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
在闹钟尚未响起之前按掉闹钟,从被窝爬出来。洗脸、洗手后穿上黑色运动服走到外面,正好是六点十分。然后,配合耳机播放的大鼓旋律,花十五分钟沿着河边慢跑四公里左右的路程。回到家,淋完浴后换上制服,准备早餐。七点左右做好饭叫家人起床,吃完早餐便上学去。
这就是我——城崎修,一大早的行程。
开学典礼的隔天,第一次上高中部的今晨,行程也和以前一样。
我淋完浴出来,头上缠着白毛巾,制服外面还罩着一件长及小腿的围裙。接着拿出MD随身听,接上摆在厨房水槽旁的喇叭,播放The Style Council的“Cafe Blue”。然后,一边倾听钢琴的旋律,一边卷起袖子做羹汤。
我家的三餐都是本人做的。
我并不是没有母亲。
很庆幸的,父母都还健在(庆幸到有时候很想把他们送去医院)。只是……
我一看到贴在冰箱上的便条纸,便不禁叹了口气。
‘我想吃烤肉套餐!妈妈留’
——只是,父母完全没有日常的生活能力。
我把便条纸扯下来,丢到垃圾桶里。
为什么一大早我就得做烤肉套餐。哼,烤肉套餐又怎样!我是餐厅的欧巴桑吗?
忍不住咒骂几句后,因为没有牛肉,所以快速地做了姜汁烤猪肉和朴蕈红味噌汤。
这也要归功于家母的教育。
老妈做的菜是世界第一——倒数第一啦!
因为不想吃老妈煮的菜而第一次握起菜刀,是在我念幼儿园大班的时候。而小学二年级时,城崎家的厨房就全归我管。
将白菜和腌黄瓜摆上餐桌后,早餐就完成了。
今天总共花了十三分钟做菜,还算不错。
脱掉围裙,我向母亲的房间走去。
“喂,你还活着吗?”
敲门后,打开房门走进去。
房间很单调,单调得不得了,只有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而已。
“真是的,要睡就睡在床上嘛!”
母亲右手握着钢笔,精疲力竭地倒在原稿纸上。
家母是小说家,是专门写些以中国历史为题材的硬派作家,而且似乎获得相当高的评价。当其它人知道家母叫做城崎神奈时,大部分的人都会吓一跳。
别人或许会对家母肃然起敬,但对她的家人来说,她只是个生活能力零分的人。她整天足不出户,甚至很怕与人交谈,和左邻右舍的往来也不太顺利。三十五、六岁的人连收个快递也得挣扎好久才出去应门,这个事实才叫人吃惊吧!
“好了,赶快起来!”
我用力摇晃母亲的肩膀。
“我、我还可以写,我要写、我要写……我——”
母亲用软弱无力的声音说着,开始无力地写起字。
她并不是要赶在截稿之前完工,而是她平常写稿就是这个样子。
“睡吧,上床睡!”
处于弥留状态的母亲,听不懂两个字以上的句子,所以我尽量讲得简单扼要。
母亲来回看了钢笔和床铺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像是受到乔治·A·罗密欧(注:George Andrew Romero曾执导恐怖片“生人勿近”。)导演的指导,有如僵尸般晃过我面前。
母亲的个头很小,还不到我的肩膀,因此偶尔还有人以为她是我妹妹。这也是因为看不到她脸的缘故吧?母亲每次出门时都把帽子压得很低,这是她面对外人的一贯装备。不过,即使真的看到她的脸,也会觉得她很年轻,因为她有一张娃娃脸,所以连身为她亲生儿子的我,都常觉得她是我妹。
母亲娇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
“真是的,你也过正常一点的生活嘛!”
我对像蝴蝶幼虫般缩在棉被上的母亲说。
等她醒来,大概都傍晚了吧。母亲和稿子奋战后,总要睡上好久。睡十二个小时、醒二十四个小时,她过着无法成为正常社会人士的三十六小时生活。
帮母亲盖上皱巴巴的棉被后便走出去。
隔壁是父亲的房间,不用进去了,因为他不在家。
父亲也和母亲一样是个完全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不,大概有吧而且是非常厉害才对。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是烹饪或其它事,都做得有声有色,生活能力满分。
不过,日常的生活能力却是零分,因为父亲没有日常生活。
他是到处挑战世界高峰的登山家,也是航渡七大洋的冒险家。哪里有高山,他就去哪攀登;哪里有大海,他就去哪探险。
他也和母亲一样给予我优良的教育。例如,父亲一说“学学生命的可贵吧”,就要一个五岁大、嚎啕大哭的我,实践杀鸡的方法。
父亲又说“学学自立的能力吧”,就递给我一把陆军刀、Zippo打火机和一个小锅子,然后把九岁的我一个人丢在山里一个星期。
多亏这两位令人头痛又优秀的父母,着实让我获益良多——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做。
最后我走上楼,敲了敲自己隔壁房的房门。
“喂,美雅,起来了吗?”
“起来了!”
听到一个自豪的声音,门便打开了。
突然现身的美雅,已经换上制服、背好书包。一头像男孩子的短发上别了一个有大星星的发夹,打扮整齐,随时可以出发。
美雅虽然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却比母亲更有日常的生活能力。
房间里接着喇叭的MD随身听所播放的音乐,是女孩子唱的可爱歌曲,也就是电玩动感音乐(Pop’n Music)里的歌曲“Piano Rock”。她那台MD随身听是跟我一起买的,体积很小,可以放进口袋,但它的音量很大,大到可以撼动整个屋子,绝对不是盖的。当然,美雅是调低音量在听。
她和不管是否清晨,都把非凡人物摇滚乐团(The Smashing Pumpkins)的音乐开得轰天巨响的母亲,以及一手拿着电吉他高声唱着蓝心乐团(The Blue Hearts)的“少年之诗”、满脸胡子的父亲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房间内的装潢也很中规中矩。床边摆了一些布偶,书架上排列着少女漫画和轻小说。细心地用衣架挂起来的洋装,以及贴着米白色壁纸的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女孩子的闺房”。
不过,美雅和其它女孩子不同的是——
“大哥,早安!”
“嗯,早。”
“早餐煮好了吗?”
“……煮好了。”
“哇,好高兴哦!”
“……谢了。”
我对着美雅的左手和右手说。她的右手有一只蓝眼小狼,左手则是一只天使布偶。
“嘿嘿嘿,两只手自然就动起来了哦,很棒吧!”
“很厉害哦!”小狼说。
“你觉得怎样呢?”天使说。
小狼与天使在说话时,我一直盯着美雅的嘴唇,但她的嘴唇完全没有动,也就是所谓的“腹语术”。
“你在移动布偶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还不行哦!”
我不客气地说,并敲了一下美雅的头。
不过,其实她进步神速,让我吓了一大跳。
她在电视上看了某个名腹语师的解说后,就爱上这种技艺——这不过是三个星期前的事。
“哎呀,我还不行啊,好不甘心!”
美雅嘟着嘴把那两个布偶收进木制的玩具箱里。
她的才能不只是会腹语术而已。她的玩具箱里,塞满了溜溜球、飞镖、小沙包、各种杂耍道具以及许多我也不知道的东西。收集路边卖艺人所使用的道具,然后把那项技艺学到无懈可击,是美雅的兴趣。
“大哥,我们去吃饭吧。”美雅牵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地说:“下次我要挑战一人乐队!”
“一人乐队?”
“就是一个人把所有乐器演奏一遍啦,我打算弹吉他、吹口琴和打小鼓。”
“是吗?加油啰。”
美雅未来的梦想,是当世界第一伟大的杂技艺人。
而我——城崎修,只是一个和整天描写刀光剑影的小说家、没有日常生活能力的冒险家以及未来的伟大杂技艺人生活在一起,极为普通的高中生。
*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我拿着学园指定的手提书包出门。
坐车到自己就读的木之花学园需要三十分钟,而在八点半开始的第一堂课之前,有两班电车可搭。
关上大门后,我高高地抬起头仰望。春日的天空是一片淡蓝色,温和的阳光融化了清晨尚有些冰冷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暖和。
“大哥,等一下!”
家里传来美雅的声音。
“今天是第一天,我们一起上学吧!”
美雅边说边追了上来。她和我一样,也是木之花学园的学生。木之花学园是所颇具规模的直升式学校,单单是高中部就有将近两千名学生。
“你不是九点才上课吗?可以慢慢来啊。”
小学部的上课时间比高中部晚半个钟头。这是为了避免为数众多的学生全挤在同一个时间到校,所以小学、国中、高中部的上课时间各错开十五分钟。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走吧。”
美雅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现在再把她赶回去,未免太可怜了。
不管怎么说,美雅还是个小孩子。
美雅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11岁)还要像小孩子。虽然我自己也是个毛头小子,但一般的小六学生通常会不好意思和家人一起上学。不过,美雅却像幼儿园的幼儿一样,蹦蹦跳跳地跟着我,真是令人担心。
“大哥也是高中生了耶!很好玩吧。”
美雅完全不把我的担心当一回事,满脸笑容地说。
“才怪,学校是直升式的,班上同学几乎都是老面孔。”
虽然升上高中,但社团活动什么的都还没开始。所谓的“变化”,也只是早上提早十五分钟到校而已。
“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哦!”
手臂突然被大力地甩来甩去,不得已只好答应:“好好。”
“好只能讲一次!”
“……好。”
“嗯,很好。”美雅说着,突然笑了出来。她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就像个小丫头。
从我家门前的那条路转过去,就来到河滨道路。从这里开始,道路的一边是河流,往前直走则可以走到车站。
断断续续地种植在河边的樱花,仅看得到花蕾。由于寒冷的天气一直持续,今年的樱花似乎开得比较晚。不过,或许樱花会因这难得到访的春光而绽放吧。
“啊,小梢!”
我这么一说,美雅就突然站住。
往前一看,眼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穿着木之花学园国中部水手服的她,叫做木下梢,是住在从我家数过去第二栋房子的小餐馆的女孩。
我们两人的母亲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而且小梢的姐姐又和我同年,所以城崎家和木下家称得是世交。顺便一提,教我烹饪的就是木下伯母。
“哟,早。”
“啊,城崎,早安。”
小梢轻轻点头示意。她的脸看起来很像国中生,相当可爱,但她的双眼给人些许冷淡而成熟的感觉。
“小梢,你今天也很早嘛。”
小梢向来都很早上学,她以前还说过:“我喜欢空无一人的教室气氛。”
“喂,美雅,你也打一下招呼啊。”
美雅不知何时躲在我身后。我抓着她的脖子,把她拖到小梢面前。
“真是的,你还是一样不行、不行、不行嘛。喂,你的精神!精神到哪去了?”
“……早、早安。”
美雅现身,低头打声招呼后,又躲到我后面。
美雅很怕生,每次碰到人都会躲在我后面,紧抓着我。
小梢面不改色地对怕生的美雅说了句“早安”,便开始往前走。虽然她看起来很冷淡,却也不是在生气,小梢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但拜她所赐,美雅又抓我抓得更紧了。
“真是的,你不要抓那么紧!”
我从来没看过美雅在学校是怎么度过的,现在看她这个样子,还真是令人担心。
“对了,小梢,那个笨蛋还在睡吗?”
那个笨蛋是指小梢的姐姐、我的同学——木下椎。
我和小椎从学园的附属幼儿园时代起,就是念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级,而且城崎(kinosaki)和木下(kinosita)的发音很接近,所以名册上我们的名字常被弄错。旁人看来,会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但由我来说的话,我们只是“孽缘”,而且是孽缘中的孽缘。
“嗯,我姊还在睡。”
“真是的,我不是说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很不好吗?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椎早上总是起不来……不,其实是白天和晚上都一样,总是一有空就呼呼大睡。
小学五年级的戏剧表演,她扮一棵树扮到睡着了,还咚一声倒在城堡的布景前,成功地搞砸那出无聊的戏。
“她会起来吗?”
“我想不可能。我父母出门了,而且我也没叫她。”
“你就让她一直睡?”
“叫她起来很麻烦,我是个冷淡的人。”
小梢面无表情地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很冷静的女孩子,真希望小椎能有她妹妹百分之一的冷静就好。
与“冷静”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小椎,是个到处惹麻烦的女人。
哎,让她继续睡或许比较好,我可不想第一天上学就被卷入她惹的麻烦中。
小梢快步走在前面,美雅则抓着我走在后面,但我心里不禁想着——说不定麻烦就在前头。
*
七点五十一分时,我通过剪票口,往月台走去。
高中生活就此展开序幕——尽管如此,车站里还是一片司空见惯的景象。
这是个连快车都过站不停的小车站,就建在住宅区里。被两条铁轨夹在中间的破旧月台上,有许多上班族、粉领族和学生正悠闲地等车。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车站,不管看了几年还是老样子。
无聊的气氛让人不禁想打呵欠。
“下一班……再两分钟就来了吧?”
按照预定,若错过这一班,搭下一班还来得及。不过,搭下下一班车的话,铁定会迟到。
我把哈欠咽回去,呆呆地等车。
美雅依旧在我背后抓着我,小梢则默默看着铁轨旁的剪票口。
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响起电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声。
“……电车,来了。”
小梢收回看向剪票口的视线,重新望着前面。
“我搭下一班。”
“咦?”
“还有时间,我等那个笨蛋来。”
我的话让小梢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冷冰冰的眼神。
“那我先走一步了……我姊多半赶不上吧。”
“嗯,到时再说。美雅也可以搭下一班吧?”
美雅抓着我,笑着点头说:“可以。”
警笛声阵阵响起,电车徐徐进站了。接着响起一个悠扬的刹车声,电车打开门,送走了车内的人,又把等车的人迎接进来。然后,发出一个满足的机械声的同时,车门又慢慢地关上。
我呆呆望着这个景象。
“你果然在担心你姊。”我对最后没上车的小梢说。
她刚刚一直看着剪票口,一定是在担心她姊会赶不上。
“我才没有担心她。因为你要等她,所以我也只好等下去。”
小梢微翻白眼,故意充耳不闻。
其实,木下姊妹的感情很好。身为姐姐的小椎常说“我妹可爱得不得了”,而凡事冷淡以对的小梢,则对她老姊的这种态度感到很丢脸。
而且,小椎那个笨蛋的爱情表现太荒谬了,这也是个问题。
“啊,对了。”
小梢好像想到什么似地拍了手。显然她想改变话题,所以我还是先闭上嘴巴吧。
“我妈说今天要请你们吃晚餐。”
“伯母吗?”
我不由得张口结舌。
木下家经营一家小餐馆,店名叫“浪花屋”。出生于大阪的伯母,开这家店是为了让本地人也能吃得到“浪花味”。伯母的手艺超群,小餐馆的评价很高。在这个没有名胜的地方,有很多人慕名前来品尝美食。
“美雅也一起来。”
“啊,嗯……好。”
美雅虽然扭扭捏捏的,还是开朗地笑着回答。
“嘿嘿,可以在‘浪花’屋用餐,好令人期待耶!”
对于美雅从后面丢出的这句话,我实在无法回答。
如果小梢只是想改变话题而提这件事,那她的目的已经成功达到了。为了在‘浪花屋’吃饭,我有一个疑问,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当我心情郁闷地思索关于晚餐的事时,小梢说:“电车快来了。”
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意外地过得很快。
“那么,就不等了。”
再等下去,自己也会迟到。我不再想去浪花屋吃晚餐的事,往白线的前面一站。
广播开始播放电车进站的信息。出现在铁轨上的电车,老远就响起了警笛。
“小椎还是没赶上车。”
“……是啊。”
电车像是要把小梢的嘟哝声抹去般地响起一阵刹车声,徐徐地进站。电车门开了,我们一齐走进车内。
“啊,大哥!那是……”
美雅拉了拉我上衣的袖子,指着剪票口说。
一个绑着辫子的少女,正把退出剪票机的月票丢入书包,一路跑过来。
“等、等、等一下,等等我!”
她那一口浓厚的大阪腔,的确是‘浪花屋’的女儿——木下椎。
总是一脸冷静的小梢,之所以用标准语说话的原因……哎,不用说也知道。
小椎拚命跑过来,但剪票口和月台之间有段距离。因为月台位于铁轨之间,所以爬上楼梯后,还得通过铁轨上的高架桥、再走下楼梯才行。
——反正不可能赶得上。
就在我这么想时,小椎像一阵疾风似地跑上楼梯、穿过高架桥,没扣好的外套和领带大幅地随风摆动。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小矮子,跑得虎虎生风。
当她奔到通往月台的楼梯时,开车的铃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我不是叫你等我一下吗?笨蛋!”
电车听得懂才怪!
这时,小椎一看到小梢,不禁瞪大眼睛说:“哦!小梢,你在等我啊!”
实在很丢脸,但被人这么大声喊叫的小梢,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远方,好像对方是陌生人一样。而我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认识她,所以开始和美雅随口聊天。
小椎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形,双眼炯炯有神,敏捷地三阶并作一阶跑下楼梯,最后再一口气跳下五个阶梯。
不过就在这时,电车门无情地关上了。
“我不是叫你等我嘛!”
小椎大概还不死心,大声叫着。
——那个笨蛋,难道想抓住电车吗?
心里有点在意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因而往缓缓关上的门缝瞧了一眼。
小椎大幅挥起拿着手提书包的右手。我心想着“她想干嘛”时,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行动出现了。
等我察觉时,为时已晚。一个高速丢过来的黑色物体出现在我眼前,没多久脸上立即感到一阵剧痛。
简直就像瞄准我飞来,打中鼻梁的是——小椎丢过来的手提书包。
然后,电车关上门,开始往前行驶,载着蹲坐在地的我、滚落一旁的书包,以及心中浮现疑问的众多乘客们。
“小、小椎,想做什么啊?”
“美雅,别问我……”
*
八点十二分,我拿着小椎的书包在下一站下车,等待下一班电车到来。
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下车,当然肯定会迟到。
下一班电车终于来了。
“哇,早安~”
现在仍一脸睡眼惺忪的小椎,开朗地对我挥手。
虽然很想一拳打醒她,但我还是默默地走进电车。
“小椎,早安。”
小椎突然蹲下来抱住低着头站在我身旁的美雅。
“嘻嘻,美雅今天也好可爱喔!”
小椎平常看起来傻傻的脸,变得更加白痴了。
她对可爱的东西呈无招架之力,而且是个热情过了头的危险人物——哎,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危险的女萝莉控。
“谢谢……”
美雅表情困惑地挣脱小椎的拥抱。
若是面对小椎的话,美雅还可以随便和她聊几句。但小椎也不管美雅怕生与否,常常像个笨蛋似地抱住或摸着美雅的头。然后,美雅才不得已地跟她说话。
“啊,咦?我们家小梢呢?”
“坐刚刚那一班车。”
小梢或许真是个冷漠的女孩子,刚才她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走掉了。
“……对了,我想听听你向我丢这种东西的理由。”
我边说边把小椎的书包递出去。
虽然和我同样是学校指定的书包,上面却别了一大堆叮叮当当的钥匙圈。刚才打中我的,正是它的金属部分。
“该怎么说呢?人家最不会解释啦!”
小椎开始用食指转着自己辫子。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很难改过来,表示她在“思考中”的意思。
被电车晃了约二十秒后,小椎大大地点了点头说:“我看到电车门啪的一声就要关了,所以想说如果书包能砰那么一下,或许会再啪那么一次。”
“……不晓得你在说啥啦!”
她讲得太奇怪了,连美雅的表情都很僵硬。
这个笨蛋的解释还是跟以前一样,叫人摸不着头绪。
不过,不幸的是——
“你想把书包夹在要关上的门中间,让车门再打开吧?”
认识她太久了,知道她想讲什么,真的非常不幸!
“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还好意思说!真是的,你那样乱丢书包,只会给我添麻烦,至少想一下再行动嘛!”
“我想过了啊,所以,才对准你的脸丢过去。”
“你丢得可真准,准到让人火冒三丈!”
小椎总是一脸爱睡的样子,头发只随便绑成辫子,而且外套也不扣好,大剌剌地敞开,领带也松松地系着。她外表看来好像反应很迟钝的样子,其实运动神经出人意料地很发达。
“真是的,连我也要迟到了!”
“噗哈哈哈,你也太逊了吧!迟到也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啦。”
小椎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真不愧是从小学部开始,连续九年都接受迟到辅导的家伙。甚至有传言说她在国中三年级接受迟到辅导时,即使被训话“不要睡懒觉”,依然当众打起瞌睡。
“哦,对了!”小椎突然杏眼圆睁地说:“你如果不想迟到,就先带着我的书包,等到了学校再交给我就好啦。哈哈,连这个方法也想不到,你太白痴啦!”
被一个笨蛋当作白痴,真叫人气得胃穿孔。
“你都把月票放在书包里吧?没有月票,你打算怎么从剪票口出来?”
“啊,那、那样的话……”小椎玩着自己的辫子说:“那样的话,我就用冲的出来好啦。”
总之,我狠狠地K了她一下。
2
八点三十四分,我和小椎在校门口前和美雅分道扬镳后,总算到达高中部的校舍。
“反正,我的脚程快……不愧是日本第一、跑得最快的大阪人啊……嘿嘿嘿,日本第一……”
我没理会一旁念念有词的小椎,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高中部的走廊快步跑着。
还不太熟悉的校舍,让人觉得很舒服。
或许是因去年的整修工程,使校舍焕然一新的缘故。
“大阪人说‘makudo’……法国人也是简略地说成‘makudo’……我们跟法国人真是有志一同耶,嘻嘻嘻……”
在新的校舍开始新的生活——这种东西,我只觉得无所谓。
“咦?教室在哪一边呢?”
我在通道的分岔处停住脚步,左右来回看着。
新生活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还没习惯之前实在不方便。
“小椎,教室在哪边?”
我很清楚小椎并没有记住教室的地点,不过我还是问了。
“嗯,这个嘛……右边吧……”
我接受她的提议,毫不犹豫地往右走。
“我记得……很清楚……不是我的直觉哦……”小椎喘着气说。
我了解,这百分之百是直觉。
但小椎的直觉很灵,灵到让人不敢置信的地步,至今还没有不灵验的例子。
不过,小椎似乎觉得凭直觉判断事情很可耻的样子,常常坚称“那不是我的直觉”来隐藏自己这项才能。所以,知道小椎的直觉准得可怕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多亏她,我才能立刻发现自己的班级——一年F班。
虽然第一节课应该已经开始了,但敞开门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哟,早!”
“哦,修哥,你总算来啦!”
笑嘻嘻叫着我的,是我的死党风间虎之介,绰号又叫虎介。
这家伙笨头笨脑的却是个大好人,完全没有女人缘,但在男生之间很吃得开,是一个只有男生才会欣赏他优点、很不错的人。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他长得并不丑。反而恰恰相反,在走廊与他擦身而过的女生常会对他尖叫“好可爱哦”,是属于可爱型的美男子。
不过——
“啊,小椎也一起来啦!早啊。”
“……呼呼,阿、阿虎,早安。”
“小、小椎?你喘成这个样子……该不会你们一大清早就——哇!”
我和小椎同时槌了他一下。真讨厌,我们的行动居然一致。
其实,虎介是个很喜欢开黄腔的活宝,他只要一开口讲话,就会让女生惊声尖叫,要他“闭嘴。”
国中一年级的时候,他喜欢的一个女生即将毕业了,他竟然跑去跟对方说:“学姐,请让我摸一下你的胸部,当作最后的回忆吧!”虽然他很诚心诚意地向对方请求,最后还是被赏一巴掌,这件事还在男生之间热烈地讨论了很久。在某方面来说,他可说是男人中的男人。
“对了,响姐,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我开口询问后,教室里的另一个好友——菊池响,慢慢抬起看著书本的视线。
“一年级要在礼堂集合,好像是要介绍高中的生活。”
响姐用柔和的语气回答,起身离开座位。
站起来的响姐,刚好和矮个子的小椎差不多高。不过,她身材虽小却不容小觑。她自幼就在身为古武术大师的父亲指导之下,学习格斗技。
我和响姐之所以会成为好友,也是因为我们都有奇怪的父母这个相同点。
“谢谢你们等我。”
“没有啦~修哥,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反正所有学生要集合在一起,需要不少时间。别忘了带笔记用品和学生手册,待会要用。我们走吧!”
正要往前走的响姐,一双眼睛突然望向我。
“哎呀,有伤痕耶!”
顺着她的视线,我把手放在还在疼痛的鼻梁上。
“啊,这是书包留下的记念品,小椎的书包……”
“原来如此,是被书包丢中的吧?”
才刚想说“没有错”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响姐,你怎么知道我被书包丢中?”
一般来说,应该会认为我是被书包打中吧?但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被丢中的呢?
“我只是猜测啦,那个痕迹是挂在小椎书包上的钥匙圈留下的吧?”
的确没错,我是被叮叮当当的金属硬块迎面击中的,痛死了。
“用手提书包打人时,通常是握住提带打过去。如果是这样,考虑你们两人身高的差距,你应该是被书包下面的部分击中。”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试着思考响姐说的话。
如果小椎用书包揍我的脸,一定会抓着提带甩过来。那么,击中我脸的书包——
“好、好厉害哦,响姐!”
我想了一下才终于理解,不过,响姐立刻就猜到了。
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小说里的名侦探一样。而我之所以叫她“响姐”,就是为了对她卓越的分析能力表示尊敬之意。
“嗯,我还是想不通耶。”
虎介抱着头说,小椎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阿虎真是白痴耶!怎么不问我呢?”
“你才是笨蛋!”
我吐嘈小椎没多久,虎介就双眼炯炯有神地说:“对,我终于知道所有真相了!小椎在上学途中被性致勃勃的修哥袭击,小椎就拚命抵抗,拿起书包往修哥——”
我和小椎的书包同时应声挥过去。
虎介的脸被狠狠地揍了一下,两颊清楚地留下书包下方金属的痕迹。
“……啊,原来如此。”
*
“城崎,你迟到了!”
进入礼堂,导师沟原就大声说道。
他身穿红色运动衣,脖子上挂着哨子,不管是谁见到都会以为他是体育老师。当然,他也真是个热血的体育老师。
“城崎,下次别迟到喔!”
爽朗的体育老师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我的背。
小椎瞥了我一眼,快步就座。
老师们似乎也知道跟她说教没用,因此,大家对小椎的牢骚全都转移到我身上。根据传言,我之所以总是和小椎同班,是因为校方要我这个青梅竹马概括承受她所惹出来的麻烦。
“很抱歉!”
总之,不用解释,先道歉就好。
反正即使我仔细说明今早发生的事,沟原考虑个三十秒左右后,一定会笑着说:“哈哈哈,城崎,男子汉大丈夫,别找借口喔!”
“好了、好了,下次要注意!”
“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我老实地行了个礼,便离开老师去找座位。
这世上还是有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的事,这是我伟大父母教我的。
无论是哭喊着“给我做好吃的菜”或大叫“我好想回家”也没用。
“修哥,这里!”虎介挥着手叫了我一声。
座位按照名簿上的顺序,风间虎之介、菊池响和城崎修三人刚好排在一起,而坐在我旁边的是小椎。
“典礼结束的时候,要叫我起来哦!”
完全采取睡姿的小椎闭着眼睛说,然后,说完才三秒钟就睡着了。
我望着小椎迷糊的睡脸,思考着待会要叫醒她,可能在她半开的嘴巴里塞个东西比较有效吧。此时,灯光暗了下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走上前面的讲台,那是学年主任。
这间可以容纳将近两千人的高中部学生礼堂,很像正式的音乐厅。在这么宽敞的礼堂内,一响起行将就木的学年主任的声音,就令人昏昏欲睡。
“嗯,接下来……新生活的……嗯,让我来说明……”
又是在说明学校设施、课程等无聊事,它的内容——因为我也睡着了,所以不太清楚。
“阿修,结束啰。”
响姐的声音,让我终于醒过来。
周围已变得一片明亮,可以看到许多学生也在打瞌睡。
小椎不用说,连虎介也睡得很熟。
“哇!我睡着了。”
“你们真的是老朋友耶。”响姐把我和小椎做了一番比较,“呼吸的节奏和睡脸几乎一模一样,真的很有意思。”
“……那也太倒霉了吧!”
旁边的小椎睡得就像漫画里的笨蛋一样,嘴半开着。一想到自己也睡得像她那副模样,实在让人很想从屋顶跳下去。
相对的,虎介露出像小孩子般可爱的睡脸,揉着眼睛抬起头说:
“哇~啊,说明结束了呀……喂,小响,接下来是什么?”
“要介绍社团活动了,你们两个至少不会觉得那么无聊吧。”
“哦,社团活动啊。”
我没有想参加的社团。别说社团了,也没有想做的事。
反正,现在本来就有好玩的事,过得也很开心。
所以,没有热衷的事也不用悲观。
这个时代,像我一样整天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到处都是。
“我有想参加的社团哦!”虎介突然反常地叫着:“是麻将社啦,麻将!我很想参加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歪主意。如果你赢了,想叫女社员脱一件衣服吧?对不对?”
响姐一脸冷静地点头同意我的观点。
“好像没有麻将社吧。不过如果没有,就设立一个好了,只要人数够就好。”
“不会吧?”
“虽然全部都是男生。”
一堆臭男生的脱衣麻将社。
“修、修哥……我想象了一下哦……”
“真是的,不要想!”
“我的脑海里,有一个暴露狂的肌肉男脱了……”
“闭嘴!拜托闭嘴上你的鸟嘴!”
这时,灯光又暗下来,似乎是要开始介绍社团活动了。
叽叽喳喳的学生吵闹声逐渐散去,终于安静下来。
我们也立即忘了刚才的插科打混,看向前方的讲台。
“接下来,开始介绍各个社团。”
站在讲台角落的一个女学生说。声音很宏亮,大概是广播社的社员吧?
她握着麦克风,以热情的口吻开始介绍社团。
有棒球社、足球社、话剧社、空手道社、合唱社、篮球社、烹饪社和科学社等等,每个社团都有一些时间表演,以便说服新鲜人加入他们。
那些社员都表演得很认真,有的演得很华丽,有的看起来很怪异,有的超酷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不过,我什么都不想参加。
我深深坐在椅子上,一直眺望着那些社员卖力的演出。
——虽然觉得有些沉不住气。
*
“……我、我、我,我一定要参加。”灯光又恢复后,虎介立即大声说:“我决定了!我要参加空手道社!”
“你要参加空手道社?”
不可能!虎介最没有毅力了。除了收集色情杂志和AV光盘以外,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持之以恒。
不过,虎介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强而有力又坚决地说:“没错,我要钻研空手道!”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想加入空手道社?”
“因为,第二个上场表演武术的人……是个大美人耶!”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他一定会偷窥对方换衣服,结果被打个半死,第二天就退出社团吧。
不过,虎介会对她一见钟情,也并非毫无道理。她长得很漂亮,我才随便瞄了几眼,也记得有她这一号人物。她比那些一闪而逝的艺人更有吸引人的容貌,而且随着武打招式而飘动的及肩秀发,也令人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阿虎也是吗?”响姐突然开口说。
“咦,跟我一样?那么、那么,小响也看中她啰?”
“才怪!我是要参加空手道社。”响姐握紧拳头说。
她和虎介不同,从小就接受正统的武术训练,是真正文武双全的人,功夫好得不得了。
“不过,阿虎的话也没错得太离谱,我也是为了她而加入。”
我和虎介同时大叫:“真的吗?”
“对,真的。不过,我只是想找她较量。”
“她有那么厉害吗?”
“听说她叫楠木菜摘,是去年高中校际比赛一年级的冠军,杂志社也采访了她好几次。她好像是拳术道场的女儿,并接受身为警视总监祖父的英才教育。”
“哦,道场的女儿啊,和响姐很像耶。”
“是啊,这一点也很有趣。”
“接受英才教育的美少女耶!这个设定太棒了!”
不晓得哪里棒,但虎介的情绪已High到最高点,他的鬼叫声吵得在隔壁睡大觉的女人开始蠕动起来。
“哇……怎么啦?已经结束了吗?”
“还没,社团的介绍才刚结束。”
“社团?无所谓啦,别浪费我睡觉的时间!”
“的确很像小椎。那么,阿修,你要加入哪个社团?”
“我?我嘛……”
突然被人这么一问,让我有些张口结舌。
“……都不要,跟国中一样是‘回家社’。”
“又来了!修哥就是喜欢安定。我常想,为什么你不像年轻人一样爱冒险呢?”
“无事一身轻也不错。”
“哎,那是你的自由。不过,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不会无聊啊。”
虎介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修哥,不可以对自己说谎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嗯……其实你很想进烹饪社吧!”
“什么?”
“那个社长也长得很可爱啦,虽然模样有点紧张、别扭。那种型会让你的心头突突乱跳吧?下半身也是。”
“去你的!”
害我还认真地听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进烹饪社啊?”
“哎呀,满适合你的嘛。”
“什么啊,连响姐也这么说!”
“你做的菜也要让我尝一口喔。”
“你给我闭嘴!”
大家怎么了?会做菜又怎样,我才不想参加都是女生的烹饪社。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非常普通的——
“不过,修哥并不是普通人哦。”
虎介开朗的声音,完全否定我心中的牢骚。
“他的外表和内在完全不一样。乍看之下的感觉好像是个外国人,嗯,就像UK的音乐家,似乎还常嗑药的样子。”
“对啊!最近他戴墨镜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危险人物哩!”
“修哥明明长得很帅却没有人缘,都是因为表情太可怕了。”
“一脸凶相啦!这种人的专长居然是做菜。噗哈哈哈,真是杰作啊!”
“严肃、认真,感觉就像一个能信赖的大哥——一脸凶相、可信赖的大哥。”
总之,我越过响姐直接打了虎介的胸口一拳,再转身敲一下小椎的头。
“你们两个臭小子,吵死人了!总之,不管是烹饪社或什么社,我都不想参加!”
“哦,你要回家睡大觉啊?”
“睡你的大头鬼!”
“——那么,你要做什么?”响姐突然问。
“做什么?那个,嗯……我必须在家里做菜什么的,相当忙禄。”
我说着,但眼睛没有看向响姐。
其实,我通常都是回家陪陪美雅、看看书、打打电玩,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是吗?你没有想做的事,也无事可做吧?”
我眼睛的余光瞄到响姐看穿一切的眼神。
“原来你是个没有梦想和希望的家伙啊!”
小椎在一旁笑着说。
“对了,小椎,你知道阿修小时候的梦想吗?”
“梦想?哈哈哈,笑死我了!阿修小时候嘛——啊!”
我捂住小椎的嘴巴,让她开不了口。其实真想连她的鼻子也捂住,叫她永远闭嘴。
“以前的事就算啦,太丢脸就别问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
“哎呀,你不用太在意,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愚蠢梦想。哦,你看,下一个节目好像要开始了。”
我轻笑几声,指向前方。讲台上,一个男学生正对着放在脚架上的麦克风试音。
响姐并没有再问下去,转头看向前方。
确定她不会追问后,我勉强挤出来的笑脸就消失了。
“我是上个年度的学生会会长金崎。接下来,让我向各位新人说明委员会的功能……”
台上的眼镜男开始做说明,但我完全没有听进去。
和社团活动的介绍刚好相反,这段时间很无聊,进行得平淡无奇。
隔壁的小椎不到几秒钟又睡着了,但我没办法像她一样随时随地都能睡,只好无聊地想些有的没的。
——小时候的梦想。
我小时候的确有梦想。父母努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的背影,让小时候的我天真地相信:“有梦想就会实现。”
不过,真正能够实现梦想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梦想都会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
我的梦想也是这样……
就在自己胡思乱想之际,委员会的介绍终于结束,学年主任正在做最后的总结。
典礼一结束,今天学校也就没事了。
参观各家的社团活动是从中午开始,但我只想回家。
“……那么,我就讲到这里。”
主任慢吞吞地走下讲台后,漫长的学校说明会也就此结束,学生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话。
但正当学生闹得不可开交时,扩音器的广播声突然又响起。
“那么,接下来请高中部的理事长讲话。”
虎介大动作地扭动身体:“啊,真是的,怎么不快点结束!我想去空手道社……对了,高中部的理事长是谁啊?”
经他这么一说,才想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理事长这号人物。
这个学园的学园长相当于校长,而开学典礼时和学生打招呼的也是学园长,并不是理事长。
“无所谓啦,结——”
虎介突然住口不语。
站在讲台上的理事长,是个一身白衣打扮的年轻女性,而且……
“各位同学好,我是理事长木之花蓟。”
——而且,是个大美人,美得让虎介顿时安静无声。
“哇,大波霸耶!”
不过,虎介三秒钟就打破沉默,其它学生也因她的模样和理事长形象相差太远而惊叫连连。
单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感觉是位成熟的女性。
“嗯,其实我这个理事长的本职是校医,理事长只是附加的头衔,我会照顾体弱多病或受伤的人。还有,听别人讲话时,要保持安静哦!”
理事长用不像理事长的随便语气说道。
我要收回刚刚的话,理事长绝对不是一个正经的成熟女性。
“校、校医老师……我、我可以在参观社团之前先去保健室吗?”
虎介嘟哝着,看来已经精神恍惚了。
“哦,您空手仔细帮我检查受伤的身体……还有,您也可以实地教我保健的课程……”
其它的学生也讲个不停,虽然说话内容并不像虎介那么白痴。
“各位同学,我不是说要保持安静吗?”
理事长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大家都没发现这点,还一直说个不停。
她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好像想到什么似地双手抓起麦克风架:
“嗨~各位,够了吧?如果你们再不静下来呢——”
“连生气的样子都很美耶!”
虎介才刚讲完蠢话,讲台就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们的腰杆就会像这样子断成两截喔!”
麦克风架从中间的地方被折断,滚落在地。
那个麦克风架很坚固,是不锈钢制的。
整个礼堂顿时鸦雀无声,但随即又哗然了起来,我也不由得嘟哝着:
“平常人会用这招吗?”
“安~静!受不了,怎么就是不给我安静下来呢!”
引起这场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完全拿大家没辙,也许理事长是个大笨蛋吧。
“学年主任,请借我备用的麦克风!广播社,把音量调到最大!”
被点到名的主任,吓得身体抖了一下,慌忙把麦克风递过去。
接过麦克风的理事长毫不畏惧地笑了笑,接着,把它和手中的另一只麦克风靠在一起——瞬间,引起颤噪效应。
一个超高八度、剌耳的噪音,使台下顿时哀鸿遍野。
“痛!好痛痛痛啊!搞搞搞搞什么鬼!”
睡大觉的小椎——连那个小椎,也瞬间弹起来。
耳、耳朵真的很痛,痛得想让人尖叫。
理事长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满意地望着在她脚下呻吟的学生们。
然后,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
“很~好,总算安静下来了。”理事长看了看精疲力竭的学生们,笑嘻嘻地点头说:“你们一开始保持安静,不就没事了吗?嘿,耳朵很痛吧!”
对于理事长尖锐的指责,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居然有这种人!不禁让人感叹这个世界真的太浩瀚了。不过,我绝对不想接近她。
“我很快就会讲完,只要你们回答我现在提出的问题……委员长,拿试卷来!”
一个娇小的女生从讲台旁抱着一大堆试卷走过去,我想她大概是烹饪社的社长。
她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小声念着“嗨哟、嗨哟”地往前进。
“委员长,谢了。那么,接下来请级任老师到前面集合,拿到试卷后再发给自己班上的学生。好,迅速就位!”
理事长的话才说完,老师们就像军队列队集合般快速排列整齐。理事长右手抱着试卷,像银行员数钞票般飞快数着纸张交给老师。拿到试卷的老师就冲刺跑回自己班上的学生座位,拚命散发卷子。
这个景象实在很诡异,而且,试卷的内容也很奇怪。
乍看之下好像是答案纸,但实在看不懂那是什么问题。
例如,第一题:
“右-左”——只写着这两个字。
“那么,我会在后面的白板上写五个问题,请各位同学回答。”
理事长把放在讲台后面的白板拉出来,右手拿起麦克笔潦草、流畅地写着。
“第一个问题,请把我惯用的手圈起来。”
“啥?”
周遭都是疑问声,不过我觉得很有趣,便探出身子。
“只讲这么一点好像很难懂,所以给你们一个提示吧!这个提示是,我的行动全部是依照推理原则进行的。妤,很简单吧!”
“所谓推理,是说‘你就是犯人’吧?”
虎介歪着头说。
“那个……常会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犯人……那么,答案是……”
“不要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理事长在我回答之前,抢先一步说:“自己解答!全部的问题答完后,就可以回教室。”
接着,理事长将下一个问题写在白板上,那些都是考观察力和记忆力的问题。
“结束!”
理事长写完全部五个问题的同时,响姐立即站起来把试卷交给沟原并离开了。
“真不愧是响姐!”我心里很是佩服她。
小椎也接着交卷了,她八成都是凭直觉填写答案的吧。
我则在脑中不断思考理事长的行动,动笔写下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所谓的推理原则,是可以依逻辑推论出答案的。
3
“哇!可以回家睡觉了!”
导师在教室里讲完话后,我们终于获得解脱。
“小响,吃完中饭后,我们一起去空手道社吧。”
“好,一起去。”
我拿起书包,瞥了一眼有社团活动的他们俩。
我哪里也不想去。现在身上没钱,游乐场和书店也去不得,只能直接回家……
“——对不对啊,修哥!”
等我回过神来,才察觉虎介好像讲了什么话。
“干嘛,你在发呆啊?”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刚才的问题啊,那些问题你都会吗?”
那些问题?是指理事长的问题吧?
我点了点头,把自己写的答案一个个说出来。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这个吧——先把所有线索罗列出来,然后删去一些假情报。这就是推理的表记原则。”
没错,题目虽然相当困难,但只要仔细观察理事长的动作,一切均可迎刃而解。像第一个问题,她显然是毫不掩饰地用自己惯用的手采取行动。
推理——特别是“本格推理”,在推理出答案之前,必须公平公正地透露所有情报。读者只要仔细阅读文章,最后一定能找出真相。
因此,犯人是一直没有现身的神秘怪人或房间里有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等,都是违反推理原则的不公平因素。
“修哥和小响都很怪,一般人哪会知道那种事啊!”
“这的确有点困难。”
“就是说嘛!我只知道理事长的三围是88-60-87,E或F罩杯。”
“一般人才不知道那种事吧!”
“不过距离有点远,也许有误差,果然还是要用手摸一下才能确定。”
“……你想死吗?”
接着,我转头对正要回家的小椎说:“喂,小椎,刚刚的问题你都会吗?”
小椎好像连自己填的答案都忘记了,用食指玩着自己的辫子约三十秒后,才说出所有答案。
“……这太让人意外了!”
“为什么小椎会知道答案?”
“你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是靠自己想出来的。不是靠我的直觉,不是直觉!”
绝对是靠她的直觉!不过,她的直觉也太匪夷所思了,几乎百发百中。像她这种笨蛋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都是多亏了她的天赋吧。
“宾砰邦砰!”
扩音器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不想再听到的声音——是理事长。不过,为什么她要说“宾砰邦砰”呢?完全无法理解。
“关于刚刚的考题,现在发表全部答对的人。”
全身突然感到一股寒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虎介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响姐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而小椎则呆呆地望着扩音器。
“一年F班的城崎修,以及同样是一年F班的木下椎。”
“哦!一周围立刻响起不敢置信的声音。
“哎呀,居然有这种事啊,哈哈哈哈!”
小椎一脸天真地哈哈大笑,但她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以上两人请立刻来理事长室。”
“吱~”响起一个不吉利的声音后,广播随即结束,我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只有我和小椎……只有我们两个人要去理事长室吗?
“原来如此,在六百名的新生中只有两个人全部答对啊。题目里处处隐藏着陷阱,能够全部答对是满难的。”
“哼,这样妥当吗?对了,响姐呢?”
“我交了白卷。因为不小心答对,好像会很麻烦的样子。”
麻烦?那正是自己现在的写照。
“真不想去那个人的办公室……”
“我想回家!回家睡大觉!”
“咦,你们两个都要回去吗?”
开朗的虎介问道,我和小椎泄气地同时摇头。
“不能就这样回去。”
“不晓得待会儿会怎样。”
*
“欢迎,请进!”
敲门后,响应的是一个危险的声音。
我推开门走进去,小椎跟在我身后。
原以为理室长室是个相当豪华、干净的地方,但这个印象立即破灭了。
桌椅等家具的确很高级,不过,引人注目的是四周墙壁上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书籍和档案,连地上都堆了一大堆。
能够处理这么多数据的理事长,头脑一定很聪明。
不过,有许多人因头脑太聪明而变得很奇怪。
“请坐。还有,不要踩到放在地上的书。”
理事长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对我们招手说。
我跨过那些与其说是摆在地上,不如说是随意丢在地上的档案走向沙发,而小椎有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理事长室的正中间有张桌子,左右各摆一张沙发,沙发上分别坐了一个女学生。
一个是刚才捧试卷的烹饪社社长,另一个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样子……
“蓟姐,请速战速决!我必须去空手道社。”
“空手道社”这个词终趁让我想起来了,她就是虎介喜欢的人。
“好好,我知道。那么,我就简单地跟两位说明一下。”
理事长清了清嗓子,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们。
“我现在要请两位加入我们委员会。”
“……委员会?”
理事长点点头,手放在眼镜上说:“我们委员会——是新成立的‘本格推理委员会’。”
“本格推理”,也称为正统推理,是小说的类别之一。
不过,如果要问我本格的推理小说是什么,因为众说纷纭,所以我也说不清楚。
简单地说,推理小说的魅力——缜密思考的理论、诡异的气氛、不可思议的谜团和惊人的结局等,我觉得具有这些魅力元素的小说,就叫本格推理小说。
而且,本格推理小说是以前的我所喜欢的小说。
“理事长,那是看推理小说的委员会吗?”
“不是。首先,不要叫我理事长,我最讨厌理事长那种臭屁的称呼了。嗯,了解吗?”理事长——蓟老师很自豪地说:“而且,我们委员会并不是阅读推理小说的委员会,其实是……”
“其实是?”
“我们是正统地实行推理的委员会!”
蓟老师热切地说,背后仿佛有隆隆巨响的雷声一般。
不过,我只说了句“什么”,小椎则听得一愣一愣的。
首先,“推理”又怎样?
学校生活中很少会发生什么事件,反而是蓟老师很喜欢到处惹事生非的样子。
“我们学园经常曝露在危险中!”
完全无视于我的想法,这个学园最危险的人物大叫着。老师的眼镜好像插了电一样闪闪发光,她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木之花学园的小学、国中、高中合起来,总共有七千两百名学生,加上一些相关人员,就超过一万多人了。学园里连日来发生了一些事件,由于这些事件是发生在学园这个特殊、封闭的环境中,所以连国家的公权力都无法有效进行调查,而且,从培育学生的教育观点来看,让外面的人介入不太妥当。所以,如果要问谁能够解决这所封闭学园的问题……”
“啊,到底在说啥?”
“刚刚好像在接收电波喔。”
“听不懂啦!”
“听不懂!”
“——所以、所以说啰!”蓟老师气得用力跺一下脚,“我们本格推理委员会,是为了解决学园内的事件,而在我木之花蓟的推动下成立。明白了吗?”
看见老师一脸凶恶的样子,我和小椎赶紧拚命点头。
总之,老师把想讲的话都讲出来了。
也就是说,这是因为蓟老师想玩而组成的委员会,我们则正好被选中当她的游戏道具。
老师好像很满意地又坐回桌上说:“很好!我们委员会是从两年前开始运作,今天委员会的阵容终于到齐,我的野心——不对,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计划?”
“嗯,没错,三年来的计划。”
这项恐怖的事实,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自己从三年前开始,就被这个危险人物盯上了吗?
“今天的测试也一如计划,只有你们两个解出正确答案。老实说,我认为答对的人应该更多才是,是因为学力低落的影响吗?哎,这也多亏我平日认真教导吧。”
——看来,她是很会替自己辩解的老师。
不过,我对老师的解释有一个疑问。
只有我们两人答对问题,不会太巧了吗?说起来,刚才的广播里也没有讲答案,只发表答对的人。难道,其实还有其它答对的人……
“喂,注意!”
老师拍了拍手,打断我的思绪。
“那么,我来介绍其它的成员给两位认识。首先,这位是委员长小铃。来,请自我介绍一下。”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烹饪社社长——也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委员长,红着脸向我们一鞠躬:“你、你们好,我是委员长樱森铃音,大家好好相处吧。”
站起来的委员长很娇小,身高比小椎还矮,看起来很像小学生。这个委员长一点儿都不像高年级,还向我们弯腰敬了好几次礼,害我也不好意思地点头致意。
“啊,嗯,我叫城崎修。”
“是、是!”
委员长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改正姿势。
她给人很纤弱的印象。肌肤白得吓人,鼻子周围长着少许雀斑,有一头浅咖啡色的短发,与一双圆溜溜的浅咖啡色眼睛——而且,明显地有点怕我。
“小铃啊,乍看之下好像不可靠的样子,虽然也真的是不太可靠,但她小脑袋瓜里装的知识,可是这个学园中最多的哦!很了不起吧?”
被称赞的委员长满脸通红地低着头说:“没有那回事……”
“哎呀~虽然有一半是我自己硬塞给她的啦。”
——怎么塞啊!
委员长一直低头不语,让人很担心。
“那么,另一位是空手道社的……”
“我是楠木菜摘,请多指教!不过你们被蓟姐看中,也真够倒霉啊。”
菜摘学姐替我们担心着说。
她好像是个很可靠的人,充满自信又正直的眼神让人很有好感。而且,她敢称呼蓟老师为“蓟姐”更令人佩服。
“废话别扯那么多!这位小菜是空手道社的王牌。虽然人长得很漂亮,却是男生不敢出手、我们学园最强的女生!”
“蓟姐才是最厉害的人物,‘给我退学’不是你的必杀绝技吗?”
“吵死人了!而且,小菜家在前警视总监祖父的影响下,出了许多司法人员。其中,她叔叔是检察厅的大人物,父亲则是县警察总部的总部长。也就是说,小菜是会走路的国家公权力哦!所以,即使有点乱来,但只要小菜流个眼泪,在法律上一切就没问题了。”
“我才没那样,流几滴眼泪哪能解决问题啊!”
老师把学姐抗议的话当作耳边风,指着小椎说:
“再来,我们委员会的终极武器,就是你——木下椎同学!”
“……咦,我吗?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心不在焉的小椎,慌张地看了看四周。
“你在我的计划中是不可或缺的要角,拥有威力无穷的能力!”
威力无穷的能力——威力无穷的笨蛋、睡觉大王,这对推理没有帮助吧?
老师从桌上一大叠档案中用力抽出一个。原本摇摇欲坠的那堆档案,当然一下子就垮下来。
“每次都这样。”
菜摘学姐厌烦地叹了口气,委员长则一脸苦恼地开始重新堆起那叠档案,但她实在有点笨手笨脚的,所以那叠档案又立即崩塌下来。由这个情形看来,可以窥知委员长的日常生活以及理事长室脏乱不堪的原因。
“这个档案里有一个很有趣的分析结果哦。小椎,你还记得国中三年级的期末考吗?”
“咦?哇,那种事早就忘啦!”
“嗯。英语四十三分,国语五十二分……哇,数学十三分!”
“别讲了!”
通常数学的平均分数是六十分。连不及格的一半也不到,真不愧是小椎。
“不过,理科八十七分,社会九十四分。很行嘛!”
“哼,我也有拿手的科目啊!”
小椎突然得意洋洋起来。但她的考试分数又不好,头脑也很笨。
“以下是我的独门见解——有趣的是,小椎的答对率会因问题的类型而不同。首先,记述式问题的答对率是两成。另一方面,记号式问题(意指答案是非叙述性的题目,例如选择题或是非题)则是……”老师停顿一下,把眼镜往上一推说:“记号问题是全部答对。”
“这是超、超能力吗?”
我知道小椎的直觉很灵,但没想到灵验到这种程度。这有可能吗?不管怎么说,也太神奇了吧。
“说什么傻话?是你的直觉太厉害了。”
“才不是直觉!我多少也有想一下!”
“好好,知道了。反正,有这么惊人的直觉,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件,这样就可以维护学园的和平了。”
蓟老师自鸣得意地笑着说。
我不了解老师的表情为何是那样,便问道:
“请等一下!你真的打算利用小椎的直觉来解决事件吗?”
那样不叫推理。所谓“推理”是像响姐今早所做的,经过一番思考后而推导出一个结论。仅利用直觉来解决事件,绝对不是推理。
“嗯,那也没关系啊,有什么不好吗?”
老师回答得太坦率了,害我没力气反驳。
“完全不把任何诡计放在眼里的超直觉侦探,怎么样?很好玩吧!”
随便你好了……
小椎那家伙又重复一遍:“不是直觉、不是直觉啦!”
“不过,蓟姐。只用直觉抓犯人,并不能解决事情哦。”
“是啊,总不能跟嫌犯说‘根据我的直觉你就是犯人’,这完全没有说服力。”
这两个本格推理委员会的人,果然只会针对跟自己有关的问题提出反驳。
“我知道啦,本会直到最后才会凭直觉行事,不会用来推理。这是最后的保险!”
“都说不是直觉了!”
“好好~不过,你的直觉每次都很准,真厉害耶!”
老师完全把小椎的话当耳边风,高声地笑着说。
我忍不住插嘴问:
“我明白了,小椎确实对委员会很重要。不过,为什么我也会被叫过来?”
我只想赶快把话讲完,赶快离开这里。
“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既没有特别的能力,也没有聪明绝顶的头脑,又不擅长运动。”
“嗯,是很普通。”
她答得真干脆,让人觉得有点悲哀。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要加入老师的计划?比我更优秀的人才多得是啊,比如说我们班的响姐……”
“F班的菊池响啊?我讨厌她,因为她太行了。”
还是回答得很干脆。
“头脑清晰、运动神经也很发达,这样实在很没意思。而就这一点,与其说城崎很普通……不如说是什么事情都能轻松达成吧。”老师看着手中的档案说:“嗯,你虽然没有一项能力特别出众,但感觉样样都不赖。哇,这么看来,你真是个不有趣的人耶!或许那位很行的小妞比你好。”
“不用你管!”
“不过,你有一项拿手绝活,就是烹饪。”
“咦!你喜欢烹饪啊?”
望着我的委员长,突然眼睛为之一亮。
那是看到烹饪伙伴时的眼神,闪闪发光的眼瞳中写着“喜欢烹饪的人不会是坏人。”
“城、城、城、城崎,请你一定要来烹饪社——”
“好好~要拉社员,请待会儿再说。嗯,除了这项料理才能之外,这个没有特征的男人,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资料……嘿嘿嘿,那可是记载在国中毕业文集上的评语哦。”
“等、等一下!”
我顿时发觉蓟老师想说什么,不禁大叫。
“别急、别急,这是询问城崎班上三十九位同学后归纳出来的结果。题目是,‘请用一句话形容城崎’。”
老师用虐待狂的眼光嘲笑着一脸慌乱的我,开心地说:
“第一名是‘大哥’,二十四票。
第二名是‘困难时找城崎兄’,七票。(包含相同意见)
第三名是‘城崎老大’,五票。(不包含相同意见)
其它,值得信赖的人物(响姐),最想拥抱的男生No.1(非虎介莫属),笨蛋、白痴、人渣、垃圾、灰尘加太空废物(当然是小椎)。
——嗯,除了有一小部分的例外,全班的意见都满一致。真是了不起啊,城崎大哥!”
我气得脑充血。除了美雅之外,别人叫我“大哥”,我绝对会大发雷霆。可是、可是,为什么结果是这样……
“那、那又怎样?那种事跟本格推理委员会没有关系吧?”
“关系可大哩!首先,负责情报收集工作的是委员长。”
“嗯,我没有……自信。”
“再来是,以国家公权力为后盾、暴力缉凶的小菜。”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还有,拥有超乎逻辑的神准直觉,负责‘超-推理’的小椎。”
“……别说了,不要说啦!”
“最后,外表装得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可是一旦别人有困难,就会不由得帮助对方、做得面面俱到,所以值得我们信赖的‘大哥’城崎,是最强的——”
“最强的?”
眼镜亮了一下。
“——最强的跑腿的!”
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对目瞪口呆的我说:
“嗯、嗯,很……适合你……”
“是啊,有你这个跑腿,好像会很方便哦!”
“噗哈哈哈,加油哦,跑腿的!”
4
西边天际浮现淡淡月影的傍晚时分,来往的行人急忙走在随着日落而逐渐变得寒冷的街道亡。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忙禄了。
最后,画下今天句点的,是在“浪花屋”的聚餐。
浪花屋是日式居酒屋,以“和”为主题的沉稳内部装潢,是小椎当建筑师的父亲所设计。品味高雅的店内布置以及伯母超群的烹饪手艺,使得浪花屋每天都是高朋满座。
不过,现在浪花屋里只有六个人。
今天是浪花屋每周一次的公休日。这一天,城崎家常常受邀来吃晚餐。
围着摆在店内中央木桌而坐的,有美雅、小椎、小梢以及伯父、伯母等五人。家母则因“忙于工作”,所以不可前来。
而本人我——
“喂,我常想,你也该招待我吃顿晚餐啊。”
“别说废话,赶快动手!”
店内传来伯母严厉的声音,我只好重新面向一排排的锅子。
小时候,我都是在‘浪花屋’公休的这一天来学习烹饪,但现在居然变成我一个人得煮大伙吃的晚餐。
而且,这个聚餐有个大问题。
“怎么样?”
我紧张地把做好的菜端上桌。今天的菜单里,小菜是牛肉炒牛蒡丝,前菜是清脆爽口的日式萝卜色拉,当主菜的鱼料理是清淡的带卵鲽鱼,肉料理是香醇的炖牛舌,而甜点则是入口即化的杏仁豆腐。
这些全都是我亲手做的,杏仁豆腐要花三个小时才能凝固呢!
“调味的味道还不错,不过色拉拼盘没有创意。扣分!”
聚餐的问题是——伯母的严格品评。
“牛蒡丝的辣味感觉不到高汤的味道!”、“我不是讲了好几次,要注意带卵鱼的熬煮时间吗?”、“炖牛舌好吃是好吃,不过太普通了。”、“杏仁豆腐呢……你在牛奶里加了什么?无糖炼乳吗?原来如此。”
今天烹饪的结果是——五十一分。
伯母打分数的标准是,主妇要四十分才及格,普通的餐馆要五十分,一流的餐馆则要七十分,而想在浪花屋的厨房做事似乎要有八十分才够格。但是,我才不想做到那种地步。
“呼,总算要结束了。”
吃完饭后,我喝杯绿茶稍作休息。这个聚餐好像在接受师傅亲自考核似的,让人紧张连连。
伯母讲话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但她的手艺确实很棒,给的忠告也很中肯。母亲跟我说过,伯母以前曾在法国的星级餐厅学习厨艺。
“阿修,很好吃哦。”伯父笑嘻嘻地说。
不过,伯父总是笑脸迎人,我从来没看过伯父有不高兴的表情。
“你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啦!”
“嗯,没错、没错。”伯父笑着点了点头。
伯父的评论的确不可当真。有一次美雅打算做磅蛋糕(注:Pound Cake亦即重奶油蛋糕、雪藏蛋糕。),结果做出来的是一团乌漆抹黑的东西。那时伯父拿起来吃,也说“很好吃”。
“不过,阿修,像你现在这种程度是不及格的。”伯母瞪了我一眼说:“味道虽然还不错,但这种没有个性的无聊料理,跟一流的料理相比,还差得远呢!”
听起来真的相当刺耳,但最近自己的手艺的确没有进步。
“再这样下去,你的厨房会被人夺走哦。”
“……我知道。”
我从早上就一直烦恼要在晚餐中挑战厨艺的事。并不是因为自己想当厨师这个正当的理由,只是为了我母亲。
厨艺与一流厨师相反的母亲,令人困扰的是她很喜欢做菜。而且更要命的是,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厨艺实在很拙劣。因此,我跟着伯母学习做菜,不断提升自己的手艺,一定要让母亲常觉得她没下厨也没关系。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最近老妈也说她吃腻了我煮的菜。”
我不想回到那个厨房有如地狱般的日子。
自己还可以忍耐,但美雅太危险了,我一定要守护美雅。
“你的问题是太稳定了。”
“稳定的厨艺总比难吃的菜色好吧?”
“稳定不是不好,不过,为了逃避而守成不变,你做的菜就会失去味道。”
“我没有要……逃避。”
我这么说着,但伯母的视线让我不禁低下头。
“你还要多多练习!不然,就无法成为我们的招牌厨师。”
“我不需要那么做。”
“不要顶嘴!总之,你还要再练习。”
“是啊、是啊。阿修,很好吃哦,我吃饱了。”
伯父笑着站起来,挥挥手后就往后面走去。
“阿修,收拾一下桌子。以前的伟人也说过,远足在回来之前都是一种冒险喔。”
伯母自己说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没多加理会,便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来收,城崎请坐下。”
小梢出言制止我去收拾碗筷。
“啊,小梢要做,那我也要做!”
“……姊,不用了,你只会越帮越忙。”
小梢冷漠地拒绝小椎的提议,消失在厨房里。
“真是个乖孩子,这么会替姐姐着想。”
“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小椎没听我讲话,目光炯炯地望着厨房。
伯母砰地一声放下茶杯,站起来说:“阿修和美雅就在这里慢慢休息。小椎先去睡觉,不要妨碍人家。我这就去做神奈的晚餐,你们回家时顺便带回去。”
我点头同意伯母的话。
“神奈(Kanna)”既是家母的绰号,也是她的笔名,是母亲娘家的姓“菅原”(Kanbara)加上她自己的名字“奈绪子”(naoko)之缩写。母亲多年来的好友——伯母,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称呼她。
“大哥,晚餐真的很好吃哦。”美雅拉着我的袖子,微笑地说。
“美雅,谢了……不过,伯母让我用很好的食材和工具做菜,我应该煮得更好吃才是。”
真不愧是口碑好的餐馆,烹饪器具都很讲究。啊~我也很想要T—FAL的特大号压力锅……
“大哥,辛苦了!”
“今天的确是有点累啊。”
“说得也是。”趴在桌上的小椎同意地说:“那个委员会真是胡搞瞎搞。”
“委员会?那是什么?”
那个委员会……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完全令人摸不着头绪。
不过,美雅用充满好奇心的眼神望着我,我只好简单说明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嗯……第一题是问惯用的手啊?”
我一说起在礼堂发生的事,美雅就很开心地思考着。
她受到我的影响,也很喜欢这类问题。
或许美雅喜欢变魔术,也是受了我的影响。这个世上有一条“喜欢推理小说,就是喜欢变魔术”的法则,我同样逃不过这项法则,也喜欢变魔术。小时候,母亲的哥哥——菅原舅舅就常教我变魔术。而自从我教导美雅变魔术的技巧后,就诞生了一位以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杂技艺人为目标、世上少见的小学生。
“可是,要判断哪只才是惯用的手,没有看到理事长就猜不出来耶。”
“好。那么,我模仿她的动作,你想一下。”
我就坐在椅子上,模仿老师表演给我们看的动作。不过,把麦克风架折断以及用麦克风引起颤噪效应的行为实在太白痴了,所以省略。
“首先,老师用右手接过试卷。然后,只用右手抱着试卷,并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数卷子递给导师们。”
“噗哈哈,你在发面纸啊!”
小椎对在演哑剧的我嘲弄地说,但我当作没听见。
“试卷分完后,老师拉出一个白板,右手拿着麦克笔写下问题。”
“啊,我懂了,我知道答案啦!”
美雅手举得很高,笑嘻嘻地说。
“惯用手一看就知道是写字的右手嘛。不过有一点比较难懂,就是数卷子的时候是用左手。”
“没错,数纸这种细腻的动作也是用惯用手来做的。所以,答案是两只手都是惯用手。”
只要把印在试卷上的右和左一起圈起来,就是正确答案。
这里有一个陷阱,即使凭直觉圈选其中一个也会答错。不过,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小惟会答对呢?
“可是,如果没有像这样事先知道问题,真的很难回答耶。大哥好厉害喔!”
“哈哈哈,不过要是我的话,闭着眼睛也答得出来。”小椎说。
“是啊,只有你有这个能耐。”
“不过,那个本格推理委员会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大哥、小椎和委员会都要加油喔。”
听到美雅的话,我摇了摇头,说:“不,我不会加入委员会。”
“加入的话,睡觉的时间就变少了。”小椎也这么说。
从那以后,我和小椎就竭尽全力地逃离理事长室。
因为这实在太累了,况且,谁要当跑腿的。
“哎,大哥加入委员会就好了嘛,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耶。”美雅对我爽朗地笑着说:“而且,当一个名侦探不是大哥的梦想吗?”
“……那是小时候的事。”
小孩子都很崇拜英雄。可能是电视中保护人们免受狂人之害的英雄,或是漫画里与对手激战的英雄。而我憧憬的英雄,是在小说中闪耀着智慧光芒的“名侦探”——那个漂亮地解决复杂问题,将受苦民众解救出来的名侦探。
真是个小鬼的梦想——那个早就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再也不想回顾的过去梦想。
“噗噗~阿修啊,很不害臊耶!念小学的时候还组了一个少年侦探团。”
“住嘴,木下团员!”
那是我现在最想立即抹去的过去污点。
因为没有人想参加那种愚蠢又丢脸的游戏,不得已只好强迫小椎当团员。
我硬拉着小椎,接连发现了学园有秘密通道以及隐藏在附近的谜团。而我之所以知道小椎拥有可怕的直觉,也是在那个时候。
“那么,还是加入委员会比较好!”
美雅极为强调地说,但我别开视线干笑着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年纪。”
就像现实中不会出现怪兽一样,事件少之又少。
即使有事件发生,那也不会如小说一般。既没有异想天开的诡计,也没有出人意料的真相,大部分都如两小时悬疑剧的粗糙版。
我不是什么英雄,就算出手干预也没办法解决什么。
因为,现实中并没有大团圆的解决篇。
“我不想加入委员会,就跟平常一样,悠哉地过日子就好。”我笑着说。
悠哉无聊、无所事事、普普通通地过日子最好。
而且,我不想加入委员会还有一个原因——我无法相信那位老师。
虽然老师的个性看起来很爱开玩笑,但绝对不是笨蛋。
其实,她的头脑很敏锐。我只说了句“响姐”,她立刻就想起“菊池响”的名字,笨头笨脑的人办不到这种事吧?
蓟老师是一个聪明的人,因而她那玩笑般的态度背后,一定有什么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