从水槽上摔下。明明心情如此低迷,脸颊却火烫得要命。

「你那是什么意思呀……」

绮罗帆发出感到很羞涩般的细微声音。

「我觉得我很庆幸能遇上你。」

「……为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很意外……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医生。我自觉自己有不足的地方,可是我并不清楚到底少了什么。但是在和樱乃相处的短暂时间里,我有种

渐渐开始认清的感觉。」

「朝永欠缺的东西?」

有那种东西存在吗?绮罗帆心想。朝永身为灵疗医师,总是完成每一场无可挑剔的手术。

「我的医疗基本上是被动的,只要患者不上门求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患者。同时,一旦病人寻求协助,我就不会拒绝。我只拯救有意愿治好病的人,那就是我个人的医疗领

域。医生并非神明,我认为,医师只是有生存欲望者的辅助……不过樱乃不一样。」

朝永换了一口气。

「因为与生俱来的鸡婆个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管人家的闲事。只要眼前有痛苦的人出现,不论对方是谁都会试着伸出援手。这和我的哲学大相迳庭,但是……我思考过,

医疗其实是需要这种态度的。」

「朝永……」

绮罗帆着实吓到了,她从来没想过会从朝永口中听见这一番话。

「大江、还有珠树的事件.樱乃都展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力。老实讲,我被你的气魄压倒了,也抗拒了。不过多亏了樱乃,事态都有所好转。只靠我自己一个人的话,说

不定早已招来了不好的结果,我觉得樱乃填补了我的不足。」

朝永有别于平时冷酷的模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羞赧的神色,持续将严正的视线射向绮罗帆。

「所以我希望樱乃能待在我身旁……如果你愿意的话,在还清我借你的手术费之后,能否继续留在白川医院工作?」

心脏怦怦跳——

绮罗帆开始猜测朝永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求婚?)

如此一般的念头在绮罗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她马上否定这个可能性。以朝永的个性,这一席话的意思诚如字面所示。昨晚,绮罗帆表达了想要助朝永一臂之力的心情,而这一席话就是迟了一天的回答。

绮罗帆轻轻地从水槽跳下,在朝永的面前站定后,拎着裙摆,模样娇羞地说道:

「如果你不嫌弃像我这样的看护师,我很乐意。」

朝永送给情绪低落的绮罗帆的,是他独到的鼓励。这比说喜欢或者告白更令绮罗帆感到高兴。

朝永点点头,挂起浅浅的微笑。

「看来得重打契约书了。」

带有朝永味道的话语又逗笑了绮罗帆。

「……我们该回去了吧?班长和鞠菜一定很担心。」

「说得也是。」

绮罗帆和朝永朝着校门沿着前来的道路回去。

她低头看着地面边走边再度思考福井的事。

眼泪不再流了,刚刚盘踞在心中的悲伤已经消失。一道光明射进被无力感的阴影所充塞的胸口。那是在朝永言语的魔法下重新复苏的勇气。

「欸,朝永……有关阿宪的事……我真的没办法尽任何力了吗?」

「你不是说这次的汽油弹卡弹了?」

朝永挤出一个温柔的挖苦笑容。

「以你的个性,能不能尽到力并不是很重要吧?总之,先付诸行动,然后再去盘算。我有说错吗?」

「我才不是那种只会盲目地埋头猛冲的个性呢!」

绮罗帆露出气呼呼的表情后,又陷入沉思。

关于福井的问题,她有种忘记了某件重要事情的感觉。如今心情稳定下来了才想得起那件事。

「对了……我和阿宪见面期间,有一段感到异常不安的时刻。虽然马上就被我的情绪淹没而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就那么一瞬间。」

「是吗……」

「就在我跟阿宪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啦。」

「什么样的声音?」

「噗滋——听起来像是线之类的东西断掉的声音。」

朝永停下脚步,把手放在下巴上。

「怎么了?」

「……福井是重度的灵魂出窍症候群对吧?」

「嗯,阿宪是这么说的啦。」

「灵魂出窍症候群,是联结肉体与幽星体,说得更精准点,是联结幽星体与这个物理世界的那个名为『雅丽安德妮之线』的羁绊太过脆弱所引发的疾病,你有听过吧?」

「嗯、嗯。」

「恐怕樱乃听到的那个声音,是『雅丽安德妮之线』断掉的声音。」

「!」

绮罗帆面无血色地看着朝永。

「是因为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福井知道会引来麻烦仍旧找你出来,大概是因为他还感觉得到和你的联系吧。然后因为被你拒绝的缘故,有好几条『雅丽安德妮之线』断了。」

「断掉了……会怎么样?」

「灵魂出窍只要分离的幽星体会回到肉体,就不是紧急的重症。但是,万一『雅丽安德妮之线』完全断光的话,幽星体就会失去从精神世界回来的方法,将永远在另一个世

界徘徊。」

「不会吧!」

绮罗帆发出惨叫。

幽星体要是回不来的话肉体会怎样呢?那就是童年时代一起嬉戏时福井的模样,一直愣愣地望着天空的无魂躯壳——

绮罗帆将福井展开的接触形妊酞单方面的羁绊。责怪福井白私、拒绝了福井,从来没思考过福井会因为拒绝而变成怎样。不对,是曾经想过,可是当时愤怒的情绪更为强烈。

然而,万一福井与世界的羁绊因此断绝的话,这绝对不是绮罗帆所乐见的。

「我……得去找他才行。」

绮罗帆按着领口喃喃说道。

「姑且……先听听你的理由吧。樱乃刚刚有说过吧?在福井死掉的时候,你和他的羁绊就切断了,那么现在福井对你而谆不就是无关的人吗?既然如此,你去了又能怎样?打

算重新生出一个羁绊来吗?」

「我没想那麽多,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和阿宪的羁绊早在那个时候切断了。不过,就算他是个跟我无关的人,也不能把处於危险状态下的人丢着不管吧?」

朝永笑了,并非是那种把人当傻子看的笑容,而是柔情的微笑。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绮罗帆的额头。

「你这一点就是刚才提到的我所欠缺的东西,樱乃的鸡婆个性。」

朝永说完话后,从胸口的口袋掏出手机。

「看你一副忍不住想要直接冲去找人的样子,不过你还记得福井的老家在哪儿吗?」

「啊!」

「这是在耍笨吗?不过这也很有樱乃的风格……福井的住处只要问吴钟就知道了吧。」

绮罗帆感受着某种在胸口里化开来的温暖感觉,凝望着拨打电话的朝永。7『雅丽安德妮之线』的补强手术

「我回来了。」

等到绮罗帆回到房间时,吴钟的人影早已不见,朝永则在魔法阵里头打坐。他看也不看绮罗帆一眼,只应了一声『你回来啦』。

往墙壁上的时钟一看,绮罗帆出发之后时间只经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尽管感觉上好像在另一边的世界待上好几个小时了。

「吴钟师父呢?」

『啊啊,他去张罗手术费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这个时间去张罗?我看是你又做出无理要求了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无理的要求,反正我明讲了今天以内用现金付清。毕竟就那个男人的情况,下次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没人知道。』

「真受不了你,你到底把自己的师父当成了什么啊?」

绮罗帆发出了感到不可置信的声音。

(所以说,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朝永啰。)

绮罗帆交互打量朝永、还有在旁边看起来睡得正香甜的自己的肉体后,露出怀疑的表情。

「……你没有对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吧?」

朝永闷不吭声地抬起了屁股。

「慢着,朝永,到底有没有啦?你闷着不说话让人觉得心里有鬼耶!」

『声音太飘缈了,快点回到肉体上,有话回来再讲。』

朝永完全无视绮罗帆带着玩笑意味所说的那番话下达了命令。虽然绮罗帆不满地嘟起了嘴,不过还是躺下身子和自己的肉体叠合在一起。

一听见朝永念咒,意识立刻变得飘缈,眼前一片昏黑。等到醒过来时,绮罗帆的意识早已回到了肉体。

绮罗帆爬起身动动手脚,动作的感觉和在幽星体的时候没两样,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四周围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然后呢……你成功地说服福井了吗?」

一边把书本塞回口袋,朝永一边询问。

在绮罗帆开口回答前,「你问的人就在这儿」的声音抢先飘了出来。

福井的幽星体从墙壁冒出,然后直接和躺在房间角落的肉体重叠在一起,随即肉体抽动,光芒重回翻白的眼睛。

福井缓缓地从地上爬起,面向朝永。

「你就是……白川医师的儿子?」

朝永点头回应后,福井微微垂下了头。

「幸会,我叫做福井。」

「我是朝永怜央麻。」

绮罗帆在内心对朝永与福井的邂逅直冒冷汗,那个感觉或许很类似今昔两任恋人在自己的眼前相见一样。

「我想你应该有从樱乃口中听说大致的内容了,我即将进行的是补强你的肉体与幽星体之间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朝永以严厉的目光直盯着福井说道。绮罗帆不禁觉得他人可不用摆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又何妨。

「嗯,我知道。」

「你会来到这里应该也就表示你有接受手术的意愿,不过我还是把话问清楚。你真的有心想要接受手术吗?」

「我有。」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那是因为…………」

福井阖上了眼睛。

「因为我发现了在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我从未见识过与尚未认识的事物……应该算是这样吧。我想,要去精神世界旅行就等我将这些事物全部体验过后再去也无妨。」

朝永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后,偷偷瞥了绮罗帆一眼。脸上清楚写着「你到底干了啥好事」。

他重新面向福井。

「……在手术开始前,有一件事情必须先请你决定。那就是你想要补强几条线?虽然你想增加几条都不成问题,可是,一旦增加太多,想灵魂出窍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这样会

让你感到困扰吧?」

「嗯,这类相关的知识我有一定程度的认知……不如这样好了,就增加到三条吧!」

「只有三条?」

绮罗帆叫破了嗓子。

「为什麽突然变得这麽保守?这麽一来不就只有增加两条而已?再豪迈一点地多增加几条嘛!」

「放心。目前只要三条就十分足够了。要是一口气就变得跟你一样粗……不、是一样强的话,幽星体可能会吓一跳吧。」

「可是……」

绮罗帆担心地垂下头。

「樱乃,这是要接受手术的患者所下的决定。的确,只有三条线让人感觉不够可靠,不过以紧急处置来说没有问题。反过来说,万一补成三条后还是马上变成只有一条的话,

就算补强几条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说得没错。放心吧,我不会再变成那样的。」

福井像是要让绮罗帆安心似地露出微笑。

既然执刀医生和患者都这么说了,自然没有绮罗帆反驳的余地。

「我知道了。可是,朝永,那三条线你都要做超级牢固的补强喔!」

被绮罗帆用如同在祈祷般的眼睛殷切地注视之后,朝永像是强忍着想说「那当然」的冲动似地点了点头。然后拍拍子。

「好,那么开始手术吧!」

『雅丽安德妮之线』补强手术的对象是肉体与幽星体两方。因此,福井同时被施行了对幽星体有效的NARUKE以及一般的麻醉,接着手术便开始进行。

首先,对失去意识的福井进行幽星活体投影。等到两个躯体的分离结束之后,幽星体继续仰卧在魔法阵里,至于肉体则被放在安置于房间与走廊之间的和室桌上。两个躯体之

间当然连接着那条如同蜘蛛丝般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空间有点小哪。」

朝永一面在福井的旁边打坐一面发牢骚。他戴上从吴钟的行李包里翻出的橡胶手套,也递给绮罗帆一副。绮罗帆则跪坐在朝永身旁。

「总觉得不站着就没办法稳定说。」

「马上就习惯了吧。更重要的是,幽星体的污染更让人担心。」

朝永一边环视房间一边说道。虽然吴钟事前已经在房间的四个角落贴上符咒进行环境的净化,不过据说只是简单的道具而已,效果不及白川医院手术室那种无尘空间。

「首先要剖开幽星体腹部,处理一个名为连结器,专司产生『雅丽安德妮之线』的器官。给我三号剪刀。」

绮罗帆从摆放在从厨房拿来的托盘上的一排道具中,拿出一把大尺寸的剪刀递给朝永。朝永用那把剪刀剪开福井的上衣,使腹部裸露。

没有半分赘肉的匀称身躯展露了出来。『雅丽安德妮之线』就像从肚脐里头长出来似地伸得长长的。

「二号手术刀。」

朝永在肚脐的正上方大胆地划下一刀横线。

绮罗帆起了鸡皮疙瘩。即使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肉体,在人体上又切又割的还是会觉得恐怖。

彷佛从左侧腹部横跨到右侧腹部似地切开之后,这回往上方划动手术刀。繁接着和一开始反方向横切了上腹部,在腹部割出了一个「コ」字的手术切口。

用钩子勾住「コ」字的底部。

绮罗帆开始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这麽人的手术切口。

朝永将肚皮掀了开来。

(哦哦哦哦——————)

绮罗帆在心中为之感叹。

肚子里头有辽阔的宇宙。

一个镶满了闪耀址星的漆黑空间,那是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会藏在幽星体内侧的巨大字宙。

「樱乃,你应该是第一次见识这个画面吧?」

朝永一面将手术刀回递给绮罗帆一面说道。

「幽星体在头部有控制幽星体的中枢;在胸腔有表示时光的主时刻机构;在腹腔则有表示空间的宇宙存在。担当幽星体与肉体、或者说精神世界与物理世界的桥梁的正是这个

部位。」

「在远方看起来像星星一样发光的东西是啥?」

「那叫做查克拉,是幽星体活动所不可欠缺的脏腑。『雅丽安德妮之线』的连结器也是其中一颗星星。」

「那你要怎么处理啊?」

虽说这个空间太过缺乏现实感以至于很难掌握距离感,不过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有哪一颗星星是摸得着的。

「用拉的拉过来。」

如此说道后,朝永用笔灯照亮内部。

有条细线笔直地伸展在黑暗中,那是通过肚脐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朝永把笔灯挂在耳朵上,把手伸进黑暗里。

宇宙开始晃荡,就像把石块扔进水里似地,整个空间摆动了起来。

朝永朝『雅丽安德妮之线』缓缓伸长手臂,用拇指与食指掐住。

往后一拉,被灯光照亮的线动了。

绮罗帆这下明白「拉过来」的意思。朝永似乎打算借由拉扯『雅丽安德妮之线』,把位于前方的连结器给拉过来。

朝永缓慢慎重地地把线拉了出来。

很不可思议地,被拉出来的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从肚脐往外伸长的线还是一样绷得紧紧的,没有松弛下来的征兆。看来似乎是肚脐到朝永所掐住的这一段正在逐渐缩短的样

子。

过了一会儿,可以朦胧地看见一个类似圆球的物体出现在线的前方。球体变得愈来愈大,没多久便完全显现出它的姿态。

那是一颗银色的球。感觉上比装着鞠菜的主时刻机构的球体要大上两圈。球体的表面开了许多感觉如同高尔夫球般的洞口,『雅丽安德妮之线』就从当中一个洞口伸出来。

「这是联系肉体与幽星体、或者说联系自己与世界所必要的查克拉。说不定,可以算是幽星体里最为重要的部位了。」

朝永用五号手术刀刺进圆球,在表面上割出一个窗口。

打开窗户后,从中泄出了金色的光芒。

「!」

绮罗帆倒吸一口气。

光的发生源是一部安设在圆球中央的金色小型裁缝车。

福井的『雅丽安德妮之线』就从那部裁缝车绵延而出。这似乎就是连结器。

「这叫『缘的裁缝车』。人在活着的时候会转动这部裁缝车,织出连结物理世界与幽星体的丝线。若打开樱乃的查克拉瞧瞧,应该可以看到很多丝线从裁缝车编织出来才对。」

「那朝永的呢?」

绮罗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朝永只是爱理不理地答了一句「不知道」,然后用镊子夹住裁缝车的转轮。

他开始转动裁缝车。

丝线从转轮中长了出来,然后从导线器的前端垂落下来。朝永用镊子夹住线的前端拉扯。

丝线伸长了。那个感觉并非像口香糖拉长一样,而是维持着同样的粗细,只有长度被延长。

朝永引导丝线从查克拉表面的洞口拉出来之后,又依样画葫芦地拉出了另外一条。

「持针器。还有给我最细的针与缝合线。」

「是。」

朝永关闭用手术刀割开的查克拉窗户后,不一会儿工夫就完成了缝合。期间不过短短数秒。

「你要把这两条『雅丽安德妮之线』拿来做为补强之用吗?」

「啊啊……麻烦再给我一把镊子。」

朝永在左右两手上各握起一把镊子之后,夹住了从洞口露出的那两条线的前端。

「开始进行补强。」

朝永将那两条丝线缠绕在原先就存在的丝线上。不停反覆交错着左右两边镊子的同蹲,时而搓捻时而捆扎,一面让丝线交互缠绕在一起。原本纤细的丝线在朝永的加工下,逐

渐变成像是带有厚度的绳子。看起来至少有三条线那麽粗、甚至更多。

一如以往有如鬼斧神工般的手艺。他一面替换左右两手的镊子,面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来回交错着。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放,绮罗帆还是看不懂他是怎麽编的。

完成补强的线随着查克拉一起慢慢被送回远方。和拉近的时候相反,这回肚脐到手边这一段的线正逐渐伸长。

看来似乎会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虽说足以超乎凡人的手艺进行补强,不过查克拉与丝线的移动速度就没有那麽快了。经过了相常漫长的时间后,最先出发的查克拉终於遥远

到看不见了。

从外头完全无法判断『雅丽安德妮之线』还有多长的长度,大概就跟拉过来的长度一样吧。

喀喳喀喳——只有两把镊子互相触碰在一起的声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默默地动作着双手的朝永额头上涔涔地冒出了大片的汗水。

这也难怪,毕竟是在没有空调的环境下展开的作业。由于对风有所忌讳所以也没有打开窗户,房间里头自然相当闷热。

「我帮你擦汗吧?」

「麻烦你了。」

绮罗帆探出身子,把手帕抵在朝永的额头上。

朝永暂时歇手,轻轻呼出一口气。作业的过程虽然单调枯燥,不过似乎相当耗费体力。

时间继续流逝。

往墙壁上的时钟一看,手术开始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突然朝永停下了手部的动作。

「快到底了。」

朝永拉了拉还没完成补强的那一侧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从肚脐往外延伸的线发出了抖动的反应。这是线伸长到底的证据。

朝永用镊子将用来补强的其中一条线引导到肚脐的内侧。

镊子的前端从肚脐冒出。

从腹部伸出一只手来,然后将手指伸进肚脐,从镊子的前端拔出线。同样的步骤也如法炮制在另一条线上。

朝永微微举起从幽星体中抽出的双手。

「暂且而言……幽星体体内的作业就此完成了。」

一边拿绮罗帆所递给的手帕擦掉脸上的汗水,朝永一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在那种搞不懂到底是宽阔还是狭隘的空间动手.不管动几次还是没办法习惯。」

「你累了吗?」

「还好,有一点。」

朝永转动脖子发出「波叽波叽」的关节声响后,重新面对福井的幽星体。

「补强的后续等结束腹部的缝合后再进行。给我中尺寸的针线。」

把割开成「コ」字形的幽星体肚皮放回原先的位置,开始缝合。无需多说,缝合眨眼之间便完成了。

紧接着,再拿镊子掐住从肚脐伸出的两条『雅丽安德妮之线』的前端后,用和刚刚在幽星体体内相同的要领来进行补强。因为空间足够,速度比刚才要快上许多。途中朝永一

边弯腰,一边速度很快地到达趴倒在和室桌上的福井的肉体。

朝永翻开福井上衣的领子。

脊椎的附近隆起成一个小小的圆形,『雅丽安德妮之线』就像从上头生长出来一样连接着。

「这个隆起的部分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名叫乙太体的地方,是处理肉体与幽星体的传递。」

朝永把两条线搓成一条,一路搓到乙太体的位置,然后在线的根部缠绕成一圈圈的模样绑牢。

「再进行一次缝合?这次给我最细的针线。」

朝永在绑住两条『雅丽安德妮之线』的周边小心翼翼地卷起缝合线,然后将它缝合到乙太体上。在线的根部形成了一个厚实的梗。

「很好。」

将缝合线打结切除掉多余的部分后,朝永叹了一声。

「辛苦你了——…………手术结束了吗?」

绮罗帆回望从幽星体伸出来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感觉还是有些薄弱呢!绮罗帆心想。和自己的一相比较,果然逊色许多。不过,在手术之前原本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线,现在已经可以清楚看见它的存在。就现时点而言或

许这样正好。

「不,还没结束。还剩下最后一道重要的修饰。」

朝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从口袋掏出一瓶小指尺寸的试药瓶。

玻璃管底部装着既透明又黏稠的物质——

「那个是!」

那是朝永在别墅地下室利用白色海藻精制而成的那个浆糊。

「只要在缝合处涂上这个浆糊,手术就宣告结束了。」

朝永手拿抹刀打开试药瓶的盖子。可是,打开盖子后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愣着,然后突然面朝绮罗帆。

「……你要不要试试看?」

「蛤?」

绮罗帆发出恍神的声音。她过去虽然有过辅助的经验,可是从来没参加过医疗行为。

「没关系吗?我可是很笨拙的喔!」

「唉,这又不是什么难翻天的作业,应该没关系吧!」

「嗯————好吧,我知道了。让我试试吧!」

绮罗帆两手握住朝永所交付的抹刀和试药瓶。

「要涂多少才好哩?」

「就适量啊。」

「嗯,适量是吧?」

绮罗帆把抹刀插进试药瓶里,刮出积在瓶底的浆糊。可是浆糊全黏在瓶底,只是轻轻刮的话根本刮不出来。

她将瓶子倒过来,一边摇动小力一边刮。这时……

啪喳——

突然,浆糊一口气全掉出来了。成功地掉到乙太体的上头之后,绮罗帆将它抹平覆盖在被缝起来的『雅丽安德妮之线』的四周。

「太好了!Lucky!」

「Lucky个屁!」

朝永从绮罗帆手中一把抢过试药瓶。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适量吗?这可是很贵重的东西耶。啊——」

看着空空如也的试药瓶,朝永发出悔不当初的声音。

绮罗帆露出难为情的脸色。

「对不起啦,下次我再陪你一起找嘛……白色的海藻。」

「不用…………算了,如果要说这个出包很有樱乃的味道的话,一点也没错。而且既然涂了这么多,就算发生什么小意外也不会从这里断掉了。」

虽然朝永显得有些气馁无力,不过脸上还是浮现了一抹微笑。

「好,手术就此结束了。剩下的只有让幽星体和肉体融合在一起而已。」

「这次真的要跟你说声辛苦啰。」

「嗯,彼此彼此。」

绮罗帆和朝永一同起身。再一次垂下眼帘望着福井的两具躯体与邀接两者的『雅丽安德妮之线』。

「欸,朝永……」

「干嘛?」

「阿宪已经没事了吗?」

「那就要看福井自己了。现在这个状态只能算是保住幽星体与肉体不会完全断绝的最低条件。如果往后福井遇上让他感到绝望的事,在那之前还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增加『雅丽

安德妮之线』的话,大概又会回到和手术前一样的状态了吧。」

「我想……也是。」

福井之所以想要接受手术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看了烟火,感受到世界的美丽的关系吧。可是这个感动能持续到什麽时候呢?福井在过去和绮罗帆一起参加了祭典

,同样因为欣赏到烟火而盼望与世界联系。可是福井的热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会再次演变成同样的状况吗?不会再次对世界感到绝望吗?而且到时绮罗帆极有可能不在福井的身旁了。

「只不过……我个人倒不认为事情有那么悲观。替灵魂出窍症候群的患者动手术的时候,常常有那种就算转动了『缘的裁缝车』,新的『雅丽安德妮之线』还是一直长不出来

的情况。可是,福井的两条线都不拖泥带水地立刻冒了出来;所以,我觉得福井怀有找出与世界间牵绊的意志……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就是了。」

朝永灿锌咕艿囊馑肌?

烟火再度窜上天空。

「欸,朝永……回到东京后,趁今年暑假一起去看烟火好不好?就这次旅行的一行人去。要穿浴衣喔!」

她仰望朝永的侧脸。

「嗯?……嗯——好啦,我再考虑考虑。」

因为那个态度实在太可爱了,绮罗帆情不自禁地用力握紧了朝永的手。

朝永状似疼痛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看着这样的朝永,绮罗帆感觉到有全新的牵绊在自己与世界之间诞生了。

「Kagiya——」

直到最后,烟火始终点缀着夏目的夜空。

「你到底上哪儿鬼混了啦——!」

一回到别墅,鞠菜和班长便飞也似地从玄关冲出。

「抱歉,没想到比我预料的时间还要晚。」

绮罗帆满怀歉意地双手合十后,鞠菜抱起双臂火气很大地将头别到一边。

「才心想绮罗帆就这么跑掉了,结果连朝永都……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我不想管你们了。」

「就是说啊,你都不知道鞠菜有多狼狈耶。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阻止她从东京召集特殊部队的打算呢。」

班长也面露疲惫的神色。

「我才没有狼狈,只是……觉得就算打一通电话联络一下也好啊!」

「对不起,我啥理由也没说就这样一溜烟跑掉,然后也没有联络你们。」

绮罗帆低头赔罪。

鞠菜目露凶光,仅移动眼珠将视线射向绮罗帆。

「……然后呢?问题解决了吗?」

「嗯。大概吧,目前暂且。」

「目前暂且……吗?不过,有解决就太好了。」

彷佛攸关自己的事情一样,鞠菜露出安心的表情。

「嗯,谢谢!不过,我还有一件非得跟鞠菜你道歉不可的事……我去看完烟火了。」

此话才一出口,鞠菜就顶着一脸非常狐疑的表情。她一边急促地皱着眉头,一边交互打量绮罗帆和站在她背后的朝永。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不会就是你们两个跑去看烟火而已吧?」

「没有那种事啦!只是回来的途中看了一下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也够羡慕死人了!」

「哎唷哎唷,别生气了啦,我另外带来一个好康的消息耶!朝永说明天要延后回家的时间,去沙滩游泳到快要来不及回家为止喔!」

鞠菜原本胀得鼓鼓的腮帮子就像气球被放气一样缩小了。她蓝色的眼睛闪亮亮地绽放出光芒,抬头仰望朝永。

「这是真的吗?」

「我哪有答应过那种……」

朝永话才说到一半就踩了煞车。绮罗帆正一脚踏在他的脚丫子上。

「你看,我们明天一整天游个痛快吧!」

绮罗帆和鞠菜来了个击掌庆祝。

朝永虽然一直摆出一副欲言又上的模样,不过最后还是闭上嘴巴露出「拿你们没辄」的表情。

「那我明天也让身体做一下日光浴好了……」

班长嘴里如此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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