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有课,我终于开始普通的高中生活。
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新生活的开始。因为学园是国中直升高中的制度,所以同学都认识,而且高中的课业从国三时就开始念了。所以,只是中间隔了一个春假后,又开始一成不变的学园生活。
和平常一样的安稳生活——这是自己希望的,所以不会觉得不满。
“这里跟国中部没什么两样嘛。”
虎介一边吃味噌拉面,一边无聊地环顾餐厅。可以容纳近两千人的餐厅大得可怕,粗略看了一下座位,少说也有三百个。而且,这里只是第三餐厅。
“还好啊,味道还不错。”
我边吃着今天套餐所附的奶油可乐饼边说道。
第三餐厅的菜单都是一些很便宜的饭菜,这一点我反而很喜欢。虽然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吃,不过既然价格低廉,就不用冒充是高级菜单。那种只有名字好听,端出来的却是仅裹着面衣的炸虾或看起来像橡胶的牛排,绝不可原谅。
“修哥,不是啦。我想要的,是比味道更重要……”
“女服务生吧?”
“哎呀!”响姐叫了一声,不小心把装味噌汤的碗给弄倒。
“不是,是安米拉(注:Anna Miller’s,提供家庭料理的连锁餐厅。),还有女仆咖啡厅!”
“那种店学生餐厅里有才怪!”
我这么说着,旁边还不时响起倒什么东西的声音。
“……不过,每次看小椎吃东西的方式就觉得很恐怖耶。”
“响姐,你不要看!当心吃不下东西哦。”
坐在我旁边、一脸笑嘻嘻的小椎,正聚精会神地把一大堆辣椒酱洒在她的咖哩饭上,试图把它变成辣椒咖哩饭。小椎对咖哩的要求似乎是越辣越好的样子,或许因为她有这种奇异的味觉,所以什么东西都敢吃。不过,纳豆除外。
“大阪人很讨厌纳豆”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根据木下伯母的说法,最近连大阪人也常吃纳豆。不过,大阪人吃的是味道没那么剌鼻的大阪纳豆,和货真价实的纳豆根本是两种东西。
小椎小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结果有一次幼儿园旅行时,早餐吃了用麦杆包的纳豆之后居然昏过去。
“对了,小椎,你听过这道菜吗?”
“什么菜?”
“纳豆咖哩?”
小椎二话不说就给我一拳。
“现在插播一则临时消息。”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摆在餐厅角落的大型屏幕自动亮了起来。
上面浮现的影像很熟悉,是电视节目中常看得到的播报台。坐在中央的新闻播报员,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晨间节目主持人。也就是说,那是F电台的临时新闻。
发生了什么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紧盯着播报员。
“那么,在播报新闻之前……木之花学园高中部的同学,大家好。”
木之花学园高中部的同学大家好?
“……不、不会吧,只有这里收看得到吗?”
“不可能吧!”
公共电波有可能只传送到学园吗?
我还是无法置信,但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发现一脸惊讶的都是新生,而大部分高年级生都是笑嘻嘻地看着画面,也听到有人说“新闻台之后,接着是F台吗?”、“鬼话连篇真好笑!”
难道这是依惯例举行的活动吗?
播报员好像是教育电视台的大哥哥一样手捂着耳朵,对没有人会回答的摄影镜头点了点头说:“午安~各位好……现在就来播报新闻。”
播报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认真,同时屏幕下方打出一串字幕。
——本格推理委员会的新成员已出炉
“昨天下午,在木之花学园理事长室已选出本格推理委员会的新成员。选考的基准是根据在学校礼堂内所举行的推理能力测验,新成员是一年F班的木下椎同学以及……”
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木下椎(15岁)”的文字和小椎的照片。
“哇!”大屏幕上映着自己的样子,让小椎不禁大叫。
照片是小椎国中时代的身影,她在课堂上张大嘴呼呼大睡的模样被人一清二楚地拍了下来。她那洋溢着幸福的睡脸,引起大家一阵会心的微笑,令小椎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以及同样是一年F班的城崎修同学。”
这次轮到我——还好,是用学生证上的正经照片。
哎,虽然是正经的照片,但底下打上“城崎修(16岁)”,看起来就很像嫌犯。而且,刚刚的笑声完全消失……
我也受不了,和小椎一样沮丧地低着头。
“什么嘛,这个转播……”
“大概是向新生介绍委员会吧,理事长的作风。”
“如响姐所言,镜头往旁边一转,屏幕上出现一个自己不想再见到的面孔。
“嗨,各位同学大家好吗?”
画面上出现蓟老师挥着手的身影,整个餐厅一片哗然。不晓得老师到底哪里好,她似乎很受高年级学生欢迎的样子。
“那么,我现在就向各位一年级新生说明一下本格推理委员会。”
接着,画面出现CG影像。老师一边操作那个影像,一边说明:“所谓本格推理委员会到底是什么呢?”
老师说明的内容大致如下:委员会是直属于高中部最高机关的理事会之组织,当委员会的成员出任务时,在校规、学生会规约和风纪规定等条款中,允许有一些例外的情形等等……结果,她花了十分钟以上做说明,最后并加上一句:“总之,请各位好好记住,若是谁敢妨碍委员会的调查,可不会简单就算了哦!”
“太离谱了!”我凝视画面,心里这样想着。
自己就读的这所学园,用以往的常识来判断完全行不通。
我安稳的生活已消失无踪,现在只想立刻早退、不再上学。
“然后,小椎和城崎,今天放学后委员会要开会,请务必到理事长室……今天可不要再逃跑了喔!”
理事长瞬间变成杀人魔的脸孔,随即又微笑说:“那么,我们来看今天的天气。”
*
放学后,那个“宾砰邦砰”的声音又来催人,我只好去委员会走一趟。
虽然小椎大叫“我要闪人”,不过,她最后还是跟了过来。
我坐在沙发上,对坐在桌子上两只脚晃来晃去的老师说:
“老师,中午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报昨天的一箭之仇啰,很好笑吧!小菜,你觉得呢?”
“我们班都笑死了,特别是那个一脸凶恶的……啊,抱歉!”
学姐,我真想给你一拳。
“哼,大家都接受就好,摄影也很辛苦呢!”
“咦,花了很多钱吗?”
“不过,比买法拉利跑车便宜啦。”
老师以奇异的标准,爽快地回答。
刚才的影片播完后,班上同学就讲了一些关于老师的传言。
比如说,“老师是日本经济界背后的支配者”或者“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让所有媒体出局”等奇怪的传闻,而且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木之花家是远远超过凡人所能想象的大富豪。连这个规模宏伟的学园,也只是木之花集团资产中的极小一部分。
又有人说,蓟老师本身也具有旷世的商业才能。设立投机型企业,变成IT业泡沫化的先驱,似乎和她有关。听说,老师当时只是本学园高中部三年级的学生。
对于这些不太真实的传言,我只能一笑置之,但也让我重新思考蓟老师的人格是怎样形成的。
一位出生于富豪之家的天才少女,在父母的骄纵之下任性妄为,于是便产生木之花蓟这号人物——这么一想,很奇怪地自己居然可以理解。毕竟,除非是生长在那种环境里,否则也不会产生这样的人物吧。
“那么,进入正题!”老师把眼镜往上一推,看着我们说:“今天不是要讲什么事件,是我有一个从电视台抢来的礼物哦!”
老师从放在桌上的纸袋里掏出一台摄影机,正确地说应该是数字摄影机。那台数字摄影机比掌中型的普通家用款还大,但比业务用的小。
“用这个调查很方便吧?人家说,相机可以捕捉到冲击瞬间的那一刻。”
她看了太多奇怪的节目吧?
委员长惊讶地望了一眼独自讲得起劲的老师,把摄影机拿在手上说:“我想我看一下型号就会用……可、可是,这个很重耶!”
她才轻轻拿起来,手臂就抖个不停。看样子,似乎可以拍出手震得相当严重的画面。
“借我一下!啊,真的。大概有三公斤那么重吧,对小铃来说太重了。”
学姐拿起数字摄影机,像在举哑铃似地上下举着摄影机,以便确定它的重量。
“虽然我拿得起来,但不出五秒,就会被我摔坏了吧”
“学姐,这没有什么好得意吧。”小椎说:“啊,那么,我拿看看。”
学姐用热烈的眼神望着高举着手的小椎。
小椎接过相机,罕见地以认真的表情看了学姐一眼。
“小椎,你可以拿几秒?”
“……学姐可以拿五秒的话,我应该可以拿三秒!”
“喂,你们不用比了。”老师用手指了指说:“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大家循着老师所指的方向,往我一瞧。
“我不要,我没摸过摄影机啊。”
“胡扯!你家里不是有很多吗?”
我碰了小椎一下,希望她闭嘴,但迟了一秒。
“哦,太好啦!”
老师笑着说,小椎则毫不思索、滔滔不绝地开始说:
“阿修的技术不怎么样,他父亲才厉害哩!足迹遍及世界各地,拍了各式各样的风景,还给我看过许多照片和影片哦!阿修是顺便才会用的啦。”
学姐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会用摄影机,真不愧是可靠的跑腿啊!”
“小菜,叫人家‘跑腿的’有点过分耶,嗯……叫‘好帮手’好吗?”
委员长的说法也令人生气。
“总之,我不干!我没有要加入委员会。”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并狠狠瞪了蓟老师一眼说:“我再清楚地声明一次,我最讨厌窥探别人隐私的推理或侦探。所以,本格推理委员会我绝对——”
“——叭叭叭,叭叭!”
老师突然怪叫几声,打断我的话。
“叭叭叭,叭叭!现在插播一则临时新闻。”老师的脑袋终于坏掉了,只见她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说:“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从当时担任嫌犯城崎修的导师冈岛先生那里,征收了一张城崎修小学六年级的照片。”
“他、他这个样子……噗!”
“不、不要笑啦……”
委员长一边忍着不笑,一边制止看了老师拿的照片后狂笑不止的学姐。
“什么事那么好笑?呜哇!”
十秒前才说自己“最讨厌侦探”的我,在照片中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
身穿猎鹿帽加披肩大衣的打扮,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装扮一样。而且,还笑咪咪地拿着放大镜摆姿势。
“不是这样!这只是闹着玩!”
“啊,是少年侦探团的照片,好怀念哦。”
小椎瞬间就摧毁我拚命敷衍的努力。
学姐好像被“少年侦探团”这句话打中要害似的,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用力敲打着沙发。对此,委员长眼睛噙着泪水说:“也不用笑成那样……”但话还没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笑就笑吧!随便你们!
我已经无所谓了,是要全部抖出来吗?没错,我那时爱扮着侦探玩。
令人痛心的并不是我被人抓到把柄,而是自己每三天就打扮成那副模样在附近晃来晃去,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说:“你就是犯人!”——那个可恶的家伙,过去的我去死吧!
“把它当作小学、国中、高中的临时新闻,怎么样啊?”
“……我要当摄影师……”
老师的确抓住了我的痛处,我绝对不要让美雅看到这种照片。
“我要加入,请把照片还我……”
我低声说着,蓟老师用令人厌恶的表情看我一眼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耶!”
不用再确认了,她这个人实在很差劲。
我如果不能逃出蓟老师的魔掌,必定永无宁日。
*
五天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放学后教室里摆出摄影的架势。即使自己抱怨这抱怨那的,最后还是来练习摄影。就跟母亲指定要吃什么菜的时候一样,只要别人拜托我做什么,我终究还是会做。连自己都觉得很悲惨,自己居然有那种可悲的跑腿性格。
不过,不是我老王卖瓜,但自己或许真有摄影的才能呢。我先把摄影机对准坐在左边的虎介,然后依次拍摄坐在中间的响姐和右边的小椎,最后调整一下镜头和焦距,让三个人全都在拍摄的范围内。我还挺喜欢这种调整镜头的一连串动作。
“那么,议题是什么?”
坐在中间的响姐,无聊地看着虎介和小椎问道。
事情的开始是因为我说要练习摄影,所以请他们三人聊天好让我拍摄。小椎和虎介很奇怪地对这个提议满有兴趣的,但他们很难理解过程应该做什么好,所以三个人就变成在开讨论会。
“主席,我想借这个场合发表学园的改革方案。”
我把镜头对准举手发问的虎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想改革学园的建议,实在很不像他。
“……好,阿虎请说。”
“学生应该过着整齐、规律的生活,我们现在的制服太乱了。”
我并不觉得很乱,但我们学校的制服的确和别的学校不一样。
小学、国中、高中一贯的基本制服,男女生各有两款。男生是立领式和西装式的学生服,女生则是水手服和西装式的学生服,学生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种来穿。而且,女生还有领带、蝴蝶结、领巾、蝴蝶结型领巾和绳式蝴蝶结等多种不同的选择。
学生之间也讨论出一个结论:“决定这种制服的学园长,一定是个狂热的制服迷。”
“我觉得款式多也不错啊。阿虎,你想怎么做?”
“借着今天这个场合,我建议学校的女生制服统一为水手服!”
他的眼睛很认真,有点恐怖,可见眼前就有一个疯狂的水手服迷。
“我反对!”
九年来一直穿着西装制服的小椎强烈反对。
“审判长,阿虎忽略水手服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现在到底是在开会还是上法庭啊?心里不禁这样想着,并把镜头对准小椎。
她很努力地在思考自己说的话吗?还不停用手指卷着辫子。
“脱掉水手服的时候呢,头发会被钩住,痛死人了!”
对小椎来说,“钩”或“痛”似乎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好好。”响姐敷衍地说,虎介却眼神热烈地摇摇头。
“小椎,没关系。我做过好几次模拟练习,轻轻松松就能脱掉了!”虎介说得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不过话峰一转,却垂头丧气地说:“不过,西装的领带我就不行了。要从正面解领带,很难完全解开。所以,我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
自己很会脱水手服,所以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实在很像大男人的主张。
虎介用正经、诚实的眼神述说自己的希望。由男人的角度来看,他有时候甚至令人感动,虽然我无法认同他的论调。
“虎介,你太天真了!不能把领带全解开,要慢慢地往下拉,留个头部可以套进去的圈圈,再把它拿下来就好啦,这样下次就不用重打一次领结了。”
“啊,那个方法布莱德-彼特在电影‘火线追缉令’里就做过。”
响姐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万里的晴空说道。
完全感觉不到她想讨论的样子,不过,她的电影知识相当丰富。
我很佩服她,小椎也大幅地点头,指着自己的脸说:“也就是说我是布莱德啰。”
还真是会想象,可以给小椎和虎介来个大特写。
“不过,水手服真的很不错耶。”
虎介接着说出一些关于水手服的知识,例如:“它原本是水手穿的服装,在民间则被广泛地当作小孩子的衣服。”或“水手服后面的衣领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海上的风声很强,不容易听到对方的声音,所以立起大衣领可以把声音集中起来。”等等。
精通电影知识令人钦佩,熟知制服的典故又该如何看待呢?
然后,虎介正要讲下一个关于水手的典故时,那个声音又突然冒出来。
“宾砰邦砰!”
“哇,从地狱传来的呼唤!”
这个称呼未免太奇怪了吧,但我心里很认同这个形容词。
我厌恶地抬头望向扩音器。
“本格推理委员会的会员,请到理事长室集合。完毕!”
蓟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最后突然“嘟”的一声消失。
“那么,讨论会就结束了。”
“真是的,没办法啰。”
“我今天在课堂上睡得满饱的,就去玩一下吧!”
我无法像小椎那样心情愉快,重重地叹口气站起来。
“阿修,加油!”
“哦,我会加油的。”
“咦?修哥,你愿意干那个差事啦?”
“我正在努力思考解脱的方法。”
*
理事长室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很高级却有点脏乱,到处都堆满书籍和档案。
一打开门,并没有看到蓟老师坐在后面桌子上的身影。
问了先来的委员长和学姐,才知道老师好像还没从广播室回来的样子。
我坐在委员长挪给我坐的沙发上沉思。
——怎样才能脱离这里呢?
自己已经思考好几天,就是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方法。默不吭声地离开这里,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但也找不到能够说服老师的良言佳句。
我独自苦思,相反的,坐在对面的小椎却一派轻松的样子。她坐在学姐旁边,说了句“坐起来好舒服”,就闭上眼睛梦周公了。
她刚刚才说在课堂上睡得很饱,难道是心理作用吗?
就在我认为怎样都无所谓时——
“久等了。”
蓟老师精神奕奕地开门进来。
“哎呀,怎么在打瞌睡啊?”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露出令人害怕却优雅的微笑,老师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近小椎。
“呵,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孩子。”
老师用优雅的声音说,又露出温和的笑容,接着,从白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罐小小的瓶子并打开瓶盖。
瞬间,整个房间里充满“曼秀雷敦”的味道。
“小椎,起。床。了。”
“呜……哇!”
小椎按着双眼,从沙发上滚落。
光看她痛得昏死过去的样子就知道真的很痛,学姐、委员长和我都不禁别开视线。
老师涂的曼秀雷敦份量太多啦,多到连要搽在胖虎这种人身上都会犹豫一下。
哎……怎样才能逃离老师的魔掌呢?
仔细思考后,发现最好的方法是先看看情况再决定。
“那么,我们立刻进入正题吧。”老师一如往昔地坐在桌上说:“今天我有指示要给你们。”
“有什么事件发生吗?”
委员长一脸不安地问,但老师摇头说:
“这次不是搜查案件,而是调查。我想请你们找一找幽灵。”
“幽灵?”
我吃了一惊,不禁叫出来,心想这个委员会真是爱开玩笑,但它让人惊讶的事岂止这一桩?
“哎呀,城崎不相信有幽灵吗?哼,现在你的后面就有一个呢!”
“……什么?”
“哈,你转头看什么啊?”
我又转过头来,见到老师露出可恶的笑容。
“总、总之,我不相信有幽灵,只有笨蛋才会对此大惊小怪。”
“你也太严肃了吧。”对面的学姐说:“我好像跟它们无缘,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可是,不是有很多人声称他们真的看见了吗?那又该怎么说?”
“我是说我最讨厌那种自称感应力很强的家伙啦!那样不是跟那些说自己‘常常看到幻觉’的人一样吗?看到幻觉这种危险的精神状态,有那么好炫耀吗?”
我边说边看了老师一眼。
“那么,可以请老师教我怎么样才能看到那种幻觉吗?”
“干嘛?不用那么生气,只是开玩笑的啦。”
可以听到老师小声地说我“真是头脑有够顽固的家伙”。
“这次我想请各位调查的,与其说是幽灵,还不如说是鬼故事。看到幽灵的鬼故事,好像在小学部里传得沸沸扬扬。”
鬼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从这句话,实在感觉不到有任何一丝丝的事件性。
学姐探出身子问:“那么,要到小学部调查吗?”
“对,从今年度起,我们可以在其它学部活动。”
原来如此,在国中部的时候,之所以没听过学园有这种奇怪委员会的传言,是因为它只有在高中部活动的缘故。可以的话,真希望它的活动范围永远停留在高中部!
“所以,我希望你们去调查这个鬼故事。能够的话,也调查一下是谁最先散播这则鬼故事。”
“可是,蓟姐,这个鬼故事跟委员会有什么关系?”
“……是为了找出心中有烦恼的孩子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委员长突然开口说:“老师,刚刚您说‘看到幽灵的鬼故事’。也就是说,有小孩子心里很不安,以致于会看到幽灵吗?”
老师态度轻佻地对露出认真眼神的委员长摇着头说:
“哎呀,没那么夸张啦,不过说不定是有这样的孩子。而且,把鬼故事收集起来当作资料,对校医的工作也有点帮助吧。”
“校医跟委员会没有关系吧!”
真不愧是学姐,明白地指出老师话中的矛盾。
“那样不就只是在帮蓟姐做事吗?”
“是啊,没错。”
说得真坦白。不过学姐也真不是盖的,竟然毫无惧色。
“即使我这个校医出马调查,也很难听到学生的心声,所以我希望你们跑一趟,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突然随意拜托人家这种事,谁会去——
“好好,明白了。”
“那么,我们去小学部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学姐和委员长。
她们到底明白了什么?我不懂。
学姐自己也说,这只是单纯的帮忙罢了。而且,不过是要调查鬼故事而已,这跟本格推理也相差太远了吧!
“那么,阿修和小椎也一起去吧。”
“摄影就拜托你了。”
委员长和学姐都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请、请等一下,我既不是委员也不想去。不过,如果老师肯把照片还我,那就另当别论。”
老师听到后,笑嘻嘻地说:
“那么,如果你找出是谁散播那则鬼故事,我就把照片还给你。”
——这是个陷阱吧?
我低头沉思一会儿,但抬起头来,照片就摆在自己眼前。
“……我做就是了。”
2
一走出高中部的校舍,耀眼的阳光无比刺眼。
头顶上是一片蔚蓝无垠的天空,看起来就像盛夏一样。
虽然连日来都是寒冷的天气,但春天终究还是来临了。连到校门口那段短短的路程旁,开了一半的樱花也在晴空之下骄傲地绽放。
小椎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不禁左右舒展身体。
“嗯~啊,睡得好饱哦。”
刚才从沙发上滚下来,直嚷着“眼睛、眼睛”的小椎,重新坐定后不到一分钟又睡着了。老实说,这家伙的厚脸皮还真叫人佩服。
“好,有精神了,我要努力干活!”
“哦,小椎,你很有干劲嘛。”
走在前面的学姐转过头来说。
“小学部就快到了,当然干劲十足啊,好令人期待哦。”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到小学部调查,满期待的。”
学姐和小椎彼此交换着微笑。哎,学姐和身为萝莉控的小椎,她们的期待应该大相径庭吧。
委员长走在学姐旁边,像在观察人似地歪头看着我:
“阿修,习惯用摄影机了吗?”
“还好。不过,画面该怎么处理?我家计算机处理的速度较慢,要花点时间编辑。”
“啊,没关系,理事长室的计算机已经设定好了。”
我们俩的谈话,让学姐不禁皱着眉说:
“你们两个还真是常接触那种硬邦邦的机器耶。而且,阿修,你不是很讨厌摄影机吗?怎么一副热心的样子?”
“你们那样硬塞给我,我之后就用上瘾了。”
“我明白,你很喜欢发现各种不同的机能吧。”
我一点头同意,学姐和小椎就不约而同地摇着头说“才不是”、“不可能”。
与委员长她们交谈时,我发现了一件事——自己下知不觉之间从“城崎”变成“阿修”。她们亲昵地称呼我是没关系,但希望她们不要当我是委员会的伙伴。我可不是委员会的成员,只是来帮忙的。
于是,我放慢脚步,和前面两个人保持距离。
“……喂。”我用只有小椎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说:“虽然我想应该碰不到,但不要说出美雅的事。”
美雅有时也会在学校玩,不过她今天已经回家了。上学前她说过,今天好像有她期待已久的魔术节目。
并不是自己太小心翼翼,但唯有美雅,我绝对不要让她看到自己拿着摄影机和本格推理委员会的人走在一起的样子。
“啊~说出来会怎样呢?”
我冷冷地瞪了小椎一眼说:
“如果你敢说出来,下次的聚餐从前菜到点心都用纳豆来做。”
小椎瞬间僵了一下。多亏我们相识很久,我知道该怎么治她。
小学部的学生比高中部多一倍,有三千名以上的学生。
不过,那里并不如我们所想象地有那么多人,因为今天是一周两次的社团活动的休息日子,所以留下来的学生很少。
尽管如此,调查仍进行得很顺利。她们大概做惯了听取调查,学姐很利落地抓了一些小学生来问话,而委员长也很会询问。幸亏有她们两个,我才能专心地操作摄影机,小椎似乎也能尽情地观察那些女孩。最后,我们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小学部的校舍和操场来回走着,询问将近四十名学生。
虽然事情打探得很顺利,不过天气很热,特别是绕到操场的时候更是难受。
在那个可以容纳一个标准足球场还绰绰有余的广阔沙地上,连遮阳的物品都没有,再加上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甚至会让人以为现在是不是高中的棒球场。
“要不要休息一下?”
委员长看到我汗流浃背,好心地提议。于是,我们逃到图书馆里躲避烈日。
开着空调的图书馆内,感觉很舒服又很宁静。这是我小六时盖的新建筑,一楼只有书库和办公室,而入口的大厅除了我们之外,看不到其它人影。
“那么,我们先整理一下情报吧。”
学姐翻开刚才听取调查时所记的笔记,委员长则从旁看着笔记的内容。
“虽然听了很多说法,但全都是说音乐教室里出现一个少女幽灵。”
大致上,小学生们都很高兴地讲鬼故事给我们听。
原本以为既然大家爱说鬼故事,应该会有很多不同的情节才是,但内容都是“音乐教室里出现少女幽灵”。不过,它却广为流传而引起热烈的讨论。
“而且,高年级的学生几乎都知道这个鬼故事,但年级越低,不知道的人越多。”
学姐响应委员长的话:“所以,这个鬼故事应该是从高年级开始流传的吧?这样的话,有从要以高年级为中心打探一下。”
“可是,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大部分的孩子都回去了。”
“怎么办?今天要先回去吗?”
“嗯,让我考虑一下。”
小椎看到委员长露出烦恼的表情,“啊”地叫了一声。
“小椎,你想到什么了吗?”
“嗯,说来话长,我先去上厕所。”
其实,小椎根本不想参加调查活动。但我也不能说别人,我自己同样比不上小椎。
“我也要去。”
“那么,我去买果汁,你们要喝什么?”
学姐和小椎分别说要宝矿力和午后的奶茶后,就很要好地一起走进前面的厕所。
“阿修呢?”
“啊,我去买好了,老师也说我是跑腿的嘛。”
“嗯,可是你一直拿着摄影机,很累吧?我去买好了。”
委员长的笑容让我无法招架,只好请她帮我买罐咖啡。她说声“我去买了”,就从大厅走出去,只剩我一个人待在原地。
反正也没事做,我就开始练习摄影,顺便看看摄影机的功能如何。
缩小焦距后,对面的白色墙壁就清楚地浮现在镜头里。它的表面好像有被什么东西摩擦过的痕迹,除此之外全是洁白如新,甚至还残留着那种近乎崭新建筑物的气氛。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股令人怀念的味道,那是在我小学毕业前一直都有、新建筑物的味道。
当时,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借自己最喜欢的推理小说。
我慢慢移动着摄影机,像在追循时间的脚步似地捕捉住入口处的门扉。
那是扇一手拿书一手开门会很吃力的巨门,穿过那里后,就是铺着亚麻油毡的门廊。现在看起来虽然很普通,但以前这里的荧光灯会反射在亚麻油毡上,相当刺眼。我眯着眼睛望着那个光线,向通往图书室的楼梯走去。
我把摄影机对着大厅里的楼梯,然后放下摄影机。
早已失去那种味道的图书馆,所有的设备看起来都很矮小。想到自己以前常来这里借书,就觉得很不真实。
我把摄影机提在手上,呆呆望着墙上的痕迹。
大家也太慢了吧!小椎和学姐到底在干什么?虽然心里很在意,但也不能去一探究竟,自己又不是虎介。
自动贩卖机就在图书馆的后面,总不会迷路吧?听说委员长国中才由外校转来,或许有这个可能性。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是个路痴,但——
突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既不是从入口也不是从厕所传来,而是从楼梯传来。
走下楼梯的是一个看起来像小四的女生。我并不认识她,所以低头对着墙壁。我别开视线,希望她赶快走开。只有我一个高中生待在小学部里,感觉怪怪的。
我听着少女的脚步声,心里想着:“大家怎么不快点回来呢?”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突然停下来。
少女不目转睛地盯着我。她大概相当在意我的存在,眼睛睁得好大,黑溜溜的眼珠子整个都看得到。总觉得她炙热的眼神,让我这个高中生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
“——啊!”
我吓了一跳,差点把摄影机弄掉。
少女劈头就大骂我是坏人,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见面就挨对方一顿臭骂。
然后,少女一溜烟地跑上楼去了。
“嗨哟、嗨哟……久等啦!”
就在我目瞪口呆之际,委员长回来了。
不久,小椎和学姐从后面的门跳出来。两人笑得前翻后仰,让人觉得她们的脑子是不是坏了。她们大概是看到少女被我吓得逃之夭夭的样子吧?
“……反正,我长得像坏人。”
我话一出,学姐笑得更厉害。她笑到快要窒息的样子说:“阿修,你误会啦!”
小椎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说:“你冷静想想自己的情况啦!”
“什么?我只是拿着摄影机站在门廊而已……”
小椎指着我背后,我才终于发现。
少女看到我后拔腿就跑,是因为我拿着摄影机站在女生厕所前的缘故。
“犯人初次亮相了!”
“我是无辜的!”
“噗哈哈,是吗?是因为你的阴谋没有得逞吧?”
正当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瞬间,袖子突然被人用力扯一下。
“虽然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们两个不要欺负阿修啦!来,给你。”
委员长边说边递了一罐咖啡给我。
这罐咖啡大概是委员长捡了又掉、掉了又捡起来好几次的吧,因为咖啡罐扁得不成形,她这一路可真辛苦了。
而从她递给学姐的宝矿力形状看来,想必是要捡起来却不小心踩了它一脚吧。
“我笑你是我不对,阿修,抱歉!”学姐喘着气,拚命地双手合十。“我只是一时冲动。小椎拉着我躲在后面看好戏,你看起来还真像坏人——噗!”
真是全世界最没诚意的道歉,谢啦。
“委员长,我们走吧!”
“阿修,你真的生气啦?”
“总之……待在这里好像会被抓的样子。”
即使是误会,自己也不想成为偷拍女厕的犯人。
我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图书馆,外面是一条被两旁校舍围住的狭小通道。
尽管阳光无法直接照射过来,此处依然很热。我边走边仰望狭窄的天空,天上看不到一片云彩,蓝得令人目眩。我不禁闭上眼睛,慌忙停住脚步。
有一个少女走在通道上。如果自己没有察觉而走过去,可能会撞上她吧。
我不想再和小女生有任何牵扯,于是让开路,转头望着天空,而她就那样走过我身边。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狭小的通道。那阵微风像是配合少女的步伐而缓缓吹拂,还有一片樱花花瓣随着这阵微风飞过蓝蓝的天空。
那片花瓣飘过我身旁,然后往少女的后方飘去。
我像是受到引诱似地凝视着那片白色花瓣,并转眼看向前方狭小的通道。
突然觉得只有樱花飞舞的这个画面,妤像有点不大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总觉得前面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我发现少了什么时,立即转过头去。
“……刚才有一个女孩子走过去吧?”
我指着空无一人的通道,问走在后面的委员长。
——刚才觉得缺少的东西,就是少女的身影。这条路很长,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完。
“咦,我没有看到人啊,你们有看到吗?”
终于从图书馆出来的那两人,闻言摇了摇头。
小椎和学姐姑且不谈,但走在我后面的委员长也没看见,实在很怪。
从少女的身材来看,应该是高年级吧?她给人肌肤非常白皙的印象,长相则想不起来。因为,我只瞥了她一眼。
“有人在这里吗?”
少女好像幻影似的,现在狭长的通道上,感觉不到有一丝丝的痕迹。
“——没有,我看错了。”
少女大概在我别开视线的时候,走到我不知道的小门或什么岔路去了。也许自己毕业后,这条路旁又另外开了一条小路吧。
算了,那种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在心里这样嘀咕,看着少女走过来、樱花飘过去的方向。
“那么,大家打算怎么办?要回去了吗?”
“是啊,下次再来好了。喂,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学姐发现我一直盯着前面的通路,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对不起……我在看前面的樱花。”
我有点敷衍地低头道歉,学姐便望向前面的通道,小声地“啊”了一声。
“小菜,怎么了?”
“回去也好,不过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学姐说完,恶作剧地笑了笑。
“小铃,要不要绕一下路?你是第一次来小学部吧?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一定要看看那个。”
学姐的一句“那个”,我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是好主意吧?”学姐说。
“好主意!”小椎说。
她们俩这样一搭一唱,并不是因为认识已久、孽缘深厚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们都是小学部的毕业生。
“咦,什么?那里有什么吗?”
“秘密,看了就知道。”
学姐推了推一脸茫然的委员长的背。
是因为天空太明亮了吗?总觉着围着通路的校舍影子更加幽暗了。而在幽暗黑影的另一端,就是向光与背光的清楚交界线。
越过那条交界线的瞬间,整个视野变成一片白茫茫,让人不由得闭上眼睛。
然后,当自己重新睁开双眼时,横亘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樱花树。
方才的樱花花瓣,就是从这里飘过去的吧?
道路两侧的樱花,都是隔着很短的距离种植。而且枝叶扶疏,所以一走进樱花林荫道中,几乎看不到天空。现在,那些繁茂的枝条上正开着白色的花朵。
“这里是小学部的名胜喔。”
对于学姐的话,委员长并没有响应,只是抬头望着那些绵延不绝的樱花树。
今年的樱花开得很晚,只开了一半多而已。尽管如此,委员长仍是呆呆地望着头上的樱花。
“看不到林荫道的前面耶……”
我们刚才走出来的地方,刚好是将近一百公尺的林荫道中间。因而无论是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望无际的樱花隧道。
“这里,跟我来!”
学姐像被风推着走似地迈出步伐。淡淡的阳光照在枝头上,枝叶轻轻摇摆,有几片花瓣随着春风飘过我身边。
“……这些花全部盛开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边走边仰望上方的委员长说。
“很壮观哦——扫起来很壮观!”
“扫起来?”
“落花的量可不是盖的。全校学生都会被叫来打扫,但扫完的隔天又掉了一大堆。”
樱花飘落的时候,柏油路都变成白色的。在小学部时,把这些落花扫起来、堆得像座淡粉红色的山丘,是每年例行的工作。
我手上拿着咖啡罐,一面想起那个遥远的时光,一面慢慢走着。
和煦的阳光从樱花的间隙洒下来,照在我身上。
“对了,小椎,你二年级来打扫时还搞失踪呢!”
“是啊!好怀念哦。”
“搞失踪?什么意思?”委员长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们。
“这家伙居然睡在大家扫好的樱花堆里。”
“哇,好像很舒服的样子耶!我也想睡睡看。”
委员长的话,让小椎大大地摇了摇头:
“不好、不好,那样太危险了,当心会睡上瘾喔。”
“是你的问题吧?这家伙张着嘴巴睡觉,差点被樱花弄得窒息而死。”
当时大家都在找下落不明的小椎,濒临死亡的小椎却突然从樱花堆里滚出来。那时,小椎把樱花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们还笑她是不是想找死呢!
如今想起那个情景,还是会让人不由得想笑——不过,同时也很令人怀念。
“喂,小铃,看到了。”
学姐指着前面说。从樱花的枝叶间,可以看到一幢老旧的洋楼。
“那就是有音乐教室的特别教学大楼,‘风向鸡’。”
*
阳光斜斜地照在风向鸡上,它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上有一排装饰窗,而铺着绿屋瓦的屋顶上,有一只古老的巨大风向鸡正不停旋转着。
“我小学的时候想过,这里真的很像异世界。”
学姐一走到风向鸡的前面,就喃喃地说道。
入口处的前面是一个宽广的大厅,大到足以让一个班级的学生整齐排列。铺在地上的长绒毛红地毯、装饰简单的墙壁和窗户,都具有古朴的洋楼风味。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风向鸡里充满一种宁静的宜人气氛。
“啊,这个还在呀!”
小椎指着安装在入口处左手边的公共电话。仅装在一楼的那台电话,与其说它已经变得老旧,还不如说它像个古董。
委员长很感兴趣地看着那台电话,并且环视整个大厅。
“好棒喔!大家都在这里上过课耶。”
“教室里比较严肃,但习惯后就还满愉快的。”
“嗯,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委员长如此说着,点了好几次头。
风向鸡是栋很不可思议的建筑。记得自己刚进小学部的时候,总觉得这栋古老的洋楼很恐怖,但毕业之后,却觉得它是一个能让人心灵平静、令人喜爱的场所。
“那么,我们去确认一下鬼故事的现场吧?”学姐说。
委员长指着前方没开灯的门问:“音乐教室是在那边吗?”
“那是计算机室。音乐教室在四楼,要走楼梯。”
学姐望着右手边——东边的楼梯。
把风向鸡的东西南北四边合起来,就会成为一个长方体,所以用方位来说明比较简单明了。
我们走进来的入口处是南边,对面的北边有通往特别教室的门,而东边有楼梯,西边则有洗手间和电梯。
“搭电梯到四楼不是比较快吗?”
“那么,我们去搭搭看吧?”
学姐笑着走到电梯前,按了一下按钮。
虽然往上的箭头按钮亮了,电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显示楼层的面板。还有一点,电梯的门居然是木制的。
“坏掉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突然毫无预警地悄然打开。
“小铃要搭吗?”
“……不用了。”
电梯里看起来满恐怖的,恐怖型让委员长的脸色变得惨白。
如果要形容的话,电梯就像一个可以把人装进去的木箱。由于木材的颜色是不吉利的黑色,自然会让人联想到棺材。而且,应该静止不动的木箱,竟然还有点摇摇晃晃。
“好像还可以搭的样子。”
积了一层薄薄灰尘的地上,有好几条像是拖拉物品的痕迹。说起来,记得以前担任我们导师的美术老师,常利用电梯搬运画具。
“小、小、小菜,我们走吧……”
委员长移开看着电梯的视线,拉着学姐走开。她一定是那种害怕坐云霄飞车的人。
“啊,说到鬼故事,阿修,你们那时候有没有听过关于电梯的鬼故事?”
“不知道。”
“我们那时候很流行喔!传说有一个满身是血的欧巴桑在搭电梯。”
“这里的气氛确实好像会出现鬼怪的样子,我们那时候是流传会被拖到镜子里。”
我指着摆在楼梯旁的穿衣镜说。
那是一面比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我还要高的巨大镜子。小学低年级时流传着一个传说,只要在四点四十四分伸手摸镜子,就会被带去异世界。现在我只认为它是一般的鬼故事,但小二时真的觉得很恐怖。
我们经过那面镜子前,往楼梯走去。
我瞥了那面镜子一眼,镜中映着的身影已不是小学生而是高中生了。
“这个楼梯也满恐怖的。”
用古老木材组合而成的楼梯,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嘎嘎的声响。
小椎一直说“好可怕、好可怕”,啪哒啪哒地一口气跑到楼梯间。
“那幅画是莫内的‘睡莲’吧?”委员长抬头望着前面的楼梯间说。
每个楼梯间都挂着一幅画。挂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是一幅光线有些模糊的水池画作。小学时,我并不知道那是莫内的名画。当然,那只是复制品而已。
我们转过楼梯平台,走向二楼。
二楼大厅的构造和一楼大致相同,不同的只有设有入口和公用电话的南方有一排装饰窗。二楼以上,分别是视听教室、美术教室、音乐教室等特别教室,而各层的大厅都一模一样。
二楼的视听教室没有开灯,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当我要爬上三楼的阶梯时,指着小椎已跑上去的楼梯间问:
“委员长,那是什么画?”
“嗯,那是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跟印象派有关吧。”
我觉得精通绘画很了不起。一提到梵高,我只会想到他的向日葵和自画像,所以对委员长充满敬佩。不过,一旁的学姐却打着哈欠走过去,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而小椎则以快到上一个楼层的气势,噔噔噔地迅速跑上去。
三楼的美术教室里也没有半个人影。
我望着接下来的楼梯间,这次委员长不等我发问就先回答:
“这也是印象派的名画,是雷诺瓦的‘弹琴少女’。”
委员长说着,踏上从三楼大厅延伸上去的阶梯,这是最后的阶梯了。
挂在那里的,是两个少女围着钢琴的画作。一个少女很有兴趣地在旁看着,另一个少女则是愉快地微笑,手指放在琴键上,但弹琴的少女脸色苍白得令人不禁以为她是否生病了——我不太喜欢这幅画。
“可是,好像有点不一样……”
委员长边说,边凝视那个坐在钢琴前的少女。
我也受到影响,跟着望向那名少女,感到有些奇异。
我不晓得原作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那个苍白的少女好像在哪见过。
此时,先到达上一层楼的小椎突然大叫:“音乐教室里好像有人!”
3
我们走上四楼,从门窗观察音乐教室里的情形。
玻璃后头的大房间足足有三间教室那么宽。矗立在教室中间的梁柱以及隔音墙上的一排窗户,装点着西洋风味的简单饰品,很有风向鸡的气氛。
教室里有两个少女围着钢琴。一个戴着时髦的粗框眼镜,另一个身材很矫小,把头发分别扎在头部两侧。
她们应该是好朋友吧?两人靠着钢琴,谈得很愉快的样子。
“可以同时确认音乐教室并调查鬼故事。”
听到学姐的话,委员长像在深思什么似的,慢慢点了点头说:“那么,我们进去吧。”
委员长打开门。为了不吓到那两个小学生,她开朗地挥着手说“打扰了”。尽管如此,那两个少女还是愣了一下,一直盯着我们。
突然有一群高中生闯进来当然会吓一跳,何况我还拿着摄影机。
就在我这么想时,那个戴眼镜的少女用清晰的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少女长得很漂亮,看着我们的表情很冷静、毫无惧色。或许是戴着眼镜的关系,眼神看起来比较成熟。
委员长也察觉到少女沉着的态度,所以并没有把她当作小孩子,而郑重地低头道歉:“很抱歉吓到你们,我们是从高中部来的……”
“哇,发现美少女了!”小椎大叫着,实在很不像高中生。
然后,她往那个矫小的少女走去,问道:“哇,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娇小的少女刚好和那个戴眼镜的孩子相反,一直呆呆望着我们。不过被人称赞可爱,她也很开心地微笑说:“我叫杏子,一之濑杏子。”
我和萝莉控的小椎不同,不太懂可爱的标准在哪,但那个少女——一之濑杏子笑起来有酒窝的笑容,的确很吸引人,和我们家的美雅有得比吧。
“啊,杏子……名字好听得会让人喷鼻血耶!声音也乱可爱的。”
“呵呵,谢谢!”
我觉得我家美雅的声音比较可爱,不过,像她那种温吞的声音,正是小椎那种人的死穴吧。小椎要去抱人家了吗?她的表情变得像讨人厌的中年怪叔叔的脸孔。
我还是不太了解小椎的标准。以我这个男生的眼光来看,我觉得那个戴眼镜的孩子比较有魅力。毫不做作的短发以及眼镜下水汪汪的双眼皮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现在也像个大人似地挺直背脊,我想不出几年,她就会长成一个令所有人注目的女孩吧。
哎,把小学生当作女孩子来评价,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了好了,你别吓着人家。”
学姐用严谨的声音阻止小椎再逼近杏子。真是可喜可贺!每次都是我阻止小椎脱序的行为,这次她代替我出马,真是太好了。
“杏子,抱歉——不过……你好可爱啊!”
——我实在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这次换学姐走到杏子旁边,半开玩笑地摸摸她的头。
“呜呼呼,我最抗拒不了这两条马尾了。”
有病!学姐有毛病!
那个堪称空手道社王牌、总是一副正气凛然模样的学姐,现在却是一脸好色男子的表情。
“那、那个委员长,难道学姐她……”
“难不成小椎……”
我和委员长几乎同时喊道,也几乎同时了解一件事。
虽然一时之间很难令人相信,但小椎和学姐似乎有相同的嗜好。所以,为什么她们很奇妙地合得来,是可以理解的。
委员长一脸抱歉地对戴眼镜的孩子说:
“对不起,她一看到可爱的孩子,就会变了个人。”
“那个笨蛋本来就是白痴,但她不会危害你们,请原谅她。”
委员长也一定因学姐的嗜好而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能很深切地了解这一点。
“你们不用放在心上,杏子看起来也很开心啊。”
戴眼镜的孩子轻轻笑着回头望了一眼。
“你可不可以当姐姐的朋友?”
“姐姐也是。”
杏子处在这两只野兽之间,笑嘻嘻地说:“可以呀。”
“啊,刚才的话讲到一半。”
委员长从那两人身上移开视线说道。
我立即知道她想改变话题,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让那两个变态再纠缠下去,谈到一半的话题绝对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我们是高中部的本格推理委员会,我是委员长樱森铃音。”
“啊,是的。我是六年C班的藤井美咲。”
委员长一报上自己的名字,那个戴眼镜的孩子——藤井美咲,就很有礼貌地立即回答。
接着,在委员长还没开口前,学姐和小椎就抢着说:
“杏子,我叫楠木菜摘哦。”
“我叫木下椎啦,要记住哦。”
——真希望她们学学小学生的好榜样……
杏子面对步步进逼的两人,依旧保持笑容说:“嗯,我知道了。”
难道她都不怕紧黏在她身边的那两头野兽吗?
就在我这么想时,突然发现杏子一直盯着我。
对了,只有我还没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叫……”
“他啊?他叫城崎修啦,不用太在意这个人。”
小椎“他啊”、“不用”的叫声,打断了我的话。
“城崎?那么,是小城的哥哥吗?”
她那一句“哥哥”,害我差点把摄影机弄掉。
“小城,是指阿修的妹妹……”
“——那个叫小城的才不是我妹!”
我在小椎多嘴之前,赶紧打断她的话,并对杏子微微一笑。同时,顺便笑着用眼神告诉小椎:“纳豆奶油泡芙怎么样啊?”让小椎张开的嘴巴就僵在那。
虽然孽缘让人讨厌,但不用吭声就可以彼此沟通,倒是很方便。
“那么,樱森学姐。”
美咲轻轻把眼镜往上一推,看着委员长说:“你刚刚说的委员会是什么?”
因为学姐和小椎而被打断的谈话,总算回归正题。
这个孩子的精神年龄似乎比在杏子身边傻笑的学姐和小椎这两人来得高。美咲用有些成熟的眼神望着委员长说:“我没有听过什么本格委员会,那是一种会变身的战斗团体吗?”
变身……好像被人说成是特摄英雄似的,全身顿时无力。
真是相当令人意外的发言。但即使她装得很成熟的样子,毕竟还是个小学生。对小孩子来说,或许谜样集团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何况,这个诡异的集团看起来绝对很可疑,就连我也没办法掌握全貌呢!
对此,杏子慢了半拍才回应说:“咦,会变身吗?”
怎么可能!
“会哦!”
“会变得一塌糊涂喔!”
变你个头啦!
“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些奇怪的话!”委员长绷着脸生气地说,然后转头重新面对美咲:“我们本格推理委员会呢,是专门调查学园内所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的委员会。”
“啊,调查吗?那么,也就不会变装……之类的啰。”
美咲说着,脸上有一丝丝的惋惜。
她很喜欢英雄战队吗?真是令人不解的孩子。或许我是被她的眼镜和从容不迫的态度给骗了,其实她根本就是个很孩子气的女孩。
“那么,各位为什么会来音乐教室?”
她又把眼镜往上一推,眼神很沉稳地说。
“因为调查的需要,想实地到音乐教室查看一下。那么,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委员长绝口不提鬼故事,如此反问道。
我了解委员长的考虑。
那则鬼故事是以高年级为中心传开来的,而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却于没有社团活动的放学时间,在这个鬼故事的现场玩耍,委员长大概对这一点存疑吧。
“我们在这里等同学。”
“你们不是要练琴吗?”
“我完全不会弹。要练琴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们只是看她弹而已。”
美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阿修也会弹喔!”
好不容易交谈得很顺利,小椎却又把话题转到奇怪的方向。明明在听那两人讲话,为什么要扯到我啊!
“你会弹?我好想听喔。”杏子乘胜追击地说。
“阿修,这是命令,去弹一下。”
自己刚想说“谁要弹”,又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回去,因为杏子和美咲两人都眼睛发亮地望着我。
我深深叹了口气,把摄影机搁在学生用的桌子上。
学姐和小椎姑且不说,但那两个小学生用满是期待的眼光望着自己,实在有点伤脑筋。啊,为什么我非得弹琴不可呢?我是街头卖艺的钢琴师吗?
虽然我在心中如此呐喊,但还是坐在钢琴前,思考有没有什么既是主流乐曲且大家都耳热能详的曲子。然后,我开始弹奏自己记得的和弦与旋律——“Hey Jude”最初的副歌。唉,我最讨厌自己这种个性了……
“哦,很厉害嘛。”
学姐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手,我则低头说声“谢了”。
“阿修呢,他还会弹吉他和吹口琴喔。”
“我不要再弹任何乐器!”
我在杏子说她想听之前,狠狠瞪了小椎一眼。
“阿修好厉害喔!既会弹琴,兴趣又很广泛。”
“他全部都是自学的,所以完全比不上那些正式练过的人啦。”
“不过,他会摄影又会弹琴,懂这么多样,可说是兴趣多多且什么都会的人呢。阿修,我要送你一个‘最强跑腿’的称号。”
学姐,我不需要那种称呼!
“请问刚刚那是什么曲子?”
我从钢琴椅上站起来,美咲就问道。不知何故,她一脸惊讶的样子。
“是披头士的‘Hey Jude’,怎么了吗?”
“那个转学生也弹了这一首。”一旁的杏子,杏眼圆睁地说。
“转学生?”委员长看了两人一眼说。
“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要等的那位同学。”
小学生会披头士的音乐,还真是不得了的兴趣。
“你们跟她约在音乐教室碰面吗?”
杏子用力地摇了摇头,两边的头发随之左右晃动。
“嗯,不是。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那个转学生常会来这里练习弹琴,我们想找她聊天,所以在这里等她。虽然她都不跟我们讲话,但最近她会弹琴给我们听。”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会在音乐教室里啊。”委员长这么说,轻轻点了点头:“那么,藤井和一之濑同学,可以请你们协助我们调查吗?”
“调查?”
“对,现在我们正在调查小学部流传的鬼故事……”
两个小学生对摄影并没有什么意见,特别是杏子,她一面对镜头就很开心的样子,甚至摆出要拍照的姿势。我是无所谓啦,但小椎和学姐却是高兴得不得了。
杏子好像很讨厌鬼故事而不太想谈论的样子,相反的,美咲就一直聊着那个话题。
她说的鬼故事,内容也是音乐教室出现了少女幽魂。听说深夜到音乐教室,会看到一个少女坐在钢琴前,但只要一靠近她,那个少女就会消失不见。
虽然是听了好几次的故事,但美咲说的故事还有后续: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骗人的,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美咲压低声音故意吓人地说:
“放春假时,音乐老师真的看到了,看到一个幽灵坐在那里……”
她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指着空无一人的钢琴椅。
美咲和杏子恰好相反,似乎很喜欢鬼故事。她大概已经说过很多遍,说话的方式颇有技巧。她最后指着钢琴椅的模样,一般小学生看了都会很害怕吧。
“难道是那件事吗?”
委员长听了美咲的叙述,不禁喃喃说道。
“樱森姐也知道吗?”
“我只知道个大概而已。”委员长边说边点了点头。
我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个加油添醋的鬼故事,没想到真有其事。
这次,委员长像在向我们说明似的,开始说起春假时发生的事。
那并不是鬼故事,而是一个事件。那是一位年轻音乐教师发现一个谜样的女性,追了过去却被对方逃掉的故事。
听完后,美咲探出身子说:“没错,我听到的也是这个故事。”
——到底是哪个地方和“这个故事”一样啊……结果,谜样的女性变成少女,逃掉变成在眼前消失。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藤井美咲大概是希望让自己编的故事听起来更恐怖吧。
“……不过,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一直保持沉默的学姐用很认真的眼神说。
“那位老师不是看到那女性往楼梯的方向逃走吗?可是,下一层楼有警卫啊,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不过,老师说她看错了,她说她那时候很疲惫。”
“不对不对,她不是看错,那个女性是真的消失了。”
美咲大幅摇着头,眼镜都有点歪了。
刚才我还以为她喜欢鬼故事,现在却变成超自然现象迷。她的眼神变得很热烈,已经感觉不到她最初所表现的成熟态度——是我最怕的类型。
不过,我心想这个调查还真是简单啊。
蓟老师叫我们打探散播鬼故事的始作俑者,无疑的就是藤井美咲。与其它散播鬼故事的孩子不同,只有她是从现实的事件中编出鬼故事。
“真的有幽灵啦。因为,我知道那个幽灵的真面目。”美咲孩子气地挺起胸膛说。
“什么真面目?”
“虽然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个音乐教室还隐藏了另一个事件。”
我很想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事件啊”,不过既然答应让她说鬼故事了,总不能这样吐嘈她吧。像杏子那样一脸害怕地静静聆听,才是正确的态度。
美咲突然放低声音,开始说出那个事件:
“从前有一个女生常在这间音乐教室练琴,然后,发生了一个事故……就是有别的学生用力盖上钢琴盖时不小心夹到她的手。虽然这是个小小的意外,但那个女生体弱多病,身体无法承受钢琴盖落下来的冲击,手指的骨头都碎了。其中受伤最严重的是她的小指,骨头的碎片还刺断了她手部的肌腱。”
美咲讲到那女生疼痛哀号的情节时,杏子立即捂着耳朵转过身去,但我只觉得美咲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因此,那个女生从此就不能再弹琴了。那个女生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不能自由地运动,所以才会那么热爱弹琴,听说她在全国性的音乐比赛中也有得奖。不过,她永远不能再弹琴了。于是,伤心欲绝的她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音乐教室……”
她重重地闭上双眼,停顿了一下。
“——她就在这架钢琴的旁边上吊自杀。”
美咲真的很会讲鬼故事,不过想吓唬高中生还早呢!早了四年哩!
“我没听过这个故事,藤井,你是听谁说的?”委员长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
看委员长的眼神,就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要让美咲困窘才这么问,只是这个单纯的询问,反过来说却有不好的意思。
只见美咲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但随即沉着地说:
“是这里的毕业生。但我答应他要保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
“嗯。那么,刚刚音乐老师的故事是谁告诉你的?老师本人吗?”
“啊,春假的事吗?才不是音乐老师。那位老师好像是低年级的导师,她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老师的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我们学园的学生众多,因而仅是小学部的音乐老师就有好几个。所以连我这个念了小学部六年的人,仍有些老师不但从来没跟他们讲过话,连面都没见过。
“那么,你是听谁说的?”
“我们导师冈岛先生。最近,我和转学生、杏子三个人留在音乐教室时听来的。”
“啊,老冈吗?”小椎突然随口叫道:“他是美术老师,我小六时他也是我们的导师。不过,实在很难想象那个严肃的老冈会讲鬼故事耶。”
“冈岛老师也不相信有幽灵,他只是说是可疑人士啦。他说最近有很多奇怪的人士,叫我们不要太晚回家。无论我怎么强调那是幽灵,老师都不相信。不过,真的有幽灵哦。”
美咲拚命主张真的有幽灵。
毕竟她还是个小学生,没办法只好保持沉默,不过……
“没想到美咲很孩子气耶,真的相信有幽灵,呵呵呵。”
——变态的学姐并没有保持缄默。
这句话让美咲立即转身并把手放在眼镜上。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美咲说着,露出和最初见面时一样的沉着表情。
“我已经长大了!”
——虽然还是个小学生。
小椎代替我把心里的嘀咕讲出来:“美呋,你还是个小孩子啊!当小孩子不好吗?”
这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吧。
“没错,你要一直这么可爱才对呀。”
还有另一个人的吧?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吗?”
“是啊,你们不要把美咲当小孩子。”杏子帮腔说:“美呋是常常帮忙我的姐姐哦!她很坚强,努力想当大人。她戴眼镜并不是因为视力差,而是为了看起来成熟一点喔。”
真像小孩子的理由……该怎么说,这根本没帮上忙啊。
“不过,你相信有幽灵存在,还真是可爱呢!”学姐笑嘻嘻地说。
美咲把眼镜拿下来,用沉着的声音回答:
“我不觉得相信有幽灵就是像小孩子,这只是想相信或不想相信的不同而已。”
接着,她突然面向摄影机说:“嗯,你是城崎吗?”
“我吗?”
美咲望着的并不是摄影机而是我。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够了解我吧。”
啥?为什么是我啊?
但她很认真地盯着我,我只好从摄影机后方抬起头来。
“我觉得要是你的话,一定能够了解我。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觉得你跟我有点像。”
“怎么可能!”学姐说。
“你哪会像这种恶徒的嘴脸啊!”小椎说。
她们两人强烈否定,好像要揍人似的,而我也不知道我们哪里像了。
“你说我们有点像,是哪里像?”
“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或许别人不相信有幽灵,可是你一定会了解我的,对吧?”
很抱歉,我完全不相信——我很想这么说,但就是说不出口。
因为,我看到美咲凝视我的眼神。那既不是假装大人也不是沉迷鬼故事的眼神,而是令人感到她快要哭出来、想要恳求别人帮忙的目光。
真是的,我不管啦,你去找别人吧!
“——啊,有吧。对了,也有科学解不开的事。”
“果然是这样,我好开心!”
美咲对我笑了笑。我虽然觉得脸有点僵,还是对她挤出笑脸。
“哇,这里有个萝莉控耶!”
“阿修也加入我们的行列了!”
*
因为没有要问的问题,我们就和那两个小学生结束谈话,离开风向鸡。
走到外面抬头一望,天空已见不到湛蓝的色彩。
现在是黄昏时分,是时间还很早的下午五点半。西斜的夕阳失去了力道,让天空变成模糊的淡蓝色,柔和的色彩与从古老的洋楼绵延好几公尺的樱花很相配。
“好像很简单就拼凑起来了。”走在前面的菜摘学姐,双手交叉在后脑杓说:“散播那则鬼故事的人,一定是美咲。”
“嗯,看情形妤像是。”委员长凝视着樱花树说。
阳光斜斜地照在樱花上,把花影拉得很长。站在樱花树下,明明是背光的地方却明亮得相当诡异,是因为视野里满是开着花的白花吗?
“稍后跟蓟姐报告一下,小学部的调查就结束了。”
“……嗯,是啊。”
学姐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的委员长,笑着说:
“如果调查能拖久一点,就可以看到盛开的樱花了。”
“是啊,希望能看到。”
“饶了我吧,这样摄影师会很累耶。”
抱着摄影机两个小时后,手臂越来越沉重了。
我和一旁满脸“睡觉、回家睡大觉”并信步走着的小椎不同,还得准备晚餐耶!
“今天的MVP是阿修哦,如果阿修没有提到樱花,我们就会空手而回了。”
“对啊,而且阿修还会弹钢琴,真不傀是我们的生力军。”
“生力军?我不是委员会的成员啊。”
“那么,你是本格推理委员会的见习生啰。”
“才不是,我根本没在见习。”
“哼!那么,‘委员会的御用好帮手’怎么样?”
我既不想当见习生也不想做好帮手,总之,我想离开本格推理委员会。
老师答应我只要查明是谁散播那则鬼故事,就会把照片还我。但以老师的为人来看,一定准备了下一招对付我,或许还会用什么理由而故意不还我照片。
一想到不祥的未来,肩膀就不自觉地垂下来。
这时,学姐拍了拍我的背说:“今天多亏你帮忙。”
“真的,阿修,谢谢你。”
“哪里……不过,比起你们的道谢,我更想逃离蓟老师的魔掌。”
“好,我会帮你跟蓟姐说。”
我抬起沮丧的脸,眼前有一位强大的救世主正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
“真、真的吗?”
“嗯,我会跟她说你今天大显身手。”
——抱着期望的我,真是个笨蛋。
4
没想到向老师报告调查的结果后,她居然简单地就把照片还给我了。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本以为老师又会说什么话,但前天和昨天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而今天也一如我所愿,是个安详的早晨。
我慢慢走在从车站通往学校的路上。这是一条延伸至远离城市的山区学园的坡道,缓缓弯曲的坡道前方,举目所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在仅有几片浮云的灿烂春光的天空下,就是我所居住、毫无特征的城市。这个没有什么特别事件发生的城市里,沐浴在朝阳之中,感觉起来很安详,却也有些无聊。
“大哥,从树叶间隙照下来的阳光,感觉好舒服喔。”
走在一旁的美雅爽朗地笑着,并望向在春风中摇曳的嫩叶和高远的天空。
道路的右边是山的一部分,除了有零星的住家在上面外,就是一排排冒出新叶的桦树。从树木的缝隙望着天空很刺眼,我只好收回视线,快步走在路上。
“天气真的很好耶!应该很好睡。”
“你不管是台风天或地震,都能睡得很香甜吧。”
今天很稀奇,小椎居然和我搭同一班车。她会这么早起,或许是因为这个非常清爽的春日天空的缘故吧。
“但是,气象报告说明天开始会下雨。”美雅凝视着遥远的天空说。
不过,天空依旧晴朗无云,丝毫感觉不到会下雨的样子。
身边突然响起一阵痛快的引擎声,一辆黄色的轻型摩托车从我们旁边的车道驶过。我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骑摩托车的是学园的女生。
我们学园的校规很宽松,无论是骑摩托车上学或把头发染成银色,只要不触犯法律,都不会被训诫。说得好听,是学生有自主性;说得难听,是学校太放纵学生。
不过,由于学园的入学标准很严格,所以即使学生比较自由,也几乎没有言行太脱序的白痴学生出现。此外,虽然学园里聚集了高水平的学生,但也不是授课特别严格的升学学校。学校的方针是“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即可”,是一个可以轻松学习的地方。
可是,对于无事可做的学生来说,只是在等待时间赶快过去而已。
望着扬长而去的轻型摩托车,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国中的时候,我曾经决定上了高中就要骑轻型摩托车上学。
在春假过完生日的我,已经满十六岁,到了可以考驾照的年纪。尽管如此,自己却毫无动静。
没有变化不是很好吗?我这样告诉自己,迈步往前走着。
一直通到学园的坡道虽然不会很陡,却长得不得了。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美雅突然扯了扯我和小椎的袖子。
“现在我们班上呢……不,应该说整个学园中,都在谈论一个鬼故事哦。”
“嗯,鬼故事啊。”我看着街道,若无其事地说。
“你们加入的那个本格推理委员会的人,好像有来调查那则鬼故事喔,你们两个也有来小学部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委员。”
我一面这么说,一面歪赞美雅发现地用眼神警告小椎:
(不要多嘴。)
(我会保持沉默,纳豆太恐怖了!)
小椎也无言地用眼睛、脸和手,甚至整个身体都派上用场地传达讯息。
“……小椎姐,你干嘛手舞足蹈啊?”
“她经常会发作。对了,那个鬼故事也很可疑。”
“嗯。传说在风向鸡音乐教室里自杀的那个女生的鬼魂出现了,大家都议论纷纷。”
“这是很常见的故事,何况那个地方很有鬼故事的气氛。”
“果然是很常见的故事,我也不相信这种事。”
“可是呢……”美雅看着我的脸说:“音乐教室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大家都说那是幽灵作祟的缘故。我认为不是,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想想事件的真相为何。”
一听到“事件”这个字眼,我就别开视线不去看美雅。
“好,既然可爱的美雅都拜托我了,我就想想吧。”
我依旧默不作声,小椎则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在没有社团活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有两个学生。”
——是藤井美咲和一之濑杏子。
瞬间,脑海里浮现她们的名字,但是我不让表情表露出来。
“那两人在钢琴旁聊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钢琴的声音。奇怪的是,那个琴声是从音乐教室外面传来的。”
“音乐教室的外面没有摆钢琴吧。”
“对啊,很奇怪吧。虽然琴声没多久就消失了,那两个人还是很在意,就走到外面查看。不过,外面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嗯……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啊?”
小椎装出一副名侦探的样子说道,不过,美雅却摇着头说:
“那两人也是这么认为,但有一位音乐老师也刚好听到那阵琴声而从楼下走上来。那位老师说,琴声的确是从上面传来的,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走下去。”
“那么,是那个老师搞的鬼啰?他弄出琴声,然后假装从楼下走上去。”
“好像不是耶,老师也是刚好经过那里的,有学生看到他。那个学生刚好要从风向鸡出来,还跟老师说了几句话后才走到外面。”
“如果是那个学生的话……嗯,不可能吧。既然他刚好走出来,就没办法在上面弄出琴声了。那么,会不会是有人躲在美术教室里呢?”
“好像没有,而且事后也找不到那种从远处发出琴声的装置。”
“嗯……”小椎这么说着,沉默了下来。
“大哥,你有想出什么吗?”
美雅探询我的反应,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我。
“没有,线索太少了。”
“那么,我再讲详细一点——”
“好了,美雅。你看,学园就在前面,不要再讲了。”
我轻笑着指向前方。漫长的坡道前,就是木之花学园的正门。从学园的正门往右走就是小学部,直走则是高中部,我们必须在这里和美雅分道扬镳。
“不好意思,没时间听你说了,以后再听吧。”
美雅听到这句话,便低头望着脚下的柏油路,小声说:“……大哥骗人。”
“以后一定会听你说的。不过,你对那个事件不要太投入哦。”
“以后再听都是骗人的!反正你都没有帮我想!”
美雅丢下这句话后就跑走了,我默默看着她穿过正门的小小背影。
“哦,你们吵架了吗?好难得啊。”
“我们才没有吵架。”
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了,我快步往高中部走去。
跟在我后面的小椎突然笑着说:“不过,你也真笨耶。”
“你还敢讲我!”
小椎装傻地笑说:“美雅真是可爱。她很想叫哥哥替她解开谜团而拚命讲话,没想到她哥哥竟然是个大笨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即使我很不耐烦地说,小椎依旧笑着说:“你真是个白痴耶!我马上就知道谁是犯人了。”
——小椎知道犯人是谁?
我试着回想美雅方才说的话。
音乐教室外面突然响起琴声,因而教室里的那两个学生听着琴声走到外面,老师则在楼下听到琴声后走上去。有学生确实看到老师在风向鸡,然后,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
线索只有这样,很难理出头绪,情报实在太少了。
“你是凭直觉的吧?我猜不出来。”
“哈哈哈,你果然是个笨蛋。”
小椎哈哈大笑地走进高中部的校门。
我不管来来往往的学生,正犹豫要不要用圣丽的Giant Swing狠狠把她摔出去时,“阿修、小椎,早安。”在校门的前面,突然有人从旁喊了一声。
——是响姐,还有虎介也在旁边,两人是从通往道场的路冒出来。
“早啊,今天也在晨练吗?”
“早,我已经好好锻炼过了喔!”
虎介脸上贴着OK绷,开朗地笑着说。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令人意外的,虎介还待在空手道社。
四人又当场闲聊起来——虎介讲些废话,小椎回答得很白痴,我吐他们两人的嘈,响姐偶尔会插句一针见血的话。就跟平常一样,我们边聊天边走向校舍。
然后,今天也开始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早啊!”
我们四人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最早反应的是虎介:“菜、菜、菜、菜摘学姐,早安!”
学姐站在校舍的玄关旁,而在她旁边的是——
“大家早。”委员长客气地行礼打招呼。
“菜、菜摘学姐,难道你要跟我讲悄悄话吗?”
虎介紧张地尖声说着,身子向前倾倒。
“你们要讲委员会的事吧?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走吧。”
响姐说着,硬拉兴奋的虎介走了。
“啊,学姐。”响姐在玄关的门前转过头来说:“阿修就拜托你们了。”
响姐用似乎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神望了我一眼,就消失在校舍中。
——我又没有要你拜托她!因为,我已经和这种委员会毫无瓜葛了。
“她叫我照顾你耶,但我只是要传一句蓟姐交待下来的话啦。”
学姐嫌麻烦地说,因而委员长接着说:“老师说为了调查事件的原委,叫我们今天下课后到理事长室集合,你们两个也要来哦。”
“鬼才要去!我又不是委员会的成员,而且老师已经把照片还我了。”
“咦,事件?发生什么事?”
我不理会多嘴的小椎,径自往玄关走去。
不过,走到一半便停住脚步——
“那则鬼故事引发了一个事件。”
“铃音,该不会是从音乐教室外听到琴声的那件事吧?”
“哎呀,小椎你知道啦?”
我在小椎要脱口说出美雅的事前,从旁插嘴说:
“我们只是听过一点点,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
“那么,这个先给你。”委员长边说边把一叠纸递到我眼前。
“这是什么?”
“我收集的资料,有该事件的情况,还有风向鸡的概略图,是老师叫我交给你。”
委员长大概以为我当然会收下来,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把那张老师用来威胁我、很丢脸的照片拿回来后,就一把火烧了它。现在的我并不想跟任何事件扯上关系。只是……
“……我是不会去理事长室的,我只是看看而已。”
——只是,我很在意小椎是怎么找出犯人。
虽然我认为她一定是凭直觉,很不合常理地猜中,但我想看一下更详细的资料,再重新思考一次。而且,那只不过是听到琴声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虽然是小时候的过错了,但我依旧是那个组了少年侦探团的男孩。
我尽可能露出“真是没辙”的表情,但想知道的欲望战胜了自己的理智,还是伸手把那堆资料接了过来。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